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气,多打几场甚好。只是彼众我寡,若是惹成群殴,可就
难弄得很。”于是说道:“天下英雄请了,这两个乳臭小儿要
和我比武,若是小王出手,只怕给人说一声以大欺小,倘若
不比,倒又似怕了两个孩子。这样罢,咱们言明比武三场,哪
一方胜得两场,就取盟主之位。小王与鲁帮主适才的比试不
必计算,大家从头比起。各位请看妥是不妥?”这几句话占尽
身份,显得极为大方。
郭靖、黄蓉与众贵宾低声商量,觉得对方此议实是难以
拒却。今日与会之人,除了黄蓉不能出阵之外,算来以郭靖、
郝大通,和一灯大师的四弟子书生朱子柳三人武功最强。朱
子柳是大理国人,并非宋人,但大理和大宋唇齿相依,近年
来也颇受蒙古的胁迫,算得是同仇敌忾,何况他与靖蓉夫妇
交好,自是义不容辞。当下商定由朱子柳第一阵斗霍都,郝
大通第二阵斗达尔巴,郭靖压阵,挑斗金轮法王。这阵势是
否能胜,殊无把握,要是金轮法王武功当真极高,连郭靖也
抵敌不住,说不定三阵连输,那当真是一败涂地了。
众人议论未决,黄蓉忽道:“我倒有个必胜的法儿。”郭
靖大喜,正要相询,忽听金刃劈风,霍霍生响,众人转过头
来,只见武氏兄弟各使长剑,已和霍都一柄扇子斗在一起。郭
靖、黄蓉夫妇,以及一灯大师门下的点苍渔隐与朱子柳均关
心徒儿安危,凝目观斗。
原来武氏兄弟听霍都王子出言不逊,直斥自己是乳臭小
儿,这话给心上人听在耳中,这面子如何下得去?何况适才
见师母夺他竹棒,手到拿来,心想他虽打败鲁有脚,看来是
鲁有脚功夫实在太过不济,倒非此人了得;又想兄弟俩已得
师父的武功真传,一人即或斗他不过,二人合力,决无败理。
也不管他要比三场比四场,当真是初生犊儿不怕虎,兄弟俩
使个眼色,双剑齐出。
可是郭靖武功虽高,却不大会调教徒儿,自己领会了上
乘武学精义,传授时却总是辞不达意,说不明白。武氏兄弟
资质平平,在短短数年中又学到了多少?只数招之间,二人
的长剑便给霍都逼住了,半点施展不开。
霍都有意欲在群雄之前逞能立威,眼见武修文长剑刺到,
他左手食指往上一托,搭住了平面剑刃,扇子斜里挥去,拦
腰击在剑刃之上,铮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武氏兄弟大惊,
武修文急忙跃开,武敦儒怕伤了兄弟,挺剑直刺霍都背心,要
教他不能追击。霍都早已料到此招,头也不回,折扇回转,两
下里一凑合,正好搭在剑背,手指转了两转。他只是手指转
动,武敦儒手中长剑若要顺着扇子而转,肩骨非脱骱不可,只
得松手离剑,向后跃开,但见长剑直飞上去,剑光在半空中
映着烛火闪了几闪,这才跌下。
武氏兄弟又惊又怒,虽然赤手空拳,并不惧怕。武敦儒
左掌横空,摆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武修文却是右手下垂,食
指微屈,只要敌人攻来,就使一阳指对付。
霍都见二人姿式凝重,倒也不敢轻视,心道:“赢到此处,
已然够了,莫要见好不收,自讨没趣。”降龙十八掌和一阳指
都是武学中一等一的功夫,武氏兄弟功力虽浅,摆出来的架
子却是分毫不错,常人看了也不觉甚么,在霍都这等行家眼
中却知并非易与,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道:“两位请回罢,咱
们只分胜败,不拚生死。”语意中已客气了许多。
武氏兄弟脸上含羞,料想空手与他相斗,多半只有败得
更惨,二人垂头丧气的退在一旁,却不到郭芙身边。郭芙急
步过去,大声道:“武家哥哥,咱们三人齐上,再跟他斗过。”
众人群相注目。郭芙右手持剑,左手一挥,叫道:“我们师兄
妹三个一齐来。”郭靖喝道:“芙儿,别胡闹!”郭芙最怕父亲,
只得退了几步,气鼓鼓的望住霍都。霍都见她娇艳美貌,笑
吟吟的点了点头。郭芙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武氏兄弟
本来深恐被郭芙耻笑,此时见她全心袒护,足见有情,心中
甚感安慰。
霍都打开折扇,搧了几下,说道:“这一场比试,自然也
是不算的了。郭大侠,敝方三人是家师、师兄与区区在下。我
的功夫最差,就打这头阵,贵方哪一位下场指教?谁胜谁败,
那可不是玩耍了。”
郭靖听妻子说有必胜之道,知道她智计百端,虽不知她
使何妙策,却也已有恃无恐,大声说道:“好,咱们就是三场
见高下。”
霍都知道对方武功最强的是郭靖,师父天下无敌,定能
胜他,黄蓉虽施过夺棒怪招,然而瞧她的娇怯怯模样,当真
动手,未必厉害,余人更不足道,于是目光向众人一扫,说
道:“各位如有异议,便请早言。胜负既决,就须唯盟主之命
是从了。”
群雄要待答应,但见他连败鲁有脚与武氏兄弟,都是举
重若轻,行有余力,不知尚有多少本事没施展出来,大家倒
也不敢接口,都转头望着靖蓉夫妇。
黄蓉道:“足下比第一场,令师兄比第二场,尊师比第三
场,那是确定不移的了。是也不是?”霍都道:“正是如此。”
黄蓉向身旁众人低声道:“咱们胜定啦。”郭靖道:“怎么?”
黄蓉低声道:“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她说了这两句,
目视朱子柳。朱子柳笑着接下去,低声道:“取君上驷,与彼
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
再胜,卒得王千金。”郭靖瞠目而视,不懂他们说些甚么。
黄蓉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精通兵法,怎忘了兵法老祖宗
孙膑的妙策?”郭靖登时想起少年时读“武穆遗书”,黄蓉曾
跟他说过这个故事:齐国大将田忌与齐王赛马,打赌千金,孙
膑教了田忌一个必胜之法,以下等马与齐王的上等马赛,以
上等马与齐王的中等马赛,以中等马与齐王的下等马赛,结
果二胜一负,赢了千金。现下黄蓉自是师此故智了。
黄蓉道:“朱师兄,以你一阳指功夫,要胜这蒙古王子是
不难的。”朱子柳当年在大理国中过状元,又做过宰相,自是
饱学之士,才智过人。大理段氏一派的武功十分讲究悟性。朱
子柳初列南帝门墙之时,武功居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末,十
年后已升到第二位,此时的武功却已远在三位师兄之上。一
灯大师对四名弟子一视同仁,诸般武功都是倾囊相授,但到
后来却以朱子柳领会的最多,尤其一阳指功夫练得出神入化。
此时他的武功比之郭靖、马钰、丘处机尚有不及,但已胜过
王处一、郝大通等人了。
郭靖听妻子如此说,当即接口道:“请郝道长当那金轮法
王,可就危险得紧。胜负固然无关大局,只怕敌人出手过于
狠辣,难以抵挡。”他心直口快,也不顾忌自己算上驷,而将
郝大通当作下驷未免太不客气。
郝大通深知这一场比武关系国家气运,与武林中寻常的
争名之斗大大不同,若是给蒙古国师抢去了天下英雄盟主之
位,汉人武士不但丢脸,而且人心涣散,只怕难以结盟抗敌,
共赴国难,当下慨然说道:“这个倒不须顾虑,只要利于国家,
老道纵然丧生于藏僧之手,那也算不了甚么。”黄蓉道:“咱
们在三场中只要先胜了两场,这第三场就不用再比。”郭靖大
喜,连声称是。
朱子柳笑道:“在下身负重任,若是胜不了这蒙古王子,
那可要给天下英雄唾骂一世了。”黄蓉道:“不用过谦,就请
出马罢。”
朱子柳走到厅中,向霍都拱了拱手,说道:“这第一场,
由敝人来向阁下讨教。敝人姓朱名子柳,生平爱好吟诗作对,
诵经读易,武功上就粗疏得很,要请阁下多多指教。”说着深
深一揖,从袖里取出一枝笔来,在空中画了几个虚圈儿,全
然是个迂儒模样。
霍都心想:“越是这般人,越有高深武功,实是轻忽不得。”
当下双手抱拳为礼,说道:“小王向前辈讨教,请亮兵刃罢。”
朱子柳道:“蒙古乃蛮夷之邦,未受圣人教化,阁下既然
请教,敝人自当指点指点。”霍都心下恼怒:“你出言辱我蒙
古,须饶你不得。”折扇一张,道:“这就是我的兵刃,你使
刀还是使剑?”朱子柳提笔在空中写了一个“笔”字,笑道:
“敝人一生与笔杆儿为伍,会使甚么兵刃?”霍都凝神看他那
枝笔,但见竹管羊毫,笔锋上沾着半寸墨,实无异处,与武
林中用以点穴的纯钢笔大不相同,正欲相询,只见外面走进
来一个白衣少女。
她在厅口一站,眼光在各人脸上缓缓转动,似乎在找寻
甚么人。
堂上群雄本来一齐注目朱子柳与霍都二人,那白衣少女
一进来,众人不由自主的都向她望去。但见她脸色苍白,若
有病容,虽然烛光如露,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更显得
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
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谁也不知,此时一见那少
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她周身
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杨过一见到那少女,大喜若狂,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槌
重重一击,当即从屋角里一跃而出,抱住了她,大叫:“姑姑,
姑姑!”
这少女正是小龙女。
她自与杨过别后,在山野间兜了个圈子,重行潜水回进
古墓石室。她十八岁前在古墓中居住,当真是心如止水,不
起半点漪澜,但自与杨过相遇,经过了这一番波折,再要如
旧时一般诸事不萦于怀,却是万万不能的了。每当在寒玉床
上静坐练功,就想起杨过曾在此床睡过;坐在桌边吃饭,便
记起当时饮食曾有杨过相伴。练功不到片刻,便即心中烦躁,
难以为继。如此过了月余,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去找杨过,但
找到之后如何对待,实是一无所知。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宛若深山野人一般,此时剧变骤生,可真是全然不知所措了。
下得山来,但见事事新鲜,她又怎识得道路,见了路人,
就问:“你见到杨过没有?”肚子饿了,拿起人家的东西便吃,
也不知该当给钱,一路之上闹了不少笑话。但旁人见她天真
美貌,不自禁的都加容让,倒也无人与她为难。一日无意间
在客店中听到两名大汉谈论,说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好汉都到
大胜关陆家庄赴英雄宴,她想杨过说不定也在那儿,于是打
听路途,到得陆家庄来。
除了郝大通、尹志平、赵志敬等三人外,大厅上二千余
人均不知小龙女是何来历,只是见她美得出奇,人人心中都
生特异之感。孙不二虽知其人,却从未会过。尹志平脸色惨
白,身子发颤。赵志敬斜眼瞧着他微微冷笑。郭靖、黄蓉见
杨过对她这般举动,也是大感诧异。
小龙女道:“过儿,你果然在此,我终于找到你啦。”杨
过流下泪来,哽咽道:“你……你不再撇下我了罢?”小龙女
摇头道:“我不知道。”杨过道:“你今后到哪里,我便跟你到
哪里。”大厅之上千人拥集,他二人却是旁若无人,自行叙话。
小龙女拉着杨过之手,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霍都见了小龙女的模样,虽然心中一动,却不知就是当
年自己上终南山去向她求婚的那个姑娘,见杨过衣衫褴褛,却
与她神情亲热,登生厌憎之心,说道:“咱们要比试功夫,你
们让点儿地方出来罢!”
杨过也没心思跟他答话,牵着小龙女的手,走到旁边,和
她并肩坐在厅柱的石础上,心里欢喜,有如要炸开来一般。
霍都转过头来,对朱子柳道:“你既不用兵刃,咱们拳脚
上分胜败也好。”朱子柳道:“非也。我中华乃礼义之邦,不
同蒙古蛮夷。君子论文,以笔会友,敝人有笔无刀,何须兵
刃?”霍都道:“既然如此,看招!”折扇张开,向他一搧。朱
子柳斜身侧步,摇头摆脑,左掌在身前轻掠,右手毛笔径向
霍都脸上划去。霍都侧头避开,但见对方身法轻盈,招数奇
特,当下不敢抢攻,要先瞧明他武功家数,再定对策。朱子
柳道:“敝人笔杆儿横扫千军,阁下可要小心了。”说着笔锋
向前疾点。
霍都虽是在西藏学的武艺,但金轮法王胸中渊博,浩若
湖海,于中原名家的武功无一不知。霍都学武时即已决意赴
中原树立威名,因此金轮法王曾将中土著名武学大派的得意
招数一一与他拆解。岂知今日一会朱子柳,他用的兵器既已
古怪,而出招更是匪夷所思,从所未闻,只见他笔锋在空中
横书斜钩,似乎写字一般,然笔锋所指,却处处是人身大穴。
大理段氏本系凉州武威郡人,在大理得国称帝,中华教
化文物广播南疆。朱子柳是天南第一书法名家,虽然学武,却
未弃文,后来武学越练越精,竟自触类旁通,将一阳指与书
法融为一炉。这路功夫是他所独创,旁人武功再强,若是腹
中没有文学根柢,实难抵挡他这一路文中有武、武中有文、文
武俱达高妙境界的功夫。差幸霍都自幼曾跟汉儒读过经书、学
过诗词,尚能招架抵挡。但见对方毛笔摇晃,书法之中有点
穴,点穴之中有书法,当真是银钩铁划,劲峭凌厉,而雄伟
中又蕴有一股秀逸的书卷气。
郭靖不懂文学,看得暗暗称奇。黄蓉却受乃父家传,文
武双全,见了朱子柳这一路奇妙武功,不禁大为赞赏。
郭芙走到母亲身边,问道:“妈,他拿笔划来划去,那是
甚么玩意?”黄蓉全神观斗,随口答道:“房玄龄碑。”郭芙愕
然不解,又问:“甚么房玄龄碑?”黄蓉看得舒畅,不再回答。
原来“房玄龄碑”是唐朝大臣褚遵良所书的碑文,乃是
楷书精品。前人评褚书如“天女散花”,书法刚健婀娜,顾盼
生姿,笔笔凌空,极尽抑扬控纵之妙。朱子柳这一路“一阳
书指”以笔代指,也是招招法度严谨,宛如楷书般的一笔不
苟。霍都虽不懂一阳指的精奥,总算曾临写过“房玄龄碑”,
预计得到他那一横之后会跟着写那一直,倒也守得井井有条,
丝毫不见败象。
朱子柳见他识得这路书法,喝一声彩,叫道:“小心!草
书来了。”突然除下头顶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
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但见他如疯如痴、如酒醉、如中
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
郭芙骇然笑问:“妈,他发癫了吗?”黄蓉道:“嗯,若再
喝上三杯,笔势更佳。”提起酒壶斟了三杯酒,叫道:“朱大
哥,且喝三杯助兴。”左手执杯,右手中指在杯上一弹,那酒
杯稳稳的平飞过去。朱子柳举笔捺出,将霍都逼开一步,抄
起酒杯一口饮尽。黄蓉第二杯、第三杯接着弹去。霍都见二
人在阵前劝酒,竟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想挥扇将酒杯打落,但
黄蓉凑合朱子柳的笔意,总是乘着空隙弹出酒杯,叫霍都击
打不着。
朱子柳连干三杯,叫道:“多谢,好俊的弹指神通功夫!”
黄蓉笑道:“好锋锐的‘自言帖’!”朱子柳一笑,心想:“朱
某一生自负聪明,总是逊这小姑娘一筹。我苦研十余年的一
路绝技,她一眼就看破了。”原来他这时所书,正是唐代张旭
的“自言帖”。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杜甫“饮中
八仙歌”诗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
纸如云烟。”黄蓉劝他三杯酒,一来切合他使这路功夫的身份,
二来是让他酒意一增,笔法更具锋芒,三来也是挫折霍都的
锐气。
只见朱子柳写到“担夫争道”的那个“道”字,最后一
笔钩将上来,直划上了霍都衣衫。群豪轰笑声中,霍都踉跄
后退。
第十三回武林盟主
金轮法王双眼时开时合,似于眼前战局浑不在意,实则
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见霍都已处下风,突然说道:“阿古斯
金得儿,咪嘛哈斯登,七儿七儿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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