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厚薄相差甚微,常人极难发觉。张召重在武当门中练芙蓉
金针之前,先练钱镖。钱镖的准头手劲,与铜钱的轻重大小
极有关系,他手上铜钱捏得熟了,手指一触,立能分辨。
其次是陈家洛摸,他只想摸到顺治通宝,便可带了二女
脱身,哪知不如人愿,却摸到一枚雍正通宝。张召重道:“顾
二哥请摸吧。”顾金标拾起虎叉,呛啷啷一抖,大声道:“这
枚顺治通宝,注定是要我们兄弟三人拿了,这中间有弊!”张
召重道:“各凭天命,有甚么弊端?”顾金标道:“钱是你的,
又是你第一个拿,谁信你在钱上没做记号。”张召重铁青了脸
道:“那么你拿钱出来,大家再摸过。”顾金标道:“各人拿一
枚制钱出来,谁也别想冤谁。”张召重道:“好吧!死就死啦,
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小气。”






滕一雷把袋里所剩的三枚制钱拿出来还给张召重,另外
又取出一枚雍正通宝,顾哈两人拿出来的也都是雍正通宝。其
时上距雍正不远,民间所用制钱,雍正通宝远较顺治通宝为
多。陈家洛道:“我身边没带铜钱,就用张大哥这枚吧。”张
召重道:“毕竟是陈当家的气度不同。四枚雍正通宝已经有了,
顺治通宝就用这一枚。顾老二,你说成不成?”顾金标怒道:
“不要顺治通宝!铜钱上顺治、雍正,字就不同,谁都摸得出
来。”其实要在顷刻之间,凭手指抚摸而分辨钱上所铸小字,
殊非易事,顾金标虽然明知,却终不免怀疑,又道:“你手里
有一枚雍正通宝是白铜的,其余四枚都是黄铜的,谁拿到白
铜的就是谁去。”张召重一楞,随即笑道:“一切依你!只怕
还是轮到你去喂狼。”手指微一用力,已把白铜的铜钱捏得微
有弯曲,和四枚黄铜的混在一起。顾金标怒道:“要是轮不到
你我,咱俩还有一场架打!”张召重道:“当得奉陪。”随手把
五枚制钱放在哈合台袋里,说道:“你们三位先拿,然后我拿,
最后是陈当家的拿。这样总没弊了吧?”他自忖:“即使只留
下两枚,我也能拿到黄铜的。这姓陈的小子很骄傲,不会跟
我争先恐后。”
他这么说,关东三魔自无异言。滕一雷道:“老四,你先
摸吧。”哈合台道:“老大还是你先来。”张召重笑道:“先摸
迟摸都是一样,毫无分别。”关东三魔见他在生死关头居然仍
是十分镇定,言笑自若,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
哈合台伸手入袋,霍青桐忽以蒙古话叫道:“别拿那枚弯
的。”哈合台一怔,第一枚摸到的果然有点弯曲,忙另拿一枚,
取出一看,正是黄铜的。






原来五人议论之时,霍青桐在旁冷眼静观,察觉了张召
重潜运内力捏弯铜钱。她见关东三魔中哈合台为人最为正派,
先前顾金标擒住了她要横施侮辱,哈合台曾力加阻拦,这次
又是他割断她手脚上的绳索,因此以蒙古话示警报德。
第二个是顾金标摸。哈合台用辽东黑道上的黑话叫道:
“扯抱(别拿)转圈子(弯的东西)。”顾滕两人侧目怒视张召
重,心想:“你这家伙居然还是做了手脚。”既知其中机关,自
然都摸到了黄铜制钱。
陈家洛与张召重先听霍青桐说了句蒙古话,又听哈合台
说了句古里古怪的话,甚么“扯抱转圈子”,不知是甚么意思,
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陈家洛眼望霍青桐,香香公主抢着道:
“别拿那枚弯的。”霍青桐也用回语道:“白铜的制钱已给这家
伙捏弯了。”陈家洛心道:“我们正要找寻借口离去。现下轮
到这奸贼去摸,他定会拿了不弯的黄铜制钱,留下白铜的给
我。我义不容辞的出去引狼,她们姊妹就跟我走。我们显得
被迫离开,决不会引起疑心。”张召重心想:“这次你被狼果
腹,死了也别怨我。”便要伸手到哈合台袋中。
陈家洛忽见顾金标目光灼灼的望着霍青桐,心中一凛:
“只怕他们用强,不让两姊妹和我一起走,那可糟了。”这时
张召重的手已伸入袋口,陈家洛再无思索余地,叫道:“你拿
那枚弯的吧,不弯的留给我。”
张召重一怔,将手缩了回来,道:“甚么弯不弯的?”陈
家洛道:“袋里还有两枚制钱,一枚已给你捏弯了,我要那枚
不弯的。”一伸手,已从哈合台袋里把黄铜制钱摸了出来,笑
道:“你作法自毙,留下白铜的给你自己!”张召重脸色大变,






长剑出鞘,喝道:“说好是我先摸,怎么你抢着拿?”一剑
“春风拂柳”,向陈家洛颈中削去。
陈家洛头一低,右手双指戳他颈侧“天鼎穴”。张召重竟
不退避,回剑斜撩,一招“斜阳一抹”,反削他手指。陈家洛
也不躲缩,手腕翻处,右手小指与拇指中暗挟着的短剑抖将
上来,当的一声,已把敌剑拦腰削断,短剑乘势直送,张召
重只觉寒气森森,青光闪闪,宝剑直逼面门。他面临凶险,仍
欲危中取胜,左手五指突向陈家洛双目抓去,这一招势道凌
厉无比。陈家洛举左臂一挡,短剑下刺敌人小腹。这么缓得
一缓,张召重已化解了险招,反身一跃,退出三步。关东三
魔与霍青桐见两人这几下快如闪电,招招间不容发,不禁骇
然。
陈家洛乘势进逼,猱身直上。张召重手中没了兵器,半
截长剑突向霍青桐掷去。陈家洛怕她病中无力,不能闪避,如
箭般斜身射出,挡在她面前,伸手在剑柄上一击,半截长剑
落在地下。哪知张召重这一下却是声东击西,一将他诱到霍
青桐身边,立即纵到香香公主身旁,拿住她双手,转身喝道:
“快出去!”陈家洛一呆,停了脚步。张召重叫道:“你不出去,
我把她丢出去喂狼!”将香香公主提起来打了个圈子,只要一
松手,她立即飞入狼群。
这一下变起仓卒,陈家洛只觉一股热血从胸腔中直冲上
来,脑中一乱,登时没了主意。张召重又叫:“你快骑马出去,
把狼引开!”陈家洛知道这奸贼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到,处
此情势之下,只得解开白马缰绳,慢慢跨上。
张召重又提着香香公主转了个圈子,叫道:“我数到三,






你不出火圈,我就抛人。一——二——三!”他“三”字一出
口,只见两骑马冲出火圈。
原来霍青桐乘三魔一齐注视陈张两人之际,已割断缰绳,
跨上马背,手中挥动火把,纵马冲出,心想:“他先前为我拚
命而入狼群,现下我为他舍身。我也不去甚么古城,让饿狼
在大漠中将我咬成碎片,一了百了。但愿他和喀丝丽得脱危
难,终身快乐。”就在此时,陈家洛也纵马出了火圈。
关东三魔齐声惊叫,陈家洛已揪住两头扑上来的饿狼头
颈,右腿在白马颈侧一推,左腿在马腹上一捺,那马灵敏异
常,立即回头转身。陈家洛脚尖在马项下轻轻一点,那马一
声长嘶,四足腾空,跃入火圈。陈家洛大喝声中,将两头恶
狼向张召重掷去。张召重眼见两狼张牙舞爪的迎面扑到,只
得放下香香公主,缩身闪避。陈家洛两把围棋子双手齐发,俯
身伸臂,揽住香香公主的纤腰,双腿一挟,那白马又腾空窜
出火圈。
张召重反手猛劈,将一头狼打得翻了个身,向前俯身急
冲,陈家洛匆忙中所发的围棋子本没准头,都给他避了开去。
张召重这一冲守中带攻,左手一把抓住白马马尾,用力后拉,
要把白马硬生生拉回。但他身子凌空,无从借力,那白马又
力大异常,向前猛窜之际,反将他身子拖得扬了起来,带出
火圈。他双腿后挺,一个筋斗正待翻上马背,再行抢夺香香
公主,忽觉背后风生,知道不妙,半空中疾忙换势反跃,又
倒翻一个筋斗。陈家洛短剑向他后心刺出,只道必定得手,哪
知此人武功实在高强,身在空中,于千钧一发之际仍能扭转
身躯,只见他右足在一头饿狼头上一点,跃回了火圈。






霍青桐挥舞着火把,早已深入狼群。陈家洛纵马追去,但
见有恶狼扑上,都被他短剑一挥,不是刺中咽喉,就是削去
了尖嘴,真如砍瓜切菜,爽脆无比。两骑马不一刻已冲出狼
群,向西疾驰,众狼不舍,随后赶来。
两匹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转瞬就把狼群抛在数里之
外。要知冲出狼群不难,难的是在如何摆脱这些饿狼穷日累
夜、永无休止的追逐。三人暂脱于难,狂喜之下,情不自禁
的拥在一起。霍青桐随即脸上一红,轻轻推开陈家洛手臂,纵
马向西疾奔。
二骑三人奔行不久,山石渐多,道路曲折,空中望去山
峰不远,地面行走路程却长。直跑到天黑,那白色山峰才巍
然耸立在前。霍青桐道:“据图中所绘,古城环绕这山峰而建,
看来此去不过十多里了!”三人下马休息,取水给马饮了。
陈家洛不住抚摸白马的鬣毛,心想若不是得此骏马之力,
自己虽能冲出,香香公主仍在奸贼之手,那么自己也必不忍
离去,势非重回火圈不可。霍青桐想起适才和陈家洛拥抱,脸
上又是一阵发烧,此刻三人相聚,心中自也消了先前要以死
相报的念头。
三人休息片刻,马力稍复,狼群之声又隐隐可闻。陈家
洛道:“走吧!”跃上了另一匹马。霍青桐望了他一眼,明白
他的用意,于是与妹子合乘白马,再向西行。
夜凉如水,明月在天,雪白的山峰皎洁如玉。香香公主
望着峰顶,道:“姊姊,我想山顶上一定有仙人,你说有吗?”
霍青桐右手提缰,左手搂着她,笑道:“咱们去瞧瞧吧,不知
是男仙还是女仙。”谈笑之间,山峰的影子已投在他们身上。






三人仰望峰巅,崇敬之心,油然而生。陈家洛心道:“古人说:
高山仰止。咱三人大难不死,这时尤感山川之美。”
山峰虽似触手可及,但最后这几里路竟是十分的崎岖难
行。此处地势与大漠的其余地方截然不同,遍地黄沙中混着
粗大石砾,丘壑处处,乱岩嶙嶙,坐骑几无落蹄之处,行得
数里,一眼望去,山道竟有十数条之多,不知哪一条才是正
路。
陈家洛道:“这么许多路,怪不得人们要迷路了。”霍青
桐取出地图,在月光下看了一会,说道:“图中说,入古城的
道路是‘左三右二’。”陈家洛问道:“甚么叫做‘左三右二’?”
霍青桐道:“图上也没说明白。”
猛听得万狼齐嗥,凄厉曼长,声调哀伤。三人都是毛骨
悚然。香香公主道:“它们哭得这样伤心,不知为了甚么?”陈
家洛笑道:“想来是为了肚子饿。”霍青桐道:“这时已当子夜,
群狼停下来对月嗥叫,只待叫声一停,立即发性狂追。咱们
快找路进去。”
陈家洛道:“这里左边有五条路,图上说‘左三右二’,那
么就走第三条路。”霍青桐道:“倘若前面是绝路,再退回来
就来不及了。”陈家洛道:“那么咱三人死在一起!”香香公主
道:“好,姊姊,咱们走吧。”霍青桐听得“三人死在一起”这
句话,胸口一阵温暖,眼眶中忽然湿了,一提马缰,从第三
条路上走了进去。
路径愈走愈狭,两旁山石壁立,这条路显是人工凿出来
的,走了一阵,右边出现三条岔路。霍青桐大喜,道:“得救
啦,得救啦。”三人精神大振,催马走上第二条路。只是道路






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行走,有些地方长草比人还高,有些地
方又全被沙堆阻塞,三人下马牵引,才将马匹拉过沙堆。陈
家洛随手搬过几块岩石,放在沙堆之上,阻挡群狼的追势。
行不到里许,前面左边又是三条歧路。香香公主忽然惊
叫一声,原来路口有一堆白骨。陈家洛下马察看,辨明是一


个人和一头骆驼的骸骨,叹道:“这人定是徨歧途,难以抉
择,以致暴骨于斯。”三人从第三条路进去,这时道路骤陡,
一线天光从石壁之间照射下来,只觉阴气森森,寒意逼人。
不多时路旁又现一堆白骨,骸骨中光亮闪耀,竟是许多
宝石珠玉。霍青桐道:“这人拿到了这么多珠宝,可是终究没
能出去。”陈家洛道:“我们走的是正路,尚且时时见到骸骨,
错路上只怕更是白骨累累了。”香香公主道:“咱们出来时谁
也不许拿珠宝,好吗?”陈家洛笑道:“你怕那些鬼不让咱们
出来,是不是?”香香公主道:“你答应我吧!”
陈家洛听她柔声相求,忙道:“我一定不拿珠宝,你放心
好啦。”心想:“有你姊妹二人相伴,全世界的珍宝加在一起
也比不上。”突然又暗自惭愧:“我为甚么想的是姊妹二人?”
三人高低曲折的走了半夜,天色将明,人困马乏。霍青
桐道:“歇一会吧。”陈家洛道:“索性找到房子之后,放心大
睡。”霍青桐点点头。
行不多时,陡然间眼前一片空旷,此时朝阳初升,只见
景色奇丽,莫可名状。一座白玉山峰参天而起,峰前一排排
的都是房屋。千百所房屋断垣剩瓦,残破不堪,已没一座完
整,但建筑规模恢宏,气象开廓,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盛






的城市。一眼望去,高高矮矮的房子栉比鳞次,可是声息全
无,甚至雀鸟啾鸣之声亦丝毫不闻。三人从没见过如此奇特
可怖的景象,为这寂静的气势所慑,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隔了半晌,陈家洛当先纵马进城。
这地方极是干燥,草木不生,屋中物品虽然经历了不知
多少年月,但大部仍然完好。三人走进最近的一所房屋。香
香公主见厅上有一双女人的花鞋,色泽仍是颇为鲜艳,轻轻
喊了一声,想拿起来细看,哪知触手间登时化为灰尘,不由
得吓了一跳。陈家洛道:“这地方是个盆地,四周高山拱卫,
以致风雨不侵,千百年之物仍能如此完好,实是罕见罕闻。”
三人沿路只见遍地白骨,刀枪剑戟,到处乱丢。陈家洛
道:“故事中说这古城是被天降黄沙所埋,看情形完全不像。”
霍青桐道:“是啊!哪有沙埋的痕迹?倒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
全城居民都给敌人杀光一般。”香香公主道:“城外千百条岔
道,如果不知秘诀,任谁都要迷路。敌人不知怎么进来的。”
霍青桐道:“那定是有奸细了。”走进一所房子,取出地图放
在桌上,伏身细看。那知桌已朽烂,外形虽仍完整,她双臂
一压,立即垮倒。
霍青桐拾起地图,看了一会,道:“这些屋子已如此朽坏,
只怕禁不起狼群的扑击。”指着图中一处道:“这是城子中心,
又画着这许多记号,多半是个重要所在,如是宫殿堡垒,建
筑一定牢固。咱们到那里去避狼吧。”陈家洛道:“好!”
三人循着图中所画道路,向前走去。城中道路也是曲折
如迷宫,令人眼花缭乱,如不是有图指示,也真走不出来。
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图中所示中心,三人不禁大失所






望,原来便是玉峰山脚,却哪里有甚么宫殿堡垒。只是玉峰
近看尤其美丽,通体雪白,莹光纯净,做玉匠的只要找到小
小的一块白玉,已然终身吃着不尽,哪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
白玉山峰。三人抬头仰望,只觉心旷神怡,万虑俱消,暗暗
赞叹造物之奇。
一片寂静之中,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狼嗥,香香公主惊
叫起来:“狼群来啦!难道恶狼也有地图?这真奇了。”陈家
洛笑道:“恶狼的鼻子就是地图。咱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气息,
群狼跟着追来,永远错不了。”霍青桐笑道:“你身上这么香,
别说是狼,就是人,也能跟着来……”话说到一半,突然指
着地图,对陈家洛道:“你瞧,这明明是山峰,怎么里面还画
了许多路?”陈家洛看了,道:“难道山峰里面是空的,可以
进去?”
霍青桐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怎样进去呢?”
细看图上文字解释,用汉语轻轻读了出来:“如欲进宫,可上
大树之顶,向神峰连叫三声:‘爱龙阿巴生’!”香香公主道:
“爱龙阿巴生,哪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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