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罪,却又坏了声名。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
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
为!”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有诗为证:
谁向西周怀好音,公明忠义不移心。
当时羞杀秦长脚,身在南朝心在金。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
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且说宋江营内“浪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为东
京点放花灯火戏,庆赏丰年,今上天子,与民同乐。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
回。”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李
逵道:“你们瞒看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你性子不
好,必要惹出事来。现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倘若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
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都依着你行!”燕青道:“明
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李逵大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不期乐和惧怕李逵,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
燕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两个手挽
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
里,听的上面说平话,正说《山国志》,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
入骨。医人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桐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
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不过
半月,可以平复如初;因此极难治疗。”
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
取棋盘,与客弈棋,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正说到这里,
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众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拦道:“李大
哥,你怎地好村!勾栏瓦舍,如何使得大惊小怪这等□!”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喝
采!”燕青拖了李逵便走。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
人家。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干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
“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打。燕青务死抱住,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打的意
思。那汉子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他惹
我。到那里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打,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李逵道:“却是甚么
下江南?不曾听的点兵调将。”燕青且劝开了闹,两个挽着,转出串道,离了小巷,见一个
小小茶肆,两个入去里面,寻副座头,坐了茶。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燕
青道:“请问老丈:却巷口一个军汉打,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请问端
的那里去出征?”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
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早晚来打扬州。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
捕。”
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迳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
究,报知此事。吴用见说,心中大喜,来对宋先锋说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
兵。宋江听了道:“我等诸将军马,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
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次日,宋江换了
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迳入城中,直至大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
报,太尉闻知,忙教请进。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更衣而
来?”
宋江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唤,不敢擅自入城。今日小将私步
至此,上告恩相。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
州。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屯扎不宜。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尽忠报国,望恩相于天
子前提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下官当以一力保奏。将军请
回,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兄弟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方腊作耗,占据
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目今早晚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
招讨,刘都督征进,未见次第。”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
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除,必干大功。”天子闻奏大
喜,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
前部先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天子降愁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
平南副先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彩缎二十五表里;其余正偏
将佐,各赐缎疋银两,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务
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行。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皇上乃曰:“卿等数
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宋江,卢
俊义承旨,再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出的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里拿着
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宋江见了,却不识的,使军士唤那
汉子问道:“此是何物?”那汉子答道:“此是胡敲也。用手牵动,自然有声。”宋江乃作
诗一首:
一声低了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
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挈谩徒劳。
宋江在马上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的本事,无人提挈,何能
振响。”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事,
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
子重用,为人不可忘本!”卢俊义自觉失言,不敢回话。
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当时会集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怀孕染病,留下东京,着叶清
夫妇服侍,请医调治外,其余将佐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方腊。后来琼英病
痊,弥月,中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名叫做张节。次后闻得丈夫被贼将厉天闺杀死于
独松关,琼英哀恸昏绝,随即同叶清夫妇,亲自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故乡彰德府安葬。叶
清又因病故,琼英同安氏老妪,苦守孤儿。张节长大,跟吴珍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兀
术亟须髯而遁。因此张节得封官爵,归家养母,以终天年,奏请表扬其母贞节。此是琼英等
贞节孝义的结果。
话休絮繁,再说宋江于奉诏讨方腊的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缎疋银两,分表诸将,给散
三军头目,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宋江一面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整
顿篙橹风帆,撑驾望大江进发,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弓、箭、刀、衣袍、铠甲;水陆并
进,船骑同行,收拾起程。只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索取“圣手书生”萧让,要他代笔。次
日,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闻此人善能歌唱,要他府里使令。宋江只得依
允,随即又望送了二人去讫。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当与卢俊义计议
定了,号令诸军,准备出师。
却说这江南方腊造反已久,积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事业。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因
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以此向人说自家有天子福分。因朱献
在吴中徵取花石纲,百姓大怨,人人思乱,方腊乘机造反,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
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
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为严州;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这方腊直从这里古到润州,
今镇江是也。共该八州二十五县。
那八州: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那二十五县:都是这八
州管下。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方腊自为国王,独



第一百一十一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

话说这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远接三江,却是汉阳江,浔阳江,扬子江。从泗川直至大
海,中间通着多少去处,以此呼为万里长江。地分吴楚,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唤做金山,
一座唤做焦山。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盖,谓之寺里山;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回里,不
见形势,谓之山里寺。这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吴头,一边是淮东扬州,一边是浙
西润州,今时镇江是也。
且说润州城郭,却是方腊手下东厅枢密使吕师囊守把江岸。此人原是歙州富户,因献钱
粮与方腊,官封为东厅枢密使。幼年曾读兵书战策,惯使一条丈八蛇矛,武艺出众。部下管
领着十二个统制官,名号“江南十二神”,协同守把润州江岸。那十二神:
“擎天神”福州沈 刚“游弈神”歙州潘文得
“遁甲神”睦州应 明“六丁神”明州徐 统
“霹雳神”越州张近 仁“巨灵神”杭州沈 泽
“太白神”湖州赵 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
“吊客神”常州范 畴“黄 神”润州卓万里
“豹尾神”江州和 潼“丧门神”苏州沈 林
话说枢密使吕师囊,统领着五万南兵,据住江岸。甘露亭下,摆列着战船三千余只,江
北岸却是瓜洲渡口,摇荡荡地无甚险阻。
此时先锋使宋江兵马战船,水陆并进,已到淮安了,约至扬州取齐。当日宋先锋在帐
中,与军师吴用等商议:“此去大江不远,江南岸便是贼兵守把,谁人与我先去探路一遭,
打听隔江消息,可以进兵?”帐下转过四员战将,皆云愿往。那四个:一个是“小旋风”柴
进;一个是“浪里白跳”张顺;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宋江
道:“你四人分作两路:张顺和柴进,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听润州贼
巢虚实,前来扬州回话。”四人辞了宋江,各带了两个伴当,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扬州来。
此时一路百姓,听得大军来征方腊,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四个人在扬州城里分别,各办
了些干粮,石秀自和阮小七带了两个伴当,投焦山去了。
却说柴进和张顺也带了两个伴当,将干粮捎在身边,各带把锋快尖刀,提了朴刀,四个
奔瓜洲来。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日暖花香,到得扬子江边,邾高一望,淘淘雪浪,滚滚烟
波,是好江景也!有诗为证:
万里烟波万里天,红霞遥映海东边。
打鱼舟子浑无事,醉拥青 自在眠。
这柴进二人,望见北固山下,一带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边一字儿摆着许多船只,江北
岸上,一根木头也无。柴进道:“瓜洲路上,虽有屋宇,并无人住,江上又无渡船,怎生得
知隔江消息?”张顺道:“须得一间屋儿歇下,看兄弟赴水过去对江金山脚下,打听虚
实。”柴进道:“也说得是。”当下四个人奔到江边,见一带数间草房,尽皆关闭,推门不
开。张顺转过侧首,掇开一堵壁子,钻将任入去,见个白头婆婆,从驳边走起来。张顺道:
“婆婆,你家为甚不开门?”那婆婆答道:“实不瞒客人说,如今听得朝廷起大军来,与方
腊杀。我这里正是风门水口。有些人家,都搬了别处去躲,只留下老身在这里看屋。”
张顺道:“你家男子汉那里去了?”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张顺道:“我有
四个人,要渡江过去,那里有船觅一只?”婆婆道:“船却那里去讨?近日吕枢密听得大军
来和他杀,都把船只拘管过润州去了。”张顺道:“我四人自有粮食,只借你家宿歇两日,
与你些银子作房钱,岂不搅扰你。”婆婆道:“歇却不妨,只是没床席。”张顺道:“我们
自有措置。”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军来!”张顺道:“我们自有回避。”
当时开门,放柴进和伴当入来,都倚了朴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粮烧饼出来了。张顺再
来江边,望那江景时,见金山寺正在江心里,但见:
江吞鳌背,山耸龙鳞,烂银盘涌出青螺,软翠堆远拖素练。遥观金殿,受八面之天风;
远望钟楼,倚千层之石壁。梵塔高侵沧海日,讲堂低映碧波云。无边阁,看万里征帆;飞步
亭,纳一天爽气。郭璞墓中龙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灯。
张顺在江边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润州吕枢密,必然时常到这山上。我且今夜去走
一遭,必知消息。”回来和柴进商量道:“如今来到这里,一只小船也没,怎知隔江之事。
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两个大银顶在头上,直赴过金山寺去,把些财贿与那和尚,讨个虚
实,回报先锋哥哥。你只在此间等候。”柴进道:“早干了事便回。”
是夜星月交辉,风恬浪静,水天一色,黄昏时分,张顺脱膊了,扁扎起一腰白绢水□
儿,把这头巾衣服,里了两个大银,拴缚在头上,腰间带一把尖刀,从瓜洲下水,直赴开江
心中来。那水淹不过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旱路。看看赴到金山脚下,见石峰边缆着一只小
船,张顺爬到船边,除下头上衣包,解了湿衣,扎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听得润
州更鼓,正打三更,张顺伏在船内望时,只见上溜头一只小船,摇将过来。张顺看了道:
“这只船来得跷蹊,必有奸细!”便要放船开去,不想那只船一条大索□了,又无橹篙,张
顺只得又脱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直赴到那船边。
船上两个人摇着橹,只望北岸,不堤防南边,只顾摇。张顺却从水底下一钻,钻到船
边,扳住船舷把尖刀一削,两个摇橹的撒了橹,倒撞下江里去了。张顺早跳在船上。那船舱
里钻出两个人来,张顺手起一刀,砍得一个下水去,那个吓得倒入舱里去。
张顺喝道:“你是甚人?那里来的船只?实说,我便饶你!”那人道:“好汉听禀:小
人是此间扬州城外定浦村陈将士家干人,使小人过润州投拜吕枢密那里献粮准了,使个虞候
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粮五万石,船三百只,作进奉之礼。”张顺道:“那个虞候,姓甚名
谁?是在那里?”干人道:“虞候姓叶名贵,却好汉砍下江里去的便是。”张顺道:“你却
姓甚?甚么名字?几时过去投拜?船里有甚物件?”干人道:“小人姓吴名成,今年正月初
七日渡江。吕枢密直教小人去苏州,见了御弟三大王方貌,关了号色旌旗三百面,并主入陈
将士官诰,封做扬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号衣一千领,及吕枢密札付一道。”张
顺又问道:“你的主人,姓甚名字?有多少人马?”吴成道:“人有数千,马有百十余匹。
嫡亲有两个孩儿,好生了得,长子陈益,次子陈泰。主人将士,叫做陈观。”张顺都问了备
细来情去意,一刀也把吴成剁下水里去了。船尾上摇起橹来,迳摇到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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