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说话。
只听那浓眉道人道:“皮师弟,你说韩陈两位今晚准能到
么?”另一个道人嘴巴甚大,喉音嘶哑,粗声道:“这两位都
是丐帮中铁铮铮的汉子,与申师叔有过命的交情,申师叔出
面相邀,他们决不能不到。”杨过斜眼微睨,向两人脸上瞥去,
并不相识,心想:“重阳宫中牛鼻子成千,我认不得他们,他
们却都认得我这反出全真教的小子,可不能跟他们朝相。哼,
他们打不过我姑姑,又去约甚么丐帮中的叫化子作帮手。”听






那浓眉道人道:“说不定路远了今晚赶不到……”那姓皮的道
人道:“哼,姬师兄,事已如此,多担心也没用,谅她一个娘
们,能有多大……”那姓姬的道人忙道:“喝酒,别说这个。”
随即招呼店伴,吩咐安排一间上房,当晚就在店中歇息。
杨过听了二人寥寥几句对话,料想只消跟住这两个道人,
便能见着师父。想到此处,心中欢欣无限。待二人进房,命
店伴在他们隔壁也安排一间小房。
那店伴掌上灯,悄声在杨过耳畔道:“小爷,你可得留神
啊,你姊姊割了那两个道爷耳朵,他们准要报仇。”杨过悄声
道:“我姊姊脾气再好不过,怎会割人家耳朵?”那店伴阴阳
怪气的一笑,低声道:“她对你自然好啦,对旁人可好不了。
你姊姊正在店里吃饭……嘿嘿,当真是姊姊?小的可不大相
信,就算是姊姊罢,那道爷坐在她旁边,就只向她的腿多瞧
了几眼,你姊姊就发火啦,拔剑跟人家动手……”他滔滔不
绝,还要说下去,杨过听得隔壁已灭了灯,忙摇手示意,叫
他免开尊口,心中暗暗生气:“那两个臭道人定是见到姑姑美
貌,不住瞧她,惹得她生气。哼,全真教中又怎有好人?”又
想:“姑姑曾到重阳宫中动手,那两个道人自然认得她,脸上
的模样还能好看得了?”
他等店伴出去,熄灯上炕,这一晚是决意不睡的了,默
默记诵了一遍欧阳锋所授的两大神功秘诀,但这两项秘诀本
就十分深奥,欧阳锋说得又太也杂乱无章,他记得住的最多
也不过两三成而已,这时也不敢细想,生怕想得出了神,对
隔房动静竟然不知。
这般静悄悄的守到中夜,突然院子中登登两声轻响,有






人从墙外跃了进来。接着隔房窗子啊的一声推开。姓姬的道
人问道:“是韩陈两位么?”院子中一人答道“正是。”姬道人
道:“请进罢!”轻轻打开房门,点亮油灯。杨过全神贯注,倾
听四人说话。
只听那姓姬的道人说道:“贫道姬清虚,皮清玄,拜见韩
陈两位英雄。”杨过心道:“全真教以‘处志清静’四字排行,
这两个牛鼻子是全真教中的第四代弟子,不知是郝大通还是
刘处玄哪一条老牛的门下。”听得一个嗓音尖锐的人说道:
“我们接到你申师叔的帖子,马不停蹄的赶来。那小贱人当真
十分了得么?”姬清虚道:“说来惭愧,我们师兄弟跟她打过
一场,不是她的对手。”
那人道:“这女子的武功是什么路数?”姬清虚道:“申师
叔疑心她是古墓派传人,是以年纪虽小,身手着实了得。”杨
过听到“古墓派”三个字,不自禁轻轻“哼”了一声。
只听姬清虚又道:“可是申师叔提起古墓派,这小丫头却
对赤练仙子李莫愁口出轻侮言语,那么又不是了。”那人道:
“既是如此,料来也没什么大来头。明儿在哪里相会?对方有
多少人?”姬清虚道:“申师叔和那女子约定,明儿正午,在
此去西南四十里的豺狼谷相会,双方比武决胜。对方有多少
人,现下还不知道。我们既有丐帮英雄韩陈两位高手压阵助
拳,也不怕他们人多。”另一个声音苍老的人道:“好,我哥
儿俩明午准到,韩老弟,咱们走罢。”
姬清虚送到门口,压低了语声说道:“此处离重阳宫不远,
咱们比武的事,可不能让宫中马、刘、丘、王几位师祖知晓,
否则我们会受重责。”那姓韩的哈哈一笑,说道:“你们申师






叔的信中早就说了,否则的话,重阳宫中高手如云,何必又
来约我们两个外人作帮手?”那姓陈的道:“你放心,咱们决
不泄漏风声就是。别说不能让马刘丘王郝孙六位真人得知,你
们别的师伯、师叔们知道了恐怕也不大妥当。”两名道人齐声
称是。杨过心想:“他们联手来欺我姑姑,却又怕教里旁人知
道,哼,鬼鬼祟祟,作贼心虚。”
只听那四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韩陈二人越墙而出,姬清
虚和皮清玄送出墙去。






第八回 白衣少女
杨过轻轻推开窗门,闪身走进姬皮二道房中,但见炕上
放着两个包裹,拿起一个包裹一掂,里面有二十来两银子,心
想:“正好用作盘缠。”当下揣在怀里。另一个包裹四尺来长,
却是包着两柄长剑。他分别拔出,使重手法将两柄剑都折断
了,重行还归入鞘,再将包裹包好,正要出房,转念一想,拉
开裤子,在二道被窝中拉了一大泡尿。
耳听得有人上墙之声,知道这两个道士的轻身功夫也只
寻常,不能一跃过墙,须得先跳上墙头,再纵身下地,当下
闪身回房,悄悄掩上房门,两个道人竟然全无知觉。杨过俯
耳于墙,倾听隔房动静。
只听两个道人低声谈论,对明日比武之约似乎胜算在握,
一面解衣上炕,突然皮清玄叫了起来:“啊,被窝中湿漉漉的
是甚么?啊,好臭,姬师兄,你这么懒,在被窝中拉尿?”姬
清虚啐道:“甚么拉尿?”接着也大叫了起来:“哪里来的臭猫
子到这儿拉尿。”皮清玄道:“猫儿拉尿哪有这样多?”姬清虚
道:“咦,奇怪……哎,银子呢?”房中霎时一阵大乱,两人
到处找寻放银两的包裹。杨过暗暗好笑。只听得皮清玄大声
叫道:“店伴儿,店伴儿,你们这里是黑店不是?半夜三更偷
客人银子?”






两人叫嚷了几声,那店伴睡眼惺忪的起来询问。皮清玄
一把抓住他胸口,说他开黑店。那店伴叫起撞天屈来,惊动
了客店中掌柜的、烧火的、站堂的都纷纷起来,接着住店的
客人也挤过来看热闹。杨过混在人丛之中,只见那店伴大逞
雄辩,口舌便给,滔滔不绝,只驳得姬皮二道哑口无言。这
店伴生性最爱与人斗口,平素没事尚要撩拨旁人,何况此时
有人惹上头来,更何况他是全然的理直气壮?只说得口沫横
飞,精神越来越旺。姬皮二道老羞成怒,欲待动手,但想到
教中清规,此处是终南山脚下,怎敢胡来?只得忍气吞声,关
门而睡。那店伴兀自在房外唠叨不休。
次日清晨,杨过起来吃面,那多嘴店伴过来招呼,口中
喃喃不绝的还在骂人。杨过笑问:“那两个贼道怎么啦?”店
伴得意洋洋,说道:“直娘贼,这两个臭道士想吃白食、住白
店,本来瞧在重阳宫的份上,那也不相干,可是他们竟敢说
我们开黑店。今儿天没亮,两个贼道就溜走了。哼,老子定
要告到重阳宫去,全真教的道爷成千成万,哪一个不是严守
清规戒律?这两个贼道的贼相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定要认了
他们出来……”杨过暗暗好笑,又挑拨了几句,给了房饭钱,
问明白去豺狼谷的路径,迈步便行。
转瞬间行了三十余里,豺狼谷已不在远,眼见天色尚只
辰初。杨过心道:“我且躲在一旁,瞧姑姑怎生对付那些歹人。
最好别让姑姑先认出我来。”想起当日假扮庄稼少年耍弄洪凌
波之事,心下甚是得意,决意依样葫芦,再来一次,当下走
到一家农舍后院,探头张望,只见牛栏中一条大牯牛正在发
威,低头挺角,向牛栏的木栅猛撞,登登大响。杨过心念一






动:“我就扮成个牧童,姑姑乍见之下,定然认我不出。”
他悄悄跃进农舍,屋中只有两个娃娃坐在地下玩土,见
到了吓得不敢作声。他找了套农家衣服换上,穿上草鞋,抓
一把土搓匀了抹在脸上,走近牛栏,只见壁上挂着一个斗笠、
一枝短笛,正是牧童所用之物,心中甚喜,这样一来,扮得
更加像了,于是摘了斗笠戴起,拿一条草绳缚在腰间,将短
笛插在绳里,然后开了栏门。那牯牛见他走近,已在荷荷发
怒,一见栏门大开,登时发足急冲出来,猛往他身上撞去。
杨过左掌在牛头上一按,飞身上了牛背。这牯牛身高肉
壮,足足有七百来斤重,毛长角利,甚是雄伟,一转眼已冲
上了大路。它正当发情,暴躁异常,出力跳跃颠荡,要将杨
过震下背来。杨过稳稳坐着,极是得意,笑叱道:“你再不听
话,可有苦头吃了。”提起手掌,用掌缘在牛肩上一斩。这一
下他只使了二成内力,可是那牯牛便已痛得抵受不住,大声
吽叫,正要跃起发威,杨过又是一掌斩了下去。这般连斩十
余下,那牯牛终于不敢再行倔强。杨过又试出只要用手指戳
它左颈,它就转右,戳它右颈,立即转左,戳后则进,戳前
即退,居然指挥如意。
杨过大喜,猛力在牛臀上用手指一戳,牯牛向前狂奔,竟
是迅速异常,几若奔马,不多时穿过一座密林,来到一个四
周群山壁立的山谷,正与那店伴所说的无异。当下跃落牛背,
任由牯牛在山坡上吃草,手中牵着绳子,躺在地下装睡。
他不住望着头顶太阳,只见红日渐渐移到中天,心中越
来越是慌乱,生怕小龙女不理对方的约会,竟然不来。四下
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牯牛不时发出几下鸣声。突然山谷口有






人击掌,接着南边山后也传来几下掌声。杨过躺在坡上,跷
起一只泥腿,搁在膝上,将斗笠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右
眼在外。
过了一会,谷口进来三个道人。其中两个就是昨日在客
店中见过的姬清虚与皮清玄,另一个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
材甚矮,想来就是那个甚么“申师叔”了,凝目看他相貌,依
稀在重阳宫曾经见过。跟着山后也奔来两人。一个身材粗壮,
另一个面目苍老,满头白发,两人都是乞丐装束,自是丐帮
中的韩陈二人。五人相互行近,默默无言的只一拱手,各人
排成一列,脸朝西方。
就在此时,谷口外隐隐传来一阵得得蹄声,那五人相互
望了一眼,一齐注视谷口,只听得蹄听细碎,越行越近,谷
口黑白之色交映,一匹黑驴驮着一个白衣女子疾驰而来。杨
过遥见之下,心中一凛:“不是姑姑!难道又是他们的帮手?”
只见那女子驰到距五人数丈处勒定了黑驴,冷冷的向各人扫
了一眼,脸上全是鄙夷之色,似乎不屑与他们说话。
姬清虚叫道:“小丫头,瞧你不出,居然有胆前来,把帮
手都叫出来罢。”那女子冷笑一声,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
柄又细又薄的弯刀,宛似一弯眉月,银光耀眼。姬清虚道:
“我们这里就只五个,你的帮手几时到来,我们可不耐烦久
等。”那女子一扬刀,说道:“这就是我的帮手。”刀锋在空中
划过,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此言一出,六个人尽皆吃惊。那五人惊的是她孤身一个
女子,居然如此大胆,也不约一个帮手,竟来与武林中的五
个好手比武。杨过却是失望伤痛之极,满心以为在此必能候






到小龙女,岂知所谓“白衣美貌女子”,竟是另有其人,斗然
间胸口逆气上涌,再也难以自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那六个人却也吃了一惊,但见是山坡上一个
牵牛放草的牧童,自是均未在意,料来乡下一个小小孩童受
了甚么委屈,因而在此啼哭。姬清虚指着那姓韩的道:“这位
是丐帮中的韩英雄。”指着那姓陈的道:“这位是丐帮中的陈
英雄。”又指着“申师叔”道:“我们师叔申志凡申道长,你
曾经见过的。”那女子全不理睬,眼光冷冷,在五人脸上扫来
扫去,竟将对方视若无物。
申志凡道:“你既只一人来此,我们也不能跟你动手。给
你十日限期,十天之后,你再约四个帮手,到这里相会。”那
女子道:“我说过已有帮手,对付你们这批酒囊饭袋,还约甚
么人?”申志凡怒道:“你这女娃娃,当真狂得可以……”他
本待破口喝骂,终于强忍怒气,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古墓派
的?”那女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牛鼻子老道,你
敢跟姑娘动手呢还是不敢?”申志凡见她孤身一人,却是有恃
无恐,料得她必定预伏好手在旁,古墓派的李莫愁却是个惹
不得的人物,于是说道:“姑娘,我倒要请问,你平白无端的
伤了我派门人,到底是甚么原因?倘若曲在我方,小道登门
向你师父谢罪,要是姑娘说不出一个缘由,那可休怪无礼。”
那女子冷然一笑,道:“自然是因你那两个牛鼻子无礼,
我才教训他们。不然天下杂毛甚多,何必定要削他们两个的
耳朵?”申志凡愈是见她托大,愈是惊疑不定。那姓陈乞丐年
纪虽老,火气却是不小,抢上一步,喝道:“小娃娃,跟前辈
说话,还不下驴?”说着身形晃处,已欺到黑驴跟前,伸手去






抓她右臂。这一下出手迅速之极,那女子不及闪躲,立时被
他抓住,她右手握刀,右臂被抓,已不能挥刀挡架。
不料冷光闪动,那女子手臂一扭,一柄弯刀竟然还是劈
了下来。那陈姓乞丐大骇,急忙撒手,总算他见机极快,变
招迅捷,但两根手指已被刀锋划破。他急跃退后,拔出单刀,
哇哇大叫:“贼贱人,你当真活得不耐烦啦。”那姓韩乞丐从
腰间取出一对链子锤,申志凡亮出长剑。姬清虚与皮清玄也
抓住剑柄,拔剑出鞘,斗觉手上重量有异,两人不约而同
“咦”的一声,大吃一惊,原来手中抓住的各是半截断剑。
那女子见到二道狼狈尴尬的神态,不禁噗哧一笑。杨过
正自悲伤,听到那女子笑声,见到二道的古怪模样,也不自
禁的破涕为笑。只见那女子一弯腰,刷的一刀,往皮清玄头
上削去。皮清玄急忙缩头,哪知她这一刀意势不尽,手腕微
抖,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终于划中皮清玄的右额,登时鲜血
迸流。其余四人又惊又怒,团团围在她黑驴四周。姬皮二人
退在后面,手里各执半截断剑,抛去是舍不得,拿着可又没
用,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一声清啸,左手一提缰绳,胯下黑驴猛地纵出数
丈。韩陈二丐当即追近,刀锤纷举,攻了上去。申志凡跟着
抢上,使开全真派剑法,剑剑刺向敌人要害。杨过看他剑法
虽狠,但比之尹志平、赵志敬等大有不如,料来是“志”字
辈中的三四流脚色。
他此时心神略定,方细看那女子容貌,只见她一张瓜子
脸,颇为俏丽,年纪似尚比自己小着一两岁,无怪那店伴不
信这个“白衣美貌女子”是他姊姊。她虽也穿着一身白衣,但






肤色微黑,与小龙女的皎白胜雪截然不同。但见她刀法轻盈
流动,大半却是使剑的路子,刺削多而砍斫少。杨过只看了
数招,心道:“她使的果然是我派武功,难道又是李莫愁的弟
子?”心想两边都不是好人,不论谁胜谁败,都不必理会,又
想:“凭你也配称甚么‘白衣美貌女子’了?你给我姑姑做丫
鬟也不配。”于是曲臂枕头,仰天而卧,斜眼观斗。
起初十余招那少女居然未落下风,她身在驴背,居高临
下,弯刀挥处,五人不得不跳跃闪避。又斗十余招,姬清虚
见手中这柄断剑实在管不了用,心念一动,叫道:“皮师弟,
跟我来。”奔向旁边树丛,拣了一株细长小树,用断剑齐根斩
断,削去枝叶,俨然是一根杆棒。皮清玄依样削棒。二道左
右夹攻,挺棒向黑驴刺去。
那少女轻叱:“不要脸!”挥刀挡开双棒,就这么一分心,
那姓韩乞丐的链子锤与申志凡的长剑前后齐到。那少女急使
险招,低头横身,铁锤夹着一股劲风从她脸上掠过。当的一
声,弯刀与长剑相交,就在此时,黑驴负痛长嘶,前足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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