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熊子做出反应,凭借脚底磅礴蓄力,陈富贵毫无征兆地如一根箭矢爆射出去,直冲对手,熊子不愧是久经战场的角色,脸色剧变的他竭尽全力摆出防守姿势,试图伸手黏住这大个子爆炸性的一波攻势。 
    拉开架势的陈富贵任由熊子直线击中他胸膛,却冷不丁一记高不过膝的刁钻搓踢,命中他小腿,熊子的身躯竟然被踹得前倾悬空,而陈富贵一甩臂横扫中他,将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家伙扫向右侧墙壁,轰然撞墙,一个侧步,陈富贵一只手快如闪电掐住他的脖子,竟然将这个前几分钟还大杀四方无比猖獗的猛人死死钉在墙壁上。 
    陈富贵拧住这个扬言要打断陈二狗一条狗腿的家伙那根红肿脖子,超乎人类想象地往上提升,一只手将整个成年人悬向空中,那种恐怖臂力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可怜的男人双脚已经离开地面将近十公分,整张脸由红转青,熊子那张脸蛋不像男人的漂亮和陈富贵如那张巨型牛角弓一致的粗犷,构成了一幅现代社会难得一见的最吊诡图画。 
    “打断二狗的腿?”陈富贵留给双方的侧脸轮廓依旧没有半点杀气,所有人甚至还能清晰看到他嘴角不带城府的上翘弧度,有这样一张干净侧脸憨傻笑容的男人的确就应该拥有一双茫然而恍惚的眼神,而非此刻那一抹稍纵即逝掩饰极佳的戏谑,仿佛一个充满冷色调的黑色幽默。 
    气质典雅冷艳的旗袍美女一脸惊愕表情,定力最佳心机最重的她尚且如此,其他人就不更不需要多说,那个原本准备欣赏傻大个被戏弄的刁蛮女孩瞪大那双漂亮眸子,印象中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的熊子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很能打吗?他不是父辈们都很看好将来进入南京军区特种大队某尖刀班吗? 
    旗袍女人身边的稳重男人眯起眼睛提醒道:“哥们,再不放手会弄出人命,今天的事情大家都退一步,海阔天空。” 
    “好。” 
    陈富贵咧开嘴露出那一口喝惯了额古纳河水和大雪融化后溪水的洁白牙齿,笑道:“命留着。不过既然他敢要二狗一条腿,我就敢要他一条腿,我也不多要,就一条。” 
    别忘了陈富贵还有很空闲的一只手,他抬起来,随着抬臂,这一刻所有人终于都清楚看到他单薄衣服下肌肉的鼓胀,这家伙似乎真的打算废掉这个熊子的一条腿。终于按耐不住的成熟男人一个箭步前冲,要是这个分不清是疯子还是神经病的大个子废掉熊子一条腿,那这事情就大条了,他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会捅出大篓子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陈富贵转头望着冲向自己的男人,一手甩掉半死不活的手下败将,地面再次传来与布鞋猛烈摩擦带来的刺耳声,庞然身躯笔直冲向对手。 
    陈富贵接近对手后根本不管对方的迅猛攻势,腰胯部扭转,身体如一张横放的巨弓,肩膀挟带一股势如劈竹的气势撞向那个男人的身体。 
    八极拳,贴山靠。 
    劲如崩弓,发若炸雷。 
    这寥寥八个字,张兮兮这种对中国武术嗤之以鼻的女孩当然体会不出,在她看来所谓武术也就是央视播出的《武林大会》那类花拳绣腿乱打一气,不靠谱。甚至连见多识广的王虎剩也不能完全了解,他虽然不像张兮兮这类人那般无知,但终究没机会接触过像眼前这个傻大个二十年如一日去靠桩靠树靠墙、不知道撞坏多少棵粗壮白桦树的疯子 
    只有当局者才能透彻感受到这贴山靠的刚猛霸道,浑身散架一般倒飞出去,斜撞上墙,瘫软倒地,也是条汉子的他想要挣扎爬起来,却徒劳无功,喉咙一阵血腥味上涌,他强忍住这股作呕和胸腔刺痛到了极点后的麻木,望向悍然站于过道中央的大个子,心底头一回生出最纯粹的恐惧。 
    打扮时尚的刁蛮女孩捂住嘴巴,娇弱身体不由控制地颤抖,泪如泉涌。 
    旗袍女人遥遥望着这个一出手便石破天惊的大个子,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头孤傲的鹰。眼中没有嘲讽,脸上也没有得意,很安静地微笑,仿佛在告诉她就算天塌下来他的肩膀也能扛住。 
    陈富贵转身,走向前一刻还不可一世此时却面如死灰的俊美青年,俯视着坐在上一脸绝望的他,憨憨笑道:“打断谁的不好,为什么偏僻要打二狗的腿,打我的也好啊。爷爷说过,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这道理,我这种傻子都懂。” 
41|第046章 娘
  
    “不准笑。” 
    陈二狗很下意识地喊道,一见到富贵那张笑脸他就来气,揉了揉被熊子一记咏春拳套路手刀砍中的脖颈,他娘的,这被北方视作小女人蹦跳的拳法还真不是一般的犀利。其实咏春拳这个词汇他很早就从躺在坟包里的疯癫老头提起过,和富贵掰命练了二十多年的八极拳一样,每次被老人提起都会跟上一大串生僻晦涩术语,记得四五岁刚有印象的时候。陈二狗偶尔会看到老人小酌几口烧刀子后在清晨打上几手套路,那个时候太小,没感觉,只觉得像耍杂技,最大感觉就只是跺地声音沉闷,长大了干架次数多了后才知道那叫呼啸成风,富贵曾说八极拳讲究个晃膀撞天倒跺地震九州,要到爷爷被酒伤了身子后的境界,还得练上个十几二十年。 
    富贵果真不笑,但却也没打算放过熊子,差点被富贵那张大**活掐死的青年狗急跳墙地踹出一脚,却被陈富贵左手扯住脚腕,猛然一提,就像陈二狗研究出来的套子将猎物吊了上来,右手握拳,即将一拳砸向熊子的膝盖,这一拳下去,肯定废掉一条腿。熊子这一伙人也就他和被富贵一记贴山靠撞出内伤的男人能打,其余男女都是跟顾炬这帮性质差不多,无非就是父辈钱多一点或者权大一点,哭得稀里哗啦的刁蛮女干脆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声吼叫,搞得别人以为富贵在强暴她。 
    在惨剧即将发生的前一秒陈二狗跳脚骂道:“你大爷的,你以为你手里拎的家伙是狍子山跳啊,有把刀子就来剥皮肢解那套,这里是上海,不是张家寨,打残了得坐牢。你要是一走出张家寨就敢进去蹲监狱,你未来媳妇的祖宗十八代!” 
    陈富贵终于还是放过了熊子,让他逃过一劫,在大多数事情上他要远比陈二狗远比豁达,但某几件事情却比陈二狗更钻牛角尖,他是个傻子,一来因为他永远在一毛钱和一块钱的游戏中让旁人获得意料之中的低俗乐趣,二来是他的与世无争,从不贪小便宜,一直都是在吃小亏。 
    但还有一件让张家寨附近六七个村子只敢放在心底揣测的诡异事件,八九年前有一伙外地人来张家寨收虎骨鹿皮野山参之类的货物,其中有几个仗着有点钱牲口就想要调戏二狗他娘,结果第二天这一伙六七个人进山后就再没能走出来,连尸首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天没瞧见陈富贵捧着碗在树墩上傻笑,张家寨觉得这傻子是真傻,这事如果真是他做的,死了可是要下地狱进油锅的,而且哪怕出了一点纰漏,这辈子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王虎剩靠着墙,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渗出不少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感慨道:“老瞎子,你一辈子没碰上一个好人,也没遇见你心目中的大人物,我比你走运,终于让我见到一回神仙般的人物了,即使今天不是,修炼个二三十年,绝对是个响当当的巨擘大枭。” 
    王解放在汤臣高尔夫别墅做保安的时候恰好有个同行会点八极拳在内的北派拳法,虽然不是名家大师带出来的徒弟,但看路子步法有模有样,只是今天一看到陈富贵出手,王解放就知道撞到真正的高手了,这世界没人能真的能飞檐走壁,但王解放的确见过有人不借助外物轻而易举翻过两人多高的围墙,八极拳也好,咏春拳也罢,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不敢说以一敌百,但一口气打翻十几二十号大汉肯定不是天方夜谭。 
    曾彻底被熊子吓破胆的张兮兮这一伙小千金三流公子们再看陈富贵,就真是敬畏若神明了,这么个横空出世的伟岸男人到底何方神圣?张兮兮下意识瞧了眼扭来扭去来消除身体不适感觉的陈二狗,似乎这个阻止了大个子下狠手的男人脸上有点不甘心,酝酿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话,让旗袍女和张兮兮在内所有女性嗤之以鼻的同时也有点遍体生寒,“富贵,腿不能打断,好歹也稍微意思意思一下,反正打成鼻青脸肿的猪头也不需要坐牢。” 
    熊子心底把陈二狗这个落井下石的王八蛋骂得狗血喷头,再不管风度,爬起身就避开陈富贵狼狈逃窜,陈富贵也没打算痛打落水狗,只顾朝着陈二狗呵呵傻笑,似乎他听到陈二狗这个很符合作风的阴险要求后感到很满足,以往每次村寨间打群架结束,吃了亏的陈二狗都会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他动手整人。 
    二狗说,富贵做,这就是张家寨眼中的陈家兄弟。 
    张家寨从来觉得只要是二狗说的,富贵这傻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给办到。在他们看来傻大个缺心眼,但这么多年为了给二狗养身子,好几次进山采药都差点回不来,有些药材连老药农都不敢去采摘,可以说对二狗这个弟弟的好,富贵是真没得说。 
    熊子搀扶起那个受重伤的男人,像一条眼镜蛇望向陈富贵,道:“哥们,敢不敢给个机会让我以后去讨教?” 
    陈二狗扯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貌似很没脑子地报出一个地址,放出话来:“尽管来。” 
    张兮兮和顾炬同时骂了声白痴,只有小夭和王虎剩这几个清楚陈二狗底细的家伙知道那个地址根本就是扯蛋,要真按照陈二狗的地址去找,地方肯定能找到,但陈二狗这个大活人铁定没有。不知道是太聪明了还是陈二狗的演技不够炉火纯青,像是看穿了陈二狗小把戏的旗袍美女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她对同伴的受伤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淡漠,她的视线在陈富贵和陈二狗两者身上反复徘徊,喃喃自语道:“北方的鹰,南方的隼,骨子里真像。” 
    陈富贵来到陈二狗身边,那张老茧一层叠一层的粗糙大手无比灵巧地在陈二狗遭到重击的脖子和下肋轻轻一按,摸清几个穴位后笑道:“没有大碍。” 
    旗袍美女和熊子一伙人听到这话后下意识松了口气,显然如果那个叫陈二狗的家伙如果真出了问题,今天的事情就没完,旗袍女眼中没有半点记恨,反而有着不加掩饰的欣赏,这北方大个子既然能轻松解决掉在在警备区算得上好手的熊子,甚至连在南京军区数一数二侦察连呆过六七年的吴煌都被直接撞飞,那意味着除非搬动国家暴力机关来强行镇压,否则短时间内找谁来帮忙都是白搭,但就算惊动了上海警备区或者武警总队,她相信这之前大个子已经把他们所有人蹂躏个遍,那将是个两败俱伤的糟糕结局,她不喜欢这类消极的非零和博弈,甚至可以说憎恶。 
    旗袍美女帮哭哑了嗓子的刁蛮女孩擦拭眼泪,柔声笑道:“小逗号,你老在我们这帮人耳朵边嚷着要见大英雄和大坏蛋,今天见到了,是不是才发现很无趣?你啊,别以为泡过几次吧见过几次群架就懂江湖了,江湖这地方,我们的父亲甚至爷爷都摸不透,走得小心翼翼,睡觉都生怕一不留神阴沟里翻船,你才多大的孩子,生活不是武侠小说,你也不是那本小说里的女主角,没有悲天悯人的大侠会救你,这个世界的大侠啊,不是被奸人害死了,就是被恶人带坏了。你听姐的话,按照你妈的意思老老实实去加拿大留学,听到没? 
    昵称是小逗号的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点头,她痛恨出手恐怖的陈富贵,但更恨那个明明没有多少本事却气焰跋扈的家伙,一个名字叫二狗的混蛋,一个只知道落井下石、狐假虎威、装腔作势和马后炮的小瘪三加大乌龟!要是能咬人,咬了人还不会被那个笑起来很憨厚很温暖的傻大个揍,她早恨不得冲上去把陈二狗咬下一块肉。 
    闹剧终于结束,旗袍女最后瞥了眼大个子,无意间发现陈二狗那厮竟然得寸进尺地将视线投向她胸部,告诉自己来日方长的她转身离开,可总觉得自己一袭旗袍包裹下的背影被那双贼眼一览无余。 
    张兮兮一伙人也散去,甚至没敢向陈富贵说一声谢谢,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心中畏惧太过强烈。 
    小夭跑到陈二狗跟前,一脸心疼,使劲抓住这个男人的手,她硬是忍住眼泪不哭出来,倔强得楚楚可怜。 
    陈二狗呼出一口气,拍了拍王解放的肩膀,朝王虎剩喊道:“赶紧拉解放去医院看一下,这种内伤不能忍,必须完全根治,否则后半辈子有他苦头吃。” 
    走出恒隆广场大楼,刚想要走下台阶,一直欲言又止的陈富贵此刻再没有半点傻气笑容,开口道:“二狗,我有事情要说。” 
    陈二狗身体一震,手微微颤抖抽出一根烟,却怎么都点不着。 
    “娘走了。” 
    陈富贵眼睛微红道,两米高大的个子站在这座繁华大楼门口,再没有在酒吧外一战称雄的伟岸,只有无尽的落拓,说出短短三个字,彷佛比一记贴山靠还要来得吃力艰难。陈二狗没说话,背对着所有人蹲下去,蹲在台阶上,终于点燃那根香烟,却没抽,只是怔怔出神望着川流不息的道路。 
    于是那些来恒隆广场购物或者娱乐穿戴珠光宝气的有钱男女们看到这样一幕,一个踩着双老旧布鞋的年轻男人蹲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盖中,两指夹着一根烟,却始终没有抽一口,肩膀耸动,哽咽声无比压抑,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泪流满面的悲恸,他只是把脸庞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隼选择比鹰更广阔的天空翱翔,也注定会更孤单。 
    陈富贵蹲在他身边,抬头,似乎是不想让某样东西流出眼眶,颤声道:“娘走之前最后对我说,‘二狗子这娃身子不好,在北方天寒地冻,娘不后悔让他去南方,以后带上媳妇,抱着孙子,来我坟头看上一回,每人给娘敬一杯酒,投胎的路上就走得不慌了,就是怕下辈子不能再做二狗的娘了。” 
42|第047章 富贵
   (这一章兴许是这本书字数最少的一个章节,但总觉得言尽于此,再多就画蛇添足了。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码《娘》这一章的时候自己也眼睛红了很久,不先感动自己,我想是写不出太多能感动别人的文字的,这也是除完本之外我这个大内总管对你们的最大负责。) 
    王虎剩拉着王解放坐车去了医院,小夭本来想留下,却也被王虎剩拉走。一对在深山里摸爬滚打讨了十多年生活的兄弟蹲在恒隆广场门外石阶,陈二狗手中那根烟早就燃尽,陈富贵干脆坐在台阶上,也不去打扰依然将头深埋于两膝的陈二狗,陈家自打他们懂事以来就只有四个人,爷爷逝世的时候陈二狗还小,爷爷的埋葬入土对他来说紧紧意味着少了个喜欢哼京剧的疯癫老头,没一个让整个张家寨厌恶鄙夷的糟老头在耳边呱噪,小二狗撑死了也不会撕心裂肺。但这一次不同,富贵明白成熟后的二狗子那种对娘自肺腑的愧疚和感恩,娘瘦小,一点都不像北方女人,只有一米六不到的个子,操劳费神苦了一辈子,照顾两个被男人狠心抛弃的儿子,起初那些年还要照顾嗜酒如命的公公,镜框内存有她唯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不惊艳却清秀婉约的年轻女子,只是如今留给张家寨人最大的印象,却是昏黄灯光下站在门口、伛偻着身子安详等待两个儿子回家的消瘦身影,这个曾是张家寨最动人的女子被狗娘养的生活硬生生逼成一片过早凋零的白桦树叶。陈二狗没考上本科,娘不怪他,但二狗没法子消弭这种被张家寨暗地里戳脊梁骨的负罪感,娘偏爱宠溺二狗,富贵打小就知道,但他不觉得这是娘的偏心,二狗护着娘,护着他,护着人丁单薄的陈家,从阎王爷那里捡了一条命回来的二狗非但没有孱弱地躲在娘和他身后,反而像一头不肯吃半点亏的疯狗见谁咬谁,这份执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娘走得安详,因为她不怕这个她固执认为可以长命百岁的小儿子会被大城市这只畜生伤害到,她只觉得南方暖和,好养身子,哪怕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她也不怪他,只是惦念着他,怕他还是衣服不够厚实。 
    陈二狗抬起头,望着那条车流马龙的南京西路,轻声道:“富贵,娘葬在哪里?” 
    “爷爷老早帮娘选好了地方,我帮后事全部做完才来的上海,那地方风水好,娘下辈子一定不会像这辈子那么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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