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沉寂中,威伯继续说道:“当时的我,就是那样的愚蠢。没有想明白这么一个重要的问题,一门心思只想破解悬疑大案,自以为获得了傲人的智力优势,就去诘问新娘子,质问她为何设局谋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佃户。

  “当新娘子听到我的质问,看到我拿出充足的证据时,她笑了,说:‘小威啊,你真了不起,你居然只凭了这些细微枝节,就知道是我杀了人,你一定在为自己感到骄傲。可是小威,也许你错了,做一名真正的警探,破解案子你不应该用这种方法,不应该用你的脑子。

  “‘你应该用心去破案。刑侦靠的是心,是对你心灵的探究和摸索。人世间需要你们警探的唯一缘由,就是需要一种强势的力量,以维系人世间的善,压制人性中的恶。可什么叫善?什么又叫恶?如果你不知道这些问题,又如何来维系社会的公正?更可怕的是,你明明不知道却以为自己知道,明明是在扶助邪恶,却以为自己善良纯真,这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事情。

  “‘人世间最最悲剧的,莫过于你还不具有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却掌握了这种评判权力。而就在将你的愚行强加于这个世界之时,你为这个美丽的尘世带来了多少悲剧啊。’

  “说完这番话,新娘子仰面朝天倒下。此时我才知道,就在她对我说上述这番话的时候,顺手服下了毒药。”

  威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半晌,罗开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新娘子为什么要杀一个佃户?”

  “后来的事情,是我找到了佃户的同伴才得知的。”威伯叙述道,“这个人虽然只是一个佃户,但心性邪恶歹毒。有一天,财主小姐从他居住的厢房经过的时候,被他从后面扑上来,堵住了嘴巴,拖入房间强暴了。事后小姐却不敢声张,生怕事情传扬出去,毁了自己的名声。可是这只能怂恿佃户的恶行,他又乘人不备,接连几次奸污了小姐,并强迫小姐在出嫁后,回娘家的时候去厢房与他欢好,否则的话,他就张扬开来,毁了小姐的一辈子。

  “到此,小姐只能杀了他,非杀不可。所以她不惜绞尽心智,布下死亡迷局,以冰冻竹竿完成了这桩精美的谋杀。”

  这个结果让罗开和韩警司始料未及,相对无言。

  指着前面的停尸房,威伯继续说道:“说起这个案子,是因为我用推理破获的,没有用到自己的心,没有明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在没有掌握这种评判能力之前,却愚蠢地进行评判,结果铸下大错。”

  “现在你们呢?”威伯突然转身,目视罗开和韩警司,“我问你们两个,你们知道是非善恶吗?你们拥有评判世间是非对错的能力吗?”

  “这个……呃……”罗开和韩警司不知如何回答,茫然失措。

  威伯转过身去,继续说道:“在这间停尸间前,我知道自己的智能不足以对此作出评判。我无法判明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我更无法理清哪方面是善,哪方面又是恶。既然我对此毫无把握,那么好,我弃权。”

  威伯转身走开,边走边说道:“我把决定权留给你们两个,由你们用心去评判,你们该杀了它吗?还是放过它,让它继续去追杀别人呢?你们必须对自己的评判负责,并希望你们不会因此而负疚于心。”

  威伯走了,罗开和韩警司面面相觑:“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面对的是缢杀了6条年轻生命的凶手,无论理由是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开枪杀了它!”

  “所有小组注意,瞄准停尸间的竹篓,全力射击!”

  韩警司下达了命令。

  霎时间枪声大作,遮蔽了天地。

  【匪夷所思的凶手】

  威伯回到警局的休息间,无力地躺靠在沙发上,两行浊泪慢慢地流过脸颊。

  是什么事情让老人家如此伤心呢?

  莫非是他讲述的积年旧案,客栈少东家新婚妻子杀人事件?

  过了一会儿,停尸间方向的激烈枪声停止了。又过不久,就听一片脚步声,伴随着罗开和韩警司的惊叹呼叫:“我的天,老天爷,怎么会这样?真的想不到啊!幸亏是威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罗开和韩警司走了进来,他们的手中托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竹篓的碎藤片和一段段泛着乌色的肉段。

  看清楚他们手中的东西,威伯急揩了一下脸上的泪,说了句:“是蛇吧?我猜也是。”

  “对,就是这条蛇!”罗开激动地叫道,“威伯,你老人家果然是神眼如电啊,就是这条蛇,它盘在电影院的横梁上,垂下后突然缠在观众的脖子上,将观众勒死又提到高处。还是这条蛇,它躲在商务宾馆的客房里,把女客人勒死后吊了起来。而后又是它,在网吧里吊死了女玩家。它在公园里的树上、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横梁上,接连缢杀多人,还缢死了女高管温妮。由于这东西爬得比较高,颜色又有很强的隐蔽性,你看它的颜色,是木板色的,跟变色龙一样不引人注意。所以虽然发生多起缢杀事件,却谁也没想到竟然是条蛇干的。”

  “没错!”韩警司也是亢奋得无以复加,“威伯,这东西就躲在袁玉芳的家中,应该是从排水管道里钻出来的,也可能是从抽水马桶里钻出来的,所以我们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可又怎么会想到是蛇?袁玉芳在洗手间的时候,这条蛇想蹿过来勒死她,被我们察觉,乱枪打得它蹿入排水管中,逃之夭夭。岂料它的老巢竟然在警局的停尸间中,难怪管理人员老是觉得里边有动静。”

  “是条无鳞蛇吧?”威伯补充道。

  “对对对,”韩警司一迭声地点头,“这条蛇全身都是肉,身上没有鳞片,如果有鳞片的话,勒死人时就会脱落,法医验尸的时候就会发现。可没想到是条无鳞蛇,这可就难死我们了。”

  “可是威伯,这条蛇,它怎么会懂得杀人呢?”罗开问道。

  “蛇啊,是一种通灵的动物,它们可是懂得记仇的。”威伯呷了口茶,慢慢回答道,“你可以去问动物学家,他们会告诉你许多蛇报仇的故事。当然,并不是每条蛇都具备这个能力,但动物世界中,这种情况在蛇中最为常见。”

  “难道这条蛇,跟它缢死的这些女人有什么私仇吗?”韩警司问。

  “当然有。”威伯道,“可不要忘了,它是流浪惯犯阚宏勋养的蛇啊。”

  “阚宏勋?那个因病猝死于街头的流浪惯犯?”罗可不解,“难道说阚宏勋不是自杀,是这些女人杀的吗?所以这条蛇要为阚宏勋报仇不成?”

  “你们两个啊,真的想要气死我啊?”威伯装出要哭的表情,说道,“刑侦工作最基本的常识是什么?是勘察现场啊。什么叫现场?现场就是流浪惯犯阚宏勋死亡的街头,在他尸身横卧的斜侧方向,有一家刚刚开张的发廊。发廊开张总是要优惠的,要打折的,于是就有许多女人跑来做头发。就在这时候,阚宏勋突然发病了,他在地面上不停地滚动,他也许还发出了呼救声,谁知道呢,总之,他希望有人救自己,可是没人注意到他,那些追逐时尚的女人,又怎么会注意到路边的一个流浪汉呢?

  “阚宏勋在挣扎的时候,打翻了放着这条蛇的竹篓,蛇爬了出来。这条蛇有灵性啊,它知道自己的主人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它只是一条蛇,不知道女人最害怕蛇,更不知道女人也同样害怕肮脏的流浪惯犯。蛇的脑子里没有这些,它只是看到有人从发廊里出来,就游蹿过去,意思是求助,结果却吓得出来的女人,一个个发出尖叫声逃掉了。

  “可怜的蛇啊,它不知道女人害怕它,仍然追随在女人身后,冲到了道路上,这时候温妮驾车而来,女人们冲着温妮尖叫,温妮眼尖,发现了路上有条蛇,就急打方向盘,绕过蛇开走了。

  “蛇呼救失败,再回到主人身边时,发现它的主人已经浑身冰冷了。它显然无法理解这一切,又或者蛇的思维与人迥异,总之,它认为主人的死与这些女人相关,是这些女人导致了它的主人死亡,从此就以那些女人为敌,并一个个地追杀缢死了她们。”

  威伯说完,站起来,走到木板前凝神看那被乱枪打成碎段的蛇。罗开在一旁突然大叫一声:“威伯,你说的这一切,就好像是你亲眼见到了一样,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请务须告诉我。”

  “下一个问题。”威伯厌倦地说。

  罗开被噎了回去,闭上嘴巴。韩警司急道:“威伯,你是神,你老人家真的是神……可就算威伯你是神,又如何知道这条蛇的下一个追杀目标,是一个叫袁玉芳的女人呢?这恐怕是神也无法预知的事情。”

  威伯转身,对着罗开说道:“现在,我告诉你,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以及如何知道下一个遇害人名单的。你们要不要学?”

  “要学。”罗开和韩警司齐声道。

  “学你个头!”威伯吼叫着,掷下一张纸片,“只要你们打过这个电话,就马上全都知道了。”

  “这个电话……是什么?”罗开被骂昏了头,战战兢兢地问道。

  威伯拍了拍罗开的脸颊:“笨孩子,这就是那家新开张的发廊客服电话,流浪惯犯阚宏勋死时的情形,以及这条蛇追逐女客人的经过,当时发廊的女老板看得清清楚楚。我就是在休息室里拨打了这个电话,才知道除温妮外,缢杀案的所有死者,都在发廊里办了贵宾卡。发廊的贵宾卡,就是这条蛇的追杀名单,我从贵宾卡上,查到了袁玉芳的名字,所以知道这条蛇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原来是这样……”罗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就是刑案的黑箱,有些细节你不知道,事情就显得非常之神秘。而一旦把细节公布,黑箱打开,所有的谜题也就豁然开朗。

  【恐怖的魔盒】

  以上事件,从晚唐诗人刘禹锡与他的情人杜韦娘恨海情天,直到威伯追查到流浪惯犯阚宏勋死时所面对的发廊,又从发廊的贵宾卡上获悉下一个遇害人的姓名,并于警局的停尸间中将那条杀人蛇乱枪打成碎段。整个过程,称之为杜韦娘缢杀案。

  这是因为百姓们始终相信,杀死诸多受害人的,是穿越了千年时空的缢死女鬼。所以案子如是称呼。

  全部案情的卷宗,就丢在警局的档案室中。卷宗编号为KL6787456。每当有新警员入职的时候,总会被老警员带到档案室,打开这份卷宗,骄傲地讲述起这个案子。

  但是警局中的卷宗,有可能是假的。

  也不能说假,确切地说,警局中的卷宗并不全面,还有大量的笔录与案情分析并没有收入警局的卷宗之内。

  更多的材料被撕碎了、藏匿了,甚至是销毁了。

  我相信是完全销毁了,否则的话,我不会拿到那些被销毁的笔录材料。我知道这样说很是古怪,但事情确实是这个样子的。

  要知道,这些材料,就是那个叫刘兹新的破烂王给我送到艾米家的。刘兹新送来装着案情笔录的材料后,就立即逃走了,我没有机会追问他这些材料的来头。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给我一个违背现实逻辑的答案。他这个人,不会送来正常世界所存在的东西,送来的多是不应该存在的。

  此时我只能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看着艾米替我拼好的笔录。这些笔录是那么触目惊心,让威伯在我心目中神一样的地位轰然倒塌。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吃力地想将一扇神秘的大门合拢的老人。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急切,生恐大门里蹿出来的东西被世人看到。

  威伯想要掩饰的,究竟是什么?

  从艾米拼凑出的这些页片来看,威伯确实是在警局的停尸间中,率警员击杀了一条杀人蛇,可有关这条蛇的来历及缢杀过程,威伯却对罗开和笨脑子的韩警司撒了谎。对了,说到韩警司,我在警局工作多年,从未见到过他。他在我任职之前就已经辞职了,去郊区开了一家养鸡场。

  实际情况是,威伯的侦案过程,有着惊人的纰漏。比如说,郊乡警局反馈回来的关于流浪惯犯阚宏勋的资料中,并没有提到过他懂得养蛇。也就是说,那条杀人蛇并不是他养的,而是另有来历。

  但是威伯却隐瞒了这些,并以他极高的声望为掩护,捏造了假的案情报告。没人敢怀疑威伯造假,即使是有人发现结案报告中有何不妥之处,也没有勇气怀疑威伯的智慧。于是,这份假的结案报告,就这样存放在警局档案室,影响并误导着我们。

  可是,威伯为什么造假?

  答案就在这些撕碎的纸片中。

  “夏警官,你先看看这些照片吧。”艾米递过来一沓照片,“这些照片撕得不是太碎,你自己也能拼好。”

  “好、好,照片我自己拼。”说着,我把照片接到手上,很快拼出第一张,是张门牙暴凸的男人的脸。我乐了,说,“这家伙就是阚宏勋,活了一辈子也没干过一件正事,最后死在路边了。威伯居然把杀人蛇的案子全栽在他头上了,反正他也不会说话了。”

  放下流浪惯犯阚宏勋的照片,我接着拼出下一张,然后我怔住了:付业兴?他的照片怎么会在这个卷宗里?

  付业兴,就是海鲜城的老板。据说他原本是个农民,无意中得到了一只奇怪的陶罐,能够让他的愿望实现。而他的愿望,就是让那条街上的所有餐馆都倒闭,这个愿望居然实现了。代价是他的水族缸里出现了一条3亿5000万年前的怪鱼,结果引发了古生物学家吕随启教授打人事件。

  我介入这个案子的时候,时逢神秘女人叶丽,化名为叶莉,盗走了付业兴老板的陶罐。丢失陶罐之后,付业兴那如丧考妣的号啕声,至今萦绕在耳。

  他的照片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难道此人10年前曾涉入此案?

  我茫然了,在拼凑下一张照片的时候,动作就有点迟缓。

  下一张照片拼出来,我腾地跳起来,背靠着墙壁,紧张得喘息起来。

  不可能,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张照片,赫然是文物贩子潘家帅。

  一点没错,就是这个人。这个人离奇地在一架飞行中的客机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我正是为了追查他的失踪之谜,先从威伯那里追查出叶丽70年前的行踪,继而发现了付业兴,再追查到苏小河的身上。

  此人是一切诡异事件的开端,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在10年前就已经深深地卷入了杜韦娘杀人案中。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等后面两张照片拼凑出来时,我已经不会思考了。

  后面两张照片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马奎,女的叫于大嫚。他们是一对夫妻。我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因为他们曾在几年前开办过一家幼儿园,却因为发生意外踩踏事故,导致了一名5岁儿童周若来的死亡。此后这夫妻二人双双入狱,不久保外就医,死于医院之中。

  而更奇诡的是,我在追查被抢走的苏小河笔记本过程中,遇到了一个自称周若来的男孩子,按他的指引,我追查到另一个叫老虎的孩子家中,无意中目睹了艾米一家的怪事。在找回苏小河的笔记本之后,我才知道周若来早在幼儿园时期,就已经死在马奎和于大嫚所开办的私家幼儿园中。

  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事件与人物,竟然都汇集在杜韦娘杀人案之中。我以为这些人物或事件,都是孤立的、不相关联的。

  但现在我知道不是。

  这个装满了碎纸残屑的牛皮纸袋,是一个恐怖的魔盒。导致这个世界发生非常规性异常的力量,就来源于魔盒之中。

  【雪藏的真相】

  许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寻常,但当你注意到事件背后的隐秘细节之后,就会感觉到其中的古怪。

  10年前的威伯,他在系列缢杀血案发生之前的3天,突然佯装老年痴呆,拒绝侦破此案。也就是说,他在案子发生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此事。但当时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如何戳穿老人的伪装,强行让他出山破案上来,竟忽略了这个奇怪的问题:威伯,是如何知道血案即将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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