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只笑不语,扶老太太到荷花池赏花聊天。

“如烟,我们是名门望族,所以这规矩是少不了的,如果不能适应就搁着吧,祖母给你做主做错了不妨事。二夫人是你夫君的亲娘,每天早上给夫人请完安就去给她请安,三夫人和四夫人就罢了,她们都是身份卑贱的人,不如我如烟来的金贵。”

“祖母教训的是,只是三娘和四娘怎么能下的来台面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事也不是一俩句话能说清楚的。”看老太太不想说,我也不敢多言,只能将就听下去:“其他人都无所谓,倒是冷儿这孩子不善言辞,他可曾对你冷淡?”

想必老太太还不知道我没见过独孤冷的事实。

我微微一愣,说:“如烟来府上多日,还未见过夫君。”

老太太听完十分惊讶:“冷儿不曾迎嫁?”

我如实回答:“不曾。”

老太太生了很大的气,使劲用拐杖敲着青石的地板对身后的丫鬟说:“快去把老爷夫人还有七少爷叫到祠堂来,说我有话问她们。”

丫鬟应了一声就急端端的跑出去了。我扶老太太回祠堂:“祖母不必生气,繁缛礼节如烟不在意。”

“他们要是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自从你祖父过世后,这家里好不容易才落了个清静,如今他们又来找不如意。”

顾不得多言,姨母和姨丈已经到了,她们立在老太太面前神情慌张不安,老太太向四周看了一下:“冷儿怎么没来?”

姨丈迎上来:“娘,您先别生气,容我慢慢道来。”

“怎么能不生气呢,迎接新嫁娘是风俗,像我们这种大户人家这么不重视礼节,传出去的话我们被人笑话也就算了,还让如烟受牵连。孩子不懂事,你这做爹的也不懂事吗?”

姨丈遣散了丫鬟,在祠堂里走来走去,许久才说:“娘,事情到这种地步纸也保不住火了,冷儿他······”

还未说完,姨母就嘤嘤的哭了起来。老太太见状更急了:“冷儿他怎么了?”

“冷儿,他死了。”



独孤冷死了。

这是我到独孤家听到的第一个噩耗。当然,我不难过,只是独孤冷死的未免也太奇怪了,在去迎嫁的路上死在马车里。独孤家的车夫现在说起来还惊魂未定,那时候天色已晚,车夫见车里没声响就以为是少爷睡着了,也没在意。等到找到一家客栈,叫少爷下车的时候,唤了半天也不见答应。车夫掀起门帘,独孤冷躺在车里,脸色惨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而死。当时他的身体已经凉透了,车夫马上差人快马加鞭回来报信。

独孤冷暴毙的消息虽然令老太太很难过,但是他们都没有过多的震撼或者疑虑,只是沉默的摇头叹息,然后吩咐,不准任何人走露风声。

我一个人在花园里走着越想越不明白,忽然有一阵碎小的脚步声在我背后轻轻的响起来,我停下,脚步也停下,回头却没有人。我紧走俩步,一个闪身跃到了那棵开的正妖娆的樱花树上。从掩映的花丛里伸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她四处张望想寻找什么。我从树上跳下来,微笑着朝我招手:“我在这里。”

这小姑娘长的相当精致漂亮,她见我立刻拍手跳起来:“好极好极,被仙女婶婶逮个正着。”

“仙女婶婶?”我笑:“你是谁的孩子?”

“我叫蝶儿,我爹是三少爷独孤寒,我听奶妈说,七婶婶长的像仙女一样漂亮,我今天见到婶婶果然像仙女一样,蝶儿长大了也要这样漂亮。”

这孩子长得好,口齿也伶俐,让人忍不住要喜欢。我拉她在樱花树下坐定:“蝶儿长大了肯定比婶婶还要漂亮。”

蝶儿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真的吗?”她的小手落在我瀑布般的长发上,瞬间又黯淡下去。“可是我的头发不像婶婶这样漆黑漂亮。”

“傻丫头,说的什么话,你的头发不也是乌黑的嘛。”我轻摸着她的小发髻。

“可是······”

一个绿色对襟小褂的下人冒冒失失的跑过来:“小小姐,你可让阿兰好找啊。”我朝蝶儿笑:“乖孩子,以后不要乱跑,让阿兰带你去我的住所就好了。”

这孩子恭敬的作揖:“仙女婶婶,那蝶儿走了,还有呀,婶婶有空就可以去拿李厨娘做的梅花糕给七叔吃,蝶儿每次送给他吃,他都好高兴呢。”

看她们离开,我忽然觉得不安,刚才的脚步声是又轻又碎没错,可是蝶儿的脚步凌乱,不像刚才听到的,难道有人跟踪我?”



翠衣打了清水,洗了毛巾给我擦手,嘴巴里还不停的责备:“小姐,您可真顽皮呀,这么大人了,还弄了一手炭黑回来。”

我盯着受伤的炭黑发呆,手却被翠衣夺了去:“小姐,您说奇怪不奇怪啊,他们这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可是又说不清楚是哪里怪。”


我笑道:“哪里怪呢?”

“谁知道啊,我觉得这全府上下都是怪人,那个四少爷更奇怪了,今儿个在院子里碰见他竟然在跟几个小孩子抢包子吃,还把六少爷家的小少爷打哭了。”

四少爷独孤凉?

传说中,江南第一剑的独孤凉竟然会和几个小孩子抢包子吃?仔细算来,独孤凉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已经有七八年了,此人桃花处处开,甚至有人送他一句话来形容他的风流——红粉深处剑骨凉。只是这俩年江湖上忽然就没了他的消息。这可真是让人震惊,不过,独孤家的势力也真是了得,连这种消息都封锁得住,可见府上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嘴巴都严谨很。

我说:“翠衣,你去厨房里找李厨娘,就说七少奶奶想尝尝她做的梅花糕。”

翠衣出门后,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梳妆,妆梳到一半,我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面也抹上了黑的碳色。着黑色是从哪来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衣橱里堆满了满满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绸缎,特别精细的做工,老太太对我也是疼的紧,送了一堆礼物用都用不完。

我关紧了门窗宽衣解带,挑出一件白色的绣满樱花图案的衣裳换上。


“啪!”一声响,我吃了一惊,忙叫道:“是谁?”声音是从屏风后发出来的,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后面空空如也,只是地上掉了一把扇子。我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把它捡起来。扇子原来是挂在屏风上的,可是挂环没有断,扇子却掉了下来。奇怪的是一件接着一件,我渐渐有些见怪不怪了。

刚换好衣服,翠衣端着还热腾腾的梅花糕走进:“小姐,这梅花糕做的真精致呢,快来尝尝吧!”

这梅花糕做的确实精巧,我拿了一块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扑鼻的香,还有梅花的味道。我问:“翠衣,这梅花糕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吗?”

“是把隆冬的梅花和纯净的雪封在坛子里,埋在地下,等到第二年用的时候取出来做梅花酒或梅花糕。”

“不错,那这梅花糕,你觉得怎么样?”

翠衣尝了一口,道:“清香扑鼻,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是难得的佳品。”

我笑:“那好,你拿去吃吧。”

“谢小姐,那我就不客气了。”翠衣说完就高兴的坐下大口吃起来了。我忧虑的看着翠衣吃东西的样子,心里一阵疼痛。独孤冷,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的夫君,我一定会把害死你的凶手给揪出来!”



我连续几天睡得都不太安稳,早上起来给老太太和姨母姨丈二娘请安,在花园里遇见三夫人,她身后跟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我福了福身子:“如烟给三娘请安。”

那少女也微服了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三夫人淡淡的笑:“如烟真是客气,这是我女儿鸳鸯,人长的拙不太会说话。”

我也不介意:“鸳鸯和我年龄相仿,说起话来也亲切,我在这府里闷惯了,三娘要是不介意,可愿意把鸳鸯借我一天。”

鸳鸯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有三夫人在场她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下来。我看得出她是相当不情愿的,三夫人却很高兴,她的想法我能清楚,一个侧室想在大家族立足肯定要和其他人搞好关系。

鸳鸯随我来到冷烟小筑,她相当拘谨,不怎么说话,当看到满园的樱花时,她露出惊喜的表情:“都说七哥的庭院花香遍地,原来是真的。”

我惊讶:“你没有来过?”

鸳鸯点头:“这也不奇怪,女儿家和男子本身就有天壤之别,况且七哥清净惯了,不希望别人打扰。尤其是他前年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从那以后。他的庭院就拒绝人来了。”

“大病一场?”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从那以后七哥就变得更孤僻了。”鸳鸯忽然笑了:“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有,我想听。”我笑了笑拉她坐在樱花树下。

鸳鸯直直的看着我,手落在我瀑布般的长发上,赞叹道:“真漂亮!”

“你也很漂亮。”我看向她的头发,很黑,但总觉得那有点不对,那颜色太死板了,甚至没有一点光泽,像是挂了一层黑炭在上面。黑炭?我的脑袋里有灵光一闪而过。阳光下,鸳鸯的黑色发丝似乎夹杂着一丝银白。我轻道:“有一根白发呢,我帮你弄下来。”鸳鸯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的手已经探了过去,撩起她头发的一刹那,晃晃的银白色闪疼了我的眼。

“鸳鸯······这······”

鸳鸯惊恐的推开我,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头发,她的样子几乎要哭了出来。我住着她的手问:“怎么回事,怎么全是白的?”

鸳鸯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用力的推开我,哭着跑出冷烟小筑。

我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沾满黑炭的手曾摸过蝶儿的头发。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独孤家的女子都是白色的头发。当然这个推理很荒谬,并不是很合理。

翠衣一连几天都是蔫蔫的,没有精神的样子,见鸳鸯哭着离开,她从书房里走出来:“小姐,她怎么哭了?”

“可能下一个就轮到你哭了。”

“我好好的怎么会哭。”

“说实话,这俩天是不是都偷偷的问李厨娘要梅花糕去了?”

她不好意思的的挠挠头发:“这是小姐也知道啊。”

我把手搭在翠衣的手腕上,如我所料,翠衣的的脉搏时快时慢,而且虚弱。她的唇色明显的变浅,整天都觉得乏力懒惰。她困惑的问我:“小姐,我病了吗?”

我摇头:“你中毒了。”




如果不是小蝶儿的一句话,我也不会想到这梅花糕里大有文章。刚进府时,二夫人为了让我讨七少爷欢心还特意告诉我他口味的忌讳,比如不吃甜点。可是小蝶儿说,把梅花糕给他吃,他会很高兴的。

让一个不吃甜点得人爱上甜点最快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糕点里放上罂粟花的果实晒干捻成的粉末。不管是意志力多坚定的人,一吃即上瘾。而且这梅花糕里放了一个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吃了这种药的人会毫无所觉的一天天虚弱下去,一般的大夫是查不出原因来的。

奇怪的是,既然七少爷喜欢吃这甜点,这俩年却没什么事,只是在迎亲的路上忽然暴毙。

这一切的发生好像是故意安排好的。

我拿出冷香丸给翠衣服下,没一会儿她就全身发汗睡着了。小的时候我也是体弱多病,有一年跟着母亲去山上的寺庙里烧香还愿,我在寺院里玩耍于是遇见了我的师傅,他说,这女娃儿筋骨匀称,眉目如星,一看就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冷香丸是师傅秘制的一种解毒药,来的时候他叮嘱,一定要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时间姨母和姨丈都在花厅里品茶,我赶过去发现三少爷,三夫人和鸳鸯也在,鸳鸯看到我眼神里有惊恐的神色。她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我镇定的向各位请了安。

姨丈显得很开心,自从独孤冷死后,他很少这么开心地笑过,想到这里,我又有点于心不忍。姨丈问:“如烟,你很少到花厅来,有什么事吗?”

“是的,爹。”

我看着周围的人不好开口,姨丈微笑着示意:“但说无妨,都是自家人。”

我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如烟就说了。如烟发现府内有人在食物里下毒,至于目的就不清楚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姨丈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毒?怎么可能?府上也没有人毒发身亡啊!”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独孤冷的死,不由的悲伤起来。独孤寒愤怒的把拳头砸在桌子上:“是谁,看我不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骨头。”

我安慰道:“大家别急,不如把当事人请来大家问清楚。”门口的小丫鬟有点吃惊,不过她表现的相当冷静,我说:“你去把李厨娘叫过来,就说老爷和夫人有话问她。”小丫鬟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气氛有些凝重,我们一群人坐在花厅里各怀心事。

这时候,小丫鬟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好了,李厨娘死在柴房里了。”


李厨娘死了。

李厨娘死在了柴房里,她死的时候嘴角还是微笑的。姨母见状吓得晕了过去,于是姨丈也跟着离开了。独孤寒和我站在门口。他问:“弟妹不怕吗?”我笑:“只是尸体有什么好怕的。”他沉吟:“说得有理,只是你应该感觉害怕才对,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我皱眉:“三哥何出此言?”

独孤寒不再说话,他走近尸体,蹲下:“是自杀。”

“而且是服毒自杀。”我叹气,都是自己太掉以轻心了,李厨娘已经发现我怀疑她了,只是我太自信了,所以失去了线索。

“弟妹好像对医学颇有造诣。”

我摇头:“是对毒有些了解。我师父是个老和尚,他整日闲了没事就会研究各种各样的毒和暗器,而且他还有个特别有意思的唐门朋友,每次拜访他都会下一些奇怪的毒让他自己解。所以我师父的造诣越来越深,他也会多少教我一些类似的东西。”

独孤寒笑了笑,他随我从柴房里走出来,把门关上。“弟妹冰雪聪明是不是对一些事情感到奇怪。”

“是,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

独孤寒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我不敢打扰就贸然的跟着,他走了半晌终于停下来说:“其实,七弟已经死了,对吧?”

我立在原地,嗓子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

他接着说:“七弟去迎嫁的事我是知道的,因为当时我刚巧路过花厅听到爹和娘说的。可是弟妹来了以后,爹和娘跟我们说七弟外出会友了,我就感觉他有了不测。”

“那,你不觉得奇怪吗?”

独孤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的笑声相当凄厉。


我挡在他的面前:“三哥,我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不必明白,因为明白了也是无能为力的,独孤家的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而且独孤家每一代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男丁,这是代代发生的事。死人对于独孤家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像祖母,他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爹一个。而我们兄弟七个,大哥在外经商时被强盗杀死了,二个是病死的,四弟现在已经疯了,五弟失踪两年后在花园里掘到他的尸骨,现在七弟也死了,只有我和六弟是正常的,可是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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