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边的周杰脑袋里空空的,他是学生会的主席,这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他真不该如何面对。遇难的那五个人都是自己很好的朋友,一天前还活泼鲜亮的生命,他们的音容笑貌都不会在这世上重现,这一切后果,他该负什么责任呢?他的毕业证,他的前途……
他心力疲悴地瞄了瞄余下的几个人。
平素最喜欢妆扮的小可爱巩燕,圆圆的脸上泪痕依然,乱蓬着的头发上扑满了很多火堆溅起的白色烟灰,一双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火苗发愣。
高大健壮的潘强把夹克披在疲倦的艾丽身上,让她靠在怀里,一只手用小棍剔刮着裤腿上渐渐干硬的泥壳。
纤弱温柔的雅馨已经斜靠在岩壁上睡着了,她的腿离火堆近了些,潮湿的水汽从鞋子和裤腿上蒸腾起来。
不知谁的肚子发出咕咕的一声响,可是三大包充足的食物已经跟随着五条生命一起埋葬在山谷的黄泥浆下,周杰这时感到胃里像有一只鸡爪子在使劲地挠,他摸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半点信号。
他忍着饥饿说:等天亮了,我们翻过前面的山谷一定能找到另外的出路,大家放心吧,说不定这时已经有救援队上山来搜索咱们了。
没有人应声,三顿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少说话也能节约一些体力。
过了好一阵子,巩燕似乎梦呓般有气无力问了一句:谁身上还有吃的?
其实早在中午的时候,大家都把能吃的东西,放在一起已经做了一次再分配,就是一袋鱼皮花生,半袋薯片。
潘强斜了她一眼,从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绿箭口香糖来,一人扔过去两片。
潘强嚼着口香糖,突然有了些小兴奋:天就要亮了,我昨天在望远镜里看到对面的山谷里有猴子的影子,这附近能吃的东西会很多的。
没有一个人接话。
夜晚的山谷充满了一种别样的不安和神秘。
参天的大树,茂密的灌木,白日里扭曲的藤蔓和奇异的花草仿佛一下子便被夜夺去了鲜活的生命,在清冷的夜风里,在夜枭的嘀啾声中,在林间四处弥漫的雾霭里,它们以奇形怪状而陌生的黑影在山风里颤栗着呻吟着并阴险地窥视着他们。一些奇怪的隆隆声响,从远处传来。或许是暴雨后的某处山体的坍塌吧。
阴冷的雨还在零星飘着,有一些大的雨点斜飘进来,滴在火堆里,溅起一阵灰烟。
天刚刚放亮,火边五个人还在打盹,周杰感到饿得实在有些难忍,就让潘强跟他起身出去想找到一些吃的,例如山果之类的。
走出不远,他们惊飞了草窠间一只野鸡,但两人手边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是能眼睁睁看着这块长着翅膀的食物消失在密林更深处。
在路上,周杰看到一种很丰润的草,叶片很肥厚的样子,摘了两片扔在嘴里,嚼了一小口,又涩又辣。
半个多小时的搜寻,什么吃的也没有找到,周杰被路上一些见到的情景压得喘不过气来。
山谷的路上很多巨石滚落,山谷里有一处大大的塌方,很多高大的树木都被埋在黄泥碎石里,只露出一小丛树梢,来时的路已经看不到,站在山谷顶上,三处都是陡峭的悬崖,而另一面则是咆哮的黄浆。要走出这个峡谷,只有顺着塌方的悬崖边,翻越过去。可是那里的陡峭和险峻的山势,远远望去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何况大家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浑身已经没有力气。
他默默跟着潘强一无所获地回到原处,太阳出来了,昨晚的乌云竟然丝影儿也不见,天的样子竟是放大晴了,一些鸟儿的欢叫声传来。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总是让人充满希望,周杰想叫大家边走边找吃的,肯定比待在这里好吧。还没有走过悬崖火堆边,就听到潘强在喊他的名字。
他过去,潘强有些兴奋地指了指悬崖上边说:周杰,我们有吃的了!
周杰有些疑惑望了望,悬崖边上一些早起的鸟儿正在欢快地在头顶上飞起飞落:你说那些鸟?
不是,你看那些鸟在吃什么?
周杰眯着眼睛仔细地望过去,一些小黄雀飞来飞去在啄食石壁上一些白色的蘑菇,这些雨后的蘑菇不知几时就冒了出来,竟然在悬崖边生长了许多。
他心里也是猛然一喜,蘑菇!雨后的森林会有吃不完的蘑菇,这可是地道的山珍啊,有这石壁上这么多的蘑菇,他们能吃个大饱!一定能翻越这座山谷!
而且这些鸟儿在吃,证明这种蘑菇没有毒!
岩壁下面有几朵啄掉的蘑菇头,周杰拾起来一看,雪白半圆的蘑菇头上,有一些浅淡的暗斑点,看起来肉很厚实,放在鼻边闻一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他把蘑菇边撕了一小片放在嘴里,味道很淡,似乎只有水份。
他又望岩壁上瞄了一眼,那些欢叫着的小鸟,在蘑菇间盘旋跳跃着,正啄食着大自然天赐的美味,一些蘑菇碎片在往下掉落。
周杰以前在乡下姥姥家待过一阵子,知道一些蘑菇的常识,这种蘑菇虽然说没有见过,但味道和颜色上来看都应当没有毒,何况,那些欢快啄食的鸟儿。
摘蘑菇!
周杰语气有些振奋,他感到胃都开始收缩跳动起来。潘强早拗断一根很长的树杈拿在手上,把高处的蘑菇往下划拉下来。
不一会儿,两个男生兜回来一大包蘑菇。
火堆上,一个大金属饭盒里,蘑菇在水汽里慢慢变了灰白色。
饥饿的几个人有些迫不及待地看着,雅馨怯怯地冒了一句:到底会不会有毒啊。
潘强先拈起一块,扔在口里说了一句:我是饿得没法了,就是有毒,我也闹个饱死鬼吧。
他边嚼边说:挺香的。
一些树枝做成的筷子开始挟起这些半生不熟的蘑菇。周杰尝了一块,还真有些淡淡清香味呢。
巩燕和雅馨开始都不敢吃,等了一阵子,后来看到大家都吃得很不错的样子,于是也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到了第二饭盒开始煮的时候,潘强等不及了,烤着吃起来。一大包蘑菇,慢慢越来越少。
周杰吃了几个烤蘑菇以后,准备再捡一些树枝过来加在火堆里。
悬崖边上,小鸟们还在欢快地啄着,蘑菇纷纷掉落。
他经过岩壁边,捡起地下被鸟儿啄掉的蘑菇,看了看,发现这些蘑菇很完整,他感到有些奇怪,他又去捡了几朵,发现这些蘑菇都很完好,这些鸟儿似乎并没有吃掉,那么,这些鸟儿啄掉这些蘑菇做什么呢。他边走边捡一些起来,发现这些蘑菇的根茎都被啄坏了。难道说这些鸟儿只吃这些蘑菇的“柄儿”?或者说,甚至根本就不吃这蘑菇?
他把包里的望远镜拿过来,仔细地瞄着悬崖上飞落的小黄雀,他仔细盯了很久发现这种鸟儿果然只是啄着这种蘑菇的根茎,直到它掉落。
这是怎么一回事?!鸟儿们为什么不吃?不吃它们为什么要啄落这些蘑菇呢?
他心里有了一丝隐隐的不安,看着大家吃得很高兴,他想了想,没有吱声,只是他不再往嘴里塞了。
吃过了蘑菇,大家似乎都有了些精神,周杰待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大家有什么异样,可能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吧。
趁着天晴,我们走吧。
大家把一些没吃完的蘑菇收拾好在背包里,一行人开始起身。
路上,周杰的肚子却隐隐饿了起来,他留意了一下大家的神色,似乎都不错,他有些后悔,真该多吃一些蘑菇。
急急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到了山谷的根部,阳光也越来越温暖,连沟涧里的水也变得清澈起来了,他们来到了一处略微平坦的草地旁。
周杰感到身上有了些虚汗,他停了下来,向着走在前面的人喊了声:大家稍微休息一小会儿吧。说完就坐在一块溜光的石头上。他想,歇歇气,把背包里的蘑菇再补充一点儿在肚子里,不然,一会爬山肯定没有力气了。他靠在一块石头边,把背包解了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蘑菇。管他呢,生吃也行,只要能添饱肚子,他选了两个看起来很完整干净的,放进嘴里。刚嚼了两口,突然感到眼前有很多光斑在跳动,他不解地摇摇头,我怎么了。
草坡上似乎没有人回他的话,四周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一 潘强
头突然有些晕眩,这种晕眩是从来没有过的,潘强摇摇头。使劲地摇了摇。
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四周突然变得很陌生。那些树,草,甚至溪里的水,像凝固了一般,静静无风。
天上的云一动不动,地面的草尖儿一动不动,死一般的静寂,潘强一个人孤独地奇怪地立在这个静止的荒原里。
自己像站在一幅静止的布景里,周杰他们呢,去了哪里?
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从脑海里拼命搜索着,想寻找出哪怕一丝可以解除他疑惑的东西,但没有。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身后传过来,背后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潘强猛地转过身来,眼前竟然耸立着一段长长的青灰色的老墙!
墙的泥皮斑驳,掉落得很是厉害,很多的地方的砖都已经松动,凹凸不平的墙面长有一些干枯的苇草,墙顶上残损不平,显得颓败不堪。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山谷里竟然会有这么一段老墙?
他惶惑惊惧的眼光顺着荒芜的墙面和萎败的苔癣扫视下来,落到墙根处一块砖头上,上面用粉笔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是一个园圈下面一个介绍的介字,看起来很象一个符号化的人。
潘强的心突然悬了起来,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布满了全身,这面墙让他很是害怕,他不知怕什么,他想逃离这面墙越远越好,但他腿上没有一点力气,迈不动脚步,突然,一块青灰色的砖开始沙沙地抖动了起来,青灰色的砖越抖越厉害,终于,啪地一声响,这块砖竟然从墙面抖抖索索地掉了下来,青灰色的墙体上露出一个幽深幽黑的窟窿。
潘强突然看着自己的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来,鬼使神差般地伸进了那砖缝窟窿里,他感觉触碰到一些圆圆的东西,冰凉凉的,他的手从砖缝里伸了出来,五指分开看时,掌心里握着一把五颜六色的樱桃大小的玻璃珠子。
他的手颤抖起来,他想扔掉这些玻璃珠子,可就在这时,老墙突然垮裂开来,一个黑黑的豁口,似猛兽般拼命张开的大嘴,他腿一软一下跌了进去。
当他站起来时,看到一个小小的院落里,眼前有一间老式的砖瓦平房,靠墙边上堆着一些劈好的柴禾,柴禾旁边斜靠着一把钝厚的斧,斧的木把柄上,有一块木纹的暗疤,小院落里一棵桃树正开着一些粉色的花,他突然感到这个地方是如此地让他心惊肉跳。
平房的木门又黑又朽,虚掩着露出一条黑黑的缝。
他踩在砖铺的台阶上,身不由已地推开了木门。
屋子里静寂无声,阳光从木格窗子的缝隙里投射到地下,照在一个很笨重的老式木桌上,在光的阴影里暗处能看到三把旧式的木椅。
他楞楞地注视着这一切,不知不觉地走了进去,他注意到房间的另一端有一个挂着布帘的小屋子,他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一架木板床边,潘强死死地盯着床边的蓝色枕头,他楞楞地掀起来,枕头下面倒扣着一帧黑黑的相框,他的呼吸突然停住,他一下子把相框翻转过来,相框里出现一个女人,一个很朴素的女人,女人梳着长长辫子,圆圆的脸,正对着他慈爱地笑着。
他楞楞地注视着,一只手伸过去,用手指拂去相框上一些陈旧的灰尘。
“小宝——”
终于听到了声音,并且很耳熟。
室内某处有人在叫着他的乳名,轻轻地柔柔地。在房间里回荡,显得空灵而又飘渺。
“……快出来吃饭吧,你喜欢的油炸豆腐丸子。”
这个轻柔的声音让他抱着相框的手颤抖起来,他惶惑地转头,木格子的窗户把光线分成窄窄的几缕投射进来照着那张笨重的木桌,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人正在桌子前张落着饭菜,另一面的椅子上坐着的竟然是他威严的父亲!
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呆立在墙角边,背向着他,手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相框。
椅子上父亲突然勃然大怒起来,跳起来走过去夺过小男孩手里的相框。
相框掉在了地下,那小男孩子被压按在木椅子上,他父亲的巴掌在他的身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像打在一个布娃娃身上,但并没有听到半点哭声。
那个陌生的短发女人过来,劝解着,并拉下了他父亲的手。
小孩子开始坐下来吃饭,只把白米饭往嘴里拨拉,桌子上的油炸豆腐丸子一个也没少。
潘强想走近些,他想看清那小男孩,但这一切突然静静地消失了。
空空的房里,除了他并没有一个人。
小宝——要下雨了,别出去玩了,免得又把衣服弄脏。
女人的声音又出现了,轻轻的柔柔的。
有一些零星的小雨点飘落下来,他转过头又看到那个小男孩子,男孩在院落外面的一堵墙角下,使劲儿把背往墙上灰泥处蹭,直到把衣服弄得很脏。
回到家,男孩挑畔地立在堂屋里,却刚好让回家的父亲看见。
父亲看着衣服弄脏的他,突然甩了他一巴掌,并很粗暴地把他压跪在地下!
那齐耳短发的女人过来,护着他,数落着他父亲。
跪着的小男孩似乎在发着抖。
院落里,小男孩手上拿着玻璃珠子,一粒粒向着墙角弹去,散落一地。 一只老母鸡以为是吃的跑了过去。小男孩儿突然挥手吆喝起来。母鸡吓得惊跑,踩在玻璃珠子上竟然跌倒了,吓得它一下子又惊飞起来,跑出很远。
男孩儿过去捡起玻璃珠子,若有所思起来。
平房上砖砌的烟囱开始冒烟了,小男孩推开门慢慢地走进了房子里。潘强跟了进去,厨房里有沉钝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在砸着骨头。
这个小男孩是谁?肯定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可是他总是背对着自己,潘强想得更近一些过去看清楚他的脸。
小男孩儿的手抄在裤兜里,鼓鼓的。
肉汤的香气飘了出来,厨房门里,一个围着围裙的背影还在忙活着,小男孩儿的手从裤包兜伸了出来,小小的手慢慢摊开。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无声无息地滑下,滚落到厨房门边到处都是。
小男孩转身跑开了,紧张地站在木桌子的后面,盯着厨房门口。过了一会儿,厨房门口突然一声惊叫,一碗做好的凉拌面从天而降,落在小男孩儿的头顶,一个搪瓷的青花碗在地面蹦跳起来,慢慢划了两个圈儿滚到潘强的脚前……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男孩大口地喘着气躲在了木桌子下面一动不动,透过桌子的腿看过去,厨房门口,短发的女人仰面倒在了地下,有一段结疤的木把儿从后脑勺的位置露出一小半,是那斧头的柄……
潘强的心突然跳得砰砰地,他觉得自己一定认得这个小男孩儿,他慢慢地离小男孩儿越来越近,他把头凑到桌子底下,突然发现那小男孩左耳下的一颗痣怎么跟他长在同样的位置!
他胆颤心惊地注视着小男孩儿的左耳,小男孩突然慢慢转过了头,他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
潘强叫出了声来!某些记忆深处的东西被一下子唤醒,他转身想跑,突然,地下的女人竟然不知几时,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她脸色苍白,浑身痉挛着向着潘强走了过来,在她的后颈处那个有结疤的斧柄颤巍巍地抖动,粘稠的血顺着粗糙的斧柄大滴大滴地往下滴答着,像屋檐下断线的雨珠。
潘强转身就跑,拼命地跑,可是不管他如何跑,却发现已经不能跑出那间房子,甚至不能离开老式木桌子……身后,那面目苍白的女人颤抖着一步步追来,那斧柄上的血如水般倾泄而出,浸润了桌子周围的地面,浸湿了潘强的鞋子。他只顾着疯狂地跑了起来……越来越快一步也不敢停……但那女人却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二 艾丽
走着走着,艾丽突然感到浑身一阵阵发冷,她朦朦胧胧地看看周围,大家似乎都在各自地走着,但她不能再走了。她不能坚持了。
她牙关颤抖蹲下来,缩成一团。自己肯定是病了。
沁骨的寒冷一股股从四周袭来,她似乎赤身露体地蹲在雪地里,又像是被浸在冰水里,深入骨髓的阴寒正一点点啃噬着她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她甚至感觉连心脏都一点儿一点儿地被冻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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