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武三通、耶律齐等见到渔网阵的声势,心下暗惊,
均想:“这渔网阵好不厉害,不知如何方能破得?”便这么一
迟疑,大厅前门后门一齐轧轧关上,众绿衣弟子缩身退出。武






氏兄弟仗剑外冲,砰的一声,大门合拢,两兄弟的双剑挟在
门缝之中,登时折断,看来大门竟是钢铁所铸。黄蓉低声道:
“不须惊惶!出厅不难,但咱们得想个法儿,如何破那带刀渔
网,如何盗药救人?”
公孙绿萼随着母亲进了内堂,问道:“妈,怎么办?”裘
千尺见兄长已去,对方好手云集,知道此事甚为棘手,但杀
兄大仇人既然到来,决不能就此屈服,好言善罢,微一沉吟,
说道:“你去瞧瞧,杨过和那三个女子在干甚么。”此言正合
绿萼心意,她点头答应,向“火浣室”而去。
行到半路,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正是杨过的声音,接着
小龙女回答了一句,好似说到“公孙姑娘”四字。这时天已
全黑,绿萼往道旁柳树丛中一闪,心道:“不知她在说我些甚
么?”放轻脚步,悄悄走近,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站立,听杨
过道:“你说此事全仗公孙姑娘从中周旋,委实不错。但愿神
僧早日醒转,大家释仇解怨,邪毒尽除岂不是妙?……啊哟!”
这“啊哟”一声呼突如其来,绿萼吓了一跳,不知杨过蓦地
里遇上了甚么怪事。
她心中关切,情不自禁的探头张望,朦胧中只见杨过摔
倒在地,小龙女俯身扶着他的左臂。杨过背部抽搐颤动,似
在强忍痛楚。小龙女低声道:“是情花之毒发作了吗?”杨过
只是呻吟:“嗯……嗯……”竟痛得牙关难开。绿萼大是怜惜,
心想:“他已服了半枚丹药,再服半枚,情花之毒便解。这半
枚灵丹,说甚么也得去向妈妈要来。”
过了片刻,杨过站起身来,吁了一口长气。小龙女道:
“你每次发作相距越来越近,更是一次比一次厉害。那神僧尚






须一日方能醒转,便算他能配解药,也未必……也未必……
你这番苦楚,可也难受得很啊。”她本想说“也未必来得及”,
但终于改了口。杨过苦笑道:“这位公孙老太太性子执拗之极,
她的解药又藏得隐秘异常,若非她自愿给我,否则便是将谷
中老幼尽杀了,钢刀架在她颈中,也是决计不肯拿出来的。”
小龙女道:“我倒有个法子。”杨过早猜到她的心意,说道:
“龙儿,你再也休提此言。你我夫妻情深爱笃,若能白头偕老,
自然谢天谢地,如有不测,那也是命数使然。咱两人之间决
不容有第三人拦入。”小龙女呜咽道:“那公孙姑娘……我瞧
她人很好啊,你便听了我的话罢。”
绿萼心中大震,知道小龙女在劝杨过娶了自己,以便求
药活命。只听杨过朗声一笑,道:“公孙姑娘自然是好。其实
天下好女子难道少了?那程英姑娘,陆无双姑娘,也是重情
笃义之人。只是你我既然两心如一,怎容另有他念?你再设
身处地想想,若有一个男人能解你体内剧毒,却要你委身以
事,你肯不肯啊?”小龙女道:“我是女子,自作别论。”杨过
笑道:“旁人重男轻女,我杨过却是重女轻男……”说到此处,
忽听得树丛后瑟的一声响,杨过问道:“是谁?”
绿萼只道被他发觉了踪迹,正要应声,忽听一个女子的
声音说道:“傻蛋,是我!”只见陆无双和程英从树丛后的小
路上转了出来。绿萼乘机悄悄退开,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别
说和龙姑娘相比,便是这程陆二位姑娘,他们的品貌武功,过
去和他的交情,又岂是我所能及?”她自见杨过,便不由自主
的对他一往情深,先前固已知他对小龙女情义深重,但内心
隐隐存了二女共事一夫的念头,此刻听了这番话,更知相思






成空,已成定局。她自幼便郁郁寡欢,今日万念俱灰,决意
不想活了,漫步向西走去。
她神不守舍,信步所之,浑不知身在何处,心中一个声
音只是说:“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山石彼端忽然隐隐传来说话的声
音。绿萼一凝神间,不禁微微一惊,原来神魂颠倒的乱走,竟
已到了谷西自来极少人行之处,抬头见一座山峰冲天而起,正
是谷中绝险之地的绝情峰。
这山峰腰有一处山崖,不知若干年代之前有人在崖上刻
了“断肠崖”三字,自此而上,数十丈光溜溜的寸草不生,终
年云雾环绕,天风猛烈,便飞鸟也甚难在峰顶停足。山崖下
临深渊,自渊口下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断肠崖”前后风
景清幽,只因地势实在太险,山石滑溜,极易掉入深渊,谷
中居民相戒裹足,便是身负武功的众绿衣弟子也轻易不敢来
此,却不知是谁在此说话?
公孙绿萼本来除死以外已无别念,这时却起了好奇心,于
是隐身山石之后侧耳倾听,一听之下,心中怦的一跳,原来
说话之人竟是父亲。她父亲虽然对不起母亲,对她也是冷酷
无情,但母亲以枣核钉射瞎了他一目,又将他逐出绝情谷,绿
萼念起父女之情,时时牵挂,此刻忽又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
才知他并未离开绝情谷,却躲在这人迹罕至之处,想来身子
也无大碍,登时心下暗喜。
只听他说道:“你遍体鳞伤,我损却一目,都是因杨过这
小贼而起,咱俩不但敌忾同仇,也是同病相怜。”说着笑了起
来,对方却并不回答。绿萼颇感奇怪,暗想父亲是在跟谁说






话啊?听他语气中微带轻薄之意,难道对方是个女子么?
只听得公孙止又道:“咱们在这人迹罕至的所在相逢,可
说是天意,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一个女人“呸”的一声,
嗔道:“我全身为情花刺伤,你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尽说些风
话,拿人取笑。”绿萼心道:“啊,原来是今日闯进谷来的李
莫愁。”只听公孙止忙道:“不,不,我怎不放在心上?自然
要尽力设法。你身上痛,我心里更痛。”
与公孙止说话的正是李莫愁。她遍身为情花所刺,中毒
着实不轻,幸好她满腔愤怒憎恨,怨天尤人,不动男女之情,
身上倒无多大痛楚,但知花毒厉害,亟于寻觅解药,谷中道
路错综,乱走乱撞,竟到了断肠崖前。公孙止却在此已久,他
有意来此僻静之处,以便避过谷中诸人,然后俟机害死裘千
尺,重夺谷主之位。两人曾交过手,都知对方武功了得,见
面后均想:“我正有事于谷中,何不倚他为助?”三言两语,竟
尔说得甚是投契。
公孙止于当年所恋婢女柔儿死后,专心练武,女色上看
得甚淡,但自欲娶小龙女而不可得,抑制已久的情欲突然如
堤防溃决,不可收拾,以他堂堂武学大豪的身份竟致出手去
强夺完颜萍,已与江湖上下三滥的行径无异,此时与李莫愁
邂逅相遇,见她容貌端丽,心中又即动念:“杀了裘千尺那恶
妇后,不如便娶这位道姑为妻,她容貌武功,无一不是上上
之选,正可和我相配。”哪知李莫愁心地狠毒,用情却是极专,
她一生恶孽,便是因“情”之一字而来,这时听公孙止言语
越来越不庄重,心下如何不恼?但为求花毒的解药,只得稍
假辞色,敷衍对答。






公孙止道:“我是本谷的谷主,这情花解药的配制之法,
天下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只是配制费时,远水救不得
近火,好在谷中尚余一枚,在那恶妇手中。咱们只须除灭了
她,那便甚么都是你的了。”最后一句话意存双关,意思说不
但给你解药,这绝情谷的主妇之位也都属你。天下只他一人
知晓解药制法,这话原本不假,情花在谷中生长已久,公孙
止上代的祖先损伤了不少人命,才试出解药的配制之方,为
了情花有阻拦外人入谷之功,因此并不芟除,而解药的方子
也是父子相传,不入旁人之手。虽是裘千尺,也只道解药是
上代遗存,方子已然失传。但袭千尺那枚解药现下只剩半枚,
公孙止却不知悉。
李莫愁沉吟道:“既是如此,你先头岂非白说?解药在尊
夫人手中,而尊夫人又已与你反目成仇,便算杀她不难,解
药却如何能够到手?”公孙止踌躇未答,过了半晌,说道:
“李道友,你我一见投缘,我纵死亦不足惜。”李莫愁淡淡的
道:“这个可不敢当。”公孙止道:“我有一计,能从恶妇手中
夺得灵丹,但盼你答应我一件事。”李莫愁勃然道:“我一生
闯荡江湖,独来独往,从不受人要胁。解药你肯给便给,不
肯便索罢休。我李莫愁岂是哀怜乞命之辈?”
公孙止武功虽然甚强,但一生僻处幽谷,便是江湖上最
厉害的人物也均不知,纵然略有所闻,也是得自数十年前裘
千尺的转述。近十年来赤练仙子李莫愁声名响亮,武林中无
人不知她貌如桃李,心若蛇蝎,这公孙止却懵懵懂懂的一无
所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甚有气派,只有更喜,忙道:“你会
错我的意思了。我但盼能为你稍尽绵薄,欢喜还来不及,岂






有要胁之意?只是要夺那绝情丹到手,势不免伤了我亲生女
儿的性命,因之我说得不甚妥善,也是有的。你千万不可介
意。”
公孙绿萼隐身大石之后,听到“势不免伤了我亲生女儿
的性命”这句话,不由得全身一震。
李莫愁也感诧异,问道:“解药是在令爱手中么?”公孙
止道:“不是的,我跟你实说了罢!那恶妇性情固执暴戾之极,
解药必是收藏在隐秘无比的处所,强逼要她献出,势所不能,
只有出之诱取一途。”李莫愁点头道:“确是如此。”公孙止道:
“这恶妇对人人均无情义,心肠恶毒,无所不至,惟有对她亲
生女儿却十分爱惜。咱们瞧准了这点,由我去将女儿绿萼诱
来,你出手擒她,将她掷在情花丛中。这么一来,那恶妇不
得不取出绝情丹来救治女儿。咱们俟机去夺,便能成功。只
可惜这绝情丹世间唯存一枚,既给了你,我那女儿的小命便
保不住了。”李莫愁沉吟道:“咱们也不必用真的情花来刺伤
令爱,只消假意做作,让她似乎中毒,那便既可夺丹,又能
保全令爱。”公孙止叹道:“那恶妇十分精明,我女儿倘若只
中假毒,焉能瞒得过她?”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呜咽,似乎动
了真情。李莫愁道:“为了救我性命,却须伤害令爱,我心何
忍?看来你原来也舍不得,此事便作罢休。”公孙止忙道:
“不,不,我虽舍她不得,可更加舍你不得。”李莫愁默然,心
想除此而外,确也更无别法。公孙止道:“咱们在此稍待,过
了夜半,我便去叫女儿出来,凭她千伶百俐,也决想不到她
爹爹有此计谋。”
两人如此对答,每一句话绿萼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想越






是害怕。那日公孙止将她和杨过驱入鳄鱼潭,她已知父亲绝
无半点父女之情,但当时还可说出于一时之愤,今日竟然如
此处心积虑,要害死亲生女儿来讨好一个初识面的女子,心
肠狠毒,真是有甚于豺狼虎豹。她本来不想活了,然而听到
二人如此安排毒计图谋自己,却不由得要设法逃开,好在四
下里山石嶙峋,树木茂密,隐蔽之处甚多,于是轻轻向后退
出一步,隔了片刻,又退出一步,直退至数十丈外,才转身
快步走开。
她走了半个时辰,离绝情峰已远,知道父亲不久便要来
相诱,连卧房也不敢回去,凄凄凉凉的坐在一块岩石之上,寒
风侵肌,冷月无情,只觉世间实无可恋,喃喃自语:“我本就
不想活了,爹爹你又何必设这毒计来害我?你要害死我,尽
管来害罢。真是奇怪,我又何必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射进了心里:“爹爹用心狠
毒,此计果然人妙。反正我要自尽,何不用此计向妈妈骗取
灵丹,去救了杨大哥的性命?他夫妻团圆,总不免要感激我
这一心一意待他的苦命姑娘。”想到此处,又是欣喜,又是伤
心,精神却为之一振,四下一看,瞧清了身在何处,举步走
进母亲卧房。
她经过情花树丛之时,折了两条花枝,提在手中,走到
母亲房外,低声叫道:“妈,你睡着了么?”裘千尺在房中应
道:“萼儿,有甚么事?”绿萼叫道:“妈,妈!我给情花刺伤
了。”说着张臂便往情花枝上用力一抱。
花枝上千百根小刺同时刺入了她身体。她自幼便受谆谆
告诫,决不能为花刺刺伤,幼时因无体内情欲诱引,偶尔被






小刺刺中,亦无大碍,后来年纪渐大,旁人的告诫也越加郑
重。十余年来小心趋避之物,想不到今日自行引刺入体,心
中这番痛楚却更深了一层。她咬紧牙关,又叫了几声:“妈!”
裘千尺听到呼声有异,吃了一惊,忙命侍女开门,扶绿
萼进来:“我身上有情花花刺,你们不可近前。”两名侍女骇
然变色,大开房门,让绿萼自行走进,哪敢碰她身子?
裘千尺见女儿脸色惨白,身子颤抖,两枝情花的花枝挂
在胸前,忙问:“你怎么了,怎么了?”绿萼叫道:“是爹爹,
是爹爹!”她怕母亲的目光厉害,低下头不敢望她。裘千尺怒
道:“你还叫他爹爹?那老贼怎么了?”绿萼道:“他……他
……”裘千尺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绿萼一抬头,遇
到母亲一对凛凛生威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说道:“他……
他和今日进谷来的那个貌美道姑,在断肠崖前鬼鬼崇崇的说
话,我躲在大石后面,想听他说些甚么……”这几句话半点
不假,此后却非捏造谎言不可,绿萼只怕给母亲瞧出破绽,说
到这里,又低下头来。
裘千尺道:“他两个说些甚么?”绿萼道:“说甚么同病相
怜,甚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他们一起骂你恶妇长、恶
妇短的,我听着气不过……”说到这里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
来。裘千尺咬牙切齿,道:“莫哭,莫哭!后来怎样?”绿萼
道:“我不小心身子一动,给他们知觉了。那道姑……那道姑
便将我推入了情花丛里。”
裘千尺听她声音有些迟疑,喝道:“不对,你在说谎!到
底是怎样?休得瞒我。”绿萼出了一身冷汗,道:“我没骗你,
这……这难道不是情花么?”裘千尺道:“你说话的语调不对,






你自小便是这样,说不得谎,做娘的难道不知?”绿萼灵机一
动,咬牙道:“妈,我是骗了你,是爹爹推我入情花丛的。他
恼我跟你、帮你,和他作对,说我只要娘,不要爹。他……
他拚命要讨好那美貌的道姑。”
裘千尺恨极了丈夫,绿萼这几句话恰恰打中她心坎,登
时深信不疑,忙拉住女儿手掌,温言道:“萼儿不用烦恼,让
娘来对付这老贼,总须出了咱娘儿俩这口恶气。”当下命侍儿
取过剪刀钳子,先将花枝移开,然后钳出肌肤中断折了的小
刺。
绿萼哽咽道:“妈,女儿这番是活不成了。”裘千尺道:
“不怕,不怕。咱们还有半枚绝情丹未用,幸好没给那无情无
义的杨过小贼糟蹋了。你服了这半枚丹药,花毒虽然不能除
净,只要你乖乖的陪着妈妈,对任何臭男子都不理睬,甚至
想也不去想他们,那便决计无碍。”裘千尺苦受丈夫的折磨,
杨过又不肯做她女婿,恨极了天下的男人,女儿如能终身不
嫁,正合她心愿,可说再好也没有。
绿萼皱眉不语。裘千尺又问:“那老贼和那道姑呢,他们
在哪里?”绿萼道:“我从情花丛中挣扎着爬起,没敢回头再
看,他们多半仍在那边。”裘千尺暗自沉吟:“老贼有了强助,
必来夺回此谷。谷中弟子多半是他的心腹亲信,事到临头,必
定归心于老贼,最多也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决不会出手
与他为敌。我手足残废,所仗的只是一门枣核钉。这暗器出
其不意的射出固是威力极大,但老贼既有防备,多半便奈何
他不得,如他手持盾牌来攻,我便一筹莫展。那便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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