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尘并不知道在他身体中发生了什么,真人境后那三次进入神仙府都是在他心情极度放松、无欲无求的状态下,一旦心有所念,无论是喜怒悲恨,他都难以感觉到神仙府的存在。
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喜怒哀乐是常事,心中更是装满羁绊和牵挂,如何能次次做到无欲无求?
昼夜交替之刻逝去,安伯尘暗叹口气,并没收功。
既然一时半会难以提升修为,他也只好另寻方法来提升实力,比如周天三十六击。
右眼中生出阴阳漩涡,少时神游而出,向天头飞去。
镇东峰越来越远,安伯尘越飞越高,东面直插入云霄的群峰下,千多方格子般的城池没入眼帘,不由自主的,安伯尘心中荡起淡淡的思念。
那年他怒上东岳,虽保住了珠链,却因此丢了野马王。
野马王本被驯养于司马家,被安伯尘劫走后,陪伴安伯尘走南闯北,一次次历经生死劫难,虽有人畜之分,彼此间却早已结下深厚情谊。
那个萧家女原本只看上了珠链,夺去野马王和飞龙驾乃是为了报复安伯尘,重回五镇海渎安伯尘虽无法讨要回野马王,可也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野马王在萧家过得如何。
心意一动,安伯尘的神魂消失在天头,下一刻出现在东岳群峰下一座城池前。
夜深人静,城池里静悄悄,街道上人烟稀少。安伯尘有一闪身,来到城中最大的那座府邸前,府邸威严而华丽,牌匾上书着大大的萧字。安伯尘开天目,小心翼翼的避开府邸前的禁制和法阵,一溜烟钻入府中。
这些城池位于东岳后方,住着的都是三重天真人境之下的仙家以及飞升者,纵然有不少禁制和法阵,可为了避免误伤仙家子弟,法阵的布置并没太多玄奥。
顺利的转过厅堂和廊迴,安伯尘来到后院马厩。
马厩中大多是异兽,有天马,有独角避水兽,还有五色神牛,安伯尘逐一扫过兽栏并没发现野马王的身影。
低压刺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仿佛石头摩擦发出的声响。
心中生出一股不祥,安伯尘朝向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
月光下,是一个简陋的磨坊,磨石暗红而沉重,一匹孱弱的瘦马套着铁链,拉扯着磨石有气无力的踱着步,三步一晃,五步一摇,两对羽翅耷拉在身侧,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这才几年的光景,曾经称雄吴国草原的野马王已经变得几乎要认不出,从它的身上再看不见当年陪伴安伯尘纵横天下的锐气,就像是一匹行将朽木的老马,双眼无神,麻木而空洞。
怔怔地看向拉着磨的马,安伯尘一动不动。
第367章 忍与不忍
萧家后院,安伯尘隐匿一旁,盯着野马王。
正在拉磨的野马王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打了个鼻嗤,有些迷茫的张望向安伯尘。
它看不见安伯尘,却能有所感觉。在凡间物种里野马王也算灵性上乘,又被易先生在西江中“折磨”了几日,光论灵性而言并不输给五镇海渎的天马。兼之它驮负安伯尘于血海尸山中所结下的深厚情谊,此时此刻,安伯尘在侧,它隐隐察觉到什么,空洞的马目中竟然重现出一丝神采。
忍还是不忍。
打量野马王,安伯尘不由想起了龙山上琴娘对吕风起说过的话。
……纵观天地历史,哪个枭雄英豪在成就一番霸业前,不是先将尊严扔在地上,让无数人狠狠践踏?有舍才有得,有忍方有成……
有忍方有成?
又深深看了眼野马王,安伯尘漠然一笑,转过身。
似乎察觉到那丝希冀正在渐渐离它远去,野马王急促的拍打着前蹄,马目中泪光闪烁,两年多来的委屈在今夜爆发,它不顾一切的抬起脖子,昂首嘶鸣。
过了许久它才停止嘶鸣,院落中阒寂无声,那丝熟悉的气息也彻底消失不见,野马王绝望的垂下脑袋,茫然的看着脚下的泥地。
夜淡风静,月色微凉。
高天之上浓云飘过弯月,转瞬后被一阵不知从哪来的大风吹散,大风长驱而下,掠向东岳山麓的城池。
野马王心灰意冷,正准备继续拉磨,忽然间它只觉得身体连带着整座磨坊都被一股大风托了起来,初时的惊慌失措过后,野马王看着渐离渐远的地面,马眼中绽放出浓浓的喜悦。
不单是野马王,萧家马厩中那些个神骏异兽也被忽然出现的大风裹挟而去。这阵怪风还不仅仅只存在于萧家所在的城池,附近几座同样有着仙家的城池中,也刮过一阵怪风,席卷仙家,顷刻带走一大片神骏异兽。
周天三十六击呼风唤雨。
安伯尘悬浮于半空,望向回旋于身下几座城池中的怪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面对欺人太甚的仙家子,他终究没能继续隐忍下去。
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枭雄之心,也没有成就霸业的想法,他的尊严已被仙家子践踏过一回,却因那时他初来五镇海渎,修为只有神师,若不委曲求全他如何能留得性命?而今他已突破到一重天真人,且是一重天巅峰的实力,不缺神通手段,放眼空虚的东岳后方,他自保已有余,岂会继续忍辱负重下去。
最为关键的一点,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只是神师,他杀死李杏三人,施法卷走数城坐骑,就算再过分一点,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今夜不单单从萧家带走了野马王,还劫持了别的仙家,更是将嫌疑分散。
望着身下乱作一团的城池,安伯尘眼中升起一团阴霾,微微颔首。
“大胆贼子!”
正在这时,安伯尘耳边“嗡”的响起一声暴喝。
就见斜侧方冒出一条人影,却是个相貌森然的鹰钩鼻老者,早已祭出天目神通,此时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安伯尘心道不妙,来者修为明显在他之上,至少是二重天真人。稍一思索,安伯尘并没瞬移,而是向镇东江的方向飞去。
二重天真人境之上者大多已被派往前线战场,特别是如今战局正紧迫,一旦东岳被攻破,仙家一个都溜不掉,因此留在后方的几乎都是一重天真人以及尚未满一重天的仙家子,这也是吕风起只凭一重天真人境的修为便能掌帅一旗的原因之一。安伯尘之所以敢放手施法,毫不忌惮,也有以上原因。
安伯尘在前面飞,鹰钩鼻老者紧追不舍,动静传出,从山下城池中又飞出十来条身影,高喊着追赶而来。
余光所及,安伯尘手捏印法。
周天三十六击飞砂走石。
顷刻间,黑色的砂石裹挟着二十余万斤的巨力,掠过鹰钩鼻老者,飞扑向其后的仙家子们。
那些仙家子有的是一重天真人,有些只有神师的修为,面对成千上万颗裹挟巨力的黑砂,只能祭道法阻挡,身形停滞间,安伯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你是何人?”
飞过一座长满铜钱树的山峰,安伯尘高声喝问。
老者只顾着追赶,并没开口。
他当然不会回答安伯尘,须知道逃避兵役之罪丝毫不比安伯尘窃马来得轻,他既然敢追出来,显然和失窃的那几方仙家有关系,虽非仙家子,却也是家臣一类的人物。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他身后的仙家也会受到牵连。
换而言之,倘若安伯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人斩杀,他身后的仙家定不敢声张,只能吃上一个哑巴亏然后认命。
安伯尘并没选择瞬移,只是御风而飞将老者吊在身后,却是早已打定主意将其杀之灭口。
老者看清他的相貌,不管安伯尘有没被认出,留着此人终究是个隐患。
二重天真人境……
光看老者的飞行速度,安伯尘已能确定他的修为,不但是二重天,而且还只是初入二重天,否则他的飞行速度也不会只比安伯尘快上些许。每每快要被老者追入五十丈时,安伯尘总会悄悄瞬移出百丈,既给老者一丝赶上的希望,又将他远远吊着。
半个时辰过后,安伯尘已飞至镇东江,立身一座法阵前。
转头望去,安伯尘就见老者加快行速,咬牙切齿的向他飞来。
冷笑一声,安伯尘抬脚迈入法阵,眨眼后,安伯尘站在一片黄澄澄的湖面上。
此湖名曰黄金湖,每每有光映上湖面,都会散发出金辉,波浪起伏,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锭锭黄金。仙家子们虽向往凡尘,却对黄金之物嗤之以鼻,认为其大伤风雅,所以几乎从不流连黄金湖。
安伯尘选择在此处伏击那老者,堪堪可以避开他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
面对二重天的真人,安伯尘也只能选择偷袭伏击。修为越往后差距越大,若是正面交手,尽管那老者初入二重天,想要杀死安伯尘仍旧易如反掌。
冷冷盯着矗立在岸边的蛇身神人,安伯尘捏出印法。
六日前他已杀死三名仙家子,碎尸沉江。而今他又面对疑似仙家家臣的二重天真人,又一场恶斗即将开始,胜负不知,把握不足五成。短短六日中,安伯尘接二连三对五镇海渎的仙家出手,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
初时他还有些罪孽感,毕竟没有五镇海渎上的仙家们,就没有其后四界无数年的平安。然则,敬其先祖恶其后人,看到萧家对野马王的所作所为后,安伯尘心头恨到极点,再无半丝愧疚。
黄金湖中水波轻漾,泠泠作响,安伯尘已将杀意酝酿到顶峰。
少时,蛇身神人抖落手中长鞭,虚空轻晃,长着鹰钩鼻的老者从法阵中蹿出,一眼便望见站在湖中央的安伯尘。
略一思索,老者身如鹰隼,飞扑向安伯尘。
第368章 周天邪术
刚飞到一半,老者忽有所觉的低下头,就见湖面停止流淌,金黄色的水波不再起伏,转而变成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岩石。
老者大吃了一惊,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大片的岩石腾空翻转,在半空变成一块块精钢,将他夹合在其中。
依旧是六日前追杀萧枋时所用的手段,安伯尘出其不意的出手困住老者。
周天三十六击安伯尘只参悟出七击,却又并非随随便便的选择了这几招道法,而是因地适宜,根据他眼下所面对的状况精心挑选出七击。
五雷法术且不谈,光是划江成陆、鞭山移石和点石成钢这三击,连续施展时威力倍增,且又适合在江河湖海处使用,无论在大匡的东海还是在五镇海渎都能让安伯尘占据地利。接下来两招呼风唤雨和飞砂走石,则是安伯尘用来避敌的手段,毕竟放眼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间的大战场,一重天真人算不得什么,只有到达三重天才能称为高手。
至于安伯尘所参悟出的七击中最后一击,则是他为越级而战所准备的压箱底手段,又或者说是他最后时刻的保命后手。同为周天三十六击,这一击并非一重天修为所能掌握的道法,安伯尘硬生生从周天玄奥中将其采撷,也是他未雨绸缪的打算,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遭遇上二重天境的真人,这么快便要使出这一击。
凝望向困于精钢中的老者,安伯尘飞快的捏动手印,十指舞动如影。
一道月光从天头划落,在安伯尘额头处分散成七缕,沿着安伯尘的面庞,向下蜿蜒游走。与此同时,安伯尘的气质也悄然改变,神魂轻舞于风中,四肢柔和,多出几分阴柔。
老者毕竟是二重天真人,哪会像萧枋一样被轻而易举的困住。
二重天真人除了拥有六十万斤到百万斤的臂力外,更拥有两样玄奥,一是水火不侵,二是变化之术。
恶狠狠的盯向不远处的安伯尘,老者冷哼一声,口吐道音。
白雾膨开,老者摇身一变,化作苍鹰从精钢中挣脱出来,盘旋于半空,鹰目中闪烁着嘲讽之色。
再看安伯尘,非但不慌不忙,脸上反而浮起一抹笑意。
他原本就没打算只靠那三击便将老者困住,而他的目的恰恰就是逼迫老者施展变化法术。
月光下,安伯尘猛地向后一缩,避开如水月华,整个神魂蜷缩入阴影,一股阴柔而毒辣的气息从他头顶腾起。
眨眼后,安伯尘低“叱”一声,十指向前弹出。
周天三十六击钉头七箭。
化作苍鹰的老者刚欲变回原形,可就在这时,他只觉一道来自远古的惨烈杀气将他锁定。
愕然抬头,他看见了那七支宛若流星的黑色短箭。
钉头七箭和安伯尘的其余六击一样,实质上都来自远古道法鼎盛时期,最正统的天罡三十六门道术,被安伯尘借助周天道义斩获其中玄奥,去芜存菁,去繁存简,衍化成周天三十六击。如划江成陆、呼风唤雨等,放在那个时代每一门都博大精深,所能发挥出的神通手段何止一种。可落在安伯尘手中后,就只剩下其中最直接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击。这番变化很难去说是好还是坏,至少对于目前的安伯尘而言,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参悟三十六击,多掌握几样攻击手段,绝非什么坏事。
然而钉头七箭又有所不同,远古时候的天罡三十六门道法,乃至次一等的地煞七十二门道法中,钉头七箭算是为数不多的旁门左道,邪异法术。所谓邪法,只因其讲究速成,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因此,比起其余三十五门天罡道法,钉头七箭略显单薄,没有那么多玄奥变化,它只有七箭,可每一箭都能用来对付修为比施法者高出一个境界,甚至两个境界的敌手,远古时期便曾有道人凭借钉头七箭及其神秘莫测的手段闯下偌大名声,玩弄天地历史,无敌一时。
而在安伯尘所参悟出的七击中,钉头七箭也是唯一一样他未能简化的道法。
七箭各有玄奥,而今安伯尘只掌握了其中一箭的玄奥钉头七箭之神魂钉形。
面对携着惨烈杀意飞射而来的七箭,变成苍鹰的老者心中惴惴,一时不敢接招,正欲向上飞离,孰料那七支短箭仿佛长了眼睛般将他团团围住,封锁住了他四方退路。刹那后,从七箭中飞出一箭,疾射向苍鹰。苍鹰也发现了那支诡谲的小箭,扑翅而起,正想变回原形,却还是慢了一步,被短箭射中鹰爪。
一箭射出,安伯尘长舒口气,随后摇摇欲坠的跌落,闭目盘腿坐于河面。
七箭中玄奥最粗浅的这一箭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神魂之力,此时连手臂都抬不动,更别谈施展其余的法术。
可再惨也惨不过那位被短箭射中的二重天真人,所谓神魂钉形,便是一箭射出将对手的神魂或是元神钉住,倘若对手没有施展变化之术,用这一箭只能令对手的神魂无法出窍,使得对方心意大乱。可一旦此箭射出正逢对手变身时,神魂便会被钉在所变之物上,倘若彼此间修为差距不是太大,那么没有两三柱香时间难以变回原形。
发现自己被困死在鹰身中,老者心慌意乱,扑楞着翅膀,在半空中嗷嗷直叫。
没过多久,苍鹰渐渐冷静下来,因它看见了一动不动盘坐于湖上的安伯尘。鹰目中闪烁着恨意,它强忍着爪尖的剧痛,扇动羽翅,恶狠狠的扑向安伯尘。
以二重天的修为追杀一个离开肉身的神魂,竟然落到这等下场,老者心中又羞又怒。被短箭射中后,他心死如灰,本以为胜负已定,却陡然发现那个一重天真人的神魂也不好过,俨然耗光全力,再无法继续出手。
黄金湖上波光粼粼,冷月下,苍鹰展翅扑袭。
就在苍鹰距离安伯尘的神魂只剩短短十丈时,湖面上刮起一阵旋风,风中隐隐能见到五个瘦弱的身影,五小鬼嬉笑着,肩扛安伯尘的肉身飞奔安伯尘的神魂而去。
睁眼抬头,安伯尘冷笑着看向近在咫尺的苍鹰,随后化作一道白光飞入肉身。
苍鹰见势不妙折身欲逃,可当它抬起头,只见对面站着一个笑盈盈的青衣人,青衣手中提着一柄银白色的长枪,那枪有些眼熟,似曾相识。
下一刻,鹰目中绽放出浓浓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安伯尘,却是想起了传言中两年前那个提枪撞东岳的年轻神师。
没给老者继续想下去的时间,安伯尘一枪刺出,苍鹰被捅了个透心凉,银枪收回时划过一道雷光,将已被钉住的神魂劈散。
“哗啦!”
水花溅起,苍鹰摔落水面,渐渐变成一具老迈的尸身,空洞的双目圆鼓鼓的睁着,不甘的望向幽深的夜幕。
忍着仰天长啸的冲动,安伯尘平息口气,警惕的扫视四周,眼见无人,脸上浮起轻松之色。
“二重天真人……若是战术得当,一重天伏杀二重天也并非没有可能。”
低声喃喃着,安伯尘目光闪烁,心中痛快无比。
正当他准备下命五小鬼把老者的尸身沉江时,老者脖颈下那个闪闪发亮的玉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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