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誉王就是为了这个气得跳脚呢。殿下未曾注意到这一向都是亲王才有的特权吗?”
靖王当时得此特许,不过只是欣喜于自己可以随时面见母亲,丝毫也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被梅长苏这一提醒,心中略略一喜,但又旋即迟疑,“我的确没想这么多……今日是母妃寿辰,也许父皇只是一时降恩,并无晋封之意呢。”
梅长苏略一沉吟,道:“我看倒是八九不离十。殿下晋封亲王,早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陛下随口许诺时没有想到,内廷事后拟旨用印时也必然会提醒陛下这是亲王特权。一旦准你行亲王事,却又无故拒不加亲王衔,那算什么恩宠?既然陛下有意施恩,不会做事只做一半,反而让人心里不舒服。故而早则本月,迟则仲秋牧祭前,一定会正式晋封的。”
“这样才好,”蒙挚喜道,“也省得靖王殿下每每在誉王面前低上一头。”
“可是……现在就如此出头是否妥当呢?”靖王眯了眯眼睛,“先生不是一直叫我低调韬晦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梅长苏神色安稳,“殿下现在实力尚弱,低调自然仍是上策。不过一味退缩隐身,半步不进,也不是最好的方法。巡防营我们不争,但到了手也不必向外推。殿下近一年的经营,要是到现在连吃个巡防营我都无法善后,苏某就有负谋士之责了。我还是那句话,殿下不可冒进,但也绝对不可不进。”
“好。”靖王干脆地点头,“陛下当面许我巡防营,无奈之下只得领受,还一直担心坏了先生的节奏呢。既然无妨,那是最好的。不过太子和誉王那边……”
“太子现在自身难保,眼睛里只有誉王,殿下就是加九锡亲王他也不会分心力来对付你。至于誉王,我方才已经劝抚住了。他如果听从我的意思,不与殿下为难,那么殿下便可趁此时间和机会再行壮大;如果他只是当面采纳我的建议,实际上依然按捺不住嫉意,非要打压一下殿下方才快意,那么我们便借力打力,引些事情到陛下面前去,届时自有施恩的那个人给殿下做主。”
“那誉王岂不是怎么做都不对?”蒙挚不禁大笑,“明明是件意外之事,苏先生竟能把对策筹划的这般周全,实在是令人佩服啊佩服。”
“谋局自当如是。”梅长苏面上毫无自得之色,“若是把成功的机会都押在对手的选择上,那便是下下之法。只有到了无论对手怎么选择都有相应的解决之道时,才算稍稍能掌住大局。殿下离那一步虽还有些距离,但现在也算稍有根基了。。”
听他这样一说,靖王心中安定许多。自从下决心为亡兄洗冤后,他对皇位的渴求和执念又增强了数倍。除了自己勤加修习,争取一切机会多办实差以增加历练经验外,他在许多方面都比以前更为倚重梅长苏,并且有意识地调整自己对于谋士本能般的厌恶感,不让偏见干扰判断。
对于靖王的努力,梅长苏虽然嘴上没说,心里还是颇为快慰的,有时跟蒙挚提起,表情甚是高兴。
不过梅长苏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高兴看在蒙挚的眼里,却常常会令他觉得莫名的心酸。
“今天静妃娘娘一定很欢喜吧,”此时蒙挚见两人都不再说话,场面有些冷,忙插了一句道,“有了陛下的恩旨,殿下与娘娘日后相见就容易多了。”
这句话当然是句废话,所以靖王也只是微笑了一下,点了个头以作回应。其实以往靖王与梅长苏在密室中见面时,场面倒没有这么冷的,说完党争的事后两人便会讨论具体的朝政,常常一聊就是一两个时辰。可是今天蒙挚在这里,靖王反而不想多说,倒不是他信不过这位禁军大统领,只是蒙挚虽然表态要助他夺嫡,但骨子里依然是先忠君后忠他的,当着蒙挚的面说说他已参与进来的党争没什么,但自己对于皇帝已处置的具体朝务所持有的不同政见,靖王并不愿意让蒙挚听得太多。
萧景琰的这份心思,梅长苏已是看出,所以他也并未挑起其他话题,只是见蒙挚很努力地想要暖场时忍不住笑了笑,道:“大统领明日要值早吧?殿下也该休息了。”
靖王早就有心结束掉这次无法畅谈的会面,立即接过话茬儿,“又扰了先生半日,也该歇着了,改日有疑难之处,再来请教先生。”
梅长苏并未与他多客套,只欠了欠身。蒙挚站在两人之间,也忙转身抱拳行辞别之礼。
靖王点头回了礼,转身走向通向自己府邸的石门,刚走到门边,突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伸手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本《翔地记》,问道:“这本书着实有趣,我刚才还没看完,先生不介意我拿过去借读两天吧?”
106|第一百零六章 姐妹
我知道今天的分割线可能又会让人看了不高兴,但却是实话。大家也许已经发现了,近来海宴写文热度减退,常常会有“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写这个文”之类的古怪想法,自感心态出了问题,故告假数日,准备看看书看看碟片(已经积了好多没看啦~~~),争取以更好的状态回来~~~ —————————————————————这是请君见谅的分割线————————————————————
靖王提出借书要求时,蒙挚正站在距离梅长苏半臂之遥的地方。虽然没有直接转头去看,但这位禁军大统领明显感觉到梅长苏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呼吸有瞬间凝滞。
“没关系,殿下如果喜欢,尽管拿去看好了。”刹那异样后,梅长苏旋即浮起了微笑,语调也与平时毫无差别。
靖王略略颔首表示谢意,将书笼在袖中,转身走了。梅长苏候他那边的石门关闭好,方缓慢移步退出密室,蒙挚默默跟他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殊,那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他答得这么快,蒙挚倒有些意外,“可是你刚才……”
梅长苏脚步微凝,眸光幽幽闪了一下,低声道:“批注的内容和笔迹都没什么的,只是……”
蒙挚等了等,半天没等到下文,又追问道:“只是什么?”
“有两个字,我有减笔避讳。”
“避……避什么讳?哪两个字?”蒙挚有些没明白,困惑地眨眨眼睛。
梅长苏微微沉吟,并没有直接回答,“先母的闺中小名,写批注时遇到……”
“那……要紧吗?”
“应该没什么的。景琰并不知道我母亲闺名是什么,那两个字也不常用,他以前从没发觉我有避讳这两字,再说都只减了最后一笔,他甚至有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喔,”蒙挚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你刚才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梅长苏的目光有些悠远,也有些哀伤,“大概是因为那里面毕竟带着过去的痕迹吧,莫名其妙紧张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其实景琰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这时密室最外层的门已自内打开,飞流俊秀的脸闪现在门边。他虽然等了很久,但好象只瞧了梅长苏一眼,就已放下心来,随即晃到里间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蒙挚躲进密道前,梅长苏说的是“出来再聊”,但现在一来时间已不早,二来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所以一句道别后,蒙挚便直接离去。
飞流去睡觉时没有点亮里间的灯,室内唯一的光源便是外间书案上的一盏五枝银座油灯。梅长苏走到桌旁,伸手将灯台端起,目光随意一落,看到案上细毫小笔仍搁在原处,书却已不在了,不由心中有些淡淡的惘然。
已经流逝的那段过去就象粘软的藕丝,虽然被萧景琰无意中牵在了手里,但却因为太细太透明,所以永远不会被他看见。
梅长苏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摆脱掉这种有些软弱的情绪,顺手拿了本其他的书,捧起灯台走向了里间。飞流已经睡熟,平稳绵长的鼻息在一片寂然中有规律地起伏着,让人安心。梅长苏遥遥看他一眼,轻手轻脚地将灯台放在床前小几上,刚解开袍扣,门外突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宗主安歇了吗?”
“进来吧。”梅长苏一面回应了一声,一面脱下外袍,上chuang斜靠在枕上。黎纲推门进来,直接进到里间,将一个铜制小圆筒双手递上。
梅长苏接过圆筒,熟练地左右各扭了几下,扭开了筒盖,朝手心里倒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来看了一遍,没什么表情,直接凑到灯前烧了。
“宗主……”
梅长苏沉吟了片刻,慢慢道:“要多留意莅阳长公主府,有什么新的动向,提早报我。”
“是。”
本来移灯携书进里间,是打算再小读片刻的,但此刻的梅长苏似乎已有些困倦,吩咐完那句话他便推枕倒下,示意自己准备安睡。
黎纲不敢再多惊扰,吹灭了灯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夜浓起风,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窗之声越发显得室内空寂。
梅长苏翻了一个身向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但是没过多久,便又重新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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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牛镇是金陵周边众多小镇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居民不过两百来户,主街只有一条,街上开着些豆腐店、小吃店、杂货店之类的铺子,除了赶集的日子还算热闹外,平时可称得上是非常冷清。
这一日的清晨,一顶双人抬的青布小轿晃悠悠进了犀牛镇。由于前夜下了微雨,轿夫的脚上都沾着黄泥,一看便是从官道那边过来的,看行色,大概是想要在小镇上找个地方歇歇脚,打个尖。
整个犀牛镇除了一间兼买干杂点心的小茶铺外,便仅有一个供应热菜、面食的小吃店,所以小轿在逛到主街的尽头后,又折了回来,在别无选择的情况落轿于小吃店前。
轿夫打起轿帘,出来的是位女客。虽是夏日,她仍然带着面纱,进了小吃店后,她站在店堂中间转头四处看了看,大约是嫌脏,不肯落座。
老板迎了过去,殷勤地将桌椅又细细擦了一遍,正陪笑着要说话,女客突然道:“四姐不在外面?”
笑容凝固在老板面团团的脸上,不过只有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自然,将手巾朝肩上一搭,答道:“在后面歇着。姑娘要进去吗?”
女客点点头,跟着老板进了后院。两个轿夫便守在小吃店门前的一张桌旁,自己倒了茶来喝。
后院与前堂只隔了一道泥砌矮墙,感觉迥异,不仅没有丝毫破烂脏污,反而格外干净舒爽。两株高大的红榴栽在正中,绿叶间已挂着沉沉的果实。老板请女客在榴树下坐了,自己进入东厢房。大约片刻后,老板没出来,却出来了另一个女子。
“四姐。”女客立即站起身,招呼道。
“你坐。”那四姐从外貌上看甚是年轻,生得皮肤细腻,眉目绰约,虽荆钗布裙,仍掩不住楚楚风致。如此一个绝色的美人,却不知为何隐居在这幽静小镇之上。
“不过几年不见,四姐竟丰腴了些。”女客取下面纱,露出雪肤花容,娇笑道。
“是啊,”四姐淡淡一笑,“几年不见,你风姿更盛。”
“如何敢与四姐相比?当年四姐艳帜最盛时,是进过琅琊美人榜前三甲的。后来突然隐居,不知有多少人在你身后叹息相思呢。”
四姐眼睫垂下,弧度小巧的下巴微微收着,虽无其他的动作,却浮现出一种直击人心的哀愁情态,“般若,当年不辞而别我很抱歉。但我真是累了……师父的教养之恩我并没有忘记,可她老人家毕竟已经不在,我们……也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了……”
秦般若秀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厉芒,但随即微笑,语调仍控制得极稳,“四姐说哪里话来,复国大业未成,亡国之辱未洗,怎可轻易懈怠?”
四姐苦笑了一下,“般若,师父传衣钵于你,所以在京城时我一向听从你的指令。但有些话,我现在不得不说了。我滑族灭国,已有三十多年,所谓亡国惨痛,我们都未曾亲历,不过是听师父讲述而已。何况当时群雄林立,各自兼并,数十年间被各大国吞灭的小国就有十多个,我滑族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何必耿耿于心?”
秦般若银牙轻咬,冷冷道:“因为国小,就合当被灭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想让你认清形势罢了。往昔我滑族有国之时,暂且免不了挣扎求存,先归附大梁,后又叛归大渝,百般手段使尽,也保不住一脉宗室,最终还被大梁抓住个归而复叛的口实,国灭君亡。现在我们无国无本,无根无基,滑族后人或流散,或已被梁人同化,情势比当年还不如,要提复国二字,真是谈何容易……”
“说到底,四姐还是信不过我。”秦般若凝住一双秋水,面露凄冷之色,“如果师父还在世,凭她惊艳奇才,诡谲神算,四姐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心灰吧?”
四姐面色微白,仿佛是被一语说中了般,将目光闪躲开,好半晌方低声道:“所谓过慧易折,师父就是因为灵气太盛,才难有高寿。虽然般若你也是聪颖绝顶,但终究与师父不同。你想想看,自她老人家去世后,你这般苦心经营,可曾有她当年半分盛况?时势如此,独力难支,你又何必强行执拗呢?”
秦般若开始听着,尚有几分动容,但听到最后,神色又恢复了凝肃,语气如冰地道:“那照四姐的意思,我们当年宗庙被毁,主上被杀的血仇,就不报了吗?”
“这个仇,不是已经报了吗?”四姐叹道,“师父以无双之智,隐身为谋士,算计人心,搅弄风云,最终使得大梁皇室操戈,父子相疑,赤焰军建制被除,这难道不算是报仇吗?”
秦般若摇了摇头,“灭滑族者,虽是赤焰军,但这亡国之恨,却要算在大梁朝廷的身上。只可惜上天不肯给师父时间,否则以她的智计,纵然不能复国,也足可倾覆大梁天下。你我姐妹深蒙师恩,纵然再不才,也不能置她老人家的遗愿以不顾啊。”
“可是般若,师父当年是以阴诡之术取胜,靠得是她的头脑。虽然现在她留给我们的那些人脉和情报网你维系得很好,但若我们做不到象她那般算无遗策,又何谈实现她的遗愿呢?”四姐眼睫轻颤,眸色甚是黯淡,“你现在做誉王的谋士,不过是沿续当年师父挑弄兄弟阋墙的旧策,但是成果却不如她当年一二。首先看誉王你就看走了眼,他可不是任你揉搓的庸才,还不如当年选太子更易操控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最终你助誉王灭了太子,接下来再毁誉王,终究不过是弱了大梁国力,让他国渔翁得利罢了,距离我滑族复国,仍是茫茫无期……”
秦般若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复国无望也罢,能让大梁同样尝尝亡国的滋味,也算可以告慰师父在天之灵了。四姐,你说了这么多,无外乎是说我不会成功。可我既然承了师父衣钵,岂可因为难以成功就放弃?这些年你逍遥度日,我顾念姐妹之情,何曾前来相扰过?若不是遇到了难关,我也不会上门。可是四姐,你辞色滔滔,却一句也不问我为了什么来找你,实在让人心寒。”
四姐垂下头,眼中有些愧疚之色,语带歉意地道:“般若,我闲散了这些年,哪里还有帮得上你的地方,不问,只是不敢问罢了。”
秦般若凝望着她,嘴唇颤抖,美丽双眸中慢慢浮起一层雾气,“四姐,我的红袖招已快支持不下去,你可知道?”
四姐秀眉一跳,失声道:“怎么会?”
“就在近几个月内,我红袖招的骨干或死或叛,折损殆尽,新招的女孩子没有调教好又不敢乱用,人手上让我捉襟见肘。这还罢了,连隐秘安插在各府的眼线也一根根被拔除,残存的几个再不敢让她们妄动。那誉王和他父亲一般多疑寡恩,我多年培植的信任,近来竟有冰消雪散之势。若非我使了些手段,让他分心相疑誉王妃,只怕他已经为那些错误情报翻脸了……四姐,师父当年嘱你关照我,难道值此存亡之时,你也不帮忙吗?”
她说的恳切,四姐也不由有些动容,轻叹着劝道:“般若,既然撑不下去就别撑了,趁此机会退隐,安稳度日不好吗?”
秦般若色若冰霜,断然道:“四姐可以当我迂顽,但师命于我如天,虽然资质有限,难成大器,也终不会半途而废,惜此性命。”
“你……”四姐长叹一声,“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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