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实在是值得我们崇拜的。
要特别说明的是,很多材料记载明朝只有一个连中三元者,这是不对的,在洪武年间,安徽人黄观连中三元,永乐靖难时,黄观为永乐所忌,将其名字从登科录上划去,改第一名为韩克忠,所以在大多数历史记载中,三元并没有黄观的名字。在此特为这位忠臣和读书天才正名。
【当官的秩序】
参加科举考进士是为了当官,随着老百姓做官的人越来越多,世俗的名门望族势力慢慢消退,科举进士们形成了所谓的科举势力,也就是后来的文官群体,这一群体给明朝的政治带来了十分巨大的影响,他们形成了类似黑社会的组织结构。上可威胁皇帝,下可统治百姓,十分之可怕。在此,我们先看看他们的组织内的运行秩序。
我们前面说过,进士一录取就可以候补官员,而举人要当官,就难得多了,他们要参加三次会试,如果实在没出息,还是不能考过的话,就可以到吏部去注册,过几(从一到几十不等)年,官员死得多了,有了空缺,就会把这些举人翻出来,选择其中一些人去当官。这个叫“大挑”。那么大挑的标准是什么呢,说来大家可能不信,是看你的长相,选择方式类似现在的警察局认人,举人们如同嫌疑犯,几十人一队,站在吏部大臣们面前任人挑选。
这个时候,长得丑的可就真是叫天不应了,肯定是没有你的一份了,早点回家吧。
其实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啊。
选中的举人就可以当官了,这些举人虽然没有考上进士,但也算是上过榜的,所以他们叫做一榜出身,而进士就叫两榜出身,大家毕竟都是考试出来的,所以进士们也把举人看成自己的同类。也就是所谓清流。
这些清流们内部的秩序区分很有趣,需要详细说说,大家了解这些规则后,就能较好的理解明代中期文官集团中发生的很多历史事件。
我们列举出五个官员来说明这个问题,给他们分别命名为甲、乙、丙、丁、戊,这五个人的职务是这样的,甲是兵部侍郎(三品),乙是礼部郎中(五品),丙是刑部员外郎(从五品),丁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戊是布政史参议(从四品)。
这五个人中甲、乙、丙、丁都是进士,戊是举人出身,他们在兵部大堂相遇,分清官位后,他们按照秩序坐下,大家开始谈话,由于说的不是公事,自然要从出身讲起,此时戊一定会先退出,为什么呢。
因为他够聪明!虽然他的官位在五人中排第二,但人家谈的是进士的事,你一个举人连殿试都没有参加过,凑什么热闹。这就类似现在开口问学历,他是北大,我是清华,您呢,总不能说是克莱登大学毕业的吧。这个时候上去无异于自讨没趣。而且这些进士出身的人十分喜欢讲登科时候的事情,一开口就是想当年,老子如何在殿试中应对自如等等,就如同围城里的那句名言“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抛出一句。其实他很有可能是答非所问,慌不择路爬出去的,谁知道呢。这是见面的第一步,摆出身。
下面是第二步,大家既然都是进士,那就好谈了,谈下一个问题,何时中进士的。一谈之下,甲是洪武十六年的,乙是十九年的,丁是二十二年的,丙资格最老,是洪武三年的,这就类似今天见面问人:您的哪一届毕业的啊,喔,是师兄啊,失敬失敬。当时可不是说两句就能解决问题的,这个时候,那三位就要向丙行礼了,这是规矩,不管你官和年纪比对方大多少,遇到比你早登科的就要行礼。这是第二步,摆资历。
第三步就是比名次,哪怕都是进士,也有个优等名次的问题吧,甲说:我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乙笑一下:我是二甲进士出身,丙也笑:我是二甲第十五名。
这个时候丁说:我是庶吉士。
那几位马上就不笑了,乖乖的站起来行礼,这是因为庶吉士实在来头很大。
在所有的进士中,只有一甲三人可直接进入翰林院,二甲和三甲中挑选精英考试才可成为庶吉士,他们的职责是给皇帝讲解经史书籍,并帮皇帝起草诏书,是皇帝的秘书,权力很大,到了明朝中期,更形成了不是庶吉士不能当大学士的惯例。
你说庶吉士厉害不厉害?
这三套摆下来,大家心里都有了数,将来多多关照啊,科举势力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排定秩序,形成强大力量的。
考上了进士对于当时的人太有诱惑力了,而考一个好的名次也有额外的吸引力,中国人讲究衣锦还乡,也就是穿着官服回家给当年的穷哥们、邻居家大婶大哥看看,这个时候,排场越大,面子就越大。
大家在电视上看到过,古代官员出行都要带一大堆人,前面有打锣的,举牌子的开道。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那些举牌子的,学问都在牌子上呢!
如果你是状元,那就威风了,牌子上可以写上“状元及第”“钦点翰林”这样的大字,招摇过市,引得无数百姓感叹不已,抓住自己孩子的脑袋使劲晃,将来一定要学他!
二甲和三甲怎么写牌子呢,他们的牌子上会列明“同进士出身”“两榜出身”这样的字,也是很多人倾慕的。
进士的牌子好写,人家毕竟见过大世面,那举人怎么办,不能写中进士,也不能写两榜,放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举人出门的时候,由于可写的不多,他们充分发挥了创造力。
比如他是丁寅年江西乡试中举的,就写个牌子“丁寅举人”,再想想,老子在县衙是主簿(正九品),官位低是低了点,但也是官嘛,于是第二个牌子就写“某县主簿”,此外还有什么何年何月被表彰过,有何政绩,都可以写上去,反正能骗骗老百姓就行了。
正是这样的诱惑,使得无数人前仆后继,向着官位前进,可正如前面所说,当官哪有那么容易呢,朱元璋及他的子孙们早就为他们设置了最困难的一道关卡,这道关卡不但改变了历史悠久的科举制度,让无数人陷入极端的痛苦中,在某种程度上,它还影响了中国未来几百年的命运。
这道关卡就是八股。
【八股】
这是一个很值得一提的现象,八股可以说是明朝的发明创造,这套玩意自朱元璋起,到明朝中期发展完善,影响了后来近五百年的知识分子,不可不说。
学子们的考试科目分为三场,第一场考经义,也就是四书五经,第二场考试实用文体写作,第三场靠时务策论,也就是给你个事情让你分析,颇有点应用文的意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经义,这是取士的关键。
那时候的考生们不像现在的学生,考试前要复习很多内容,对他们而言,只要背好四书五经就行了,题目只能在这里出,不可能有别的题目。范围相当小,背起来容易,而且写文章时有规定的字数,一般不超过五百字,不象现在的某些命题作文动不动就要千字以上,这么看来,当年的考试似乎要容易些,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关键在于格式和个人发挥,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几个部分,其中精华部分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个部分你不能随便写的,必须用排比对偶句,共有八股,所以叫八股文。
这种写法十分古板,你想多写一个字也不行,真是害人不浅,很多人都是一边写一边乱编,只为了凑字数,达到对偶的效果,文字表面上看,十分整齐,细看下内容,废话满篇。
痛苦的不仅是考生,还有出题的老师,四书五经只有那么多字,各级考试都从里面出题,而出过的题一般是不能再用的,于是老师们奇计百出,把四书五经上下句割裂开,单独拿来出题,如把一句话斩头去尾,只用中间的几个字拿来考人,这种语句不通,张冠李戴的词句,连老师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何况学生呢。
结果就是糊涂考糊涂,出题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考试的人也不知道,这样考出来的是什么人才?
八股说到底是一种形式而已,就算古板,应该也不会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别急,明朝统治者们还有杀手锏,这一招才是最厉害的。
明朝规定,所有的文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必须仿照古人立言,要按照圣人的思想去写文章,这个圣人是谁呢——朱熹。
朱熹曾经给四书写过注,也就是标注他自己的理解,然而这些理解被统治者看上,要求所有的学子必须按照朱圣人当年的思维来答题。
天可怜见!朱圣人当年可能在上茅厕想出一句,写下来,吃饭时又想出一句,写下来,本来就作不得准,而过了上百年居然要所有的人按照他的思维方式来思考,确实是一种折磨。
这可就苦了明朝学子们,叫天不应,谁知道这家伙当年到底是什么样的思维,只能自己慢慢猜,慢慢把握,所谓搞不懂就问人,搞得懂就教人,实在没有人懂就去问神,对这些学子而言并不只是玩笑而已。
无数考生午夜梦回,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就是朱熹那并不俊朗的外貌和并不魁梧的身材,久而久之,有些醒悟过来的人就开始问候朱熹的父母及祖先,似乎这样才能出口恶气。问题在于骂完后还是要考啊,不考就没有官做,这是实际的问题。
在固定的思维,固定的模式下,明的学子们开始完成他们的文章,让我们不得不惊叹的是,在如此困难的环境下,考生们仍然写出了很多锦绣文章,在下曾经看过两篇八股状元文,文辞优美,立意深刻,想到这些文章他们是在如此多的限制下写出的,实在令我们这些后生晚辈佩服不已。
这些优秀八股文的作者巧妙的利用既有规则,在有意无意间插入自己的观点,并运用优美的词句表现出来,他们无疑是这场规则竞赛中真正的成功者。
八股考试的弊端是很多的,选出的人才很多都是书呆子。著名的明朝学者宋濂形容过八股选出来的某些人才,“与之交谈,两目瞪然视,舌木强不能对”,活脱脱一副白痴面孔。
但八股文还是有一定用处的,比如吴敬梓在他的《儒林外史》中曾经写道:“八股文若做的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可见,八股文是很多文体写作的基础。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限制下,很多优秀人才更能脱颖而出,如后来的徐阶、高拱、张居正,哪一个不是八股文拿高分的?这些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总的看来,这一制度还是弊多利少,禁锢人们的思维,害人不浅啊,其影响深远,直到近代,人们还以考过八股为荣,比如陈独秀和当时的北大校长蒋梦麟都是前清的秀才,陈独秀曾经问蒋梦麟考的是什么秀才,蒋梦麟回答是策论秀才,陈独秀非常得意,哈哈大笑,说自己考的是八股秀才,比策论秀才值钱。蒋梦麟连忙作揖。大家从中可以看到,八股有多么大的影响力。
【朝廷的斗争】
朱元璋在解决了北元后,制定了一系列旨在恢复生产和生活的政策,得到了好的效果,但此时,朝廷内部的矛盾又激烈起来,大臣分成两派,以地域为区分,开始了新的争斗。
这些所谓派别,实际上就是老乡会,大家都说一样的方言,朱元璋手下最大的老乡会就是淮西集团,会长本来应该是朱元璋,但考虑到他还兼任皇帝一职,所以当时是由李善长代理,这一集团人多势众,主要成员有李善长、郭兴、郭英、汤和、周德兴,还包括死去的常遇春等人,可以说这些人是朱元璋同志起家的班底。当时的人们见面都以会说淮西话为荣。
有的朋友问道,李善长何许人也,为什么是第一功臣,确实,他好像很少出面干什么大事,这是由他的工作特点决定的。此人主要负责后勤和政务办理,如果把刘基比作张良,那么李善长就是萧何。他一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鞍前马后的劳顿,后勤工作不好搞,劳心劳力又不讨好。朱元璋是个明白人,所以在建国后,便以李善长为第一功臣,任命他为丞相。
李善长这个人的特点是外表宽厚,却心胸狭窄,谁敢和他过不去,就一定要解决对方。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有敢专权的,就有敢分权的,淮西集团很快就遇到了对手,那就是浙东集团,这个集团的首领就是刘基。
这两个集团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开始了斗争,朱元璋似乎也很有兴趣,他准备看一场好戏。
这场戏的主角是李善长和刘基,但仅有主角是不够的,下面我们要介绍配角和龙套出场,这些人人多势众,是这场戏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以找茬为职业的官员。
他们的名字叫言官。下面我们将介绍一下这些人。
言官到底是什么官呢,顾名思义,就是说话的官,到了明朝后期,也有人把这些人称为骂官,实际上,他们是明朝监察制度的产物。
朱元璋建国之初,仿照元朝制度,建立了御史台,到了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朱元璋将其改名为都察院,都察院的长官是左右都御史,这个官名大家在电视上经常可以听到,而都察院的主要骨干是都察御史,这些都察御史共有十三道,以当时的十三个省区分,共有110人,这些人权力极大,他们什么都管,由于平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要处理,就整天到处转悠,不是去兵部查吃空额,就是到刑部查冤假错案,办事的官员看到他们就怕。
有人可能会问,这些人权力如此之大,要是他们也徇私枉法怎么办呢,说到这里,我们就要大大的佩服一下朱元璋了,他想了一些很绝的方法来规范御史的行为,首先挑选御史的时候,专门找那些书呆子道学先生,认死理的去干这行,因为这工作得罪人,捞不到钱,而道学先生是最合适的人选。其次,他用了以小制大的方法,这些御史都是七品官,可以说是芝麻官,赋予他们监管长官的权利,就使得他们不敢过于张狂。有个官名叫八府巡按(周星驰电影里出现过),大家咋一听,八府的巡案,官一定很大,其实这也是个芝麻官,往往是朝廷临时委派监察御史担任的,就相当于以前所谓的特派员,官极小,权极大。但就是这样,朱元璋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又建了一套班子,来监督都察院。这就是六科给事中。
对应中央六部,朱元璋设立了六科,各科设都给事中一人,官位正七品,左右给事中官位从七品。这些人的权力大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他们如果认为以皇帝名义发出的敕令有不妥之处,居然可以将敕令退回!而皇帝交派各衙门口办理的事件,由他们每五天检查督办一次,倘若有拖延不办,或是动作迟缓者,他们就要向皇帝打小报告,各部完成任务,还要乖乖的去六科销账,此外官员年终考核,这些给事中进行审核。
这些人的行为特点可以概括为:你要打我,我就骂你。这不是一句玩笑话,他们从不动粗,全部功夫都在嘴和奏章上,你要是得罪了他,那就惨了,这些人骂人的功夫极高,都是饱读诗书之辈,骂人也有典籍来历,出自某典某条。如果你书读得少,还以为他在夸你呢。可能回家查了书,看到某个典故方才恍然大悟,连祖宗十八代也给人骂了。这种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夫,实在厉害。这种独门绝技代代相传,到东林党达到了高峰,那可真是口水横飞,引经据典,用意恶毒却又言辞优美。套用葛优的一句话:“人家骂你都听不懂!”
朱元璋搞来这群人后,他自己也很快就吃到了苦头。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言官们的可怕,洪武年间,御史周观政巡视南京奉天门,这里说明一下,周观政是巡城御史,属于最低层的监察御史。在他巡查时,遇见一群太监正领着一伙女乐往奉天门内走去。根据大明的内宫制度,女乐是不准入内的。周观政当即上前制止,领头的太监理都不理他,说了一句:“我有圣旨在身!”(注意这句话的分量)。
按说一般人也就放他过去了,可周观政坚持说就是有圣旨也不得违背大明的内宫制度,坚决不准女乐入内。太监遇到这么个人,只好回宫禀报朱元璋。朱元璋苦笑一下,便传口谕,不再让女乐入宫,还特意加上一句,周观政你干得好,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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