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朱佑樘的口里说出来,张皇后总算明白了,不禁道:“陛下的道理倒是有意思”
这时候,太监已经开始给朱佑樘衣了,宽大的冕服套在他的身上,他微颤颤的手指了指太监们送来的玉带,道:“这玉带太重了,去换条轻便的来”
一边托着衣盘的太监立即躬身去了,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最近朕觉得越来越累,疲倦的很,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太医院开的那些什么护肝养气的药也没甚作用,以后不必再进献了柳乘风不是说有个食膳调理的方吗?按着他的方子进用太子今日去了内阁没有?”
一个太监答道:“去了”
自从皇帝不能早朝之后,朱佑樘索性便下了旨意,让太子朱厚照每日去内阁参政,有时一些朝议,若是皇帝去不了,也让太子去听政,朱佑樘点点头,道:“多学学,多看看,对他是有益处的,他好武,可是武功能打天下,却不能坐天下,只有知道国事维艰,才能做个好皇帝”
穿好了衣服,朱佑樘在这殿中来回踱了几步:“宣府那边压力骤减,据说瓦刺汗庭和那赛刊汗鏖战日久,双方不分胜负,可以调一支边军回京,总兵郑汤,这个人素来稳重,很是忠勇,让他调一队兵马回来回防”
朱佑樘很漫不经心的下了一道命令,乍听起来,这似乎只是皇帝心血来潮的话,可是若往深里想,这皇上的用意却未必只是心血来潮这么简单
郑汤这个人有个身份,乃是太妃的堂弟,而这太妃一直蒙朱佑樘照顾,这些人都曾围绕在朱佑樘周围,与万贵妃抗争过,郑汤虽然是总兵,爵位也不过是靖安侯,可是对朱佑樘忠心耿耿,对太子也是言听计从,京师里有这么一个人在,对将来老交替很有裨益
朱佑樘吃了口送来的茶,有个公公躬身进来,道:“陛下,廉国公柳乘风到了”
张皇后在一边不禁道:“他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公主没随他一起来吗?”
朱佑樘不禁笑道:“你不要这般紧张,他进宫多半是为了三司会审的事,要和朕谈一谈那个江炳,朕去见他,太康公主在廉国公府好着呢”随即吩咐太监道:“去,把人叫到正心殿去,朕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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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殿里
柳乘风坐着喝茶,宫里的茶水倒是不错,不过泡茶的太监不知是不是换了,柳乘风总是觉得缺了一点什么,他翘着腿,等到外头咳嗽一声,见朱佑樘背着手进来便连忙站起,作揖道:“陛下”
朱佑樘只是看他一眼,道:“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也没什么客套
柳乘风笑吟吟的回答道:“是,微臣刚从都察院那边过来”
朱佑樘颌首点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使了个眼色,这殿里的太监全部退了下去等所有人都走了干净,他才慢悠悠的问:“都察院那边如何?”
“好,好的很,这衙门是在弘治七年修的,端的气派无比,比户部恢宏几分”
朱佑樘不禁咳嗽,用手磕了磕御案,道:“朕说的是案子如何,不是让你去看衙门的”
对这柳乘风,朱佑樘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不过朱佑樘也知道,刚才谈话有点太严肃了,柳乘风故意调节一下气氛,因此还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柳乘风才变得庄重起来,道:“过审了,和微臣料想的差不多,那江炳果然是大谈宁王的好处,出言不逊”
朱佑樘眯起眼,淡淡道:“都说了什么”
柳乘风却只是笑:“无非是说陛下身边出了小人而已,还能如何?他现在巴不得宁王那边立即兴兵,奉天靖难呢”
朱佑樘不禁摇摇头,道:“愚不可及”
柳乘风却只是笑笑,道:“虽是愚不可及,可是这也说明宁王此人心机太深,又能笼络人心到这个地步,深不可测,陛下,这案子还要不要继续查,再查只怕这宁王的反迹就要全部暴露了”
虽只是随便的一问,可是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国策问题,朝廷是不是现在就逼宁王造反,朝廷是不是打算现在就平叛,若是准备对宁王动手,这案子不但要查,而且还要公布于众,到时宁王畏惧之下,必定兴兵,而这个时候,也是朝廷平叛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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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2|第七百一十章:温情
朱佑樘显得不安起来,他不愿意把宁王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子孙后代去处理,可是他心里自然也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只怕也没有心力去和宁王翻脸了一旦动乱,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拖延到宁王授首的时候,一旦……
朱佑樘几乎不敢想下去,他烦躁的道:“此事你怎么看?”
柳乘风欠身坐着,绷直了身子,态度变得坚定起来,道:“这一次宫里的态度必须坚决,绝不能拖泥带水,陛下,以微臣的估计,这宁王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若是朝廷对这宁王的事不闻不问,只会助长宁王的气焰,到了那时,天下人都只认为朝廷怕了宁王,那些宁王的党羽对宁王只怕就死心塌地了微臣也知道,现在不是反目的时机,不是平叛的最好时间,朝廷还有许多事要筹备,就如这军,虽然已经开始招募了人手,可是真正要操练,只怕还要消耗一些时间,所以微臣的意思是,既不能让宁王反,可是也绝不能让宁王逍遥法外,必须让他吃点苦头,也让他知晓朝廷的厉害”
宁王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如柳乘风所说的那样,朝廷就算想装糊涂也是不成了,可是又不能让宁王现在造反,这里头就必须得有个度,太苛刻了不成,可是朝廷软弱了也不成
朱佑樘眯着眼睛,沉吟的颌首点头,柳乘风提出的这个想法正中他的心意,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想法虽然美妙可是要做起来却是难了,道理很简单,一旦这案子大张旗鼓的查起来,宁王肯定会警觉,一旦产生误判,就不得不反了
“你既然如此说,莫不是已经有了主意朕也一直想寻个两全的办法,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此事只怕有些难办”朱佑樘看着柳乘风说出了难处既要追究,又不能把人逼得狗急跳墙,既要表现强硬又不能让宁王下决心发动叛乱,朱佑樘所说鱼和熊掌,看上去还真不可兼得
柳乘风倒也不含糊,不敢卖什么关子,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慢悠悠的道:“其实宁王反不反,不在朝廷有多大决心,而在于朝廷有多大的实力现在双方都在磨刀霍霍,根据南昌府那边的探子反应,宁王确实是在筹备谋反只是这筹备只怕还需要一些时间,宁王需要时间,可是同时,却也在观望朝廷有没有平叛的实力,此人尤为狡猾以微臣之见,何不如设一个圈套让他钻进来”
朱佑樘诧异道:“圈套?”
柳乘风笑吟吟的道:“其实这个圈套很简单,一方面,咱们要大张旗鼓的向宁王那边兴师问罪,闹出点动静来,做出一副蓄意待发的样子这一次借着江炳的案子好好的审个水落石出出来,与此同时,陛下应当称病不出,做出一副陛下已经患了重病的姿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宁王一向精明,朝廷的举动越是不合理,他就越是会小心翼翼而后陛下可谴一使者,直接去南昌府问罪,只要宁王不反,就定会极力为自己辩白,朝廷这边再以江炳在江西老家尚有亲眷的名义,缉拿江炳族人,宁王若是不想反,为了证明自己和江炳没有关系,就少不得要做一些让人寒心的事了”
朱佑樘的眼眸顿时亮了,柳乘风这个主意似乎具有很高的可行性,说白了,柳乘风要实行的步骤是三步,第一步,是宫里索性把皇帝的病公开来,越是公开,另一方面朝廷又做出随时准备平叛的样子,宁王这个人一向老奸巨猾,反而不敢相信皇上是真的病重,他极有可能会猜想,这皇上定是故意散发这种假消息,来诱使自己谋反,而早已做好了准备的朝廷则可以立即平叛,令他万劫不复
只要宁王深信朝廷做好了准备,宁王就必定不敢轻举妄动,那么第二个步骤就简单了,让一个使者前去南昌府,查清宁王与江炳的关系,同时对宁王予以警告和斥责朝廷的态度越强硬,那么宁王就肯定认为,朝廷见不能诱反了自己,要做到师出有名,所以才大张旗鼓的深挖江炳一案,这宁王是什么人,越是朝廷一副请他谋反的姿态,他就越不敢有什么动作,那么极力撇清与江炳的关系就迫在眉睫了
第三个步骤就简单了,朝廷下旨,四处缉拿江炳的亲眷,江炳犯得可是夷族大罪,朝廷锁拿其家眷流放、刺配是理所应当的事,偏偏这江炳的亲眷多在江西,宁王为了证明自己与江炳之间的清白,就少不得要做出一些让朝廷满意的举动出来,比如交出江炳的所有亲眷等等
这件事做出来之后,朝廷便可以偃旗息鼓,可是对宁王来说,却是极大的打击,想想看,在京师里头,突审之下,江炳死不悔改,极力抬高宁王,而在江西宁王却是落井下石,将江炳置之死地,宁王的党羽就算再多,只怕此时也不免心寒意冷了
这个法子只要真让宁王入了圈套,不但可以显示朝廷的威严,同时还可以揭露宁王的真面目,不但敲打了宁王,还给那些宁王的党羽心寒,可谓一举两得
朱佑樘仔细思量了片刻,倒也觉得这个法子极好,只不过……只不过法子虽好,却不是没有风险,若是宁王不上钩呢?真要把宁王现在逼反了又如何?
他苦叹道:“此计可行吗?”
柳乘风道:“宁王这个人,微臣颇为了解,别人不会上这圈套,那朱觐钧却很吃这一套,陛下不妨试试,若是真的反了,那朝廷索性平叛就是”
朱佑樘听罢,不禁拍了拍御案,正色道:“不错,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朝廷平叛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依爱卿之言柳乘风,江炳的案子要彻查到底,大张旗鼓一些,至于其他的事,朕自会安排”
柳乘风肃然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显得有几分激动,道:“朕会下一道旨意给朱辅,告诉他,南京的守备朕就交给他了,到时一旦生了乱子,江南半壁都可能陷入战火,南京城绝不能有失,若是出了岔子,他这五军都督提头来见九江府那边现在囤积了不少军械和粮秣,朕早已调了不少军马在那里,只是那里的防卫还是有待加强,九江是重镇,这里绝不容有失,军这边要加紧操练了,朕需要他们能随时调动,一旦有事,半个月之内就必须出现在九江,并且作为平叛的主力”
说了这些话,朱佑樘的脸色缓和起来,不由笑道:“太医们一直对朕说,朕要好好歇息,朕的病便是吃太过的药也及不上歇养重要,可是朕歇的住吗?这文武百官天天说盛世了盛世了,天下太平了,哼,这天下何曾太平过”
若是以往,柳乘风或许会劝说几句,让皇上注意身体,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懒得说,越是对朱佑樘了解的人就越知道他的脾气,他这种天生劳碌命的人是绝不可能放下一切去歇息的,柳乘风也懒得多费口舌,对他来说,想让朱佑樘省省心的唯一办法不是劝说什么,而是多去做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这皇帝肩上的担子轻了,才算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心意
朱佑樘唏嘘了一阵,随即手抚着御案,慢悠悠的对柳乘风道:“公主还好,她是个顽劣的性子,你多担待一些,朕将她托付给你,望你不要教朕失望”
柳乘风道:“陛下,公主并不顽劣,只是年轻轻了一些罢了,在家里头,她倒是很和睦,与大家相处的都不错”
说也奇怪,从前的时候,朱佑樘极力的反对公主下嫁给一个有妇之夫,便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不肯就范可是现在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他心里反而觉得这样似乎也是不错,对柳乘风他一向青睐有加,能将公主托付给他,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朱佑樘想到这里,对柳乘风生出不少的温情,柳乘风现在算是他真正的半个儿子,若是他的子嗣多倒也罢了,可是偏偏他的儿子只有一个,这女婿也只有一个,身为皇帝,许多东西未必要流露出来,可是朱佑樘看柳乘风时,心里却很是安宁,带着几分祥和他招了招手,朝柳乘风道:“来,到朕身边来”
柳乘风并无疑虑,从椅上站起,靠近朱佑樘
朱佑樘叹了口气,满是疲惫的道:“你呢,也不要老想着公务,不要学朕,朕是劳碌命,可是你不同,埋首案牍不是什么好事替朕分忧的时候自然是一回事,可是有时也要好好歇一歇,朕这一辈子是改不了了,可是朕不希望你也是这个样子,你知道了吗?”
柳乘风明白朱佑樘的意思,朱佑樘是怕自己重蹈他的覆辙,别看朱佑樘对什么事都放不下,可是他并不希望自己关心的人心里总有事放不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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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3|第七百一十一章:顾命
江炳的案子出人意料的开始深挖起来,这案子越是审理下去就越是让人心惊肉跳,牵涉到了藩王,更不必说牵涉的是天下最有权势的藩王,可以说,这江炳交代的事,有不少都与宁王谋反有关,就算朝廷要治罪,这宁王只怕要死无葬身了。
问题是,这宁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宫里突然要查办这个案子,宁王那边若是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当前的时局确实令人担忧,文皇帝登基之后,对藩王们屡屡压制,可是唯独对这宁王却是优渥无比,当年文皇帝靖难,宁王带朵颜三卫响应,文皇帝曾向宁王发誓,说是一旦事成,愿与宁王平分天下,只是后来文皇帝登基却是食言,却因为对宁王心怀愧疚的缘故,虽然将他封在了江西,可是宁王的封地和给予的护卫人数都是最多的,天下藩王之中,最富庶者莫过于宁王,在封地内权柄最重者也莫过于宁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经历了这么多年,宁王已成了尾大不掉的祸根。
其实朝廷在此前,不是不知道宁王在江西做过什么,只是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这种事不能管,管了就要争锋相对,甚至可能导致动乱,在这个问题上,历代的内阁大学士都是采取这种办法,不是他们怕事,是怕坏了事。
只是这样的姑息政策终于破产了,江炳那边直言不讳,宁王的罪名已经浮出了水面,欺君罔上,唆使刺杀大臣,结交翰林,图谋不轨。这里头任何一桩罪名,都足以让宁王身败名裂。
可问题是。宁王会束手就擒吗?
兵部尚书刘大夏这边气的不轻。这宫里到底想做什么?宫里现在已经有了皇上病重的流言,难道这个时候,真要做好打仗的准备?其实这两年说要打仗朝廷也不怕。毕竟现在国库丰盈,真要打倒也能维持的下去,最重要的是。要打那也得有所准备,新军这边没有练好,边军又不能调动,天下各处倒是有不少卫所的军马,总数也是不少,单记录造册的就有百万之多,可是刘大夏心里清楚,造册的这些人是一回事,真正有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数目能有登记在册的一半就算不错,再加上这种军队战力低的令人发指,一触即溃。靠他们去平叛。那简直就是玩笑。
当日,刘大夏便上了一道奏书上去。想要把这事情压下,谁知奏书倒是递进去了,却是一点回音都没有,后来才得到消息,陛下病重,已是不能视事,所以……奏书留中。
这一下子,刘大夏傻眼了,何止是他傻眼,内阁那边已经这开始叫人来议事了,参与会议的人其实不多,也就是内阁几个和各部的尚书,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太子参与旁听,据说连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也会来。
刘大夏怒气冲冲的到了内阁,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朱厚照坐在首位,左侧是刘健,其下依次是李东阳、谢迁。最让刘大夏心里不舒服的是右侧坐着的几个人,朱厚照的右侧,坐着的却是柳乘风,其次才是马文升和几个尚书。
朱厚照此时正在与柳乘风窃窃私语,其他人则是危襟正坐,刘大夏心里很是不悦,锦衣卫指挥使是什么人,居然也敢坐在首位,堂堂吏部尚书,居然坐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下首,这算是什么意思?
刘大夏心里也清楚,这个座次的安排只怕是太子定的,太子与柳乘风素来就交好,说不准柳乘风一到就热络的将柳乘风召到边上来坐,可这是内阁,不是私下的诚,太子是储君,也不能按着个人的好恶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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