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鲜儿缓过神儿后,立刻本能地去检查房间。她一个人住在一所一居室的小单元房里,客厅里拥挤地摆放着四台电脑,各种数据线横七竖八,仿若盘丝洞。她首先检查了下防盗门,那门固若金汤,没有丝毫被撬过的痕迹,卧室的窗户也关得好好的,阳台的窗户虽然开着,但窗户外面焊着结实的防盗栏,亦没有破损的痕迹。
宋献儿紧紧皱着眉头,捏起那朵菊花,恶狠狠地从阳台上扔下去。菊花在半空摇摆了两下,歪歪扭扭地跌落在地上,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圣菊”——他在几天前用生命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
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让她头疼不仅仅是那朵菊花,还有更新了的游戏。很多游戏都选择在这一天更新,加强了对木马程序的防御和监控。这让她不得不给“华丰”发信息。事实上,宋鲜儿并不是一个黑客,真正的黑客是QQ上那个叫做“华丰”的男人。他为她写木马,而她不过是一个木马程序的使用者。
宋鲜儿说:老大,木马程序需要更新了。
华丰:我知道,原来的木马程序需要重新写,有一些困难。
宋鲜儿:那困难什么啊?再好的防御措施也有漏洞,美国总统希尔顿保护措施够严密吧?不是还被刺杀了吗?
华丰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美国被刺杀的总统好像不叫希尔顿吧?
宋鲜儿在电脑前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用小号随便登录了一个游戏,说:“管他叫什么,反正你尽快写出新的木马程序啦!”
宋鲜儿绝非故意。
她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的游戏,也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游戏的服务器。此刻,游戏的世界频道骂声连天,很多“圣菊”的追随者在世界频道大骂盗号者,说他们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还说他们已经联合“圣菊”的家人,要为“圣菊”报仇,将害死他的人绳之以法。
当时宋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成为杀人凶手.
3楼

3.
清晨,雾气正浓。
一个男人握着一支黄灿灿的菊花,慢慢地踱到墓地。
他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轻轻地叹口气,然后将菊花放在墓碑前。他的脸在雾气后面显得朦胧而虚幻。
他说:“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4.
宋鲜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朵被她扔到窗外的菊花在夜风里轻轻抬起头,然后飘飘忽忽地飞上来,轻盈地钻过阳台上的防护栏,飘落在她的枕边。它的花瓣轻轻挠着她的耳朵,带着恶意的调皮,散发出类似中药味儿的微微臭。
宋鲜儿腾地从梦中惊醒,仓惶地坐起来,梦里的味道依旧缭绕在身边,她微微扭过头,发现那朵菊花又出现在卧室门口,依旧是昨天的位置。
宋鲜儿咽了口吐沫,悄悄地起身,她坚信放下这朵花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因为菊花的花瓣们在这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微微颤抖着,似乎它刚刚被放在这里。她蹑手蹑脚地检查了房子里每个可以藏匿人的角落,甚至连抽屉都拉开看了看,可没有人。
等她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朵菊花的周围飘扬着纸灰,其中一块未燃烧完的纸片写着:“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宋鲜儿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如惊弓之鸟一般仓惶地环顾着周围,黎明前的那一层淡淡的灰蓝正慢慢褪去,一缕阳光照进卧室,嫩黄的花瓣上掉下一滴露珠,不知是谁的眼泪。
宋鲜儿哭了。
她哭着说:“圣菊,我确实盗了你号,但我不知道你会因此而自杀。我其实是想帮你,帮你戒掉那虚拟的网络游戏,帮你回到现实里好好生活。你的死……你的死只能是你自己的悲哀……你怎么能把游戏当作你生命的全部呢?你……求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像一个疯子一样,独自站在卧室里自言自语,倘若真的有灵魂,不知道会不会对着她冷笑。
宋鲜儿哭够了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阳光明媚,并且有效地驱散了所有的阴晦。宋鲜儿洗了洗脸,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想起了一部韩国电影,叫做《空房子》。那部电影里的主人公练就了一种奇怪的技能,他能永远站在某个人的身后,藏匿在某个人的视线之外,像个隐形人一般潜入在别人的生活里。宋鲜儿不相信鬼魂,她宁愿相信她的房子里潜伏着一个拥有这样的技能的人。那个人可能真的和“圣菊”有某种关系,他在报复她。
这个想法给了宋鲜儿足够的勇气,除了鬼,她什么都不怕。
她打开卧室的窗户,向楼下望去。这个社区的居民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慢悠悠地买菜、做饭,楼下孩子的哭声还是像往常那么刺耳。
不,不对。
宋鲜儿微微皱起眉头,她在楼下甬道上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们。此刻,他们正在仰望着宋鲜儿,当他们发现她在看他们时,又假装不经意地互相聊天。但宋鲜儿能感觉到,即便他们假装不经意地聊天时,余光仍在监视着她。
难道圣菊的家人和朋友真的已经开始联络警方调查她了吗?难道他们的效率真的这么高,已经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查到她的真正IP地址并找到这里了?
宋鲜儿微微摇摇头,心底否定了刚才的猜测,警察的技术和效率应该还没有这么高,他们如果真的已经查到这里,应该会立刻申请搜查令的。可倘若他们不是警察,又是谁?
她叹口气,管他们呢!说不定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罢了,他们或许只是这个社区新搬来的住户。
5.
又是清晨,依旧雾气浓浓。
初秋的晨风有些微微的凉,男人裹了裹风衣,把手缩到袖子里,于是那枝菊花的部分枝干,也跟着缩进了袖子里。菊花在晨风里轻轻摇摆,几滴露珠落下来,带着淡淡的哀伤。
墓地里很安静,他穿过那一排排墓碑,又站在了上次的墓碑前。
他的脸依旧藏在雾气的后面,显得憔悴、疲惫。
他把那多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守着菊花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系在花枝上,温柔地说:“鲜儿,昨夜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6.
宋鲜儿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爬在床上认真的审视着地面。
昨夜睡觉前,她在地面上洒上了薄薄的一层面粉。她想要是真的有一个《空房子》里的隐形人躲在她的视线之外,他一定会留下脚印。
但是没有。卧室里没有他的脚印、客厅里没有、阳台上也没有,整个房子里都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但是菊花却如期而至。它无辜地躺在卧室门口,新鲜、带着剔透的露珠。和前两天不同的是,它的花枝上用红丝带系着一张卡片。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静静皱起眉头,捏起那张卡片:
亲爱的鲜儿:
还记得吗?
那天你气势汹汹地来,
望着我满屋子的花。
像一只焦躁的小狮子,
踢翻了房间里所有的花盆,
然后留下愕然的我,
扬长而去。
还记得吗?
那是我们的初遇。
爱你的紫落
宋鲜儿把菊花和卡片一同扔进垃圾桶,然后站在客厅的中央发呆。房间里的四台电脑都处于屏保状态,弯弯曲曲的线条在黑色的屏幕游走,组成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但宋鲜儿似乎找到了出口——菊花是葬礼和祭奠时常用的花,它和那些写着哀悼字符的纸片一起出现在房间里,这意味着,她在送花人眼里是个死人。
宋鲜儿坐在电脑前,开始思索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是否还活着。
她看过一些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死了之后,灵魂出窍,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死了,灵魂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着,直到他因为某些缘由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之后,灵魂才逐渐散去。
如果这种事情发现在宋鲜儿身上,那么她可能一年半载也发现不了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因为她所有的生活都在这间屋子里,就连日常生活用品那些零零碎碎,也是从网上订购,这所巴掌大的房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宋鲜儿咬了咬舌头,疼;宋鲜儿把手伸进开水里,烫;宋鲜儿恶狠狠地吞下一块冰冻果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无所适从地登录了QQ,华丰的头像闪了出来。
华丰:新的木马程序写好了。
宋鲜儿:……
华丰:怎么了?
宋鲜儿:我现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这两天老有人送菊花给我……
华丰:哈哈!终于有人追求你了啊?真难得!
宋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菊花和字条是凭空出现在卧室里的,你懂吗?凭空!!
华丰:别瞎想了,如果你现在是个死人,那么我也是,全世界的人都是,或许我们的生活的空间对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来说是天堂呢?我们都在那个世界死去了,然后来到这个继续以这样的生命形式存在。
宋鲜儿:……
华丰: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种怪事发生了,你可以在家里安装上摄像头用电脑监控嘛!笨!好歹你也算半个黑客呢!
宋鲜儿:汗……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了,你能再想办法帮我写个程序么?
华丰:什么程序?
宋鲜儿:我想入侵到户籍系统,查一个叫做紫落的人。
华丰:!!!!!!我帮你写盗号木马,是因为你的遭遇打动了我,同时我也认同你的做法:通过盗号来打击那些沉迷游戏的孩子,让他们对游戏世界绝望,从而离开游戏。可是入侵政府的户籍系统,我不会帮你做!!!
宋鲜儿:……
华丰:……你查紫落干嘛?!
宋鲜儿:没什么。
7.
这天早晨的雾比前两天淡一些,只是风更凉。
男人依旧在这个时间来到墓地,依旧为那座冰冷的墓碑献上一朵美丽的菊花。
和前两天相比,他显得更憔悴了,不知是因为伤心落泪还是睡眠不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得空洞,且充满担忧。
他缓缓坐在墓碑前,说:“鲜儿,是你把那些花收走了么?还是……”他突然站起来,警惕地望着身后。
身后,两个男人的身影在雾气里闪了一下,不见了。
离开墓地的时候,他对门口的守陵人说:“你最好看着点,别让别人拿走我献给死者的花!”
守陵人骂骂咧咧道:“你那花是金花还是银花?!谁稀罕啊!啐!”
8.
“人肉搜索”的力量太强悍了!
宋鲜儿在电脑前揉揉眼睛,只不过一天一夜,伟大的网民们就通过她留在网上的关于紫落的资料,为她搜索出了近千个叫“紫落”的人,她又在这些人里细细的筛选,最终锁定了一个叫做“安紫落”的男人。
安紫落,男,28岁,毕业于北京某重点大学,现定居T城,经营一间叫做“圣菊”的花店,花店的位置在中山东路287号……
宋鲜儿认定了就是这个安紫落,因为“圣菊”两个字,因为他们都住在T城。
她窝在电脑椅里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决定今天就是拜访一下这个安紫落,她要知道他是人是鬼,她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她要知道他和那个死去的“圣菊”有什么关系。倘若他真的是那个“圣菊”的亲人,那么她情愿道歉,甚至认罪、自首,只求他不要再用这样的诡异的方式折磨她。
她起身,目光定格在卧室门口。在她专注于整理“人肉搜索”来的资料的这个夜里,那朵菊花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菊花上依旧系着一张卡片:“鲜儿,圣菊只献给最纯洁的亡灵,希望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宋鲜儿抬起脚把菊花踩了稀巴烂,这几天积郁在心中的恐惧化成了怒气,她气势汹汹地出了门,直奔“圣菊花店”。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那天在她楼下形迹可疑的两个男人依旧站在甬道的树荫下窃窃私语,他们见到她下楼,急忙欲盖弥彰地转过身,愈加显得鬼鬼祟祟。但她现在顾不上他们,她必须先找到那个安紫落。
中山西路287号临近西郊,西郊是本城的墓园集中区,有好几所大型的墓地,都座落在那里,而圣菊花店,是去往墓园的必经之路。
宋鲜儿站在花店的马路对面,看着从那里进进出出的人们。
显然,这间花店的花,都是送给死人的。人们把车停在花店门口,然后进去,继而捧着娇艳的、黄灿灿的菊花出来,然后上车,直奔墓园。
宋鲜儿在尖厉的汽车喇叭声里,横冲直撞地穿过马路,气势汹汹地站在花店门口。花店里的男人抬起头,眼神清澈,表情干净得如一尘不染的天使。说实话宋鲜儿讨厌这种类型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娘娘腔,她觉得男人就应该胡子拉碴粗壮豪放,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豪气冲天的邋遢。

男人看了看她,淡淡地一笑:“如果你再像螃蟹那样横穿马路,那么相信不久,你就能收到我的花了。”
宋鲜儿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想,我早就收到你的花了。她扬起眉毛,飞扬跋扈地问:“你是安紫落?”
男人一愣,优雅地点点头:“是。”
宋鲜儿舔舔嘴唇,然后看了看花店小黑板上价目表,那字迹和卡片上的同出一辙。她冷笑一声,挽起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系紧了鞋带,最后尖叫一声,恶狠狠地向一盆菊花踢去,继而是第二盆,第三盆,到了后来她踢上了瘾,就像《红楼梦》撕扇子的王熙凤一样,(当然撕扇子的并不是王熙凤,就像被刺杀的美国总统不叫希尔顿一样)似乎从这样的破坏行为里找到了某种乐趣,干脆手脚并用,把整个花店满屋子的菊花砸了个七荤八素。
自始至终, 娘娘腔安紫落似乎被小狮子一般的宋鲜儿吓傻了,他一会儿看看那些无辜的菊花,一会儿又看看疯狂的宋鲜儿,一直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宋鲜儿是一瘸一拐地走出花店的,走的时候,她甩给安紫落一叠粉红色的钞票,嘲弄地说:“放心吧,这不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安紫落傻乎乎地追到门口,望着她钻入一辆出租车,然后充满同情地摇摇头:“一定是死了亲人,伤心过度了吧?!”
9.
毫无意外,又是有雾的清晨,又是那个男人,又是一朵菊花。
只是这个早晨的男人,似乎很不安。
他的脚步有些凌乱,还不时地用余光瞄着周围——他觉得有人跟踪他,两个人。
他在墓地里毫无目的地晃悠了两圈,确定甩掉跟踪者之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来到了那座埋葬着他爱人的墓碑前。
他叹口气,放下菊花,说道:“鲜儿,我很后悔,那晚没有对你表白……”
他哀伤而又温柔地抚摸着墓碑,轻轻地说:“鲜儿,冬天快到了,你冷吗?”
10.
宋鲜儿很冷。
昨天砸完花店后,宋鲜儿顺路去电子城买了几个摄像头,安装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这个晚上,她睡得尤其不踏实,直到早晨看到卧室门口的菊花,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自己安装了摄像头,菊花反而不出现了。
宋鲜儿没有碰那朵菊花,也没有碰那张卡片,而是像小孩子一样蹲下来,喃喃地读着上面的字:“鲜儿,冬天到了,你在天堂会觉得冷吗?”
宋鲜儿真的很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砸花店砸得太卖力的缘故,这一觉醒来,她觉得腰酸背疼的,甚至握鼠标的手都略略发抖,而当她调出昨夜的视频时,身上很干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它,那朵菊花,是在清晨出现的,那个时候白天将至未至,黑夜死乞白赖地不肯褪去,整个世界、包括宋鲜儿的卧室,都笼罩在一片暧昧的灰蓝色里。
当视频上时间闪至6点1分零27秒时,那朵菊花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没有任何载体,它硬生生地从那片灰蓝色的空气里探出头,然后躺在地上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当时送花的人(或者鬼)并没有走,他很可能正站在那里,充满嘲弄着望着熟睡中的她。
她没有办法用任何和“科学”有关的理论来解释这件事情,她只能认为,那朵菊花是一个鬼魂放在这里的,而那个鬼魂,正是自杀而死的“圣菊”。
除了“圣菊”,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宋鲜儿决定登录游戏,去寻找真正的“圣菊”。她觉得既然“圣菊”在发现自己被盗的那一刻选择自杀,那么他一定没有心思去更改游戏的密码。只要她用以前截取的“圣菊”的帐号密码登录游戏,然后询问他在游戏里的好友,或许有人知道他在现实世界的真实身份。她想找到真正的他,找到真相,然后认罪,然后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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