下迷药,不止是为了安全离开吧!你也会想到,如果我还清醒自由,发现被带离楚国,必会想方设法逃跑,或吸引楚军的注意。一旦我有所行动,为了阻止我,你们将不得不对我出手,说不定就会伤到我了。在湖底时,你给我的待遇很好,现在又肯让我这样自在,真的只是被我用几句话逼住了吗?明明是你愿意在你的权限范围内,让我好过一些吧!”
  苏侠舞沉默了一会儿:“你喜欢把别人都想做好人,于我并无损失。”
  容若眨眨眼:“难道不是吗?为什么我所遇见的,不管是江湖中人,还是权场中人,全都是死鸭子嘴硬那一类?”
  苏侠舞忍俊不禁,轻笑一声,横眼瞪他,竟是说不出的秋波横顾,风姿绝世。
  他们两个,这般肩并着肩坐在一起,迎着风,驾着车,说说笑笑,哪里像是绑架犯和被害人,简直就是一对夫妇、一双情侣,诗一样美丽的画面。
  莫名天骑着一匹马在前方开道,其他以郑三元为首的五名高手,环护在马车四周,皱眉的皱眉,讶然的讶然,暗自不知交换了多少个眼色。
  如果说在楚国时,容若谈笑自如,是有恃无恐,期待着萧逸来救,那么,到了这里,他还说笑无忌,简直匪夷所思。这些年来,他们也曾对付过江湖豪客、武林强者、强项官员、铁骨将军,竟是没有一个能似这个没用皇帝,这般轻描淡写,浑若无事。天大难关,于他,竟似飞絮飘萍般轻忽。
  此情此景,他居然还有时间、有心情,和苏大美人眉来眼去,说说笑笑。而那个美得无与伦比,也厉害得世上少有的苏姑娘,竟然也愿同他谈谈说说,打发时间,更加让人目瞪口呆了。
  容若对于旁人的侧目而视,早就习以为常,根本不理会别人的奇怪、惊异,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和苏侠舞说说笑笑,一边东张西望,左看右瞧。肚子毕竟饿得难受,他可盼着早点找个可以吃东西的地方歇脚。
  可是,一路行来,只看到无人耕种的荒凉田地、坎坷崎岖坑坑洼洼的山路,隔着老远,才看到一两间破破烂烂的屋子,路上偶有行人,几乎人人都弯着腰,似乎全都不堪生活的重负,面容呆板,眼神呆滞,看到马车来了,远远就停下,深深低下头,直到马车过去很久,也不敢抬头。
  容若觉得简直不是身处人类的世界,倒像是非州难民营,而且还在实行着奴隶制度。
  “这到底是哪里,荒凉得简直像是鬼域。”
  “你不知道吗?这里是本该最富有的卫国。”
  “魏国?”容若瞪大了眼:“你的国家,天下七强之一的魏国,不可能吧?”
  苏侠舞白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身为楚王,居然不知道和大楚接壤,最穷但也最富的卫国?”
  容若脸上有些发红,打个哈哈:“我对天下大事,一向不大在意,国家也只记住了七个,这到底是什么国,哪个魏?是楚国的邻国吗?”
  苏侠舞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道:“是保卫之卫的卫国。楚国西边是大秦,两国有漫长的边境线相连,但是有趣的是,在两国相连边境线的中间还有一个百里之国,也就是卫国。”
  容若皱皱眉:“不对啊!卫国不过百里,想来强大不到哪里去,居然处在秦楚两大强国之间,至今无事,按理说,早该被吞并才对。”
  苏侠舞叹了口气,终于确定容若根本不知道有关卫国的基本常识,只得慢慢解释:“不错,卫国的西边是秦国,东北是楚国,南边和北边则是秦楚两国相连的边境线。它是被秦楚两个大国包起来的一个小国,孤立无援,理应被吞并才对。这样的小国,按理说,无论是秦国还是楚国,吞了它都无关紧要,但重点在于,卫国有一座卫山,十年前,有人在流经卫山的河中发现金子,于是无数人去河中淘金,卫王欣喜若狂,派人沿河寻找金脉,最后发现在卫山上有个大金矿。从此,几乎卫国的成年百姓,都从事淘金、挖金、搬金、运金、炼金的工作。”
  “我明白了。”容若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又叹息一声:“这不是幸事。”
  “是的,这不是幸事。卫国百姓坐在金山上,理当富甲天下,可是,他们却是最贫穷的人。卫国的黄金,成了别国觊觎的目标,卫国被夹于秦楚之间,免了被诸国征伐之苦,但却受两国磨夹之难。”
  容若眼中浮起一片了然:“如果卫国身边只有一个强国,对它或许是好事,被强国吞并,以后成了强国的百姓,或许会有一时之痛,但也会得到长久的安定,可是身处于两强之间……”
  苏侠舞点点头:“就算卫国只是普通的小国,秦楚之间,为了比实力、别苗头,互不相让,也不会让对方成功吞并。何况卫国有一座金山,秦楚都在卫国附近布下重兵,但谁也不攻击卫国。两边都想得到金山,又都不愿对方得到金山,所以任何一边动手,都可能引发两国全面的战争,萧逸和秦王都是人中之杰,没有必胜的把握,谁也不敢轻启战端,但是放着金山不用、天大的便宜不占,也不是他们的习惯。”
  她的神色微带恻然:“卫国向两大强国称臣,两国都在卫国设了使臣府,就算是国王,面对两大强国的使者,也是俯首帖耳。使臣府里,上至使臣,下至一个烧火的粗役,都可以对着卫国的大臣、将军、百姓,颐指气使。两边驻在边境的军队,长年寂寞,也时常打劫烧抢卫国靠近边关的百姓,而凌辱女子的事,时有发生。即使是这样,卫国仍需每年运送大量的黄金给两大强国,以保平安。两国都不希望卫国有多余的黄金以图自强,也不希望对方得到更多的黄金,所以两国使臣府的人,负责监察卫国黄金产量,务求压榨得卫国一滴不剩。卫国还要以美人、黄金贿赂使臣,任使臣予取予求,否则他们心中稍有不顺,报上去一个不好的词,卫国就有大难临头。卫国每天都出产大量的黄金,可是每天也有许多子民因贫病而死。这是一个最富,但也最穷的国家。”
  容若叹息无语,神色怅然。
  苏侠舞看他一眼:“你说你不知道卫国,可是我一说卫国的情况,你好像立刻就明白了。”
  容若叹口气:“无非怀金其罪罢了,以前,我也听说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才徐徐讲来:“有一个遥远的国度,名叫伊国,出产一种黑色的黄金,在伊国的地底下,到处都是这样的黄金。因为太过富有,使得统治者骄奢淫逸,傲慢自大,肆意而为,别的强国抓住伊王犯错的借口,对伊国发动争战,然后用强大的力量,封锁住伊国。伊国虽有黑金,却买不来食物、水、衣服和药品,无数人因为缺衣少药而死。”
  苏侠舞轻轻道:“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黑金,也不曾听过什么伊国。”
  容若笑笑,努力拂去内心的沉重,故作轻松道:“你当我瞎编的好了。”
  说着他忽然怪叫一声,从马车上一翻而下,凌空翻了三个筋斗,才落地。
  容若本来想做个漂亮帅气的姿势,奈何长时间被迷晕,身体虚弱了很多,一下子支持不住,前后一阵摇晃,几乎就当众表演了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了。
  他这一怪叫,可把大家吓了一跳,一起用力瞪着他,各自提气做势,以防他逃跑。
  容若自己却似浑然不知,要不是苏侠舞及时做手势阻止,最少有两把剑、一把刀,外加一记重掌和一大把暗器就要招呼到他身上了。
  他笑眯眯指着前方:“看,这不就有可以吃东西的地方了吗?”


第三章 不平之事
  那的确是个可以吃东西的地方,虽然不过只是路边一个空地上,一处茅草树枝盖出来的小屋子;虽然只是屋外,几张又黑又脏又破又烂还放不太稳当的小桌小椅;虽然飘扬在空中那绘着酒字的小旗,已经又黄又黑,满是油渍污痕,看都看不清字了。
  不过,这确实是个可以打尖吃饭的地方。至少三张桌子前,就胡乱坐了四五个人,拿着粗碗,喝着不知是茶是酒的东西,手里拿着粗馍往嘴里塞。人人满面满身都是风尘,每一个动作,都像会带起一阵尘土。
  苏侠舞挑挑眉,莫名天等人也都望而生畏,明显不欲上前。
  容若干笑一声,摸摸肚子,做个惨兮兮的表情:“我很饿。”
  苏侠舞吸口气,虽然她明显不觉得,这种路边摊提供的食品可以比牛肉更好吃,不过,还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容若笑着向她挥挥手,大步向那小摊子走过去。
  很奇妙地,当他走近时,吃东西的人纷纷站起来,远远避开。有人缩到路角,席地而坐,继续吃东西,有人则干脆远远离去。
  只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缀满补丁的破烂长衫,面容瘦削,胡子拉碴的男子,坐在桌角,一杯又一杯,慢慢喝着明显粗劣而且掺了水的酒。
  容若愣了一愣,四下望望,不明白怎么回事。
  苏侠舞已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卫国的百姓早已习惯忍气吞声,离贵人远远地,以保安全了。”
  容若摸摸鼻子:“我只是个被绑架犯,自己都不自由,哪里还称得上贵人?”
  “卫国的百姓眼中,能穿得起绸衣的,就是贵人,何况我们还有马和车,不是贵人是什么。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等有钱有势的老爷来又打又赶,何不自己先躲开。”
  容若点点头,心中有些酸,却也不说什么,只瞄了瞄那个唯一没有动弹的人。
  容若心中一动,眼前还空着的两张桌子,他却都不坐,笑嘻嘻坐在那男子身旁,热络地打招呼:“大哥,你好。”
  这一声叫,叫得莫名天等环卫四周的人忽地提高注意力,大为紧张起来。
  那男子恍若未闻,一杯酒又喝了下去。
  苏侠舞笑吟吟道:“这位似乎并不认得你。”
  容若自来熟地说:“普天之下皆兄弟,相逢便是知己,大男人,不要讲究太多。”
  容若笑眯眯盯着那个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的男人,心里暗自打着小九九:“根据小说、电视、电影的戏剧化要素,在酒店、饭馆,别人都因怕事,不得不走光的情况,唯一还稳坐不动的,肯定是高手,这一回可有趣了。”
  耳旁又听得苏侠舞漫声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铁骨丹心,风振宇,若能与这样的传奇人物,做兄弟知己,倒也真是不枉。你说是不是,风大侠。”
  话音未落,风声乍起。莫名天与郑三元,已是一左一右把容若挟在了中间。而其他四名高手,无不猛然立起,手按兵刃。
  天地间,杀气四溢。只有苏侠舞,径自纤手抚云鬓,悠然若闲游。
  容若微微震动一下,笑嘻嘻道:“别紧张别紧张,这位和我根本不认识。”
  没有人理他,众人还是剑拔弩张,盯着风振宇。
  苏侠舞安然坐下,小小一张桌子,已经坐了三个人。
  破烂的桌椅,灰渍酒痕,一片脏污,可是她一坐下,却是安然自若,浑似在花园之中,坐于鲜花之间。
  “莫老但请安心,风大侠三年来,久居卫境,日日饮酒,光酒账都欠了一身,从未踏离卫国一步,与公子的确不曾相见过,而且,风大侠见多楚国豪强,欺凌卫人,想必,也不会相助楚人。”
  风振宇一语不发站起来,把桌上的酒壶往怀中一抱,和其他人一样,退到路边角落,靠树席地而坐,拿着酒,继续喝。
  从头到尾,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就算被苏侠舞叫破身份,神色也漠然得很。
  容若干笑两声,对莫名天和郑三元拱拱手:“两位该吃吃,该喝喝,这样像门神一般,立在边上,太有压迫感了一点点。”
  两个人都是板着脸皮瞪着眼,一声也不出。
  容若闷咳一声,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苏侠舞,苏侠舞但笑不语。
  容若翻个白眼,也不再理会,提高声音说:“有没有人招呼啊!我都坐了这么久了。”
  小小的路边摊,也就是有个老人在茅草屋那里来去奔忙,容若他们一帮人一出现,这个老人也远远躲到一边,尽量把全身缩成一团,以免引人注意。
  听了容若这一声叫,老人不得不站起来,走过来。他努力要走快一些,却又一边走,一边哆嗦,远远地就冲容若跪下:“给大爷请安,小人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怕不能让大爷满意。”
  他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容若怔了一怔:“我只是想吃点东西,你这是……”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莫名天的阻挡,让他无法过去把人扶起来。
  容若皱了皱眉,苏侠舞在旁低声道:“我们一看就知道不是卫国人,他们受异国人的欺负太多了,你去扶他,他更吓得厉害。”
  容若沉了沉气,尽量让声音柔和:“老丈,你别担心,我从不挑嘴,你有什么吃的、喝的,拿出来就好,快快起来吧!”
  老人颤抖着起身,转身到茅棚里手忙脚乱一番,才颤巍巍端出几样东西──一碗稀得简直可以照出人影的粥,一小盘乾乾瘪瘪的花生米,一瓶光闻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佳酿的劣酒。
  容若却并没有注意端上来的东西,他只看老人的手。所谓皮包骨头,以前只当是书上的字眼,现在真的看到,倍觉触目惊心。容若心里有些难过,低头,看看桌上的食物。这已是这路边小摊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可怜的老人,唯一能做的,只是找个边角没破的碗和盘子,然后拚命擦干净一些。
  容若吸了一口气,喝一口粥,然后挟一粒花生米,在嘴里嚼一嚼,不知道是不是花生米烂了,有点苦味。
  容若尽力很自然地笑笑:“很好吃啊!”
  老人垂下了头,脸上满布的每一条皱纹,渐渐松弛下来。
  容若看看苏侠舞:“给他赏钱。”
  苏侠舞笑道:“你身上总还有值钱的东西吧!”
  “我的钱袋早被你们搜去了,衣服上的饰物的确贵重,但正因为太贵重,给了他,只怕不得益,反招祸。”
  苏侠舞没料到,他想得这样深,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掏出一大锭银子。
  容若一伸手,拦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不缺钱,也不小气,不过,这样一大锭,在这个贫穷的地方,只怕还是害人,他可能连用都用不出去,你掰碎了吧!”
  苏侠舞笑一笑,双手一合,再松开时,已把十几个散碎银团子扔在桌上:“你拿去吧!”
  老人全身颤了一颤,不敢正视桌子,小心地偷眼看着。
  容若轻声说:“拿去吧!当赏你的。”
  老人猛地又跪下磕头:“小人不敢。”
  苏侠舞悠悠道:“他们被贵人们戏弄怕了。”
  一股无名火猛地往容若头上冲,他把桌上的碎银抓起来,绕开郑三元,对莫名天的冷脸狠狠瞪一眼,然后走到老人身边,把碎银往他怀里揣:“叫你收着,你就收着,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粗劣破烂的布料传到指间的感觉,让人一阵心酸。
  容若坐回位子,拿起酒瓶,也不倒,直接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从心口,一直升上来,害得他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老人吓得又趴下去磕头。
  容若挣扎着说:“你……别……”强烈的咳嗽,让他语不成声。
  苏侠舞站起来,走到容若身旁,温柔地帮他拍背抚胸,姿态亲切,如妻子侍夫郎,却低声在他耳边说:“看到这种情形,你有什么感觉?强大楚国的君王,你可知道,你国家的强大、百姓的富有,是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上的?”
  容若咬咬牙,正要说什么,耳边却听得马蹄声响。
  容若抬头看去,见前方大道上,五匹马正慢吞吞的过来。
  马上的人锦衣华服,挥鞭谈笑,隔得老远,就听得到他们说笑的声音。
  趴在地上的老人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而苏侠舞悠然笑问:“看得出他们是什么人吗?”
  容若凝视着那些渐渐接近的人,衣服的式样异常眼熟,慢慢道:“是楚人?”
  “对。”
  “楚使?”
  “错,楚国使臣出行,前呼后拥,清道扰民,至于极点,岂是这般等闲。这些,不过是楚国使臣府中,听使唤的下人罢了。”
  正说话之间,几匹马已经到了近前。
  马上男子看到趴在地上的老板,不知是谁哈哈大笑一声,一不下马,二不掉头,忽地纵马奔腾。
  老者惊得抱头滚躲,霎时间四周桌翻椅倒。
  容若眉头一轩,一按桌子就想站起来。
  莫名天在旁边冷笑一声:“自身难保,还管什么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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