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剑飞一阵狂喜,没等声昔响完,人如苍鹰急掠,已飘落在那株大树之下。而说话的那人,早已跪在了他的面前。白剑飞慌忙扶住他,悲声说道:“剑臣,苦了你了!”

原来,跪在白剑飞面前的正是钻天鹞子江剑臣。白剑飞扶起三师弟,泪眼朦朦地望着他那显见消瘦、饱含惶愧的面容,千言万语哽在了咽喉。

江剑臣哂然一笑说,“二师哥和久子伦的话,小弟全都听见了。侯国英待我不错,人也有所转变。按理说,我真不能再伤她的心了。但是,掌门师兄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所以,小弟还非得再伤她的心不可。二师哥请看!”

他说到这里,伸手朝另一株树下一指。白剑飞早已看出是一个人趴在那里。他刚想趋前一看,江剑臣已拉住了二师兄。悄悄道:“那人是魏忠英两江提督府的幕僚常省时,他原是魏忠贤的心腹文墨师爷,为了除去楼儿之父两江巡抚武大人,特派其跟随魏忠英去了江南,就任两江水陆提督府的幕僚。小弟从国英口中得知,毒死武大人就是他献的毒计。这次,他是受奸阉委派,来敦促侯国英发兵京师的专使。刚才被小弟截住,信已搜出,并从他口中审出,大概老贼也发现了侯国英不肯忠心于他的征兆,可能还要逼其母圣泉夫人亲自手谕,再来相强。所以,我才隐身在这咽喉要道,防其和侯国英见面。侯国英若要知道我连她母亲派来的人都不放过,岂不要伤透了心吗?”

虽在蒙蒙月色下,白剑飞也看出他的小师弟说这一番话时脸上的痛苦表情,心中更是一叹。就在这时,猛然发现前面大路上飞也似地驰来三条人影,从身法上看,都可列为武林中的一流角色。

白剑飞刚想前去堵截,江剑臣已闪了出去,并顺势抽去了二师哥左肩后的利剑。

那三条黑髟发现前面路中心有人拦截,低吼了一声,猛煞身形,一字并排地站在江剑臣对面。白剑飞隔得稍远,只看见是三个和尚。

江剑臣却已看最右边的僧人头如麦斗,面赛锅底,扫帚眉,大环眼,深眼窝,血盆口,凶猛异常。左边的僧人身材细长,骨瘦如柴,几乎是皮包着骨头,细眉小眼,鹰鼻扁嘴,阴鸷怪异。特别是中间的僧人,面如淡金,狮鼻阔口,大耳垂轮,相貌威武。

看样子,三个僧人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赶夜路,一律是深灰色的僧衣,白布高鞋僧袜,两道脸的粉底僧鞋。江剑臣脑中一闪,认出了就是在凤阳府被自己的宝贝弟子缺德十八手李鸣戏耍过的魏忠贤手下三僧。

三僧并没有见过江剑臣。中间的金面佛傲然一笑说:“看施主年纪不大,尘缘未了,怎么就向贫僧三兄弟来求超度了?”

江剑臣虽知面前三个僧人和当代嵩山少林寺掌教方丈空印禅师是同辈人物,武功相当厉害,但他还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故意默默不语,傲然无物。

这一下子可把个性如烈火,为人凶残的铁罗汉空净惹恼火了!他厉吼一声,骂道:“小辈找死!”

最后一个“死”刚骂出口,面前人影一晃,右边腮上已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又脆又响,没等他愣过神来,打人的江剑臣已站回原来的位置,就象是狠本没有动过一样。

空净还想再骂,早被阴沉无比的瘦金刚空明止住,他心虚地看了江剑臣一眼,试探着说道:“施主的移形换位神功已练到神化的境界,能否以姓名见告,并指出贫僧三人何事获罪施主?”说完,打了一个问询。看样子,江剑臣只一记耳光就打出了威风,瘦金刚开始让步了。

江剑臣冷冷一笑说:“少林瘦金刚还算有些眼力。你的结义盟弟李鸣就是三爷我的记名弟子,口称施主,岂不是错了辈分!”

江剑臣的戏耍之词尚未说完,金面佛已惊骇失声道:“你是江剑臣?”

钻天鹞子江剑臣右手一颤,取自二师兄肩头的那把锋利短剑已化成一片寒芒。二僧再想拼死对抗,已失去了先机,头一个就是铁罗汉空净一颗大如麦斗的首级被切了下来。金面佛身躯暴退,被江剑臣一招“游蜂戏蕊”穿透了咽喉。最为阴鸷狡猾的瘦金刚空明双手一震,打出了十二枚铁菩提,人已倒窜两丈,身形陡转,他刚想穿越树林潜逃,江剑臣右手一抖,利剑化成一道寒光,从瘦金刚的后心扎了进去。由于腕力太强,瘦金刚空明带着利器前窜三四丈远才倒地死去。

江剑臣所以一剑杀了三僧,是憎恨他们师兄弟三人不守清规,投靠奸阉,而且贪酒嗜杀,奸淫妇女。不然,绝不会出手如此狠毒。

白剑飞从空明身上拔出了宝剑,用他的僧衣擦净了血迹,插入身后的俞鞘。江剑臣已从金面佛身上搜出了圣泉夫人客印月的一封亲笔书信。江剑臣连看也没看,和魏忠贤的那封密信一起藏在身上。

二人把三具尸体抛入附近草丛,由江剑臣挟起了常省时,和二师兄白剑飞一起向京城赶去。离京城已经不远,江剑臣猛地煞住了身形说:“二师哥,前面有人拼斗。”

白剑飞也听了出来,二人隐起形迹,轻捷地向拼斗方向欺去。只见前面土丘上,两条人影此起彼伏都已拼出了全力。二人几乎同时呼出:“是楼儿遇上了老毒物!”

那拼斗的二人,正是武凤楼以一口五凤朝阳刀,凌厉凶险地拼斗奸阉手下第一号人物五毒神砂郭云璞。

白云飞深知郭云璞的厉害,刚想扑上,已被江剑臣拉住了左手,悄声说道:“二哥,有咱二人隐身暗处,还怕楼儿伤在他的手中?正好乘此机会,让楼儿经经大敌,也好验证一下他的功力精进了多少。”

听小师弟一说,白剑飞才止住了脚步,二人更为小心地欺到不远处隐起了身形。只见五毒神砂郭云璞须眉怒张,出手迅猛,两只手上也戴上了金光闪闪的一对精制爪,爪利如钩,抓人立破。这是他轻易不露的独门兵器,今天竟被武凤楼逼出来了。

二人注目细瞧,只见五凤朝阳刀一红一綮两道光华缠绕相间,幻化飘忽,显然已发挥了最大的力道。可是,五毒神砂郭云璞仍是应付裕如,看样子是占了上风。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还气得须眉怒张,宛如疯了一殷。

武凤楼也狠上了,追魂七刀闪电而出。从第一刀“鬼魂捧簿”一直使用到第五刀“恶鬼抖索”,不光没伤了五毒神砂郭云璞,老毒物反而乘武凤楼的第五刀招势将老之机,欺身逼近,一招“金丝缠腕”,利如钢钩的铜手爪抓向了武凤楼的右手寸关尺。

白剑飞刚刚一惊,武凤楼右腕陡翻,掌中五凤朝阳刀已变招为“判官查点”,斜削面上。

郭云璞一招“抽刀断水”,想撤招再抓。哪料五凤朝阳刀刀光如虹,迅疾如电,只听得喀嚓一声,五毒神砂闷哼一声,斜斜飘出两丈,略一停顿。

白剑飞惊呼一声:“防备老毒物撒毒砂!”不料,郭云璞只是把脚猛地一跺,接着一头蹿入了密林。白剑飞恍然一怔说:“他逃走了。”

这时,武凤楼已双手拄刀,单膝着地,他累倒了。

白剑飞心疼如揪,只叫了一声“楼儿”,就蹿了过去,用一只左臂把武凤楼挽起。江剑臣急忙奔至近前,只见武凤楼面色煞白,胸口起伏不已,直喘粗气。知他以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后生晚辈,孤身一人,拚尽了内力,最终能重创凶名遍江湖的五毒神砂,真太难为他了。

一向孤傲成性的江剑臣,也不能不佩服武凤楼的这一股韧劲。白剑飞拣起了被武凤楼削断的戴着铜爪的四根血淋淋的手指,脸上泛起一缕欣慰的微笑。

武凤楼拜见了师父、师叔。听三师叔说,挟来的人就是自己遍访不得的另一个杀父仇人常省时,他心头一酸,首先谢过了三师叔,然后提起常省时,来到前边小溪旁边,一刀剜心,祭了亡父的在天之灵。接着,把尸体踢入溪内。

在爷儿三人赶回北京的途中,白剑飞、江剑臣师兄弟二人从武凤楼言谈之中得悉目前京城的近况。由于李鸣的胆大心细,机智多谋,采取先输后赢又慢慢输的手段,吸引住了锦衣卫和御林军的赌徒。

信王手谕三边总督扬鹤之父老将军杨森率领三千精兵,以抓赌为名,一举逮捕了所有的赌徒,使魏忠贤在京的心腹死党消灭殆尽。天启初更天驾崩,信王又命三边总督杨鹤手捧诏书,革去了御林军指挥使左光斗的官职,取而代之,并暗暗逮捕了左光斗,使原为魏忠贤掌握的御林军成了信王的另一支劲旅。

魏阉二更天到京,觉察了这两个要命的情况后,先派常省时去搬侯国英,他只有这一张王牌了。生死关头,怎么能不拼血本,孤注一掷!

狡猾奸诈的五毒神砂郭云璞知道常省时绝对请不来侯国英,出谋要圣泉夫人亲笔手谕去催侯国英迅速麾师南下京城,好使信王措手不及。魏忠贤和圣泉夫人有真正的夫妻之实,亲笔手谕一索而得,交三僧送往密云。

这件事被细心的郡主魏银屏获悉,先派兰儿去告知了武凤楼预作准备,然后,待机而动。

就在五毒神砂郭云璞自告奋勇要亲自前往密云别宫立催侯国英南来时,魏银屏挺身而出,指斥郭云璞是见势不妙,想借机潜逃。

魏忠贤原本就是奸诈之徒,对他的心腹死士竟然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郭云璞心头一惊,但骑虎难下,还是坚持说服奸阉允准自己亲去密云。

魏银屏乘此良机,挑唆魏忠贤立逼郭云璞把那个时刻不离身畔的五毒神砂豹皮囊作为表示忠心的信物留了下来。这才使五凤朝阳刀终于削断了他的狠毒铜爪,而不能撒出五毒神砂来。

东方露出鱼肚白色,爷儿仨进了北京九城。遥听宫中阵阵哀乐,而紫禁城中太和殿前也响起了景阳钟声。

白剑飞一竖大拇指赞道:“武大人巨眼识神龙!五皇子年纪轻轻,做出事来却象霹雳闪电。你看他既为先帝治丧举哀,也利用‘国不可一日无主’之说,立即登上了九五大宝,真难为他了。”再看城中往来商贾,仕农工绅,仍是照旧忙碌奔波,那些宦门巨富依然纸醉金迷,对于死去一帝又立新君这种血腥的宫廷之争,竟然好象熟视无睹,毫无所觉。三人不禁摇头兴叹,感慨万千。

来到老驸马府,冉兴已去参加五皇子的登极大典。大厅里,小太监曹化淳已换上了大太监的服色,手捧官服,急得好象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地立等武凤楼的到来。

一见武凤楼,顿时喜出望外,肃容说道:“万岁口诏,请武大人换了官服,速速至养心殿候驾。”

武凤楼哪里把升官之事放在心上?他这时最悬心的就是魏银屏的吉凶祸福,一手推开官服,急急问道:“青阳宫现在怎样?魏银屏吉凶如何?我大师伯和李鸣贤弟等人都在哪里?”

没等小太监曹化淳答话,先天无极派掌门人展翅金雕萧剑秋在前,李鸣随后,已从大厅外缓缓地走了迸来。

白剑飞率一弟一徒,上前参见掌门师兄。

萧剑秋神情震奋,满面笑容地说道:“三边总督杨鹤真不愧一代将才!他一举拿下了奸阉魏忠贤及其余党。楼儿,你赶快随曹公公入宫,听候万岁宣诏。我们爷儿几个都是武林白丁,无福去观瞻这一大典了。”

武凤楼听罢,不由得心中一沉。难道五皇子真的把这班忠心保护他的人都看作是武林白丁?不可能吧!也许是既举国哀,又登大位,对这些人暂时无暇顾及。想到这里,在凤阳府初见五皇子时,他的那龙凤之姿以及谦和可亲、礼贤下士的风度,又闪现在眼前。当下,拜别师长,就想随曹化淳人宫。

不料,他的师父追云苍鹰白剑飞却叫住了他。白剑飞默默无言地向江剑臣要过来从常省时和三僧身上搜出的信函,郑重地交到武凤楼手里,沉声说道:“把这些呈给万岁御阅。”

武凤楼知师父改变了对女魔王的看法,意欲为侯国英开脱罪责,暗为三师叔一喜,没穿官服,就匆匆跟着曹化淳赶入深宫。

有曹化淳引路,不须奏请,就来到了皇帝平时的起居去处养心殿。这时的五皇子已成了崇祯皇帝,刚刚完成大典回宫,周皇后正伺候他脱去龙袍,换上了一件素衣,知他在为先帝兄皇天启帝戴孝。

武凤楼趋前俯首跪拜,崇祯皇帝亲手扶起,只看了一眼,奇道:“爱卿为何白衣进宫?莫非怪朕没有隆重加封?”

武凤楼垂泪奏道:“草民不敢!当初父遭惨害,草民全派上下,为协助凤楼申报血海深仇才投靠万岁。凭借万岁天威,使草民父母之仇得报,愿已足矣!哪敢自居奇功,企望高位!”

崇祯是极聪敏的帝王,听了武凤楼的一番话语,不由龙颜一变,恳切说道:“爱卿有大功于朕,又是我先师独子,孤岂能容你离开朕侧,再去江湖厮混?”说完,脸色竟变得阴沉下来。武凤楼不敢多说,只有垂立君侧,默默不语。

崇祯打发周皇后回了后官,一手拉着老驸马冉兴,一手挽着武凤楼的手臂,来到殿内的御书房坐下,二人被恩准坐在一旁。

崇祯忽然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子晃了一晃,向武凤楼说道:“爱卿布衣入官,使朕大失所望。孤虽登九五,对魏阉只是软禁青阳宫中。国丧期间,对奸阉余党尚未拿问,难免他们亡我之心不死而走险,不利于孤。对此,武皇兄以为如何?”

武凤楼坦然奏道:“奸阉既被软禁,其余死党不死即伤,家眷近族也悉数禁锢于青阳宫中,料已不足为患。但不知万岁对其侄女魏银屏如何处置?”

说完,一双急切的目光大胆地投向崇祯皇帝的脸上。须知,封建社会,君即是父,有无上的权威。一般臣子在皇帝面前仰望尚且不敢,何敢如此逼视。看起来,武凤楼为了魏银屏的安危,将要不顾一切了。

崇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对孤生分了!在凤阳寝宫中,你我曾对先师亡灵刺血为盟,言犹在耳,朕岂能忘却?魏银屏对爱卿有几次救命之恩,又破产集金,资助大业,屡建大功于孤。皇兄又遵亡母遗命,与银屏订立终身。按理,朕当主成其事,钦命成婚。可魏阉的附逆名单中,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就连女魔王侯国英才屈居第二呢。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这张附逆名单,三边总督杨鹤父子已经见过,对魏银屏,朕岂能不做做样子!皇兄放心,处斩魏阉逆党之时,朕自有道理。”

武凤楼听罢,一般热血直撞当顶。心想:万岁到底不愧是英明之主啊!顿时泪雾蒙蒙,顶礼叩拜起来。

谢过天恩,他已不敢再把师父给自己的两封密信恭请圣览,借叩拜之机辞驾出宫。武凤楼临出宫时瞟了冉兴一眼,老驸马跟了出来。武凤楼取出那两封密信,恳切要求老驸马代为奏明万岁。

冉兴接到手中,见两封信口都完好无损,知道是从半道堵截,信还未到女魔王之手,这实在是开脱侯国英的最好佐证。当下满口答应,目送武凤楼的身影走出了养心殿,方才手捧两封密信回到御书房,先把密信呈上,又奏明了一切。

崇祯拆开信口,抽出那两封出自魏忠贤和客氏亲笔所写的信笺,匆匆浏览了一遍,面部的肌肉一颤而松。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随手把信放于书案之上,叫了一声“王公公。”已被委任为秉笔太监的王承恩,应声跪在崇祯面前。

朱由检和颜告诉他说:“江剑臣连立两次不世奇功,速速草诏礼部,代朕传谕江剑臣,详报三代宗亲的履历上来。朕好当殿加封,以示荣耀。”,说到这里,转对老驸马冉兴说,“烦劳御姑丈辛苦一趟,先去打一个招呼,以免误事。”

老驸马冉兴不禁一怔。他知道江剑臣原是人间弃婴,被萧剑秋在江边拾得,蒙无极龙收为弟子,实际上就是萧剑秋把他扶养成人。刚想禀明,崇祯又叫他去催六大部尚书共议国丧的各种礼节,只得领旨退出养心殿,伺机再禀。此刻,王承恩已经写好了诏书,崇祯帝亲自盖上了玉玺。

王承恩迟疑了一下,奏道:“万岁,剑臣是个弃婴,这三代宗亲怎能详报?”崇祯把脸色一沉道:“快去礼部传旨。”

等礼部官员把圣旨传到老驸马府时,李鸣早已觉察出味儿不对。他对掌门师伯说:“万岁限期一月,要师父详报三代宗亲。如到限期不报,岂不是个抗旨不遵的弥天大罪?”

众人闻言,全都吓了一跳。这时,老驸马冉兴也赶回府来,李鸣首先大声埋怨道:“驸马千岁,你老糊除了?圣上不知,难道你老也不知我师父没有三代宗亲,为什么不奏请万岁,改传圣旨。”

老驸马叹了一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奏明。可万岁有旨要我去六部商讨国丧大礼,哪里容我洋细奏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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