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旋、大小姐、宁仙子、安狐狸、凝儿、巧巧、玉霜……或羞或笑,或嗔或怒,一个个的女子活灵活现,仿佛尽在眼前含羞带笑。不断飞舞的尘沙将前面的画像覆盖了,他却毫不气馁,又从头画起。

“你在做什么?!”徐芷晴的声音悠悠,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林晚荣转头看去,却见徐小姐不知何时换下了戎装,身穿一袭藕荷色对襟衫裙,乌黑的秀发只用一块丝巾微微缠绕,简单随意。她脸上搭起了一块透明的丝巾遮盖风沙,细腻温润的肌肤仿如上好的碧玉,秀眉微紧,双眸水润如三月的春雨,风沙吹动她柔顺的长发,飘逸之极。

林晚荣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笑道:“要不是你这身衣裳,我都记不起军中还有女人了!不错不错,万沙丛中一点绿,果真好看——最起码比我好看!”

“谁与你比?!”徐芷晴恼怒的哼了声,脸色在夕阳映照下微微有些嫣红:“又躲在这里偷懒,你营中的事情都安排完了么?”

林晚荣笑道:“全军之中,最不相信我的人就是你了!不安排完事情,我敢出来玩吗?还不得被你军法从事了!!”

徐芷晴红唇轻咬着,微哼了声,缓缓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林晚荣将几个老婆、准老婆的画像都描完了,才长长叹口气,疲惫的仰躺在地上,任尘沙吹打着脸颊,眼睛却望着天空发呆。

“想家了?!”徐芷晴小心翼翼抖掉裙上的风沙,幽幽道。望着崭新的衫裙沾染上层层的黄沙,她眼神里带着些心疼。

“有点想了!”林晚荣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道。看徐芷晴小手揉搓着裙上的尘沙,脸上满是心疼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口笑道:“你要心疼这衣裳就不该穿,穿上也没人看。这到处风沙的,不消半个时辰就得换下来了,又没水洗衣裳——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徐芷晴俏脸一寒:“要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喜欢穿就穿,与你无干!”

这还是方才那个发号施令、镇定自若的女军师么?林晚荣苦笑着摇头,忽地想起那日她来府中探望时说过的狠话,看她现在样子,似乎一点都不记得了。

淡淡的幽香飘过来,徐芷晴坐在他身边,凝望大漠深处的斜阳,双眸微微湿润,轻叹道:“夕阳真美!也不知,我还能看见多少次这样的落日场景?!”

“日出日落嘛,每天都有的,有什么看不到的?!”林晚荣挥挥手,漫不经心笑笑。

徐芷晴看他一眼,轻哼了声,双手捧起一捧细沙,五指微微松散,任那轻沙缓缓洒在自己的衣裙上。

细细的沙粒透过裙围,将那藕荷色的衣裙染上层淡淡的黄色。她双手不间断,一捧又一捧的黄沙洒在身上,眼眶却已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林晚荣看的不解,奇道:“徐小姐你做什么?用沙子洗衣服么?!我可还是头一次见到。”

徐芷晴双眼微闭,声音中带着些颤抖:“这个叫做葬沙。塞外传说,凡是痴心的女子,若是穿上最美丽的衣衫将自己与于这滚滚尘沙当中,上天便会给她一个承诺,将她一生的思念,化作大漠里的一粒轻沙。”

“太深奥,我听不懂!”林大人摇头叹息着。

徐芷晴轻抚耳边秀发,温柔道:“你知道塔克拉玛干沙漠么?”

“知道,知道,离这里不太远。”林晚荣连连点头。

“每一生的思念,上天都会为她洒下一粒沙,于是,就有了那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徐芷晴双手蜷在腿弯,泪落如雨。

正文 第五二零章 突厥狼烟

风沙吹动她的秀发裙摆,沙雾蒙蒙,她的眼神看不真切。晶莹的泪珠滚落洁白的玉颊,在大漠的斜阳黄沙中,仿佛透明的琥珀树脂。

落日、黄沙、憔悴的女子,眼前的一切,就似是这塞外的一副上好的泼墨山水,朦朦胧胧却又无比真实。看徐芷晴泪落衣衫,娇俏的面颊闪烁着泪光,在落日斜晖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林晚荣心里也有股难以言道的滋味。他长长叹口气,感慨道:“徐小姐,这聚沙成塔的故事讲的好,我好久没有这么感动过了——还有吗?能不能再讲一个?!”

徐芷晴气得俏脸发白,拾起淡绿的水袖擦去眼中泪珠,冷冷哼道:“你若是只想听故事,便找你的青旋小姐说去,我懒得与你啰唆。我走了——”

她站起身来,小手提起长裙,拔腿便往营中行去。走了几步,却觉身后安静异常,林晚荣就像这身后的沙尘一般静默着。她稍一犹豫,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偷眼往身后瞥去。只见那人眼望苍天,抱头枕地,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泪珠瞬间湿润了双眼,徐小姐轻泣一声,双手抓起地上的泥沙,愤火朝他扔去:“打死你,打死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淡淡的尘沙扬起,弥漫在两人中间,林晚荣刷的站起来,双手用力捏了捏,冷哼了声。

望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脚步重如击鼓,徐芷晴呆住了,心跳的仿佛是行军时的鼓点,纤纤玉手中握住的一把泥沙,却再也扔不出去。

“你,你要做什么?!”望见他虎狼一般的眼神,徐小姐顿时心慌了,双脚却如同生了根般挪不动半分:“我是三军军师,你敢对我——我就——啊——”

望见他的大手向自己脸颊拂来,徐军师惊呼一声,却怎么也挪动不开身躯,她脸颊惩红,绝望似的闭上了眼睛,

“啊什么呀?!”林晚荣苦笑着,掸去她秀发上的几粒尘沙:“我是个纯洁的人,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看他偷笑的脸庞,这才省悟过来自己上了他恶当,徐芷晴羞恼中夹杂着点点难以言喻的失望。

仿佛有无穷的冤苦要瞬间爆发,徐小姐眼圈通红,泣声道:“欺负人很好玩么?!从看见你的第一天,你就是这样欺辱我的,从京城,山东,一直到兴庆,我是欠了你还是怎么的——啊——”

一只火热的大手抓住她微微颤动的柔荑,徐小姐惊叫一声,呼吸似乎都摒住了,脸颊直红到修长洁白的玉颈声。

“你,你做什么?!”她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却不自觉的小了下来:“我,我是三军军师,你敢欺负我,我禀告大帅治你的罪——”

“拉军师的手也是罪过?”那讨厌的人嘻嘻笑着,大手却微微用力,将她小手又握紧了几分:“那我情愿做一辈子的罪人了!!!”

听着这可恶的声音,徐芷晴心神俱颤,有一种难以压制的、恼人的心悸感觉。

“你,你快放开我,”她呼吸急促了几分,小手猛烈的挣扎着:“我,我喊人了——”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待她说完,那无耻的人便已扯起嗓子大喊起来:“胡大哥、高大哥、杜大哥——大家都来看啊,我拉军师的手了!我拉军师的手了!”

一只温热中带着颤抖的柔荑,急急压住林晚荣嘴唇,徐小姐又气又恼,心中的委屈难以言道,泪水如雨点般落下:“你,你这坏透了的东西!是要气死我才甘心么?!”

“你是真的不愿我牵你的手么?”林晚荣摇摇头,难掩失望之色:“那好吧,我不牵就是了。”

他说着话,顺势就要丢开徐芷晴的小手。见他如此决绝,徐小姐顿时难以掩饰的失落,轻泣道:“你——我要被你气死了!”

林晚荣哈哈笑着,手上加劲,将她柔荑握在了掌心:“徐军师,这手到底是要牵还是不牵?你给个痛快话嘛!”

他话里有话,徐芷晴羞喜交加,恼道:“你不愿牵便不牵,谁还敢强求你——这是在大营外,要让别人看见了,我还怎么活啊?!”

她俏脸红如胭脂,眉眼间的羞涩,连天边的落日都比了下去。

要是不用打仗,每天都能这么打情骂俏,过个快活的日子,那该多好啊!林晚荣默默叹了口气,望着徐小姐勉强一笑,神色萧索下来。

徐芷晴敏感的觉察到了他心情的变化,红唇轻咬,柔声道:“怎地了,方才不还好好的说着话么?”

林晚荣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帐篷,眼神发呆。

这个讨厌的人!徐芷晴轻叹一声,拂动长裙,缓缓坐下,正依在他身边。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成千上万匹战马竞相奔腾,年轻的军士们喊着口号操练,黝黑的脸庞沾满汗珠,在落日下熠熠生辉。

林晚荣默视良久,忽然长声叹气,神色疲惫:“这么多生龙活虎的弟兄,明天的此时,却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原来他是在操心这个,徐小姐看他一眼,幽幽道:“你以前不是打过白莲教么?战争,就是这样的!将士损伤,那是难免的事。你要硬起心肠才行。”

打白莲教?以现在的眼光看来,那就跟玩似的。林晚荣嘿嘿笑着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和胡人打仗,我心里老是忐忑不安。想以前,我可是有名的虎胆英雄,孤身闯入红粉阵,大战巾帼几千人,唉,现在真的退步了很多啊!”

“呸,不知羞耻。”徐小姐喃喃自语,脸颊都红了:“你有虎胆,却都是在些邪事上!”

林晚荣心里一荡,淫笑道:“军师不要弄错了,你眼中的邪事,在我看来,却是最正经不过的好事。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本质都一样。”

徐芷晴轻哼了声,俏脸如西边的彩霞,不敢多言。看她轻纱覆面,藕荷色的褶裙就像这沙漠里的一汪绿洲,玲珑的身材划出个美妙的波浪,眉眼间的温柔仿佛能拧出水来,林晚荣啧啧叹道:“现在才想起来——徐小姐,你这衣裳是特意穿给我看的么?!”

“胡说,你想的美!”徐芷晴羞着哼了声,说到后面,声音已细如蚊蚋:“是穿给我自己看的!”

“不是穿给我看的?!那也不要紧,”林晚荣贼眉鼠眼笑道:“其实我有几件衣裳,是特意穿给徐小姐你看的。”

穿给我看的?徐芷晴上上下下打量他,只见他身着厚厚的盔甲,里面也不知套了多少件衣服,像个臃肿的猫熊似的。她红着脸笑道:“胡说八道,你莫不是穿着这盔甲来给我看?!”

“瞧你说的,这样下作的事情我怎么做的出来呢?”林晚荣打了个哈哈,神秘兮兮的四处望了几眼,缓缓将身上盔甲掀开,露出内里的衣衫:“你看,这几件都是给你看的!这件上衣,这条青角裤,还有这双袜子——唉,徐小姐,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淫棍!”徐小姐羞骂了声,将一把尘沙飞快的洒进他衣裳里,红着脸拔脚飞奔,那摇曳的美好身姿,让人心动神游。

“军师,你穿这件衣裳很好看,真的!我从来不说假话,大家都知道的——”林将军双手荷在嘴边,笑着朝远处飞奔的徐小姐喊道。

徐芷晴身子微顿,羞恼的跺跺脚,拾起一把黄沙,也不管隔着多远,转身就向他扔来,接着便飞奔入营去了。

林晚荣仰天狼嚎几声,抓起几把尘沙,奋力向大漠深处扔去,尘灰洋洋洒洒,与那风沙舞成一片。他吁吁喘了几口气,遥望远处的沙漠,郁气似乎消散了许多。

——————

突厥人行进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林晚荣的想像,也叫他知道了,何谓突厥狼师。在他刚刚打完清晨第一个呵欠的时候,便有前方斥候急匆匆闯入帐中:“禀将军,突厥骑兵先锋努尔梭哈所部,行进疾速,现距我军约有二百里地。我军在五原城前五十里开外,已发现胡人斥候的身影。军师令我等速速备战。”

妈的,老子还没洗脸刷牙,早餐都没来得及吃,胡人就来了!林晚荣愤愤哼了声。胡不归比照着地图查看一番,轻道:“将军,以胡人此刻的行军速度,应该不到晌午时分他们就能开到五原了。”

“再探!”林晚荣点头挥挥手,正要屏退那斥候,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五原城前五十里,发现了胡人的探子?”

那斥候点头道:“是努尔梭哈派出的第一路斥候,人数不多,大概在二十左右。目前我军有三路斥候监视着他们的异动。”

两军阵前,斥候相互交叉自是难免,林晚荣嘿嘿道:“做戏就要做十分!五原是我大华的固有领土,神圣不可侵犯。传我将领,命杜修元派出个千人队,将这胡人的探子给灭了。”

“得令!”那斥候转身传达命令去了。胡不归摇头道:“胡人的斥候都是选用突厥最好的宝马,只要他们想跑,杜兄弟怕是难以追击。”

“追不上也要追,”林晚荣笑着点头:“要不然,那胡人怎么会相信我军固守五原的决心呢?”

胡不归这才明了他意思,哈哈大笑着点头。林晚荣长长吁了口气,正色道:“胡大哥,五原城中的火药都埋好没有?”

“埋好了。昨夜李圣兄弟与我们一起去的,城中的主要道卡下面都埋上了火药,只要胡人敢来,够他们喝一壶的!”胡不归信心满满。

“好。”林晚荣放声大笑,取过马鞭往外行去:“胡大哥,你留在此地指挥我右路人马,我进城去。”

“什么?”胡不归大惊,急忙拦在他身前:“将军,万万不可啊。你是右路统帅,一人身系全局,怎可以身犯险?五原城中满是火药,要是不慎引爆,结局不堪设想。若你不放心,便由末将代您巡察就是。”

“你去了没用。”林晚荣眼神炯炯:“我们既然要做出守城的样子,只派一名右路副将驻守,这是说不过去的,胡人不是傻子。要钓鱼,就得舍得用饵。我是右路统帅,只要我出现在城头,那努尔梭哈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五原城会另有玄机。至于说我以身犯险、罔顾大局,更是谈不上了,那火药深埋地下,地上无引线,除了用神机营的火炮引爆之外,再无他法。我又何险之有?”

见他一意孤行,胡不归顿时急了:“此事还须商量,我去禀告军师再做定夺。”

“回来。”林晚荣喝了一声,老脸黑了下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何况徐小姐昨日军令言明,我右路为抗胡先锋,凡属右路之变动安排,都由本将军做主。你想抗命不成?!”

他脸色黝黑,颇有威势,胡不归纵是抗胡老将,也忍不住的有些惧怕,急急抱了拳道:“末将不敢。”

林晚荣拍着他肩膀道:“胡大哥,此地交由你指挥,听我响箭为号。响箭飞起,即命李圣炮轰五原城,不得延误!”

胡不归咬牙点点头,林晚荣微微一笑,挥挥手,带了高酋出营而去。

大漠黄沙狂舞,将那晨晖都遮掩了,尘土带着凄厉尖啸在耳边盘旋,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风速之大,尤甚昨日。

沙尘笼罩下的五原城,除了外围城墙之外,唯剩几座光秃秃的土丘,分外荒凉。所有的战马都戴上了口嚼子,守城的将士们用纱布蒙住嘴脸,身靠在城墙后,躲避着那漫天的风沙。

林晚荣与高酋一路行来,头发、眉毛、盔甲,早已沾满了尘沙,就仿佛刚从土里逃出来的灰人。

“林将军,你怎地来了?!”杜修元见着林晚荣孤身而来,心中的惊讶更甚胡不归。他狙着嗓子大声叫着,以免风沙遮盖了自己的声音。

林晚荣嘿嘿笑道:“我就是来了。惊喜吧?意外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杜修元眼中闪过浓浓的感动,林晚荣笑着拍拍他肩膀,看到身旁一个土丘,他三步两蹬猛地窜了上去,在狂风中扯起嗓子大喊道:“弟兄们——”

他这一声乃是全身力气所聚,随着那狂舞的黄沙传出老远,还带着点点回声呼啸,清晰入耳。

正在城墙后躲避风沙的将士们,望见那土丘上站着的一个灰人,急忙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谁先惊呼起来:“快看,林将军——”

“是林将军,他怎么来了——”

“林将军也和我们在一起——”

这消息迅疾传了开去,方才还躲在城墙后的兵士们急急站了出来,风沙击打着他们黝黑而又年轻的脸庞,他们却浑然不觉。望见林晚荣的身形高高矗立,就仿佛是座威武的沙雕,那种患难与共的喜悦和激动,顿时涌上所有人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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