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婆双手不住颤抖着,连磕了七八个头方才道:“大老爷明鉴,这安伯尘虽有修行,可并非修行门派子弟,势单力薄,绝不会给大老爷惹来祸患。大老爷,别说琉京,就算琉国,大匡,也没有几个像样的修行门派。”
  闻言,城隍君低头不语,沉吟着,似在犹豫。
  见状,虔婆一咬牙,忍痛道:“启禀大老爷。那厉霖和小民关联重大,万万死不得。若是大老爷肯一命换一命,让厉霖还阳,小民愿献出五十只雄鸡,为城隍捕捉孤魂野鬼。”
  话音落下,安伯尘只见那城隍老爷和判官同时面露喜色,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看向自己目光闪烁。
  安伯尘心道不妙,看来这嬗变的城隍老爷又要改主意了。
  听得两人几番话,安伯尘心中已有所明悟。寻常人死后,鬼魂进入地府毫无神志,不言不语,只有修行之人的魂魄才能说话。起初城隍君得知自己是修行中人后很是忌惮,却是生怕自己背后有修炼门派,来寻他算账。被虔婆一番提点后,方才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并没什么修行门派做靠山,又被虔婆以利相诱,此时已快倾向虔婆。
  安伯尘正想着,就听惊堂木拍下,堂上城隍老爷喧声道:“来人,带琉京世家子厉霖!”
  “且慢!”
  安伯尘迈前一步,沉声道:“城隍老爷可是要以安某之命换取厉霖还阳?”
  城隍君莫名一笑,随即扳下脸,幽幽道:“对不住了,安道友。本城隍人手紧缺,甚难捕捉孤魂野鬼,而今这虔婆愿以五十只捉鬼神鸡交换,相当于五十名鬼卒,本君只能向着她了……牛头马面何在,取油锅!”
  为何要取油锅?
  眉头紧锁,安伯尘心中疑惑。
  “取了油锅,将你炸过一遍,就能取出你的命数交给厉霖。而你从此以后沦陷地府,日日夜夜百鬼爬身,雷火割骨,再不得出。”
  耳边传来虔婆沙哑的声音,安伯尘猛地扭过头,恨恨的瞪向她。
  厉霖虽因他的缘故身陷大牢,却非死于安伯尘之手,这虔婆颠倒是非,强加罪责,实在可恶至极。而堂上的城隍老爷更是个墙头草,同样可恶。
  安伯尘心中生出浓浓恨意,却因脖颈处套着索命绳,无法逃脱,更别说其它,此时只能站在堂下干等。
  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安伯尘打了个寒战,想到不久之后他也会像那些鬼魂一样日日夜夜被严刑拷打,安伯尘脸色寸寸变白,可又无能为力。
  不多时,牛头马面抬着三丈宽大的油锅走了上来,热气蒸腾,油水中冒着气泡,嘶嘶作响。
  直到这时,安伯尘方才生出一丝慌乱,不甘的咬紧牙齿,死死盯着堂上笑吟吟的城隍君。
  一入地府即是鬼,安伯尘纵然能一枪挑千军,游于王宫深苑无人得知,可面对阴间鬼怪,他也只能坐以待毙。


第143章 八百斥候,鬼军之王
  “那厉霖怎么还没带到?”
  城隍眉头紧皱,旋即舒展开,看向安伯尘,摆手道:“罢了,先将他投入油锅。”
  话音落下,牛头马面相视一眼,朝安伯尘走来。
  心中一颤,安伯尘喘着粗气,目光越过牛头马面,死死盯向正襟危坐的城隍君。
  他不能死,更不能关入地府永不超生,他还有许多事没去做,还有许多愿望没有实现……还没见到她,也没见到阔别四年多的爹娘……
  牛头马面已到近前,安伯尘又慌又急,不由高喊一声:“城隍!你今日若敢害我,来日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城隍君一愣,随即捋须大笑:“哈哈哈,本君是城隍老爷,又怎会死?你从此以后被囚于地府,又能奈我如何?你一没门派,二没靠山,又如何让我不得好死?”
  闻言,安伯尘语塞,张了张口,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正如城隍君所言,他势单力薄,孤家寡人一个,今日陷入城隍再不得出,从此消失在琉京,除了李小官、萧侯区区几人外,又有谁会去管?
  牛头马面一个抬脚,一个抱臂,已将安伯尘抬起,向滚烫的油锅走去。
  安伯尘心中浮起浓浓的哀意,绝望到极致,却是知道,他一个多月琉京好戏终于谢下帷幕,好运连连,奇遇不断,却在今日终结,那么多近在咫尺的憧憬和梦想也离他远去。
  “轰!”
  就在这时,天摇地动,整座城隍庙猛烈摇晃起来,一个鬼卒慌张的跑了进来,大叫道:“老爷,大事不妙!敌军来了!”
  “荒唐,我阴间城隍何时有过敌军!”
  城隍君猛地起身,大声喝斥向鬼卒,却听马蹄声由远及近,他的脸色唰地由黑转白,僵立当场。
  转眼后,马蹄声止住,大堂上下,所有人都紧张地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
  冰冷的声音从衙门口响起。
  “谁说他没有靠山?”
  声音虽冰冷,却透着几分熟悉,安伯尘身躯微颤,只觉心底某处被轻轻一撞,猛地挣脱开牛头马面。
  回身望去,就见一员英姿飒爽的银袍小将迈步走入。束身软甲包裹着她修长有致的娇躯,青丝飘扬在脑后,如瀑流泻,雪白的额前挂着银雪面具,只露出曲线迷人的下巴,樱桃般的朱唇,以及那双令安伯尘悸动不已的眸子。同样的眸子,彼时含着笑意,明媚动人,此时宛如雪夜皎月,虽然冷漠,可只这双销魂的美目便足以颠倒终生。
  九泉之下,地府城隍,冥月高悬,阴气懔然。
  少年少女静静对视,莫名的气氛流转在两人间,亦有一丝令他们同时难以按捺的情愫悄然生出。
  然而,就在少女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时,堂上传出不知好歹的城隍老爷的干笑声。
  “这位大王……你这是……误会,误会,定是场误会。”
  安伯尘看得清楚,只这一瞬间,司马槿的眸子便冻结住,全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寒意,仿佛盛开在冬日里的兰花,冷艳得令人难以直视。
  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望向率领百骑,披着一身英姿飒爽战袍的少女将军,安伯尘微微咋舌,心中嘀咕道。
  转眼后,就见司马槿敞开袍襟,猛地从腰间拔出三尺青锋,直指堂上城隍。
  城隍老爷早已吓得颤栗连连,此时见着司马槿这番架势,哪还不知大难临头。目光无意间越过司马槿,落向她身后的黑面大将,城隍君面色剧变,打着结巴道:“黑无常?你,你……你们是阳界司马门阀的鬼军?此乃我阴界琉国地界……你私越地界,你就不怕触犯天条?”
  “天条?”
  司马槿冷笑道:“若有天条,何来百鬼夜行?就算真有天条,也拦我不得。”
  余光落向一旁的安伯尘,司马槿犹豫着,放下手中宝剑。
  “黑无常何在,将这老贼拖入油锅。”
  司马槿的声音处处透着冰寒,却让安伯尘心头一暖,就见那员黑面大将从堂上揪出城隍君,旁若无人的向油锅走去,也不管城隍君哭天喊地的求饶,一把扔进滚烫的油水中,随后又径直走向呆若木鸡的虔婆。
  安伯尘心头一动,连忙道:“红拂,且饶她一命。”
  “黑无常,饶了她。”
  司马槿不假思索道。
  话音落下,不单是黑无常,就连衙门外的百多骑也面露异色,齐齐看向安伯尘,虽都板着脸,可眸中的惊异却显露无遗。
  被百多鬼军斥候同时盯着,安伯尘只觉头皮发麻,好不自在,就见司马槿冷着脸向他走来,一把抓住他臂膀向衙门外走去。
  直到这时,鬼军斥候们终于忍不住了,张大嘴巴,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走出衙门,走出城隍庙,没入眼帘的是茫茫无际的长草,在阴风中翻飞飘飏,卷向冥冥黑天。
  芳泽涌入鼻间,看着身旁熟悉却又透着陌生的少女,安伯尘突然停下脚步道:“红拂,你不会也死了吧?”
  少女一愣,莫名看向佯装紧张的安伯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仿佛群芳绽放,璀璨明媚,将她眸中的冰凝打碎。
  “你才死了……也是,你的确算是死了一回。”
  司马槿瞪了安伯尘一眼,笑着道。
  少年少女相视于九泉之下地府深处,眸里同时流淌着淡淡的喜色,却都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司马槿撇开目光,望向被百骑踏过,已成残垣断壁的城隍庙,思索着道:“这么说来,那虔婆和琉京之局有关?”
  安伯尘点头道:“是,和龙女有关。”
  “龙女……是了,我已派人打造好龙君的神龛,等今次返阳后就命人送往墨云楼。”
  司马槿道,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
  “小安子,你和那位严老夫子相处如何?”
  察觉到司马槿戏谑的目光,安伯尘面颊微红,却是不知她如何知道那些事。
  就听司马槿接着道:“那位严夫子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此次出现在琉京,绝非偶然,勿要疏忽。我会将他的生平事迹整理成卷连同神龛一起给你送来。”
  听得司马槿的提点,安伯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恍惚间,似又回到莺飞草长的江南琉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推敲局势,戏于京城,屡屡化险为夷。
  “小安子,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可是离左之局又生变数?我在阴间只能呆上三炷香,即刻需返。”
  眼见安伯尘眉头紧锁发着呆,却不知又在思索什么,司马槿心中无奈。
  一个人在琉京如鱼得水,直面千军怒斩厉家主,俨然受到琉国君臣青睐,可他依旧这副模样,还真是……不过这样也好……
  “你在吴国,没被欺负吧?”
  少年关切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司马槿一愣,娇躯没来由的轻颤着,只觉心底深处似有什么止不住的融化开。
  冥冥无迹的黑天尽头,忽而传来滚滚雷声,细听才发觉是擂鼓声。伴随鼓声而来的,是潮水般连成一线的铁骑,踏碎长草,直扑城隍。
  安伯尘忍住心中的惊讶,再看向司马槿,却见她不知何时已骑于马背,眸眼冷淡,英气逼人,百骑簇拥于身后。
  “是吴界阴军……统领大人?”
  黑面大将低声问道。
  余光中,少年人不知所措的站着,司马槿强忍住去看最后一眼的冲动,猛地扯起缰绳,低叱道:“破敌!”
  眼见司马槿率领百骑冲入莽莽原野,安伯尘方才回过神,话在嘴边,却知道她已经听不见了。
  冥冥黑天之下,曾经樱花般的长发已变回青丝,飞扬在长草间,牵动着少年的心,却在片刻后,和对面数不清的吴国阴军同时钻入茫茫无际的大雾中。
  原野空寂,再无半个人影。
  安伯尘心头一抽,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就听身后传来谄媚的声音。
  “上仙且勿担心,司马家的鬼军即便在我阴界也是赫赫有名,大匡地府阴兵无一敌手。”
  安伯尘回身看去,说话的是高瘦判官,点头哈腰,一脸讨好之色。
  眉头皱成川字,安伯尘将信将疑道:“可她只有百骑。”
  “百骑亦不惧。”
  那判官低着头,捋须笑道:“上仙莫非不知,八百斥候,鬼军之王。别说那三千吴国阴军,就算再来三千,也非一百鬼军斥候的敌手。”
  “但愿如此。”
  安伯尘暗叹口气,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不知上仙何时还阳?若再呆下去,恐怕……”
  “就现在。”
  闻言,判官暗舒口气,犹豫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的令牌,恭恭敬敬的递给安伯尘。
  “这是我琉京城隍的鬼符,上仙只需点燃背面的阴纹就能召唤下官。”
  安伯尘好奇的接过鬼符,低头看去,忽觉身体一沉,猝不及防下,整个人坠落如涟漪般跌荡起伏的阴纹中……
  ……
  琉京,黄昏下,流云翩跹,霞光落尽。
  安伯尘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没入眼帘的是一脸关切的李小官。


第144章 桃源至宝
  脑袋昏沉,安伯尘揉了揉额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打量了番四周,疑惑的问向李小官:“小官,我怎么在这?”
  眼见安伯尘醒来,李小官心下稍宽,随即忿忿道:“都是那个老虔婆,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伯尘你好端端的进去,却睡着回来,到现在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看了眼渐渐入夜的天色,安伯尘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自己昏昏欲睡或许是从阴间返阳的缘故,和那虔婆无关……是了,那虔婆现在何处?
  “小官,可曾见到虔婆?”
  安伯尘问道。
  李小官闻言面露忿忿,撸起袖筒道:“最可气的是我进去后,竟没找到那虔婆。哼,定是她对你施展妖法后,生怕事情败露,逃之夭夭了。”
  “那些公鸡可还在?”
  安伯尘估摸着那虔婆是被城隍判官扣了下来,也不和李小官讲明,又问道。
  李小官嘿嘿一笑,得意地看向安伯尘道:“我进去找你时,那些公鸡都趴在地上睡觉。你猜我做了什么?”
  眼见李小官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安伯尘心头生出一丝不安,未等安伯尘开口,从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细细一听,好似群鸟齐飞。
  夜晚时候,百鸟归巢,更何况是在城中。
  安伯尘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站起身,走到窗前放目望去,安伯尘顿时一愣。
  近百只“大鸟”扑棱着翅膀从龙泉坊方向飞出,越过琉京街市,蜂拥而来。一旁的李小官早已看傻了眼,揉了揉双目,瞪大眼睛看去。
  “鸡……我是在做梦吗……”
  看向高飞在天空,离墨云楼越来越近的雄鸡,李小官掐了把脸蛋,怪叫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小官,你究竟对虔婆的鸡做了什么?”
  安伯尘紧锁眉头,问向发着呆的小胖子。
  “我……我……”
  李小官支吾着,半晌才涨红着脸道:“我把它们都丢进水仙田里了……伯尘,它们不会就是……”
  未等李小官说完,群鸡已至近前,安伯尘急忙关上窗户,孰料虔婆所养的公鸡仿佛透明的一般,齐齐穿窗而过,疯了般的扑向李小官。
  安伯尘大惊,连忙挑起银枪驱赶雄鸡,枪尖扫过,竟连半根鸡毛也没粘到。
  当先的十来只雄鸡将李小官淹没,鸡喙鸡爪纷纷插入李小官的身体,安伯尘双目一红,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那十来只凶猛公鸡同时颤抖了起来,发出凄惨的叫声,插入李小官身体的爪喙仿佛遇上烈火的铜铁般,寸寸融化。
  “轰隆!”
  李小官一头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他身上一个个洞眼缓缓闭合,少时,除了衣衫破裂外,再没留下半丝伤痂。而那十来只雄鸡丢了爪喙,“扑通”一声摔落在地,惊恐的看向涎着口水打着响鼾的李小官,身体不住颤抖,转眼后竟化作十来个赤身裸体的男子,皮肤泛白且还是透明的,全身上下凹凸不平沾满细毛,看得安伯尘心底作呕不已。
  片刻后,更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
  剩下的八十多只公鸡同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雄鸡所化的赤裸男子,眨眼后蜂拥而上,将他们的身体撕扯成片,随后啄食殆尽。
  没有血腥,没有残骨肉渣,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残忍。
  前一刻还是同伴,下一刻自相残杀,活生生的将同伴吞食,看得安伯尘目瞪口呆,头皮发麻。
  风卷残云,少时瓜分罢了,忌惮的看了眼没心没肺蒙头大睡的李小官,剩下的雄鸡也不敢靠近,转身飞出墨云楼。
  长舒口气,看了眼满地的鸡毛,安伯尘心中恍惚,又看向睡得正香的李小官,安伯尘心下无奈。
  “看来小官那天能死里逃生,也是像这般融化了长矛……边睡边修行?”
  绕着李小官走了两圈,安伯尘眼里闪过古怪,怎么也想不出个究竟,索性将李小官抬到睡榻上,心中暗道,或许到现在小官也不知道在他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等他醒来后,定要和他好生说道说道。
  推开窗棂,月华如瀑,安伯尘看向满天星斗,等着第一王风和月青青,心中忽地一动。
  从怀里掏出那快鬼符,安伯尘思索片刻,取出火折子,将鬼符背面的阴纹点燃。
  一阵冷风从屋檐流转而下,漫入鬼符,少时令符上的阴文如水波般荡漾开,钻出一只脑袋,正是城隍判官。巴掌大的令符上突然生出一只脑袋,在青冥的夜色下朝向安伯尘谄媚的笑着,此情此景,说不上的诡谲古怪。
  看向鬼符上不住摇晃的脑袋,鬼使神差般,安伯尘伸手轻轻一弹,那颗脑袋向后方倒去,随即又立了起来,仿佛不倒翁般,甚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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