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绮点点头。
两人在院子中张望,见东边一间上房中透出灯光,徐天宏
一打手势,两人蹑足过去,周绮在窗上找到一条隙缝,附眼往
里窥看。






徐天宏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后望风,见她忽然站起,右腿
飞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惊,忙闪身挡在她面前,周绮一脚
踢出,刚刚踢到徐天宏胸前。急忙缩转,这一踢势道过猛,用力
收回,不由得倒跌数步。徐天宏跟着纵到,低声问:“怎么?”周
绮道:“快动手。我妈妈在里面,给他们绑住了。”徐天宏大惊,
忙道:“快回房商量。”
回到房中,周绮气急败坏的道:“还商量甚么?我妈妈给这
些小子抓住啦。”徐天宏道:“你沉住气,我包你救她出来。房里
有多少人?”周绮道:“大约有六七个。”徐天宏侧头沉吟。周绮
道:“怕甚么?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徐天宏道:“不是怕,我
在想法子,又要救你妈妈,又要杀那小子,这两件事总要同时
办到才好。”周绮道:“先救妈妈。那小子杀不到就算啦。”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经过,徐天宏忙摇手示意,只
听得有人走过门口,口中唠唠叨叨的抱怨:“三更半夜的,不早
早挺尸,还喝甚么烧刀子?他妈的,菩萨保佑教这班保镖在半
路上遇到强人,将镖银抢个精光!”徐天宏一听,知是店小二,
保镖的半夜里要他送酒,因此满肚子不高兴,灵机一动,对周
绮道:“那曹司朋有两包药给你拿来啦,是吗?有一包他说吃了
便人事不知,快给我。”周绮不明他用意,还是拿了出来,问道:
“干么?”徐天宏不答,向她招招手,开窗跳出,周绮跟在他身
后。
徐天宏走到过道,悄声道:“伏下,别动。”周绮满腹狐疑,
不知他捣甚么鬼,等了一阵,不见动静,正待要问,忽见火光闪
动,店小二拿了烛台、托了一只盘子过来。徐天宏在地下捡了
一块小石子掷出,扑的一声,蜡烛打灭。店小二吃了一惊,骂






道:“真是见了鬼,好端端的又没风,蜡烛也会熄。”放下盘子,
转身去点火。徐天宏等他转了弯,疾忙穿出,火折子一闪,看清
盘中有两把酒壶,将那包药分成两份,在两把壶中各倒了一
份,对周绮道:“到他们屋外去。”
两人绕到镖师房外伏定,徐天宏往窗缝里望去,果见一个
中年妇人双手被缚在背后,坐在地上。几个人坐着高谈阔论,
他识得其中一个是铁琵琶手韩文冲,一个是钱正伦,另一个便
是童兆和,此外还有四个未曾见过的镖师。
只听童兆和道:“人家说起铁胆庄来,总道是铜墙铁壁,哪
知给老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哈哈,这叫做:童兆和火烧铁
胆庄,周仲英跳脚哭皇天!”周绮在窗外听得清楚,原来烧庄的
果然是他。徐天宏怕她发怒,回手摇了摇。
韩文冲神气抑郁,说道:“老童,你别胡吹啦,那周仲英我
会过,这里咱哥儿们一齐上,也未必是他对手。他日后找上镖
局子来,有你乐的啦!”童兆和道:“照哇!咱们是福星当头,偏
偏铁胆周的婆娘会找上咱们来。现下有这女人押着,他还敢对
咱们怎的?”说到这里,店小二托着盘子,送进酒菜来。
众镖师登时大吃大喝起来。韩文冲意兴萧索,童兆和不住
劝他喝酒,说道:“韩大哥,好汉敌不过人多,你栽在他们手里,
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下次咱们约齐了,跟他们红花会一对一的
见过高下。”一名镖师道:“别人一对一那也罢了,老童你跟谁
对?”童兆和道:“我找他们的娘儿……”话未说完,突然咕咚一
声,跌在炕下,众人吃了一惊,忙去扶时,忽然手酸脚软,一个
个晕倒在地。
徐天宏将单刀伸进窗缝,撬开了窗,跳进房中。周绮跟着






跳进,只叫得一声“妈”,眼泪已流了下来,忙割断缚着母亲双
手的绳索。周大奶奶乍见爱女,恍在梦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徐天宏将童兆和提起,叫道:“周姑娘,你给兄弟报仇。”
周绮挥刀砍去,童兆和登时了帐。此人一生为非作歹,兴
风作浪,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日终于命丧徐天宏与周绮之
手。
周绮挺刀又要去杀其余镖师,徐天宏道:“这几个罪不至
死,饶了他们罢。”周绮点点头,收回单刀。
周大奶奶知道爱女脾气,要怎样便怎样,向来任性而行,
除了父亲的话有时还听几句,此外谁都劝她不动,见她对徐天
宏的话很是遵从,不禁暗暗纳罕。
徐天宏在众镖师身上一搜,搜到了几封信,也不暇细看,
放在怀内,说道:“咱们快回房去,收拾东西就走。”三人跳窗回
房,徐天宏执了包裹,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作房饭钱,到马
厩里去牵了三匹马,向东而去。
周大奶奶见女儿和徐天宏同行,竟然同住一房,更是疑心
大起,她也是火爆霹雳的脾气。连问:“你爹呢?这位爷是谁?
怎么跟他在一起?又和爹闹了脾气出来,是不是?”周绮道:“你
才是跟爹闹了脾气出来的。妈,你待会再问好不好?”母女两人
都是急性子,说着就要争吵起来。徐天宏忙来劝解。周绮嗔道:
“都是为了你,你还要说呢!”徐天宏一笑走开。母女两人鼓起
了嘴,各想各的心事。
当晚在一家农家借宿,母女俩同枕共话,周绮才把经过情
形一一说了。她不善说辞,周大奶奶又性急乱问,两人一会儿






哭一会儿笑,一个赌气不说,一个骂女儿不听话,闹到半夜,才
互将别来情形说了个粗枝大叶。
原来周大奶奶痛惜爱子丧命,悲愤交集,离家出走,到皋
兰去投奔亲戚许家。主人虽然殷勤款客,但她心中有事,闲居
多日,实在闷不过了,径自不别而行。这日来到潼关,在悦来客
店见到镇远镖局的镖旗,想起大弟子孟健雄曾说,累她爱子死
于非命的是镇远镖局的镖头童兆和,夜里便跳进店去查看。听
得众镖师言谈,那童兆和正在其内,她怒气难忍,冲进动手,镖
局中人多,终于被擒。她料想自己孤身一人,决无幸免,哪知女
儿竟会忽然到来。周绮说起这番报仇救人全是徐天宏出的计
谋,周大奶奶心中好生感激。
次日上路,周大奶奶问起徐天宏的家世。徐天宏道:“我是
浙江绍兴人,十二岁上全家就给官府陷害死光了,只逃出了我
一个。”周大奶奶道:“官府干么害你呀?”徐天宏道:“绍兴府知
府看中我姊姊,要讨她做小,我姊姊早就许了人家,我爹当然
不答应。知府就说我爹勾结土匪,我爹爹、妈妈、哥哥都下在监
里,教人传话给我姊姊,说只要她答应,就放我爹出来。我那未
过门的姊夫去行刺知府,反给捕快打死了。我姊姊得到讯息,
投河自尽。这一来,我爹爹、妈妈、哥哥还有活路么?”周绮听得
怒不可遏,说道:“你报了仇没有?”徐天宏道:“等到我长大,学
了武艺,回去找那知府,他已升了官,调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几
年来到处找寻,始终没得到消息。”周绮道:“这狗官叫甚么名
字?我决放他不过。”徐天宏道:“只知道他姓方,至于叫甚么名
字,那时候我年纪小,就不大清楚了。他左脸上有一大块黑记,
一见面就知道。”周绮嗯了一声。






周大奶奶又问他结了亲没有,在江湖上这多年,难道没看
中哪家的姑娘?周绮笑道:“他这人太刁滑,没哪个姑娘喜欢
他。”周大奶奶骂道:“大姑娘家,风言风语的,像甚么样子!”周
绮笑道:“你要给他做媒是不是?哪家姑娘呀?是不是许家妹
子?”
当晚宿店,周大奶奶埋怨女儿:“你一个黄花闺女,和人家
青年男子同路走,同房宿,难道还能嫁给别人吗?”周绮道:“他
受了伤,我救他救错了吗?他虽然诡计多端,可是对我一向规
规矩矩的。”周大奶奶道:“这个你知道,他知道。我相信,你爹
爹相信。但别人能相信么?除非你一辈子不嫁人。否则给丈
夫疑心起来,可别想好好做人。这是咱们做女人的难处。”周绮
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两人越说越大声,又要争吵起来。
周大奶奶道:“那位徐爷就住在隔房,别教人家听见了不好意
思。”周绮道:“怕甚么?我又没做亏心事,干么要瞒他?”
次日母女俩起来,店小二拿了一封信进来,说道:“隔房那
位徐爷叫我拿给奶奶的。”周绮忙问:“他人呢?”店小二道:“他
说有事先走一步,今儿一早骑马走了。”周绮抓住他领口,喝
道:“你干么不来叫我们?”店小二道:“徐爷说不必了,他的话
都写在信上。”周绮放下店小二,抢信来看,见信上写道:
“周大奶奶、周姑娘赐鉴:天宏受伤,亏得周姑娘救命,感
激之心,不必多说。现在两位母女团圆,此去开封,路程已近,
天宏先走一步,请勿见怪。周姑娘相救之事,天宏当然终身不
忘,但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请两位放心可也。 徐天宏
上。”
周绮看了,呆了半晌,把信一丢,回房躺在炕上重又睡倒。






周大奶奶叫她吃饭动身,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周大奶奶急
道:“我的大小姐,咱们不是在铁胆庄哪,怎么还发大小姐脾
气?”周绮仍是不理。周大奶奶道:“你怪他一个儿不声不响的
走了,是不是?”周绮气道:“他是为我好,我怎能怪他?”周大奶
奶道:“那么你在怪我了?”周绮翻身向里,把被蒙住了头。周大
奶奶道:“你怪我甚么呀?”周绮霍的坐起,说道:“你昨晚的话,
一定都让他听见啦。他怕人家说闲话,害我嫁不了人,所以独
个儿先走。他信上不是说‘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吗?我嫁
不嫁,你操甚么心?我偏不嫁人,偏不嫁人!”
周大奶奶见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知她对徐天宏已生
真情,虽然自己还未必明白,但不知不觉间已把心情流露了出
来,于是低声安慰:“妈只有你一个女儿,难道还不疼你?咱们
到开封府见了你爹,要他作主,将你许配给这位徐爷。你放心,
一切包在妈的身上。”周绮急道:“谁说要嫁他了?我有甚么不
放心?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去救他一救。别说
一救,半救也不救。”
徐天宏那晚在客店宿下,取出从镖师身上搜来的几封书
信,在灯下细看,有一封是镇远镖局总镖头王维扬写给韩文冲
的,催他即日赴京,护送一批重宝前赴江南云云,其余的都无
关紧要。徐天宏看了也不在意,忽听得隔房周氏母女吵嚷起
来,好几次提到自己名字,一听之后,十分不安,自忖周绮如因
救护自己而声名受累,那如何对得住她?于是留下一封信,一
早就先行走了。
到得河南省境,只见沿河百姓都因黄水大涨而人心惶惶。






徐天宏见灾象已成,暗暗叹息,心想:“黄河虽属天灾,但只要
当道者以民为心,全力施为,未始没有挽救之道,但做官的都
当河工是肥缺,一上任就大刮特刮,几时有一刻把灾害放在心
上?”
依着记号寻到开封,在汴梁豪杰梅良鸣家中遇见了群雄。
众人见他无恙归来,欢忭莫名。梅良鸣张宴接风。这时章进、
卫春华、心砚各人的伤都已将息好了。石双英赴回疆送信未
回,常氏双侠还在探听文泰来下落,蒋四根则到黄河边上查察
水势去了。
徐天宏对周仲英不提周大奶奶与周绮之事,心想反正一
天内她们就会赶到,怕他细问起来,难以措辞,只对群雄说起
途中曾听到余鱼同的消息,知他受了重伤,与一个女扮男装的
少女在一起,却不知是谁。众人议论了一会,猜想不出,都甚挂
念,但知余鱼同向来机警能干,必能设法养伤避敌。
次日清晨,周绮独自个来到梅家,与父亲及众人见了,众
人又各大喜。厮见后,周绮悄悄对徐天宏道:“你过来,我有话
对你说。”徐天宏心怀鬼胎,料想这位姑娘一定怪他不告而别,
要大大责骂一顿了,打定了主意:“任她怎么骂,我决不顶撞一
句就是。”慢慢走到她跟前。周绮悄声道:“我妈不肯来见我爹,
你给我想个法儿。”徐天宏放下了心,说道:“那么请你爹去见
她。”周绮道:“妈也不肯见他,口口声声,说我爹没良心。”徐天
宏沉吟半晌,说道:“好,我有法子。”轻轻嘱咐了几句。周绮道:
“这成么?”徐天宏道:“一定成,你先去吧。”
徐天宏待周绮出门,和众兄弟闲谈了一会,向梅良鸣请问
本地名胜,看看时候已到,悄对周仲英道:“周老爷子,听说这






里铁塔寺旁的修竹园酒家,好酒是河南全省都出名的,却是不
可不尝。”一听到好酒,周仲英兴致极高,笑道:“好,我来作东,
请众兄弟同去畅饮一番。”徐天宏道:“这里省城之地,捕快耳
目众多,咱们人多去了不好。就由总舵主和小侄两人陪老爷子
去。怎样?”周仲英道:“好,究竟是老弟顾虑周详。”于是约了陈
家洛,三人径投铁塔寺来。
那修竹园果是个好去处,杯盘精洁,窗明几净,徐天宏四
下一望,找了个雅座。三人饮酒吃黄河鲤鱼,谈论当年信陵公
子在大梁大会宾朋、亲迎侯嬴的故事。陈家洛叹道:“大梁今犹
如是,而夷门鼓刀侠烈之士安在哉?信陵公子一世之雄,竟以
醇酒妇人而终。今日汴梁,仅剩夷山一丘了。”酒酣耳热,击壶
而歌,高吟起来:“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
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周徐二人也不懂他唱的是甚么歌。
三人喝到酒意五分,徐天宏举杯对周仲英道:“周老爷子
今日父女团圆,小侄敬你一杯。”周仲英喝了,叹了一口气。徐
天宏道:“周老爷子心头不快,是可惜铁胆庄被烧了么?”周仲
英道:“家财是身外之物,区区一个铁胆庄,又有甚么可惜的?”
徐天宏道:“那么定是思念过世的几位公子了?”
周仲英不语,又叹了一口气。陈家洛连使眼色,要他别再
说这些话动他心境,徐天宏只作不见,又道:“当时小公子年幼
无知,说出了四哥藏身之所,周老爷子一怒将他处死。在周老
爷子是顾全江湖道义,我们可是万分不安。”陈家洛道:“七哥,
咱们走吧,我酒已差不多了。”徐天宏仍对周仲英道:“周大奶
奶不知因何离家出走?”






周仲英道:“她怪我不该杀死孩子。唉,她一个孤身女子,
不知投奔何方。这孩子她爱若性命,我确是对她不起。其实我
只是盛怒之下失手,也非有心杀了孩子。待咱们把四哥救出
后,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老妻找回来。我这么一把年
纪,世上亲人,就只老妻和女儿两人了。”说到此处,忽然门帘
一掀,周大奶奶和周绮走了进来。
周大奶奶道:“你的话我在隔壁都听见啦,你肯认错就好。
我就在这里,不用找我啦。”周仲英一见妻子,又惊又喜,一时
说不出话来。
周绮对陈家洛道:“陈大哥,这是我妈。”对母亲道:“妈,这
位是红花会的陈总舵主。”二人施礼相见。周绮命酒保把隔座
杯盏移过,对周仲英道:“爹,这真巧极啦,我听说这里的酒好,
一定要来喝,妈不肯来,给我死拖活拉的缠了来,哪知就坐在
你们隔座。”五人欢呼畅饮,谈起别来之情。
周绮见父母团聚,言归于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口没遮拦,
兴高采烈的说到杀童兆和、报了害弟烧庄之仇。徐天宏连使眼
色,要她住口,她只是不觉,说道:“他的计策真好!那些镖行的
小子们都昏倒后,我跳进窗去,救起了妈。他抓起那姓童的,提
在我面前,让我亲手杀了这恶贼。”
周仲英和陈家洛给徐天宏敬酒。周仲英道:“老弟救了老
妻,又替我报了大仇,老夫实在感激得很。”徐天宏道:“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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