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影湖底。”
“月影湖底?”
“是,自我以苏意娘之名,艳传济州之后,画舫整日在月影湖上穿行,暗中费了五年时间,挖开湖底,另开天地。萧逸就算搜遍济州,寻遍南方诸郡,又怎么找得到这湖水之下。”
容若挑挑眉,暗道:“我的功夫这么差,居然还得了一回任我行的待遇,也在湖底坐牢。”
但他脸上却是粲然一笑,拍掌道:“果然是好主意,萧逸的确无法找得进来。但是,同样,只要萧逸一日不放弃,一日不撤离,你们也一日不能出去,等到湖底留的食物用尽,你们怎么办?”
“我说过,萧逸以为你死了,一定会放弃。你的死,让很多人松口气,也让很多人伤心。你的小丫头侍月,半夜里,跳进曲江,再也没有浮上来。”苏侠舞语气轻盈,眼睛却紧紧盯着容若。
容若心头一紧,猛觉胸口一阵郁闷,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却还努力维持语气平静:“找到尸体没有?”
“没有。”
“那么,就一定不会有事。”容若耸耸肩,状甚轻松:“根据我的经验,所有跳崖跳水的事,只要没见到尸体,就一定不会死人,搞不好还能另有奇遇。男人跳崖,一定武功大进,女人跳水,肯定被大人物救起来,还收为义女,用不着担心。”
苏侠舞笑出声来:“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容若眼睛亮闪闪,笑道:“当然是个好人。”
苏侠舞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走到石室门前,忽悠悠问:“恨我吗?”
容若平静地回答:“各有立场,你为了你的国家而努力,我找不到理由恨你,但是……”
他轻轻叹息:“我始终认为,任何理由,都不能使伤害别人的事实因此变得合理。”
苏侠舞不说话,漫步而出,石门在她身后徐徐关上。
容若脸上的笑容,悄悄敛去,一片明亮的烛光里,他疲倦地低下头,喃喃地低语:“侍月,你千万,千万要活下来。”
日子慢慢过去,除了一日三餐,没有别的方法来计算时间。
容若心中忧急,楚国的政局、秦楚的关系,足以影响无数人的生死祸福,叫他怎么能不揪心呢!而更让他担心的,还是那些亲近的人。
母后知他死讯,可会伤痛欲绝?萧逸能不能劝得住她?他们到底会不会正式向秦国发兵,到底能不能,看破这一场嫁祸于人的阴谋?
他更加惦念楚韵如,那三个字,仿佛连着心上的肉,每一想起,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心里痛得难忍。他们才刚刚真正明了彼此的爱,就被一场误会、一场阴谋无情分开。那么多的思念,那么多的牵挂,他想她,想得心都碎了,好不容易再次相聚,不过短短一天而已。原以为,眼前有无尽的欢乐,等待着他们,原以为,未来的岁月,每时每刻都会充满甜蜜,想不到,仅仅一天,又一次无奈别离。对他来说,只是生离,对楚韵如来说,却是死别,又该是多么痛彻心肺。
他惦念苏良和赵仪,那两个爱装大人,总是斜着眼睛瞪他,常常嚷着将来要宰他的小家伙,这一次,真的看到他死了,是会高兴呢,还是伤心?
他惦念凝香和……一想起侍月,又是一阵神伤,只能在心中无声地祈求一切他所知道的神灵,保佑那如月儿般清丽,总是无声无息照料他的女子,平安无事。
他甚至惦念总是和他过不去的萧远。经历了这么多,又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女子,他还会那样偏激,那样任性吗?唉,和我过不去也就罢了,以后还是少和七叔过不去吧!咱们的摄政王可不是善男信女啊!
他还惦念那些他从京城带出来的小狗小猫们,他的小叮当,他的杀手,他的唐老鸭。当初带它们出京,是为了好玩,可是在济州陷于种种阴谋乱局之中,疏忽它们很久了。原以为,离开济州后,可以恢复以前的心境和情趣,照旧逗着它们玩,可是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个时候,还有人会注意到它们吗?希望三哥念着小叮当的情份,能照顾它们。
思念的太多,牵挂的太多,使得容若食不甘味,夜不安枕。纵然在没有人可以看到的时候,他流露出至大的无助和悲伤,在别人面前时,他却总是谈笑风生,自顾自吃喝玩乐,毫无忧色。因此总被看守他的人,投以惊异的目光。
而苏侠舞也常来找他闲聊,他总能对答如流,说笑无忌,偶尔冒出几句妙语,逗得苏侠舞娇笑不止。
这一天,苏侠舞再次来见容若的时候,容若还在据案大嚼,见她进来,笑道:“今天的菜味道不错,看样子,你们有一个好厨子。”
苏侠舞笑道:“你能不能有一点身为囚犯的自觉。”
“我有啊!”容若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觉得菜不够新鲜,果子没有逸园外成家果子铺的好吃,我还想要吃新鲜水果,可是我都没有抱怨啊!”
苏侠舞低声地笑,然后轻轻地道:“萧逸昨日回京了。”
她的声音很轻,听在容若耳中,却如雷霆震响。然后他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地道:“看样子是你对了,恭喜恭喜,你很快就可以完成你的任务了。”
苏侠舞轻笑着慢慢走近他:“这些日子,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我几乎舍不得把你交出去了。”
“只是几乎罢了。”容若笑笑:“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然后沉默了下来。
苏侠舞料到了他想问什么,却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容若默然良久,才轻轻问:“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你?”
苏侠舞凝视容若半晌,然后靠近他,忽然捧着他的脸,在容若错愕的眼神中,低下头,轻轻一吻,印在他的额头:“你以为呢!”
容若眼睛发直,脸色呆呆木木,明显大脑已经在这一刻停止了工作。
苏侠舞笑着松手退开。
容若好一会儿才伸手出摸摸额头,发了一阵子呆,才道:“下次打声招呼好不好,这样突然袭击,要不是我定力好,只怕不是流鼻血,就是当场晕倒。”
话音刚落,他就真的晕过去了。
最后一个意识是,太丢脸了,被女人一个吻吓晕了。
第二章 去国别乡
等容若醒来的时候,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不是没用到会被吻吓晕的男人,不过这个认知,并没有能让他高兴起来,因为这个时候,他的人已经不在济州,甚至,已经不在楚国国内了。
容若觉得他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时,不由自主伸了个懒腰,才发觉,全身的骨头似乎都锈了,身体不太听使唤了。
他很自然地伸伸拳头,踢踢腿,等确定四肢重新运用自如,才注意到身处的环境。
小小的,黑暗的马车,晃动颠簸的感觉,让他不悦地皱起眉,无限怀念自己那两辆超级霹雳无敌大马车。
他叹口气,敲敲马车壁:“有人没有。”
有马车奔驰声,有马蹄落地声,就是没有人声。
容若挑挑眉,推推车门,车门不动。
他慢条斯理敲着车门:“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公子公子起床了。”
马车外终于传来笑声,车门猛地打开,外头过于强烈的阳光,让已经习惯黑暗环境的容若,不知不觉眯起了眼睛,但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仍然可以看到苏侠舞巧笑倩兮的样子。
容若笑笑:“早上好,吃过了吗?”
问话的时候,他自己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响了起来。
苏侠舞轻轻地笑:“第一,现在快黄昏了。第二,我已经吃过了,不过,你好像还没有吃。”
容若摸摸肚子,也不怎么难堪,笑道:“这好像也不是我的错。”
他笑嘻嘻望着苏侠舞,浑似不经意地问:“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萧逸走了,济州,甚至整个南方的搜查拦截也停止了,我们必须把你送去魏国。不过,带着一个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愚蠢,行事每能出人意料的怪人,走过漫长的道路,离开楚国,危险性太大了一点,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让你沉睡了一段日子。”
容若懒洋洋道:“怪不得手脚发麻,看来我当了很久的植物人啊!”
他笑眯眯一点也不见生气:“看样子,你们的计划实现了,我们现在已经离开济州了。”
“何止是济州。”苏侠舞微笑,声音轻柔:“我们已经离开楚国了。”
“什么?”容若终于变色,猛然窜出马车。
身旁忽响起呼喝之声、飞掠之声、兵刃出鞘之声,却都被苏侠舞抬手凌空虚虚一按给止住了。
容若完全没注意自己跳出马车的这一瞬已经被很多人包围,只是极目四望,想要看清楚,现在身外的世界。
仿佛只是转眼之间,世界全变。
似乎昨天他还在济州城的豪宅华阁里,还在攘攘大道上,还在坦荡官路上,而今日,四周已是一片冷清零落。
看惯楚国的强盛繁荣、济州的富有昌盛,大街上永远热闹非凡,房屋永远整齐漂亮,忽见这满目穷山恶水,四周零零落落一些灰矮的草房,眼前道路高低坎坷,远处田埂居然一片灰黄,实在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容若闭了闭眼,再次极目远眺,注意到远方零落的一些人影,几乎个个都弯着腰、驼着背,似是不堪生活的重负。
一切都是灰暗阴沉的,山无光,水无色,田间无绿色,行人少欢颜,就连房屋都破败得像是灰草堆。
也许是因为没有高山峻岭,也没有像样的房子的缘故,让人感觉天地间一片空旷,正是黄昏,一切都是暗沉沉的,不见光明。无星无月亦不见太阳,整个苍天似乎都压在肩头,让人抬不起头来。
容若的脸上渐渐沉郁下去,一直以来,努力保持的快活态度再也装不下去。远离楚国,远离一切熟悉的人与事,天地苍茫,更有何处可以再相逢,世间浩大,又还有谁可以依靠。
这样的孤寂、无依、茫然、绝望,以及对性德的担忧、对楚韵如的揪心、对侍月的愧疚、对萧逸的失望,种种负面情绪,更令得他几乎承受不住。
人们包围着他,持着刀剑等待着他拚命突围。
苏侠舞浅笑着凝视他,等着他大喊大叫,疯狂拚命,歇斯底里。
容若以前被困,能一直言笑自如,是因为,他仍在楚国的最中心,他仍有希望,他仍对萧逸的能力抱有期待,可是现在,一切已经绝望。无论是再坚强的人,忽然落到这种处境,所有的希望都断绝,心理上都一定会崩溃。
她等待着,看着这个并不强大,却总让人意外的男人,真正失态。
然后,她听到容若深深吸气的声音。
容若长长呼吸,然后凝望苏侠舞,平静得有些过份:“我饿了。”
连苏侠舞都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容若摸摸肚子,笑笑重复了一遍:“我饿了。”
苏侠舞静静看了容若好久,才哑然失笑,做个手势。
郑三元从背囊里取出一大块牛肉扔给容若,容若接过来,咬了一口,又粗又硬又没味道,不免眉头紧皱:“就没有好一点的吗?”
莫名天冷哼一声,面现怒色。
苏侠舞却笑吟吟道:“公子,我们正在赶路。”
容若叹口气,无限怀念现代的各式方便食品。
他皱着眉头,再咬了一口,忍耐忍耐,忍无可忍,吸一口气强行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下去,把牛肉放下,摇摇头:“各位,咱们找一家酒店啊!饭馆啊!坐下来吃一顿好的,行吗?魏王也不至于不给你们报销啊!”
莫名天冷笑一声,慢慢抬起手来,十指箕张,一派森然。
容若缩缩头,往后一跳,跳到苏侠舞身后:“苏姑娘,你也说说他。”
苏侠舞笑意悠悠:“我有什么理由要帮你?”
容若笑嘻嘻地道:“当然有,我自己知道我现在很虚弱。你们的迷药虽然可以让我长时间昏睡,但是,这样的昏睡让我无法正常进食,正常行动,可能只能靠你们用什么灵药啊!或是汤汤水水吊着性命,虽然现在醒过来,但对身体的伤害已经够大了。这时候,我需要好好吃一顿,好好休息一下,恢复元气,如果你们强行点我的穴,或是绑着我,或是不给我吃好的,也许我就病倒了,说严重一点,有性命之忧也说不定,你们如何对魏王交待,此其一。其二,魏王只说要见我,未必一定要杀我打我囚我。他见我,必有他的用意,也许我对他有用,也许他期望同我合作,你们若是太薄待我,让我怀恨在心,见了魏王,我处处跟他做对,宁死也不肯如了他的意,最终也还是你们的责任。”
苏侠舞轻轻对莫名天道:“莫老请少安毋躁。”
莫名天冷着脸垂下手:“原本此事由我负责,既然太后追加命令,让我事事以你为主,自然由着你的意思办。只是你这样放纵他,真要闹出什么乱子,你自己去对王上和太后交待吧!”
苏侠舞淡淡一笑,也不嗔怒,只笑望容若:“就算我愿意帮你,这里穷山恶水,只怕也没有什么好酒好饭。”
容若笑眯眯道:“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是新鲜的,可以填饱肚子就行,我一点也不挑的,你放心就是。”
苏侠舞笑了出来:“好吧!我们往前走,看哪里有可以吃饭的地方。”
容若点点头,跳上马车,也不进去,就这么坐在车辕上,居然自动自发,拿起另一个押送高手才放下的马鞭,自己赶起马来了。
四周的高手,无不紧紧围护,小心地盯着他。
容若全做不知,悠然唱道:“马儿,你慢些走啊!慢些走……”
苏侠舞笑笑对目瞪口呆的赶车人做了个手势,自己坐上车辕,和容若并肩在一起,笑吟吟道:“这歌儿真有趣。”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唱的?”容若挺了挺胸。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唱了一首关于猪的歌,极是新奇。后来,偶尔也听到你唱歌,调子都非常奇特,歌词也很是有趣,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容若面对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面不改色心不跳,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响亮地回答:“当然是,我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苏侠舞忍着笑问:“那么天下第一聪明人,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可以笑得出来?”
容若泰然自若:“我哭的话,你会放我吗?”
“不会。”
“既然哭没有用,那还不如选择笑两声,笑一笑,十年少,多笑笑,总没坏处,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你们是犯下绑架罪的强盗,我对你们说说笑笑,你们也不好对我太苛刻,而且……”容若笑了笑,说:“我闷了这么久,晕了这么久,现在睁开眼,呼吸新鲜空气,面对阳光白云,怎可不笑,辜负这天地造化。”
“你就不挂念楚韵如,不愧负侍月,不怨恨萧逸吗?”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容若微叹一声,复又笑道:“我知道,她们无论是生是死,都会希望,只要我还活着,就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活着。我这里……”
他指指自己心口:“一直有她们,因为有她们在,我才能不管面对什么逆境噩运,都不绝望,不沮丧,不放弃。我会尽一切力量,坚持好好活着,这样,才会有再次相会的日子。”
“至于萧逸……”容若抬头看看天:“他是国之柱石,有着比天还要高的抱负,无论他能否救得了我,我都不会动摇我对他的信心,至少,他可以保护楚国,对于一个国家,这已足够。”
他的眼睛,清澈得可以映出这浩浩蓝天,朵朵白云:“人不可以太奢望,也不能要求,别人总围着自己转。自己的事,总该自己面对、自己解决,我有什么权力认为不能救我,就是天大的罪过?”
他凝视苏侠舞,微微地笑:“如果你肯真的爱这个世界,真心爱身边每一个人,感受他们的喜乐,多为他们着想,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他的眼睛里,有青山绿水,有流泉飞瀑,有鲜花,有长风,有美丽得不染尘垢的世界。
苏侠舞默默凝望他,良久,才轻声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希望说服我?”
“说服你什么?放过我?”容若耸耸肩:“你有你的责任在,为私谊而害公事,不会是你做的事。我告诉你,只是想和你分享我的心情,只是不想对你说假话,仅此而已,毕竟,你是我的朋友,你一直也很照顾我。”
“我设计掳走你,你觉得我是朋友?我对你下药,你觉得我对你很照顾?”
容若笑了起来:“要捉我走,无非是因为命令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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