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家子中发出阵阵惊呼,那个身披软甲的少年他们都认识,正是琉京世家中以大胆闻名的冷公子。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竟然向一出身卑贱的平民低下头,这在从前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还是胆大包天的冷大胆。
先前的那名公子坐不住了,猛地瞪向冷大胆道:“姓冷的,平时你倒会装,今日兵临城下居然向一个小仆僮摇尾乞怜。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冷江硬生生打断。
“你若有本事,大可领军迎敌。”
话音落下,那名公子愣在当场,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捏紧拳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重重哼了一声,冷江转向神色古怪的世家子们,郎声道:“今日叛军来袭,若是破城而入各位都将家破人亡,为今之计只有找一员大将领头守城,直到等来援军。安校尉虽然年少,可勇武之名,人尽皆知,某愿荐安校尉为守城主将!”
说完,冷江拂扫战裙,朝向安伯尘深深一拜,用的正是军中礼数。
冷江胆大却也心细,和其余的公子哥不同,他早便注意到安伯尘的与众不同,假以时日定非池中物。别家公子闲谈时提到安伯尘都很是不屑,他则从不插话,心里冷笑不已。
却因那日在白狐书院中道出他的秘密,冷大胆心怀顾忌,一直没向安伯尘示好,直到今天。
“无需多礼。”
深深看向冷,安伯尘若有所思道。
闻言,冷江长舒口气,回身看向一众公子哥,猛地扬起手臂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谁愿同某共助安将军破敌!”雨仍在下着,可随着这句无比耳熟的吼声传出,不少公子哥的眸子都被点燃,不约而同的向安伯尘看来,满脸火热。
世家公子虽娇生惯养,可出生贵胄,早早便接触道技和兵器,不曾上过战场,却也羡慕跃马疆场的风光。再者,就算不肯承认,世家子们心里却都清楚的很,诚如冷公子所言,此时唯一有希望救他们的只有眼前的安校尉。
曾几何时,谁会想到一个默默无闻的仆僮能屡屡斗败京城第一的厉公子,以一敌千斩杀叛军贼首,短短一个月里已然声名鹊起,足以称得上奇迹。今时今日,叛军围城,可又有谁知道,安伯尘会不会再度创造奇迹?
“某愿同往!”
“某愿同往!”
“某也愿杀敌!”
……
一个接一个的世家子越众而出,朝向他们平日里丝毫看不起的少年俯身行礼,满脸火热。
人群渐渐沸腾起来,只除了为数不多几个世家子惨白着脸垂头丧气,其余的人都在朗声高呼安伯尘的名字,而李小官更是兴奋的看向彼时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此时一个个毕恭毕敬的拜向安伯尘,只觉神清气爽,好不得意。
“小官,你这就回墨云楼,把那个神龛拿来。”
安伯尘面容冷峻,朝向李小官道。
原本他只想护送李小官出城,并没想要对付离左,匆忙间也忘了去拿神龛。
“遵命!”
李小官板起脸,抱拳道。
可他刚转过身,就见远处那座高楼猛地摇晃起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望向墨云楼,眨眼间,只比王宫矮上一截的七层墨云楼轰然倒塌,溅起泥泞一片。
却有一条“长龙”从楼里蹿出,摇头摆尾的盘旋于半空,停滞片刻,遥遥盯着安伯尘,巨大的龙目中闪烁着玩味之色。下一刻,“长龙”长吟一声,直向王宫方向飞去。
少时,王宫之巅风云急转,又有一条“黑龙”盘旋而升,咆哮着迎向那条“长龙”。
“轰!”
二龙激撞于琉京上空,倾盆大雨浇灌而下,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转瞬后,二龙缠斗在一起,破开雨幕,钻入乌云。
“墨云楼……安校尉!龙仙是来为安校尉助战!”
“是啊,是啊……”
“安校尉必胜!”
……
百姓们眼见那条“长龙”从墨云楼飞出,只以为是安伯尘的缘故,心中的希望陡然增涨了无数倍。那几个原先不看好的世家子也张大嘴巴看向安伯尘,神色复杂。
安伯尘强作平静,双拳紧捏,心中却苦不堪言。
那条色泽发白的“长龙”定是离公子所化,长虫似龙,百姓们看不出也罢,安伯尘又岂会不知,离左间争夺龙女的那一战终于拉开序幕。龙女就在王宫,离左化回原形相斗于天头,又各自统兵争夺王宫重地。
墨云楼坍塌,神龛定也毁于残垣断壁下,安伯尘最大凭仗没了,兵戈一起,两军战于琉京,今日过后又有几人能生还。
“腊月初五,亡于兵刀……”
安伯尘喃喃念叨着,目光闪烁,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猛地一拉缰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安伯尘一骑在前,直奔城门而去。跃身下马,几个健步上了城头,安伯尘走到严夫子身边,望向城外黑压压的大军,随后转向严夫子道:“夫子可带了笔墨?”
严夫子正在慷慨陈词,唾沫横飞,乍一见的安伯尘,眉头陡然皱起:“胡闹!你来这做什么?快快回去!”
敌军压境,严夫子也顾不上此前同安伯尘“恩怨”,义正严词喝道。
安伯尘暗叹口气,也不多言,从严夫子怀中拽出一本书卷,扯下封页,随后咬破指尖在封页上写着什么。
严夫子刚欲喝斥,就见三十来名白狐书院的学子领着金吾卫上了城头。
“你们跑来做甚?”
严夫子瞪向一众学生,就见从中走出一温文尔雅的少年,却是马家公子马文长。
“夫子莫怪,吾等共推安兄为守城将军。”
马文长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尘,随后拱手向严夫子道。
“你们……你们……好生儿戏!”
严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颤抖着手臂指向众人,就在这时,安伯尘已书罢。
吹干血渍,安伯尘转身扫过众人,目光落向张布施。
“麻烦张兄将它射到敌营。”
张布施也没多言,从一旁的士卒手中接过弓箭,挂上信函,猿臂舒展,拉成满月。
“嗖”的一声,羽箭飞出,滑过长长的弧线落向中军。
“安施主,你写了什么?”
无华好奇的问道,他天资聪颖,一步推三步,可遇上安伯尘后却觉得他的心思委实难以琢磨,城外敌军正在准备攻城弩车,一触即发,仅凭区区一封书函就能打发?
张布施神色不变,马文长面露深思,除了冷公子外,其余的世家子都惊疑不定的望向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心中忐忑。反倒是先前义愤填膺的严夫子不动声色,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尘。
大雨倾盆,击打在驻扎着千军万马的北郊,城内静悄悄,所有人都在等待兵戈到来的那一刻。
少扶老,老搀幼,百姓们紧张的看着城头的那群少年,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向当中玄衣提枪的安校尉,默默等候着。
“报,城内有人射书。”
中军营帐,老人看向跪地奉信的斥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取来。”
熟悉的楷字没入眼帘,猩红的血渍尚湿,萧侯嘴角泛起苦涩。
那年在陈国,他暗掌大军,无比的意气风发。今时今日,他领着霍国公的旧部杀向琉京,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说是忐忑,行将朽木的人也并没多害怕,说是担心,他所担心的只是城里那个寄予厚望的少年。或许还有一丝不甘,亲手挑起那场战乱后,如今的他只想做一富家翁安享晚年,却被离公子所持,不得不重新披甲,执掌帅印。
信函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妖字刺痛了老人的双眼,他也曾怀疑过,却从未敢去深想。
总有很多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第160章 斩将阻敌
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又要迎来一场豪赌吗?
萧侯无奈的摇了摇头,嘴旁的苦意愈发浓稠。
安伯尘这封信函只说了三件事,其一,离公子为蛇妖,其二,他一统世家子欲阻军斩妖,其三……
“伯尘与公子,请先生择其一。”
低声念叨着,萧侯也只有苦笑的份。
离公子若真为蛇妖,那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释了,只有妖孽才会拥有这等近乎扭转乾坤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他,直败得他再无半点抵抗之心,死心塌地的臣服。伯尘虽然天资极高,可毕竟年少,纵能翻云覆雨转手得到琉京世家子,可也只是尘世中的本领,又如何敌得过离公子。可是……
“大人,可是贼军的降书?”
就在萧侯犹豫之际,一员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将放声问道。
“不是。”
萧侯摆了摆手道。
那员大将皱了皱眉,又道:“攻城弩车已准备妥当,大人还不下令攻城更待何时?”
看了眼那员战将,萧侯漫不经心道:“韩将军莫急,时辰未到。”
“哼!大人好生犹豫,城上就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攻占琉京只在眨眼间,大人何必作小女儿态!”
闻言,萧侯面色不变,甚至还笑了笑,目光从血书上收回,幽幽道:“如此,还望韩将军未吾军斩一员敌将,先祭旗在攻城。”
大笑三声,韩将军迈步出列,抱拳道:“韩某领命!”
抄起三丈狼牙棒,韩将军风风火火的走出营帐,全然没察觉到萧侯眼中一闪而没的冷光。
伯尘,休怪我无情,你若连一将都拿不下,又如何是离公子的对手。多杀几将,平一平军中怨气,容我也多想一会。
……
京城北郊,叛军不再前移动,城上众人暗舒口气,看向安伯尘眼里奇光连连。
忽而擂鼓声响起,叛军前军一字排开,从阵中飙出一匹烈马,马上坐着个杀气腾腾的大将。豹眼环髯,身高八尺,手提三丈狼牙棒,得意洋洋的在城门前兜了一圈,随后停下,狼牙棒猛地插于泥泞,望向城头哈哈大笑道。
“诸位公子有礼了,某乃先锋韩敢当,今借尔等人头祭旗,谁敢一战!”
这一声暴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就连城内百姓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城上诸人齐齐看向安伯尘,城中的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后放声高呼。
“安校尉!”
“安校尉!”
“安校尉!”
……
无华面色一紧,刚想上前说什么,就被张布施拦下,摇了摇头。
满城民心皆系安伯尘一身,这第一仗只能是他的,他若避战,方才鼓起的士气荡然无存,他若战败,城内必将大乱,只有他胜了,才能鼓舞士气,继续将这无将无兵的城池守下去。
“安兄弟,此人有地品修为,务必小心。”
张布施低声道。
点了点头,俯视向城下得意洋洋的大将,安伯尘深吸口气,猛地提起银枪,低喝道:“放绳索!”
一旁的金吾卫稍作犹豫,抄起绳索扔向城下,安伯尘翻身而出,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飘下高城。
七十里琉京,江南首府,如今却得依仗一个出身低卑的佃户子弟,世家公子们面露惭愧,互视一眼,纷纷垂下头。
站稳脚跟,安伯尘提枪而立,遥望向对面一脸古怪的大将,就听身后传来“吱呀”的声响。
回头看去,城门打开一条小缝,李小官雄赳赳的拍马而来,随后翻身跳下,将马让给安伯尘。
“伯尘,小官为你压阵!”
李小官抱拳喝道,面无惧色。
想到小官有刀枪不入之躯,安伯尘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旋即提枪上马,压着马步向敌将而去。
瓢泼大雨掩不住一阵响过一阵的擂鼓声,反观琉京一方,鸦雀无声,就好像一座死城。
天上虽下着雨,可安伯尘只觉火风扑面,心头的热血在擂鼓声中奔涌而上,直冲脑门。
和演武场上不同,和独战墨云楼也不同,这一次可是真真正正的疆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不单是安伯尘一人,若是安伯尘战败,连同他身后的琉京也会毁于一旦。
握着枪柄的手心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擂鼓声中,安伯尘压马而行,银枪悄然摆动,缓缓酝酿着。
距离那员大将只差十来个马身,安伯尘已能看清那人脸上的得色,地品修为,若是战久了,落败身亡的定是我。
左手藏于背后,悄然捏出手印,安伯尘不急不躁,马步平稳,只不过目光愈发冷凝锋锐,就好似一柄即将出匣的宝剑。
“哈哈哈,居然是个小娃娃,没想到我韩敢当竟也有欺负小辈的一天。”
不屑的看了眼安伯尘,韩敢当边摇头边大笑,身后的叛军也放声大笑起来。
而正在这时,安伯尘忽然发动。
他匍匐在马背上,扬臂舞枪,不算快也不算太慢。
风雨拂乱额发,少年的眸子愈发冷冽。
韩敢当犹自笑着,冷笑着盯着拍马而来的安伯尘,拉起缰绳,手握狼牙棒,不慌不忙的摆开架势。
霍国公旧部都好戏般看向那个飞蛾扑火的少年,一脸轻松,而城上诸人则个个面露紧张,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转眼后,两人间只差五个马身。
就在这当口,只见安伯尘忽地挺直腰杆,夹紧马腹,那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加快,迅若闪电,快如疾风,对面的韩敢当陡然一愣。
“临兵斗!”
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中,安伯尘低喝咒语,卷起一阵疾风加快马速,仿佛一支离弦的箭,弹指间已然冲至韩敢当面前。
无邪破风而出,旋转着,仿若毒蛇出洞疾刺而去。
措手不及的韩敢当立马慌了神,抬起狼牙棒却为时已晚。
银锋划过眼眸,韩敢当身躯一僵,难以置信的看向刺穿他脖颈的长枪,下一刻,直挺挺的坠下马背。
鸦雀无声。
雨水依旧下着,淋湿了韩敢当瞪大的双眼,无声无息。
直到安伯尘挑起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绕着敌军徘徊了一圈,城头上方才传来欣喜若狂的叫好声。
城中的百姓们听见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喜极而泣,念叨着安伯尘的名字,朝天而拜。
而敌军上下直到此时都未回过神来,谁也没想到骁勇善战的韩将军只一合就被那员小将斩杀当场,恐怕就连霍国公健在也无法做到,此时再看向安伯尘,霍国公旧部们眼中的轻蔑荡然无存,只余浓浓的震惊。
“还我韩兄命来!”
安伯尘已回马,耳边传来两声怒喝,安伯尘皱眉转身,就见两员敌将羞愤交加的拍马杀来。
冷下脸,安伯尘抄起银锋无邪,平复心绪,死死盯着来将。
之所以能斩杀韩敢当,只因安伯尘出其不意,借助秘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若真战起来,以安伯尘炎火修为对上地品境界的韩敢当,怕是凶多吉少,而眼下来的两将修为亦不弱于韩敢当。
“安施主,这一阵且让于小僧。”
雨幕中飘来一道雪白的人影,翩跹若龙游,不沾冷雨泥泞,声音刚至,人已笑吟吟的站在安伯尘身前。
憋了许久的秦国僧人终于按耐不住,朝向转瞬即到两将口喧佛号。
“去死!”
当先的敌将怒吼一声,九尺长刀掀起雨珠如涟,重重劈落。
刀芒落下,却被满脸柔和笑意的无华夹于双掌,转眼后,长刀寸寸碎裂,急转回飞,那员敌将猝不及防下被刀雨击中,血淋淋的滚下马鞍。弹指间,另一员敌将也已杀到,旋起流星锤砸向无华,无华稍退一步,含着笑点伸指点向流星锤。
一旁的安伯尘看得清楚,无华施展的虽是道技,可出手的瞬间他的手臂好似镀上一层金辉,俊美如妖的容颜上宝相庄严,透着极为神秘的气息,却又看不出他到底使得哪门子功法。
十指点中流星锤,乒乒乓乓一阵巨响,当无华收回十指时,流星锤已碎裂成铁渣落满泥泞。
那员敌将惊恐无比的看向无华,心头慌乱哪敢再战,连忙抓起重伤倒地的那员将佐,落荒而逃。
第一阵,安伯尘一合斩将,第二阵,无华弹指间连败两将。对面的敌军静悄悄一片,恐慌的看向那两个大笑而归的少年,再无一人敢出战。而此时,城墙后却是欢声笑语一片,无论城头上的世家子还是城中百姓都高呼着安伯尘的名号,士气如虹。
“果然,还是杀人威风。”
回转城头,无奈的看了眼安伯尘,无华幽幽说道。
张布施摇头暗笑,目光落向安伯尘,就见他正若有所思的望向城外敌军。
鸣金声终于在午后响起,黑压压的军缓缓向后退去,直退出半里方才停下。
城里城头一片欢呼声,也只有张布施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尘,暗暗猜测他那封信函中究竟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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