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当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说道:“本寺
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练武,难免失手伤人,师弟的功夫,当
然是非常了得的啦。”
虚竹道:“说来惭愧,小僧所学的本门功夫,已全然被废,
眼下是半点也不剩了。”
缘根大喜,连道:“那很好,那很好。好极,妙极!”听
说他本门功夫已失,只道他犯戒太多,给本寺长老废去了武
功,登时便换了一番脸色。但转念又想:“虽说他武功已废,
但倘若尚有几分剩余,总是不易对付。”说道:“师弟,你到
菜园来做工忏悔,那也极好。可是咱们这里规矩,凡是犯了
戒律,手上沾过血腥的僧侣,做工时须得戴上脚镣手铐。这
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师弟肯不肯戴?倘若不肯,由
我去禀告戒律院便了。”虚竹道:“规矩如此,小僧自当遵从。”
缘根心下暗喜,当下取出钢铐钢镣,给他戴上。少林寺
数百年来传习武功,自难免有不肖僧人为非做歹,而这些犯
戒僧人往往武功极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忏悔堂、菜
园子各地,都备得有精钢铸成的铐镣,缘根见虚竹戴上铐镣,
心中大定,骂道:“贼和尚,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胆
大妄为,什么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惩罚,如何出
得我心中恶气?”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的便向虚竹头上抽
来。
虚竹收敛真气,不敢以内力抵御,让他抽打,片刻之间,
便给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只是念佛,脸上无丝毫不愉






之色。
缘根见他既不闪避,更不抗辩,心想:“这和尚果然武功
尽失,我大可作践于他。”想到虚竹大鱼大肉、烂醉如泥的淫
乐,自己空活了四十来岁,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妒忌之心不
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断了三根树枝,这才罢手,
恶狠狠的道:“你每天挑一百担粪水浇菜,只消少了一担,我
用硬扁担、铁棍子打断你的两腿。”
虚竹苦受责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这许多戒
律,原该重责,责罚愈重,我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当下
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走到廊下提了粪桶,便去挑粪加水,
在畦间浇菜。这浇菜是一瓢一瓢的细功夫,虚竹毫不马虎,匀
匀净净、仔仔细细的灌浇,直到深夜一百桶浇完,这才在柴
房中倒头睡觉。
第二日天还没亮,缘根便过来拳打脚踢,将他闹醒,骂
道:“贼和尚,懒秃!青天白日的,却躲在这里睡觉,快起来
劈柴去。”虚竹道:“是!”也不抗辩,便去劈柴。如此一连六
七日,日间劈柴,晚上浇粪,苦受折磨,全身伤痕累累,也
不知已吃了几千百鞭。
第八日早晨,虚竹正在劈柴,缘根走近身来,笑嘻嘻的
道:“师兄你辛苦啦?”取过钥匙,便给他打开了铐镣。虚竹
道:“也不辛苦。”提起斧头又要劈柴,缘根道:“师兄不用劈
了,师兄请到屋里用饭。小僧这几日多有得罪,当真该死,还
求师兄原宥。”
虚竹听他口气忽然大变,颇感诧异,抬起头来,只见他
鼻青目肿,显是曾给人狠狠的打了一顿,更是奇怪。缘根苦






着脸道:“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师兄,师兄倘若不原谅,
我……我……我便大祸临头了。”虚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师
兄责罪得极当。”
缘根脸色一变,举起手来,拍拍拍拍,左右开弓,在自
己脸上重重打了四记巴掌,求道:“师兄,师兄,求求你行好,
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说着又是拍拍连声,痛打
自己的脸颊。虚竹大奇,问道:“师兄此举,却是何意?”
缘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拉着虚竹的衣裾,道:“师兄
若不原谅,我……我一对眼珠便不保了。”虚竹道:“我当真
半点也不明白。”缘根道:“只要师兄饶恕了我,不挖去我的
眼珠子,小僧来生变牛变马,报答师兄的大恩大德。”虚竹道:
“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几时说过要挖你的眼珠?”缘根脸如土
色,道:“师兄既一定不肯相饶,小僧有眼无珠,只好自求了
断。”说着右手伸出两指,往自己眼中插去。
虚竹伸手抓住他手腕,道:“是谁逼你自挖眼珠?”缘根
满额是汗,颤抖道:“我……我不敢说,倘若说了,他……他
们立即取我性命。”虚竹道:“是方丈么?”缘根道:“不是。”
虚竹又问:“是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戒律院首座?”缘
根都说不是,并道:“师兄,我是不敢说的,只求求你饶恕了
我。他们说,我想要保全这双眼珠子,只有求你亲口答应饶
恕。”说着偷眼向旁一瞥。满脸都是惧色。
虚竹顺着他眼光瞧去,只见廊下坐着四名僧人,一色灰
布僧袍,灰布僧帽,脸孔朝里,瞧不见相貌。虚竹寻思:“难
道是这四位师兄?想来他们必是寺中大有来头之人遣来,惩
罚缘根擅自作威作福,责打犯戒的僧人。”便道:“我不怪师






兄,早就原谅你了。”缘根喜从天降,当即跪下,砰砰磕头。
虚竹忙跪下还礼,说道:“师兄快请起。”
缘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将虚竹请到饭堂之中,亲自
斟茶盛饭,殷勤服侍。虚竹推辞不得,眼见若不允他服侍,缘
根似乎便会遭逢大祸,也就由他。
缘根低声道:“师兄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吃狗肉?我去给
师兄弄来。”虚竹惊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如何使
得?”缘根眨一眨眼,道:“一切罪业,全由小僧独自承当便
是。我这便去设法弄来,供师兄享用。”虚竹摇手道:“不可,
不可!万万不可。”
缘根赔笑道:“师兄若嫌在寺中取乐不够痛快,不妨便下
山去,戒律院中问将起来,小僧便说是派师兄出去采办菜种,
一力遮掩,决无后患。”虚竹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摇头道:
“小僧诚心忏悔以往过误,一应戒律,再也不敢违犯。师兄此
言,不可再提。”
缘根道:“是。”脸上满是怀疑神色,似乎在说:“你这酒
肉和尚怎么假惺惺起来,到底是何用意?”但不敢多言,服侍
他用过素餐,请他到自己的禅房宿息。一连数日,缘根都是
竭力伺候,恭敬得无以复加。
过了三日,这天虚竹食罢午饭,缘根泡了壶清茶,说道:
“师兄,请用茶。”虚竹道:“小僧是待罪之身,师兄如此客气,
教小僧如何克当?”站起身来,双手去接茶壶。
忽听得钟声镗镗大响,连续不断,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
号。除了每年佛诞、达摩祖师诞辰等几日之外,寺中向来极






少召集全体僧众。缘根有些奇怪,说道:“方丈鸣钟集众,咱
们都到大雄宝殿去罢。”虚竹道:“正是。”随同菜园中的十来
名僧人,匆匆赶到大雄宝殿。
只见殿上已集了二百余人,其余僧众不断的进来。片刻
之间,全寺千余僧人都已集在殿上,各分行辈排列,人数虽
多,却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虚竹排在“虚”字辈中,见各位长辈僧众都是神色郑重,
心下惴惴:“莫非我所犯戒律太大,是以方丈大集寺众,要重
重的惩罚?瞧这声势,似乎要破门将我逐出寺去,那便如何
是好?”正栗栗危惧间,只听钟声三响,诸僧齐宣佛号:“南
无释迦如来佛!”
方丈玄慈与玄字辈的三位高僧,陪着七位僧人,从后殿
缓步而出。殿上僧众一齐躬身行礼。玄慈与那七僧先参拜了
殿上佛像,然后分宾主坐下。
虚竹抬起头来,见那七僧年纪都已不轻,服色与本寺不
同,是别处寺院来的客僧,其中一僧高鼻碧眼,头发鬈曲,身
形甚高,是一位胡僧。坐在首位的约有七十来岁年纪,身形
矮小,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极具威严。
玄慈朗声向本寺僧众说道:“这位是五台山清凉寺方丈神
山上人,大家参见了。”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凛。众僧大都
知道神山上人在武林中威名极盛,与玄慈大师并称“降龙”
“伏虎”两罗汉,以武功而论,据说神山上人还在玄慈方丈之
上。只是清凉寺规模较小,在武林中的地位更远远不及少林,
声望却是不如玄慈了,均想:“听说神山上人自视极高,曾说
僧人而过问武林中俗务,不免落了下乘,向来不愿跟本寺打






什么交道,今日亲来,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当下各又都躬
身向神山上人行礼。
玄慈伸手向着其余六僧,逐一引见,说道:“这位是开封
府大相国寺观心大师,这位是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师,这位
是庐山东林寺觉贤大师,这位是长安净影寺融智大师,这位
是五台山清凉寺的神音大师,是神上山人的师弟。”观心大师
等四僧都是来自名山古刹,只是大相国寺、普渡寺等向来重
佛法而轻武功,这四僧虽然武林中大大有名,在其本寺的位
份却并不高。少林寺众僧躬身行礼,观心大师等起身还礼。
玄慈方丈伸手向着那胡僧道:“这一位大师来自我佛天竺
上国,法名哲罗星。”众僧又都行礼。那哲罗星还过礼后,说
道:“少林寺好大,这么多的老……老和尚、中和尚、小和尚。”
说的华语音调不正,什么“中和尚、小和尚”,也有些不伦不
类。
玄慈说道:“七位大师都是佛门的有道大德。今日同时降
临,实是本寺大大的光宠,故此召集大家出来见见。甚盼七
位大师开坛说法,宏扬佛义,合寺众僧,同受教益。”
神山上人道:“不敢当!”他身形矮小,不料话声竟然奇
响,众僧不由得都是一惊,但他既不是放大了嗓门叫喊,亦
非运使内力,故意要震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说话
高亢。他接着说道:“少林庄严宝刹,小僧心仪已久,六十年
前便来投拜求戒,却被拒之于山门之外。六十年后重来,垣
瓦依旧,人事已非,可叹啊可叹。”
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震,他说话颇有敌意,难道竟是
前来寻仇生事不成?






玄慈说道:“原来师兄昔年曾来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
是一家,师兄今日主持清凉,凡我佛门子弟,无不崇仰。当
年少林寺未敢接纳,得罪了师兄,小僧恭谨谢过。但师兄因
此另创天地,弘法普渡,有大功德于佛门。当年之事,也未
始不是日后的因缘呢。”说着双手合十,深深行了一礼。
神山上人合十还礼,说道:“小僧当年来到宝刹求戒,固
然是仰慕少林寺数百年执武林牛耳,武学渊源,更要紧的是,
天下传言少林寺戒律精严,处事平正。”突然双目一翻,精光
四射,仰头瞧着佛祖的金像,冷冷的道:“岂知世上尽有名不
副实之事。早知如此,小僧当年也不会有少林之行了。”
少林寺千余僧众一起变色,只是少林寺戒律素严,虽然
人人愤怒,竟无半点声息。
玄慈方丈道:“师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为乖谬
之处,还请师兄明言。有罪当罚,有过须改。师兄一句话抹
煞少林寺数百年清誉,未免太过。”神山上人道:“请问方丈
师兄,佛门寺院,可是官府、盗寨?”玄慈道:“小僧不解师
兄言中含意,还请赐示。”神山道:“官府逮人监禁,盗寨则
掳人勒赎,事属寻常。可是少林寺一非官府,二非盗寨,何
以擅自扣押外人,不许离去?请问师兄,少林寺干下这等残
凶霸道的行径,还能称得上‘佛门善地’四字么?”
玄慈向那天竺胡僧哲罗星瞧了一眼,心下隐约已明七僧
齐至少林的原因,说道:“上人指摘敝寺‘强凶霸道’,这四
字未免言重了。”
神山望眼如来佛像,说道:“我佛在上,‘妄语’乃是佛
门重戒!”转头向玄慈方丈道:“请问方丈,贵寺可是扣押了






一位天竺高僧?这位哲罗星师兄的师弟,波罗星大师,可是
给少林派拘禁在寺,数年不得离去吗?”说话时神色严峻,语
气更是咄咄逼人。
玄慈转头向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道:“玄寂师弟,请你向
七位高僧述说其中原因。”玄寂应道:“是。”向前走上两步。
他执掌戒律,向来铁面无私,合寺僧众见了他无不畏惧三分。
虚竹更加不敢向他望上一眼。
只听玄寂大师朗声道:“七年之前,天竺高僧波罗星师兄
光降敝寺,合寺僧众自方丈师兄以下,皆大欢喜,恭敬接待。
波罗星师兄言道,数百年来,天竺国外道盛行,佛法衰微,佛
经大半散失,因此他师兄哲罗星大师派他到中华来求经。敝
寺方丈师兄言道:敝邦佛经原是从天竺国求来,现下上国转
来东土取经,那是莫大的因缘,我们得以上报佛恩,少林寺
深感荣幸。方丈师兄当即亲自陪同波罗星师兄前赴藏经楼,说
道本寺藏经甚是齐备,源自天竺的经律论三藏译文,以及东
土支那高僧大德的撰述,不下七千余卷,梵文原本亦复不少。
若有复本,波罗星师兄尽可取去一部,倘若只有孤本的,本
寺派出三十名僧人帮同钞录副本。方丈师兄又道,此去天竺
路途遥远,经卷繁多,途中恐有失散。波罗星师兄取经回国
之时,敝寺当派十名僧众,随同护送,务令全部经典平安返
抵佛国。”
普渡寺道清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方丈师兄此举真
是莫大的功德,可与当年鸠摩罗什大师、玄奘大师先后辉映。”
玄慈欠身道:“敝寺此举是应有之义,师兄赞叹,愧不敢
当。”






玄寂续道:“这位波罗星师兄便在藏经楼翻阅经卷。本寺
玄惭师兄奉方丈师兄之命,督率僧众帮同钞经,不敢稍有怠
懈。岂知四个月之后,玄惭师兄竟然发觉,这位波罗星师兄
每晚深夜,悄悄潜入藏经楼秘阁,偷阅本寺所藏的武功秘笈。”
观心、道清、觉贤、融智四僧不约而同的都惊噫一声。
玄寂续道:“玄惭师兄禀告方丈师兄。方丈师兄便向波罗
星师兄劝谕,说道这些武功秘笈是本寺历代高僧所撰,既非
天竺传来,亦与佛法全无干系,本寺数百年来规矩,不能泄
示于外人。波罗星师兄既已看了一部分,那也罢了,此后请
他不可再去秘阁。波罗星师兄一口答允,又连声致歉,说道
不知少林寺的规矩,此后决不再去偷看武功秘笈。哪知道过
得几个月,波罗星师兄假装生病,却偷偷挖掘地道,又去秘
阁偷阅。待得玄惭师兄发觉,已是在数年之后,波罗星师兄
已偷阅了不少本寺的武学珍典,玄惭师兄出手阻止,交手之
下,更察觉波罗星师兄不但偷阅本寺武功秘笈,更已学了本
寺七十二项绝技中的三项武功。”
观心等四僧都是“哦”的一声,同时瞧向哲罗星,眼色
中都露出责备之意。
玄寂向神山瞧了一眼,说道:“方丈师兄当下召集玄字辈
的诸位师兄会商,大家都说,我少林派武功虽然平平无奇,但
列祖列宗的规矩,非本派弟子不传。武林中千百年的规矩,偷
学别派武功,实是大忌。何况我中土武功传到了天竺,说不
定后患无穷。这位波罗星师兄的所作所为,决非佛门弟子的
清净梵行,说不定他并非释家比丘,却是外道邪徒,此举不
但于我少林派不利,于中土武林不利,而且也于天竺佛门不






利。当下众位师兄弟提出诸般主张。方丈师兄言道:我佛慈
悲为怀,这位波罗星师兄的真正来历,咱们无法查知,就算
是外道邪徒,也不便太过严厉对付,还是请他长自驻锡本寺,
受佛法熏陶,一来盼望他终于能够开悟证道,二来也免得种
种后患。几年来敝寺对这位波罗星师兄好好供养,除了请他
不必离寺之外,不敢丝毫失了恭敬之意。”
观心等四僧微微点头。神山却道:“这位玄寂师兄的话,
只是少林寺的一面之词,真相到底如何,我们谁也不知。但
少林寺将这位天竺高僧扣押在寺,七年不放,总是实情。老
衲听这位哲罗星师兄言道,他在天竺数年不得师弟音讯,放
心不下,派了两名弟子前来少林寺探问,少林寺却不许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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