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远不如浡泥国蛮夷之地。”感叹了一会,就倒在床上睡了。
刚蒙胧合眼,忽听见门外犬吠之声大作,跟着有人怒喝
叫骂,蓬蓬蓬的猛力打门。老婆婆下床来要去开门,老头儿
摇手止住,轻轻对张朝唐道:“相公,你到后面躲一躲。”
张朝唐和张康走到屋后,闻到一阵新鲜的稻草气息,想
是堆积柴草的所在,只听见格啦啦一阵响,屋门已被推倒,一
人粗声喝道:“干么不开门?”也不等回答,啪的一声,有人
给打了记耳光。
老婆婆道:“上差老爷,我……我们老夫妻年老胡涂,耳
朵不好,没听见。”哪知又是一记耳光,那人骂道:“没听见
就该打。快杀鸡,做四个人的饭。”老头儿道:“我们人都快
饿死啦,哪里有甚么鸡?”只听蓬的一声,似乎老头儿被推倒
在地,老婆婆哭叫起来。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老王,算了吧,今日跑了整整一天,
只收到三两七钱税银,大家心里不痛快,你拿他出气也没用。”
那老王道:“这种人,你不用强还行?这几两银子,不是我打
断那乡下佬的狗腿,这些土老儿们肯乖乖拿出来吗?”另一个
嘶哑的声音道:“这些乡下佬也真是的,穷的米缸里数来数去
也得十几粒米,再逼实在也逼不出甚么来啦,只是大老爷只
得骂咱们兄弟没用……”
正说话间,忽然张朝唐的马嘶叫起来。几名公差一惊,出
门查看,见到两匹马,议论起来,说乘马之人定在屋中借宿,
看来倒有一笔油水,当即兴兴头头的进屋来寻。
张朝唐大惊,一扯张康的手,轻轻从后门溜了出去。两
人一脚高一脚低,在山里乱走,见无人追来,才放了心,幸
亏所带的银两张康都背在背上。
两人在树丛中躲了一宵,等天色大亮,才慢慢摸到大道
上来。主仆两人行出十多里,商量到前面市镇再买代步脚力。
张康不住痛骂公差害人。正骂得痛快,忽然斜刺小路里走来
四名公差,手中拿着链条铁尺,后面两人各牵着一匹马,那
正是他们的坐骑。
张朝唐和张康面面相觑,这时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得
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路。
那四名公差不住向他们打量,一名满脸横肉的公差斜眼
问道:“喂,朋友,干甚么的?”
张朝唐一听口音,正是昨晚打人的那个老王。张康走上
一步,道:“那是我们公子爷,要上广州去读书。”
老王一把揪住,挟手夺过他背上包裹,打开一看,见累
累尽是黄金白银,不由得惊喜交集,喝道:“甚么公子爷?瞧
你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些金银哪里来的?定是偷来骗来的,
好,现今拿到贼赃啦,跟我见大老爷去。”他见这两人年幼好
欺,想把他们吓跑。
哪知张康道:“我们公子爷是外国大官,知府大人见了他
也客客气气。见你们老爷去,那是再好也没有啦!”
一名中年公差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心想这事只怕还有
后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这两个雏儿,发笔横财再说,
突然抽出单刀向张康劈去。张康大骇,急忙缩头,一刀从头
顶掠过,砍去了他帽子。他挺身挡住公差,叫道:“公子快逃。”
张朝唐转身就奔。
那公差反手又是一刀,这次张康有了防备,侧身闪过,仍
是没给砍中。主仆两人没命价奔逃。四名公差手持兵刃,吆
喝着追来。
张朝唐平时养尊处优,加上心中一吓,哪里还跑的快,眼
见就要给公差追上,忽然迎面一骑马奔驰而来。那中年公差
见有人来,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大胆盗贼,竟敢拒捕?”
另外几名公差也大叫:“捉强盗,捉强盗。”他们诬陷张朝唐
主仆是盗匪,心想杀了人谁敢前来过问?
迎面那乘马越奔越近。马上乘客眼见前面两人奔逃,后
面四名公差大呼追逐,只道真是捉拿强人,催马疾驰,奔到
张朝唐主仆之前,俯身伸臂,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后领,提
了起来。四名公差也已气喘喘的赶到。
马上乘者把张朝唐主仆二人往地上一掷,笑道:“强盗捉
住了。”跳下马来。这人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满脸浓须,约
莫四十来岁年纪。
四名公差见他身手矫捷,气力甚大,当下含笑称谢,将
张朝唐主仆拉了起来。
那乘马客见张朝唐一身儒服,张康青衣小帽,是个书僮,
哪里像是强盗,不禁一怔。张康叫了起来:“英雄救命!他们
要谋财害命。”那人喝问:“你们干甚么的?”张康叫道:“这
是我家公子,是去广州赶考……”话未说完,已被一名公差
按住了嘴。
那中年公差向乘马客道:“老兄,你走你的道吧,莫管我
们衙门的公事。”乘马客道:“你放开手,让他说。”张朝唐道:
“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是强人……”一名公差喝
道:“还要多嘴?”反身一记巴掌,向他打去。
乘马客马鞭挥出,鞭上革绳卷住公差手腕,这一掌便未
打着。乘马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张康道:“我家公子要
去广州考秀才,遇上这四人。他们见到我们的银子,就想杀
人。”说到这里,跪下叫道:“英雄救命!”
乘马客问公差道:“这话可真?”众公差冷笑不答。那老
王站在他背后,乘他不觉,突然举刀搂头砍将下来。
乘马客听得脑后风生,更不回头,身子向左微挫,右足
“乌龙扫地”,横扫而出,正中老王足胫,将他踢出数步。余
下三名公差大叫:“真强盗来啦。”两个举起铁尺,一个挥动
铁链,向乘马客围攻过来。
张朝唐见他手无寸铁,不禁暗暗担忧。乘马客却挺然不
惧,左躲右闪,三名公差的兵刃始终伤他不着。那老王站起
身来,抢刀上前夹攻。乘马客大喝一声,老王吃了一惊,一
刀没砍准,乘马客劈面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老王只顾护
痛,双手掩面,当啷一声,手中单刀跌落在地。乘马客抢过
单刀,回手挥出,砍中了一名手持铁尺的公差右肩。他兵刃
在手,如虎添翼,刀光闪处,手持铁链的公差左腿中刀,跌
倒在地。剩下一名公差不敢再战,不顾同伴死活,和老王两
人撒腿就逃。乘马客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掷,跃上马
背。
张朝唐忙上前道谢,请问姓名。乘马客见两名公差躺在
地上哼哼唧唧的叫痛,向他怒目而视,说道:“这里不是说话
之所,咱们上马再谈。”张康拿回包裹,牵过马来,三人并辔
而行。
张朝唐说了家世姓名。乘马客道:“原来是张公子。在下
姓杨,名鹏举,江湖上人称摩云金翅,是武会镖局的镖头。”
张朝唐道:“今日若非阁下相救,小弟主仆两人准是没命的
了。”
杨鹏举道:“这一带乱的着实厉害,兵匪难分,公子还是
及早回去外国的为是。在下也正要去广州,公子若不嫌弃,咱
们便可结伴而行。”
张朝唐大喜,一再称谢。这几日来他吓得心神不定,现
今得和一位镖客同行,适才又见到他武功了得,登时大感心
安。
三人行了二十几里路,寻不到打尖的店家。杨鹏举身上
带着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张康找到个破瓦罐,捡了
些干柴,想烧些水来喝,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叫:“强盗在这里
了!”张康吓了一跳,手一震,把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
杨鹏举回过头来,只见刚才逃走的公差一马当先,领了
十多名军士,骑了马赶来。杨鹏举叫道:“快上马。”三人急
忙上马。杨鹏举让二人先走,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单刀,在后
掩护。众军士高叫:“捉强盗哪!”纵马急追。
杨鹏举等逃出一程,见追兵越赶越近,军士纷纷放箭。杨
鹏举挥刀拨打,忽见前面有条岔路,叫道:“走小路!”张朝
唐纵马向小路驰去,张康和杨鹏举跟随在后,追兵毫不放松。
那公差大嚷:“追啊,抓到了强盗,大伙儿分他金银。”
杨鹏举见追兵将近,索性勒转马来,大喝一声,挥刀砍
去。那公差吓得倒退,其余军士却挺枪攒刺。杨鹏举敌不过
人多,混战中腿上中了一枪,伤势虽然不重,却已不敢恋战,
双腿一夹,提缰纵马向前急冲,挥刀将一军士左臂砍断,其
余军士吓得纷纷后退,杨鹏举已回马疾驰。众军士见他逃跑,
胆气又壮,呐喊追来。
不一刻杨鹏举已追上张氏主仆,这时道路愈来愈窄,众
军士畏惧杨鹏举勇猛,不敢十分逼近。
三人纵马奔跑了一阵,山道弯弯曲曲,追兵呐喊之声虽
然清晰可闻,人影却已不见。急驰中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小岔
路,杨鹏举低喝:“下马!”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片
刻间追兵也已赶到,那公差略一迟疑,领着军士向一条岔路
赶了下去。
杨鹏举道:“他们追了一阵不见,必定回头。咱们快走。”
撕下衣襟裹好腿伤,三人向另一条岔路急驰而去。
过不多久,后面追兵声又隐隐传来,杨鹏举甚是惶急,见
前面有三间瓦屋,屋前有一个农夫正在锄地,便下马走到农
夫身前,说道:“大哥,后面有官兵要害我们,请你找个地方
给躲一躲。”那农夫只管锄地,便似没听见他说话。张朝唐也
下马央告。
那农夫突然抬起头来,向他们从头至足打量。就在这时,
前面树丛中传来牛蹄践土之声,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转了出
来。那牧童约莫十岁上下年纪,头顶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子,脸
色黝黑,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神。那农夫对牧童道:“你把马
带到山里去放草,天黑了再回来吧。”小牧童望了张朝唐三人
一眼,应道:“好!”牵了三匹马就走。
杨鹏举不知那农夫是甚么用意,可是他言语神情之中,似
有一股威势。竟然不敢出言阻止牧童牵马。这时追兵声更加
近了,张朝唐急的连说:“怎么办,怎么办?”
那农夫道:“跟我来。”带领三人走进屋内。厅堂上木桌
板凳,墙上挂着蓑衣犁头,但收拾得甚是洁净,不似寻常农
家。那农夫直入后进,三人跟了进去,走过天井,来到一间
卧房。那农夫撩起帐子,露出墙来。伸手在墙上一推,一块
大石翻了进去,墙上现出一个洞来。那农夫道:“进去吧!”
三人依言入内,原来是个宽敞的山洞。这屋倚山而建,刚
造在山洞之前,如不把房屋拆去,谁也猜不到有此藏身之所。
三人躲好,那农夫关上密门,自行出去锄地。不一刻,公
差已率领军士追到。那老王向农夫大声吆喝:“喂,有三个人
骑马从这边过去吗?”那农夫向小路的一边指了一指,道:
“早就过去啦!”
公差军士奔出了七八里地,不见张朝唐等踪迹,掉转马
头,又来询问。那农夫装聋作哑,话也说不大清楚。一名军
士骂道:“他妈的,多问这傻瓜有屁用?走吧!”一行人又向
另一条岔路追了下去。
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躲在山洞之内,隐隐听得马
匹奔驰之声,过了一会,声音听不见了,那农夫始终不来开
门。杨鹏举焦躁起来,使力推门,推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
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杨鹏举创口作痛,不住咒骂公差军
士。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石门忽然轧轧作响的开了,透进
光来。那农夫手持烛台,说道:“请出来吃饭吧。”
杨鹏举首先跳起,走了出去,张氏主仆随后走到厅上。只
见板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大盆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
两只肥鸡。杨鹏举和张康都暗暗欢喜。
厅上除了日间所见的农夫和牧童,还有三人,都作农夫
打扮。张朝唐和杨鹏举拱手相谢,道了自己姓名,又请问对
方姓名。
一个面目清癯、五十来岁的农夫道:“小人姓应。”指着
日间指引他们躲藏的人道:“这位姓朱。”一个身材极高的瘦
子自称姓倪,一个肥肥矮矮的则说姓罗。张朝唐道:“我还道
各位是一家人,原来均非同姓。”那姓应的道:“我们都是好
朋友。”
张朝唐见他们说话不多,神色凛然,举止端严,绝不似
寻常农夫。那姓朱和姓倪的尤具威猛之气,姓应的则气度高
雅,似是位饱读诗书的士人。张朝唐试探了几句,姓应的唯
唯否否,并不接口。
饭罢,姓应的问起官兵追逐的原因,张朝唐原原本本说
了。他口才便给,描述途中所见惨况,以及公差欺压百姓、诬
良为盗的种种可恶情状,说来有声有色。那姓倪的气得猛力
在桌上一拍,须眉俱张,开口欲骂。姓应的使个眼色,他就
不言语了。
张朝唐又说到杨鹏举如何出手相援,把他大大的恭维了
一阵。杨鹏举十分得意,说道:“这算得甚么,想当年在江西
我独力杀死鄱阳三凶,那才教露脸呢。”当下便纵谈当时情势
如何危急、自己如何英勇、如何败中取胜,说得口沫横飞。他
越说越得意,将十多年来在江湖上的遭遇大吹特吹,加油添
酱,说得自己英雄盖世,当世无敌,又说道上强人怎样见了
他从来不敢招惹。正说得高兴,那小牧童忽然嗤的一声笑。
杨鹏举横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不住口的谈论江湖上的
事迹。张朝唐对这些事闻所未闻,听得很有兴味,张康更是
小孩脾气,连连惊叹询问。
杨鹏举后来说到了武技,举手抬足,一面讲一面比划。几
个农夫却似乎听得意兴索然,姓罗的胖子打了个呵欠道:“不
早啦,大家睡吧!”
小牧童过去关上了门,姓朱的从暗处提出一块大石,放
在门后。杨鹏举一见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
“这人好大力气,这块石头少说也有四百来斤,他居然毫不费
力的提来提去。”
姓应的见他面色有异,说道:“山里老虎多,有时半夜里
撞进门来,因此要用石头堵住门户。”说声未毕,忽然一阵狂
风吹来,树枝呼呼作响,门窗俱动,随即听到虎啸连声,甚
是猛恶,接着门外牛马惊嘶起来。姓应的道:“说到曹操,曹
操就到。”
姓倪的站起身来,从门背后取出一柄钢叉,呛啷啷一抖,
说道:“今儿不能让它逃走了。承志,你也去。”小牧童喜形
于色,大声答应,奔进右边屋里,随即出来,手上多了个皮
囊和一支短铁枪。姓朱的提开大石,一阵狂风砰的一声把门
吹开,风夹落叶,直卷进来,蜡烛顿时熄灭。张康惊叫声中,
姓倪的和小牧童先后纵出门去。
杨鹏举提起单刀,说道:“我也去!”刚跨出一步,忽然
左腕被人握住,他用力一挣,哪知握住他的五指直如一把钢
爪,将他牢牢扣住,丝毫动弹不得。黑暗中听得那姓朱的说
道:“别出去,大虫很厉害。”杨鹏带又是往外一夺。那姓朱
的没给他拉动,也没更向里拉,只是抓着不放。杨鹏举无可
奈何,只得坐了下未,姓朱的也就松开了手。
只听得门外那姓倪的吆喝声、虎啸声、钢叉上铁环的呛
啷声、疾风声、树枝堕地声,响成一片,偶然还夹着小牧童
清脆的呼叫声,两人一虎,显是在门外恶斗。过了一会,声
音渐远,似乎那虎受创逃走,两人追了下去。
姓罗的拿出火石火绒点燃了蜡烛,只见屋中满地都是树
叶。张康早吓得脸无人色,张朝唐和杨鹏举也是惊异不定。
众人在寂静中不作一声,过了半晌,远处脚步声响,转
瞬间小牧童冲进屋来后,笑逐颜开的叫道:“吃老虎肉,吃老
虎肉!”
张朝唐见他短枪头上鲜血淋漓,心想他小小年纪、居然
如此武勇,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惭愧。
正思念间,只见那姓倪的大踏步的走进来,左手持钢叉,
右手提着黄黑相间的一只大老虎。他将老虎往地下一掷,张
朝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里一缩,瞧那老虎一动也不动,
才知已被打死。
那姓倪的脸色郑重,向小牧童道:“承志,刚才你打错了,
知道吗?”小牧童低下了头道:“嗯,我不该正面对着大虫放
镖。”姓倪的这才和颜悦色的道:“正面放镖,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你钢镖脱手之后,须得立时往横里跳开。刚才你一镖打
坏它一只眼睛,却站看不动。大虫负痛之后,扑过来的势道
更猛,不是我一叉抵住,你这条小命还在吗?”小牧童不敢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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