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凤楼一咬牙,右掌再次迎出,一击之下,竟被震出七八尺远。身躯摇晃,几欲跌倒,五处箭伤全溢出了鲜血。

夏侯耀武一声狂笑,陡地将力道提足十成,打算把武凤楼置于死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西厢房上有人呸了一声:“夏候老儿,你怎么竟欺负一个初出道的后生小辈?真不害臊。”

话未落音,两个庞大的东西,分别向夏侯耀武和夏候扬威打来。二人忙不迭同身躲开,凝神一看,原来击向他二人的竟是两具尸体,落在夏侯耀武眼前的是三魔孙三元,落于夏侯扬威身前的是五魔周五魁。

在夏侯弟兄微一怔神的当儿,武凤楼的身边已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低喝了一声:“还不随我快走。”

武凤楼一看,原来是矬金刚窦力现身相救,急忙强忍巨痛,凌空拔起。

二人刚蹿上正房,武凤楼想要头前带路逃出武府,矬金刚窦力急切地说道:“孩子,你快躲入假山北边小洞。”

武凤楼知挫金刚窦力人很精细,此言有因。自己幼小时的府第,岂有不熟悉之理?忙一头钻入小山洞中。

这时,夏侯双杰正好追了过来。武凤楼正怕引起夏侯兄弟的怀疑,就听窦力怪吼一声,“楼儿快走,我打发这两个不开眼的老小子。”话未落音,假山旁已飞起一条黑影,一掠之下,向东逝去。

武凤楼知道,那是狗屠户位方的移花接木之计,但不知如此安排,究属何意。

心神未定,铁指裂石夏侯耀武已哈哈一笑说:“我道是谁有这么高的身手,原来是窦二侠。你可知,你放走的可是钦差要犯。朝廷怪罪下来,你承担得起吗?”

矬金刚嘿嘿冷笑道:“夏侯耀武,你不要大言吓人,我窦力可不是吓唬大的。什么钦差要犯?你们的主子也不过假传圣旨,谋害忠良。别人怕他,二大爷我可不怕。况且,俺哥儿俩都是一身一口,浪迹江猢,你又能其奈我何?二大爷今天倒要称称你们的裂石开碑拿到底有多大分量。”

话未落音,身躯已然扑近,双拿一合一分,两只怪掌一拍右肩井,一砸太阳穴,掌风凌厉,呼啸有声。

夏侯耀武焉敢存丝毫轻视之心?身躯一坐,马步一稳,刚想使出全力猛接这两掌,哪知矬金刚矮小的身形猛然一回,不击夏侯耀武,反而向单掌开碑夏侯扬威突袭过去。

单掌开碑猝不及防,哪敢硬接?随即“斜接单鞭”,顺式就闪。

哪知矬金则根本无较量之心,逼得二人手忙脚乱唯图自保之后,窦二侠一声轻啸,已飞上东厢房顶,一闪不见。直气得夏侯双杰骂不绝口。

武凤楼心头一热,知道窦、位二人为救自己,用心良苦。不然,以自己重挫之身,绝不会逃出夏侯双杰之手。同时,也被矬金刚的怪招逗引得几乎笑出声来。但见夏侯兄弟只骂不追,也知他们是怕中了矬金刚窦力的道儿。

武凤楼刚想向小洞钻去,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厉声责道:“人家已经走远,光骂大街,顶什么用……”听声音甚熟,注目一望,只见从正厅左侧,脚步潇洒地走过来一个年轻的书生。

谁?正是众人呼为小爷的翩翩少年。

武凤楼正在惊愕不已,猛见夏侯弟兄抢步上前,弯腰搭躬,齐声说道:“属下无能,致武凤楼漏网,甘愿受责。”

那少年书生微微一笑道:“夏侯侍卫,尔等确信武凤楼已经逃走了吗?”

武凤楼一听,不由得暗暗心惊。夏侯耀武恭敬地答道:“分明是矮鬼窦力横插一腿,让那姓武的小子乘机逃脱了。”

那少年书生手中折扇“啪”地一合,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说道:“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

夏侯耀武陡然一震,单膝点地,连声说道:“属下愚顽!属下该死!”那书生将折扇一挥,夏侯耀武连忙站过一旁,恭身侍立。

那少年书生有意无意之间向假山方向扫了一眼,面容又和缓了下来,和声说道:“夏候双卫,你们的对手也太强悍狡诈,你又心存轻敌,故而铸成大错。看在你弟兄二人一向忠心效力的份上,这一次失招,我不怪罪。我倒在看看武凤楼这个初上跳板的江湖后辈,如何能逃出我的手心!”

说到这里,突然面容一凉,用手往假山一指说:“如果我没有看错,假山内藏着的人,可能就是身带箭伤、无力逃走的犯官之子武凤楼。”

这句话一出口,恰似晴空霹雳,石破天惊。夏侯耀武、夏侯扬威二人迅即点脚纵起,飞身上了假山。那少年书生身后的八名侍卫,也“二龙出水”式包抄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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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各隐深心 二女堂上争命妇 同怀奇志 双侠庙内求高僧

武凤楼危急之间,得狗屠户移花接木之助,奉矬金刚窦力之命,暗藏假山洞中,只望安全无事,哪料到那少年书生刚刚现身出来,就一眼看出假山内藏有一人,怎能不叫他暗暗心惊?明知躲不过,一咬牙刚想窜身出去,又不由得意念一转。

他心想:如果那少年书生确知自己隐身假山洞内,眼下天已快亮,只要等到天明,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能把自己搜索出来,何必煞费心机,用这种敲山震虎之计呢?这样想着,便向假山深处钻去。再一倾听,外边已寂然无声。

钻到狭窄处,施展先天无极派的不传密技“锁骨缩筋法”,钻过去之后,里面竟是一个四五尺方圆的洞穴。武凤楼因疲劳至极,蜷曲着身子沉沉睡去。

武凤楼一觉醒来,再顺原路钻出,从隙缝中已看到耀眼的阳光,知时间已经不早,自己的危难已暂时过去,又回到洞中盘膝而坐,默运玄功,以自己的先天无极真气疗治伤痛。

武凤楼好不容易熬到二更左右,才从假山洞中钻了出来。心中不由得暗暗纳闷:昨晚虽然凶险,夏侯兄弟武功再高,凭自己一身所学,又得窦、位二位伯父大力相助,逃出府去还是可以办到的,可窦二伯父为什么非让自己留在假山洞中,还另安排位伯父声东击西、移花接木呢?

武凤楼虽然百思莫明,毕竟对矬金刚的安排还是深信不疑的。所以,现在虽时已二更,又无人阻拦,也并不急于逃走,反而凭仗路熟,暗暗地向前面正厅摸去。

刚过正厅山塘,突然看见正厅内一片灯烛耀煌,照耀得如同白昼,心中不由一动。轻身提纵,绕到厅后,见有两个背插单刀的壮汉把守。当下不暇思索,飘身扑到两人身后,乘他们尚未发觉,双手齐伸,分别轻点了二人的昏睡穴。然后,一式“乳燕凌空”轻身腾起,轻轻落于大厅之上。见天窗已被揭开,未及细想,飞身掠下,伸手一按横梁,隐身在幕帷之中向下窥望。

只见那少年书生正端坐公案后面的虎皮交椅上,昆仑双杰夏侯耀武、夏侯扬威兄弟二人分侍两侧,其余锦衣卫士静悄悄地两厢护卫。正厅中虽寂静无声,但一股子肃杀之气却是咄咄逼人。

武凤楼不由得暗暗一凛,明知那少年书生是奉了奸宦魏忠贤之命,前来查搜先父所搜集魏阉的罪证而来,怎么会午夜深宵在巡抚行正厅设立公堂?

正自狐疑,猛见一个旗牌模样的低级武官抢步进了正厅,单膝点地,说:“禀小爷,人犯带到。”

武凤楼一听,不由得暗暗后悔。他开始时,只是想进入正厅察看一下动静,立即逃出去找到恩师请示机宜,所以点那二人的穴道时出手很轻。如果在正厅停留的时间一长,那守卫厅后的二人必会醒转,很快便会引起轩然大波。有夏侯兄弟在此,自己要想安然退出,已不可能。更何况自己以带伤之身,难堪恶战呢。马上就走,又不知带来的人犯是谁?

正拿不定主意,忽听那少年书生沉声喝道:“带上来!”

紧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之声,四个兵丁押来一个犯人。武凤楼只看了一眼,不由得浑身一抖,好象掉进了万丈冰窟。原来,那人犯竟然武凤楼的生身母亲武夫人。不知怎么,却在去金华的路上被人截了回来,落入魔掌。

只见武夫人缓步从容地走进正厅,凛然说道:“老身是朝廷命妇,不知身犯何法,你们竟敢私自拘捕?”

那少年书生微微一笑说:“武夫人,你是诰命夫人,随武大人宦海浮沉数十年,自然懂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武伯衡欺君罔上,结党营私,颠倒黑白,密谋暗害九千岁,现已畏罪自裁。九千岁念同僚之谊,法外施仁,只要武夫人招出武伯衡生前和谁同谋,并交出奏折手稿,不光赦免你和令郎武凤楼的应得之罪,还会给你们母子二人一条生路。如若顽抗不交,别说下官我,就是九千岁他老人家也无法庇护你们母子二人。”

武夫人听罢,微然一笑说:“先夫之死,你们虽处心积虑,做得隐秘,岂不闻司马昭之心尚为路人所知,何况魏忠贤之奸谋已昭然若揭,先夫岂能冤沉海底?你不用威吓,老身早想随先夫于地下,以侍晨昏,岂仅一死!”说罢,稳坐椅上,闭目不睬。

武凤楼见母亲大义凛然,临危不惧,慷慨陈词,砭砭斥贼,有母如此,深感自豪。哪料到那少年书生陡然面色一变冷冷说道:“武夫人真不愧出身名门望族,果然唇枪舌剑,诡辩有术。不过,我告诉你,犯官武伯衡凭空捏造的那份底稿我是志在必得。

别说你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就算你是铁打铜铸的金刚,我自有法把你焚化磨明。你总该知道‘三木之下,何愁不得’吧?”

武凤楼听到此处,不由得炸开当顶,走了一股子凉气。知那少年书生意狠心毒,要用非刑逼供。刚想飞身而下,不料右肩一紧,已被人一把扣住。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左手一扬,还没有把真力吐出,忽听那人附耳低语道:“不准莽撞。”

武凤楼心中一喜,原来阻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五岳三鸟排行第二的追云苍鹰白剑飞。

武凤楼一见师父来到,哪里还敢乱动?再向下一看,那个旗牌官模样的武官一挥手,四个兵丁已有二人各抓了一把鸭嘴棍在手,另外两名兵了拿过了钳子,往地上一撂,武凤楼心胆俱裂,五内如焚。猛觉师父按在肩头的手掌微微颤抖,知道老人家也很激动。为了大局,只得强忍悲愤,向下看去。

见那少年书生还是微微笑着说道:“武夫人,你偌大年纪,何苦以身试刑?依我良言相劝,还是交物招供为好。”

武夫人冷哼一声说:“小贼不要猫哭老鼠——假慈悲了,老身甘愿受刑。”

少年书生“啪”地一拍公案,两个兵丁猛向武夫人扑去。眼睁睁一个年过半百的诰命夫人,就要惨遭非刑之灾。武凤楼实在忍无可忍,就想挣脱师父之手,扑下去拼命相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正厅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脆的呼喊:“郡主到!”

那少年书生一挥手,阻止了扑向武夫人的两名兵丁,嘴中吐出了一个“请”字。

当他立起身来离开公案之际,魏银屏一身素服,已带领贴身四婢跨进了大厅。

武凤楼做梦也想不到,魏银屏以郡主之尊,竟然会午夜深更来到巡抚衙门。他和魏银屏之间的恩恩怨怨,错综复杂,难理难分。所以,魏银屏的突然出现,以武凤楼的聪敏机智,也不由得茫然一怔。

这时,耳中传来了那少年书生清脆的笑声:“哟,屏妹深宵来此,有何贵干?”

就见魏银屏冷然一笑,说道:“侯大人,你虽是贵为武官正一品的锦衣卫总督,但你的职责范围可不在此地。家父虽然去世,在朝廷没有另派员来之前,两江水陆提督的印信理应由我执掌,所有一切地面上的事务,自然归我代理。今夜总督大人抓捕人犯,开堂审讯,连个招呼都不打,你把我这个代理两江水陆提督置于何地呢?”

魏银屏这番话一出口,惊得武凤楼身心皆颤,心中猛然一动。扭头一看师父,见白剑飞赞许地点了点头。直到这时,武凤楼才知道师父通过矬金刚窦力,令自己留下来的真意。

原来,武凤楼对那少年书生的出身来历,丝毫不摸底细,连久走江湖的狗屠户位方也一无所知。今日一听魏银屏之言,才知道那少年书生是女扮男装的锦衣卫总督侯国英。这侯国英的师父铁扇追魂于和,师娘河东狮阎秀英,是武林中一对出名的魔头。

侯国英今年二十四岁,所用一把追魂扇,长约二尺八寸,精钢打制,有三十四小股,两大股,共计三十六股,合三十六天罡之数。内含三十六根追魂毒钉,见血封喉,厉害绝伦。

两根大股是红毛铁所造,切金断玉,锋利无比。江湖人无不畏之如虎,素有女魔王之称。这还不说,特别是她的出身更为特殊。她母亲客氏,是当今万岁天启皇帝的奶母。

天启登基后,封客氏为圣泉夫人,在大内建造圣泉宫供其居住。这圣泉夫人丰姿聪慧,颇具机谋,经常代天启批阅奏章,干预朝政,被一些正直之臣戏称之为二太后。

侯国英二十岁时,就被天启封为锦衣卫总督。她又是魏忠贤的义女,内仗母亲之势,外托魏阉之威,兼之骄横阴狠,身任要职,满朝文武莫不避之如虎。

她自幼爱穿男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女孩气息,加之眼高于顶,瞧不起世俗男子,虽不断有五公大臣之子、当朝权贵之后托媒说合,她不光嗤之以鼻,不假辞色,弄不好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虽已花信年华,尚是小姑独处,就是其母圣泉夫人也拿她没法。今晚机缘凑巧,郡主魏银屏一声“侯总督”,才提醒白剑飞和武凤楼师徒二人。

武凤楼心中暗想:怪不得堂堂昆仑双杰竟甘心俯首,充任护卫。今日,魏银屏当着众多司下,如此顶撞女魔王侯国英,武凤楼不禁为之暗暗担心。

侯国英乍听之下,果然粉面一沉。

不过,她到底是和魏银屏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亲睦的干姐义妹,加之又年长几岁,看在干爹魏忠贤的份上,也不能马上翻脸。遂宽容地笑道:“屏妹,你怎么和我打起官腔来了?

我亲奉义父之命,专程前来办此机密之事。你又在执丧期间,不得已从权办理。还有什么不妥吗?”

在侯国英想来,魏银屏虽然娇纵成性,可是,只要抬出魏忠贤这块金牌,就一天云雾皆消。她哪里知道魏银屏和武凤楼之间的恩恩怨怨呢?

不料,她的话刚一落音,魏银屏已寒着脸说道:“总督大人,你身为锦衣卫首脑,常常出入宫廷,对朝廷法度,比我清楚。不通过地方官员擅自抓人、审讯,算不算私自拘捕,私设公堂?如真的奉我叔父之命,请拿出内阁公文。否则……”

侯国英只是遵奸宦魏忠贤口谕而来,一无朝廷圣旨,二无内阁公文。魏银屏这一较真,倒把她弄得张口结舌,举止失措起来。哪知她稍一迟疑,魏银屏已对贴身四婢喝道:“速将犯人带回提督府。”

四婢应声而出,不容分说,将武夫人带出巡抚正厅。追云苍鹰白剑飞一扯武凤楼,师徒二人从天窗退了出来。

白剑飞在前,武凤楼在后,轻点巧纵,飞身出了巡抚衙门,直奔六和塔疾驰。

到了塔上,只见狗屠户位方和矬金刚窦力,正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话。一见二人进来,那少年恭恭敬敬跪在白剑飞面前说:“侄儿李鸣给二叔叩头。”

白剑飞虽愁绪满怀,一听说这孩子是李鸣,也不由得脸上一阵喜悦,“哟,你就是小个子的宝贝徒弟,人称缺德十八手、又叫人见愁的那个坏小子?”

武凤楼一听,不由得就是一愣,暗暗埋怨道:师父怎么越老越不自尊了,竟然跟一个后生晚辈开起玩笑来了。正想着,忽听师父叫道:“楼儿,这是你矬二大爷的徒弟李鸣,过来见见。”

武凤楼刚跨出一步,李鸣已双膝点地,口称:“大哥,小弟有礼。”

武凤楼连忙跪下还礼,二人对拜了三拜,一齐起来。猛听狗屠户位方“扑哧”一笑说:“怪不得人家说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凤楼这孩子也只比鸣儿大上两岁,不光软、硬、轻三功都已登堂入室,就是内家功夫先天无极真气,也有很高的造诣。你个矬鬼自己不成材,教的徒弟也是这样的德行。你们真是一对难师难徒。”

矬金刚听罢,不仅不气,反而哈哈大笑说:“狗屠户,你小子懂得个屁!李鸣这孩子,别看我只传了他十八手,江湖上已是赫赫有名、扬扬有声的人见人愁……我要是传他三十六手,那还不神见神愁?我要是传他七十二手,岂不是天地俱惊,神鬼皆愁了?”

白剑飞笑骂道:“没见你小个子这样老没正经的,在晚辈面前净耍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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