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还是如往常一般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狐臭以及方便面的味道,朱翊凯在座位上铺了一层塑料,一路上脸上的表情都很僵硬,尽量不去碰面前的台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瞿思齐买了袋薯片,一边吃一边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碎屑乱飞,要不是美人在侧,朱翊凯恨不得将他扔出车外。
“凯子,其实你不必和我们一起来坐火车。”白小舟有些看不过去,朱翊凯勉强保持笑容:“没关系,我撑得住。”
白小舟始终想不通,他洁癖这么严重,怎么能进得了山?谁往山里走一趟不是一身灰尘一身泥?
从C市到贵州尚需数小时,白小舟水喝多了,尿急,从茫茫人海中挤过去,好不容易到了厕所,前面排了长队,她欲哭无泪,只得乖乖等着。
在焦急的等待中,她看到前面站了一个男人,穿着很普通的衣服,手中提了一只藤编的小箱子。这年头藤编箱子已经不常见了,她不由得多看了一阵。正巧有人从后面挤过来,碰了她一下,她没站稳,朝那男人扑过去,正好扑在藤编箱子上。男人大惊,连忙将箱子抱进怀里。白小舟慌忙道歉,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从那箱子里传出来的。男人有些诧异,将箱子抱得更紧,眼神狐疑地打量她。
“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啊?”白小舟随口一问,男人更加警惕,冷冷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正好排在前面的人从厕所里出来,她说:“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不上了。”男人的话有严重的口音,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他提了箱子,匆匆走了,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真是怪人,白小舟解决了问题,刚挤回座位,就听后面车厢传来喧哗声。
“发生什么事了?”她站起身去张望。
“不知道,可能又是抢座位吧。”瞿思齐的嘴始终闲不下来,又开始吃泡椒凤爪。
喧闹声闹得很大,白小舟想过去看看,无奈人太多,挤不过去。没多久,有消息从后面传过来。
“后面死人啦。”有人说。
“被人杀了?”
“不知道,就是死了,奇怪的是,那人长得很瘦,肚子却涨得老大,坐他周围的人都说他刚上来的时候肚子没这么大。”
“不会是中毒了吧?”
“什么毒这么厉害。”
“不会是蛊……”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就制止了他:“别胡说,嫌命长呢?”
蛊毒?白小舟想起小时候在苗寨玩耍的事情,听苗寨的老人们说,那些蛊毒的确厉害,只有蛊苗的人才懂,能轻易取人性命,还能让人死得很惨。
到底能死得多惨?她问过外公,外公总是打了个哈哈就转移了话题,后来她在网上看到不少关于蛊毒的记载,的确非常可怕,那个时候外公是怕吓着她吧。
“别多管闲事了。”朱翊凯说,“蛊苗的人不好惹。”
白小舟表示同意。
后面又乱哄哄地闹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乘警将尸体挪走了,总算恢复了平静。白小舟一边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一边抢瞿思齐的薯片来吃,忽然“啪叽”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只蝎子。
蝎子猩红,个头倒不大,鞋底一片绿色的脓水。
这是在火车上啊,怎么会有蝎子?小舟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一双充满愤怒和恶意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怎么了?”叶不二问。
“没什么。”她将那只虫子踢到一边,继续吃东西。到了最近的站台,尸体被送下去了,这是个大站,一连下了许多人,车厢渐渐不那么拥挤了,便听见有人在唧唧喳喳议论刚才的事。
“真是太奇怪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他肚子就这么一点点儿涨起来的,像怀了孕似的。”
“是啊,是啊,我还看到他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爬呢。”
“一定是中了蛊了。”
“唉,惹谁都不要惹蛊苗的人啊,他们睚眦必报,下起手来绝不留情。”
“听说他们会定期出来害人,久了不害,蛊毒要反噬。”
“咬死他们才好。”
“嘘——”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们就不怕下蛊的人还在?”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各自干各自的。在火车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下车的时候,朱翊凯阴了一个晚上的脸色终于开始转晴。
下车后匆匆吃了早饭,四人开始进山,去的都是没有开发出来的地区,朱翊凯让众人拿了登山杖,再三叮嘱在登山之中一定要先用登山杖探路,以免掉进山井里。白小舟曾经见过山井,就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洞,上面长了藤蔓植物,将洞口掩盖了,一旦不小心掉进去,摔个断胳膊断腿已经算很幸运了。
叶不二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自然不必担心;白小舟小时候也常在山里跑上跑下,也没有多大问题;恰恰正是瞿思齐,除了在C市市内春游爬过山之外,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不二,思齐就交给你了。”朱翊凯语重心长地说。
瞿思齐不爽至极,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山中的景色果然不同,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漫山遍野开着辛夷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白小舟非常兴奋,仿佛又回到了无法无天的童年。她开始怀念童年的一切,那片满是积雪的森林、那座木头搭建的小屋、那方民风淳朴的苗寨……她所有关于山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晌午的时候,四人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从背包里找出巧克力来吃。朱翊凯铺开地图:“今天的行程,是翻越昇龙山的第四个山头,在落月河边扎营。”他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像将军在调兵遣将,白小舟看得怦然心动,一时失神。朱翊凯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惊慌躲开:“那边的花很好看,我去摘几朵来。”
“别跑远了。”朱翊凯嘱咐道。
一百米外有个小河沟,她趟水过去,河边正好有一大丛辛夷花,色泽鲜艳,芳香浓郁。她摘了一朵,回过头去看朱翊凯,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唇边还有一丝温柔的笑,她的脸更红了,又往林子里走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棵老槐树才作罢。
朱翊凯……好像还没有女朋友吧。她望着手中的花出神,不过他是世家子弟,他的家人能看得上她这个身世不明,身无一技之长,还状况百出的穷人家女儿吗?
天啊,她在想什么,白小舟狠狠地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心里暗暗骂自己:白小舟啊白小舟,拜脱你不要像个花痴一样好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低沉的呻吟声,在这空旷的森林里格外清晰。她看了看四周:“谁?”
没有人回答,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扒开草丛,看见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年轻男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头脚相接,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正在不停地抽搐。
“喂,你没事吧?”她跑过去扶起他,发现他额头上有几缕黑线在不停地游走,心中一震,这不是普通的中毒吧?难不成……是中蛊?
“喂,你醒醒?”她在年轻人耳边呼唤,年轻人身体抽搐得更加严重,那些黑线开始往下蔓延。
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可是朱翊凯说过,蛊苗不好惹,睚眦必报,她如果治好了他,是不是就得罪了蛊苗?要是蛊苗的人来向她下蛊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周围似乎没人,如果她救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吧。她将手放在年轻人的额头,她俏如春葱的手指开始弥漫起一丝丝犹如乱麻的黑线。片刻之后,年轻人停止了抽搐,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她却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要昏倒。
替人治疗实在太耗费体力了,她粗重地喘气,将他轻轻放回地上,起身往回走,却被人一把扯住,她吓了一跳,侧过脸去,看见那年轻人正抓着自己的手腕,眼神迷蒙,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你是……仙女吗?”
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没错,我就是仙女,你要记得,是昇龙山的山林仙女救了你。”说罢,将他的手掰开,匆匆回到老槐树下,三人面面相觑:“你没事吧?刚跑了一万米?”
“我们快走吧。”她将装备往自己身上背,却差点儿被装备压倒。朱翊凯正要去接,瞿思齐已经一马当先抢了过来:“你这个样子还能走路吗?”
“放心吧,我没事。”她焦急地说,“快走吧,晚了就怕有麻烦了。”
朱翊凯皱了眉头,抓住她的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小舟看了看三人,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救了个中蛊毒的人。”
三人大惊,沉默片刻,朱翊凯一手提着装备,一手将她扶到背上,背起她就走。瞿思齐跟在后面气得牙痒痒。暗骂自己:可恶,又慢了一步。
森林的夜色又清又冷,白小舟坐在落月河边,抬头看那一弯挂在树梢的新月。
“小舟,在看什么?”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瞿思齐正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叉了只烤麻雀,白小舟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叶不二抓的。”瞿思齐朝下游一指,“他现在在抓鱼。”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叶不二只穿了一条裤衩,正弓着身子在河里寻找,看准了,双手如同鱼叉一般猛地刺入水中,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鱼。
好厉害!白小舟在心里感叹,借着月光,她仿佛看见叶不二光洁的背部长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绒毛。她悚然一惊,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吗?她揉了揉太阳穴,今天一整天都担惊受怕,体力透支,产生幻觉也很正常吧。
“麻雀是我烤的。”瞿思齐也有羞涩的时候,“涂了蜂蜜,尝尝吧。”
“谢谢。”白小舟接过来吃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瞿思齐喜滋滋地看着她吃。忽然看见叶不二在那边招手:“你们快过来看看,那儿好像有人家。”
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匆匆过去,果然看见茂密的树林深处亮着几盏灯,依稀可以看见几座竹子搭建的屋子。
“不如我们去农家借宿吧。”叶不二说。
“这种深山里居然有人家?”朱翊凯有些怀疑,又有些好奇,“这样吧,不二,你和小舟留在营地,我和思齐过去看看。”
白小舟立刻表示抗议:“我也要去。”
“那边不知道有什么,太危险了。”
“你不觉得,我们俩留在这里会更危险吗?”白小舟看了看四周,这座森林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鸟兽,只能听见树叶哗哗声响。
“也好,多带些防身的东西。”朱翊凯的手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摸,白小舟知道,他一定随身带着父亲的枪。
四人收拾了一些刀具和符咒,穿过一片槐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高大的寨门,涂着油彩,五彩斑斓,还绘画着许多远古而抽象的图像,像是某种图腾。奇怪的是,明明每一间房里都亮着灯,寨子却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一丁点儿人声,连鸡鸣犬吠都没有。
“这里不太对劲儿。”朱翊凯说,瞿思齐表示同意:“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寨子里非常干净,白小舟聚精会神也看不到什么脏东西,就在她盯着这些坟墓一般的建筑物发呆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某扇窗户一闪而过。
“有人!”她指着那个方向,大声道。
“别过去。”朱翊凯拦住她,“看这里的建筑,应该是苗寨,如果是蛊苗就糟了,我们出来旅行是游山玩水的,不要惹一身麻烦。”
三人皆觉有理,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走到一半,叶不二忽然停下步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几人凝神静气听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听到。叶不二挠了挠头,又走了一段:“不对,肯定有声音。”
“你听到什么了?”
叶不二歪着脑袋仔细听:“哭声,女孩儿的哭声,哀怨缠绵。”话没说完就挨了瞿思齐一下:“你写小说呢,还‘哀怨缠绵’。”
“真的嘛。”叶不二有些委屈,“真的很哀怨啊,那个女孩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噗”的一声响,叶不二被狠狠喷了一身的水,水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朱翊凯一本正经地说:“这是龙老师研制的避邪露,我看你是被狐狸给魇住了,喷一喷比较好。”
看着叶不二浑身湿嗒嗒的模样,白小舟觉得他是故意的。
叶不二不愧是叶不二,脾气出奇的好,傻傻地笑了笑。回了营地,将抓到的鱼烤来吃了,各自回帐篷睡下,瞿思齐和叶不二一个帐篷,白小舟和朱翊凯一个帐篷。
白小舟窝在睡袋里,满脑子都是那座怪异的村子,寨门上的图腾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小时候的那个苗寨吗?
累了一整天,她迷迷糊糊便进入了梦乡,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她又梦见了多年前那条蛇灵,它躲在蛇泡子深处,用一双如萤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恐惧。为什么它怕我呢?白小舟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就这样和它对峙。到最后,依然是蛇灵败了,蜿蜒划过草地,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从梦中惊醒,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黑漆漆的。她再也睡不着,身上有些热,便出了帐篷,透透气。月光下,草丛里似乎有某件东西闪了一下,她扒开青草,看见一只苗银做成的簪子,做工很粗糙,花纹却很古朴。
她心脏猛地一缩,这不是苗寨大门上的图腾吗?
“刺啦”,瞿思齐那边的帐篷被一下子拉开,他惊慌失措地钻出来:“小舟?你看见不二了吗?”
“他不见了!”认识了这么久,白小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惊慌失措,朱翊凯被他的大嗓门吵醒,黑着一张脸检查叶不二的东西:“他什么东西都没带,睡袋还是暖的,应该没走多远。思齐,你就没听见什么声音?”
瞿思齐两道剑眉纠结在一起:“我什么都没听见,不二那小子平时步子就轻,神出鬼没的,真是急死我了。”
白小舟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别着急,我这里有线索。”说罢,将那簪子往他面前一送,他大惊失色:“不二被那个鬼村里的人给拐跑了?”
“还记得回来的时候不二说的话吗?”白小舟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少年,“他可能真的听到什么了。”
瞿思齐想要去拿那簪子,朱翊凯大喝:“别动!”
两人吓了一跳,他脸色发黑,白小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小舟,你,你有没有感觉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白小舟奇怪地摇头:“没有啊。”
“如果这支簪子真的属于蛊苗,就绝不能碰!”朱翊凯从包里抽出一双银筷,夹起簪子,银筷立刻变得漆黑,倒像是用乌木做的。
“有毒!”瞿思齐惊呼,抓起她的手,反反复复地看:“你,你没事吧?”
白小舟什么症状都没有,拿过簪子的左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嫩白净。
“我没事。”白小舟抽回手,“寻找不二要紧。”
朱翊凯沉吟片刻:“我给你们的对讲机还在吗?”
“在。”
“思齐,你和小舟在这里等我,我去寨子里看看,有什么事就用对讲机联系。”朱翊凯顿了顿,“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也不要来找我,立刻原路返回。”
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他粗暴打断:“还记得出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她看着他,一脸担忧,“一切听你安排。”
“那就乖乖听话。”朱翊凯睨了一眼瞿思齐,“如果小舟有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他难得如此严肃,“交给我了。”
月色更加凄冷,四周树海涛涛,偶尔能够听见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声音,或许是某种蛇虫鼠蚁。白小舟坐在帐篷边,看着瞿思齐在面前走来走去,晃得她心烦:“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头都给你晃晕了。”
“你说不二是不是被苗寨的女人看中,抓回去当女婿了?”
“……”白小舟愣了足足一分钟,“这……以不二的条件,怕是有难度吧?”
“可是他温顺听话啊,又老实,放家里多放心啊。”
“……”白小舟忍无可忍,“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等等。”瞿思齐竖起耳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小舟有些紧张:“不会吧?难道你也听到女人的哭泣声了?”
“不是,是很多人走动的声音。”他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阵,“有一大队人马从西南方向过来了,其中有马匹。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