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的人口既是一个优势,同时也是极大的负担,朱佑樘现在的心思明显地动摇了,撤销聚宝楼,他未必舍得。可是放任自流,又怕引发粮荒,这时候若是柳乘风不给他一些信心,只怕聚宝楼要危险了。
   柳乘风心里苦笑,其实在聚宝楼建立的最初,他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在这个古老的王朝玩重商主义实在有点儿像是在玩火,可是他也知道,有些事自己非做不可,任何一项国策都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若是这般放弃,不但损害了他的根本利益,也放弃掉了这个王朝最后的希望。
   柳乘风正色道:“王shì郎虽然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微臣以为,这奏书中的关键却是大错特错了,大明朝的粮荒自来不是多少的问题,而是土地多寡的问题,微臣斗胆一言,在坊间有一句俗语,就怕皇上听了不喜。”
   朱佑樘专心地道:“你说便是。”
   柳乘风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是微臣在廉州的时候听来的。”
   其实这句民谣,真正出现的时期是明末,说的是土地兼并的事,那些大地主和权贵们家中的谷仓堆积如山,可是在他们金碧辉煌的府邸之外却是衣衫褴褛,既没有土地耕种,失去了生计的流民,此时自然没有明末时期矛盾那般尖锐,可是柳乘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也实在是大胆至极。
   要知道,柳乘风所说的朱门,不但影射的是各地的藩王,还包括了乡绅的阶层,而乡绅阶层说的再难听些就是大地主,这些大地主的背后却是整个文官系统,可以说,朝中的所有的官员都是地主中的一员,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鳌虽然谈及到了粮食问题,却规避掉了田地不均的问题,其实天下并不是缺粮,就是在粮食减产很严重的情况之下,整个大明朝的粮食只要合理分配,也不至于会到万劫不复的地步,真正的原因是土地兼并,是藩王和大地主们无节制的兼并土地。
   朱佑樘顿时变色,虽是一句民谣,可是他也知道柳乘风要说什么。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一眼,随即淡淡地道:“陛下,天下人都说,农人们都不去耕作,反而去从事工商,这是本末倒置。可是微臣却以为聚宝楼反而能缓解眼下粮食的问题,陛下可愿听臣一言吗?”
   朱佑樘的脸色很不好看,柳乘风这个家伙,莫不是想闹个王莽新政吧?这家伙脑子少了一根筋,说不准还真说得出口。站在朱佑樘的立场上看,他是绝不可能学习王莽的,理由很简单,大明的基础就是乡绅,弄出个土地新政出来,那么这天下的官员和地主首先就要反对他这个皇帝了,朱佑樘熟读经史,当然知道王莽新政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他也知道,王莽之所以失败,最大的原因也就是这个
479|第四百七十八章:发现
  第四百七十八章:发现
   柳乘风其实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会影响到朱佑樘的决策,一个不慎,辛苦经营的聚宝楼极有可能毁于一旦。由网友上传==
   他深吸了口气,突然在想,自己在这个时候只怕已经不是蝴蝶效应这么简单了,是继续因循守旧,还是开创一个新的格局,其实有时候只是在弹指之间,而现在,似乎已经到了这个转折点。
   聚宝楼的出现迟早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在此之前,柳乘风就已经有了准备。
   他沉声道:“陛下,方才微臣说过,大明朝的粮食并非是完全不够,关键在于不均,天下的土地近六成都归乡绅们所有,而拥有土地的百姓不会超过五成,大多数人租种的是别人的土地,更有一些,却是欲租种土地而不得,这些人没有土地,便没有生计,自然而然就成了流民。”
   柳乘风用着真挚的目光看着朱佑樘,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天下的土地只有这么多,虽说近年朝廷鼓励开荒,可是陛下可曾想过,自太祖以来到现在,天下的人口增长了何止是十倍?人口越来越多,可是土地却从未增长,长此以往,到时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流民没有依靠,聚在一起就可能引发极大的问题。”
   朱佑樘颌首点头,自古以来,流民问题都是土地兼并带来的,这一点,他也深知,其实任何一个王朝都会面临到一个问题,一方面,皇权的统治基础来自于贵族和乡绅,另一方面,这些贵族和乡绅却又不断的兼并土地为王朝的衰落埋下了伏笔,打击它们,遏制土地兼并就会让整个统治阶层离心离德,动摇皇权。可是不打击,问题也会越来越凸显,甚至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这就好像一个患了慢性病的巨人,明知道这病迟早会让自己死亡,可是解决的办法只有吞服砒霜,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无解了。
   柳乘风道:“微臣之前说过的那一句朱门酒肉臭,其实就是解决的办法,大户人家谷仓中有的是粮食,他们的粮食之所以囤积起来,用途各有不同,有的只是用来酿酒,有的只是单纯的囤地,许多乡绅是不卖粮的,其实道理也简单,无非是买主少而已,流民们需要粮食,可是无钱去买,而有钱卖粮之人需求也不多,乡绅们的粮食卖不出去,所以宁愿让它们烂在谷仓里。而陛下也可以看到,聚宝楼的出现能够收容大多数的流民,至少让流民有事可做,有工钱可拿,流民有了钱,也成了工人,工人们需要粮食,也有足够的钱去购买口粮,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就可以尽量地避免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内循环的问题,粮食从一种无人问津的物品,而采用内需的手段让它流通起来,进行第二次分配,虽然这种分配方式仍然不合理,可是至少能解决现在的问题。
   朱佑樘本就是极聪明之人,不由点头道:“道理是有,可是许多耕田改为了桑田,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柳乘风道:“一方面,朝廷需遏制这个势头,可以下一道旨意,规定拥有土地的乡绅至多只能拿出两成的土地来种桑,其余的土地必须用作耕地,官府进行监督。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鼓励进口的办法,让海贸的船队将粮食带到我大明来。”
   “进口……”
   柳乘风无语了,只好解释道:“船队将货物运出去叫出口,从各国运回来叫进口,咱们大明朝的丝绸和瓷器在番邦能售出高价,而在番邦,粮食的价格却并不高,廉州那边可以出一个规定,所有靠港的船只若是运回来的是犀皮、玛瑙之类的奢侈货物,需缴纳重税,而运回粮食则免征税赋,以此来鼓励商贾们将天下的粮食尽量输入我大明。”
   其实柳乘风现在提出来的这个策略在这个时代货物有效,因为在这个时代,其实有相当多的地方是不缺粮的,毕竟许多地方还处在巫医治病,征战连年的状态,人口稀缺,土地却是féi沃,商贾们去了海外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向各国的贵族购买粮食再运回大明,和后世比起来,实在轻松了许多。
   当然,柳乘风也知道,大明若是采取这个国策,那必将会有大量的商贾去番邦购买土地,雇人进行种植,再运回大明,任何事只要有利可图,自然会有人去做。
   这个道理,朱佑樘自然听得懂,他的脸色不禁好了一些,道:“若是当真有成效,朕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以让廉州那边先试一试,且看看一年能运回多少粮食。”
   柳乘风继续道:“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微臣听说,在万里重洋之外有一种食物叫做番薯,其亩产能达到三四石左右,若是静心栽培,便是达到六石、七石也未尝没有可能,这种食物味道甘甜,可生食也可熟食,而且比起稻麦来更易耕种,若是能取来薯种,则可确保我大明永无缺粮之害。”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朱佑樘顿时膛目结舌,他这个皇帝可不是白痴,在大明朝,一亩田能收一石的粮食就已算不错了,若是能收获两石,那当地的官府肯定是要上书呈祥的,而柳乘风所说的这种粮食不需精心耕作就能收获三石、四石,这等于是说足够粮产翻倍,这就不得不让朱佑樘觉得触目惊心了。
   其实历史上,番薯确实是在明末时期传入中国,只是当时并没有大力地进行推广,而且当时大明朝已经到了内忧外患的地步,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反而到了清朝,渐渐开始大规模地普及,以至于明朝末期人口不过一亿就出现了普遍缺粮的状态,而满清人四处跑马圈地,人口暴增三亿、四亿,却没有出现明朝久治不愈的流民问题,这和番薯的大规模种植其实分不开。
   番薯这种东西不像是稻田,需要féi沃的土地,在许多原本不可以种植的区域也可以种植,而且产量是稻田的数倍之多,以至于到了后世,人们仍然习惯用良田去种植稻米,而用劣田去种植番薯,偏偏这东西根本不必悉心照顾,亩产却是极高,在柳乘风的记忆中,番薯的价格一直都是白菜不如,以至于后世不少农户宁愿拿去喂猪。
   可是对柳乘风这医生来说,番薯的营养性却比稻米更高,又能够充饥,若是能求得番薯的种子进行推广,那王鳌奏书中所言之事都将成了空文。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何不发出悬赏,便说求这种番薯的种子,愿黄金十万求购,微臣再将番薯的产地大致说出,只说是在重洋极西之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迟早会有人寻到献上朝廷,向番邦购粮只是指标之法,却可以给朝廷充足的时间,唯有寻到这番薯才能治本,至少可以保证大明朝百年之内无缺粮之患。”
   至于百年之后,柳乘风可是不管了,他又不是什么大罗金仙,一百年之后会不会大量应用化féi,或者是其他可行的办法,和他有个屁的关系。
   朱佑樘不由动容,可是又有些狐疑,不过柳乘风既然说得这般有鼻子有眼,自然也要试一试,朱佑樘便道:“既然如此,朕不但赏赐黄金十万,若是当真能寻到此等神种,献上之人足可封侯,悬赏的圣旨,朕择日就会发去廉州。”
   朱佑樘吁了口气,随即又道:“至于王鳌所言之事,朕暂时不会理会,你的心思暂时也不要扑到这上头,朕还是那句话,剿灭明教势在必行,不可耽误,朕既然委托你去办,你定要上上心,切莫有什么疏忽。”
   听了朱佑樘打算搁置这场争议,柳乘风像是吃了定心丸,他估摸着朱佑樘这时候也是在看成效,一方面是番邦购粮的问题,另一方面是那番薯种,若是这两样能够实现,宫里肯定是要铁了心将眼前这国策维持下去的,任何人都别想改弦更张,毕竟聚宝楼牵涉了太多宫中的利益,一旦废黜,朱佑樘这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想到要去查乱党,柳乘风又觉得头痛,他倒是不怕查,就是没有头绪,不知该怎么下手才好,此时朱佑樘又在敦促,让他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不过这事儿当然得应承下来,柳乘风只得拍着胸脯保证,道:“陛下放心,微臣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出了宫,长舒了一口气,外头的随扈已经久候多时了,柳乘风登上马车,道:“去丽人坊吧,想必夫人们也该出来了。”
   一个护卫却道:“大人,佥事府那边,李先生叫人来传信,说是校尉那边有了发现,请大人尽快去看看。”
   发现……
   柳乘风顿时打起精神,道:“那便立即转道去佥事府,还有,派辆车去接诸位夫人,现在京师不是很太平,多带一些护卫去,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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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第四百七十九章:乱
  原创第四百七十九章:乱
   坐落于迎春坊的锦衣卫佥事府,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个书吏频繁出入,校尉们已经纷纷出动前往事发地点了。(www.chkee.com 无弹窗小说网)⒌
   而李东栋却是急得有些团团转,柳佥事去了宫里,一时半刻也出不来,问题是又不能去宫里寻人,只能在这儿等着,偏偏的发现又实在是触目惊心,必须尽告知,佥事府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下,虽然李东栋已经做出了安排,可是柳乘风不来,什么事也办不了。
   不只是佥事府,就近的烟花胡同百户所也来了人,内东城千户几乎是冷着脸地出现在这里,一脸忧心忡忡。事情就出在他内东城,可是这么久,内东城居然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他这千户一条失职之罪却是免不了的。
   乌纱眼看不保,换谁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老霍在这正堂外头与从聚宝商行千户所赶来的陈泓宇正在交头接耳,陈泓宇紧锁着眉头,老霍也是尽量压低声音。
   李东栋突然从正堂里出来,看到了老霍和陈泓宇,不禁道:“佥事大人到了没有?”
   老霍道:“连个影儿都没有看到,李先生,要不咱们现在就报知北镇府司吧。”
   李东栋却是摇头道:“不可,得请佥事大人定夺再说。是了,陈千户,你再带一批人去那儿转一圈,尽量保护好那地方,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陈泓宇颌首点头,带着几个心腹召集了一队人马便飞地去了。
   老霍见李东栋忧心忡忡的样,不禁道:“李先生稍安勿躁,廉州侯马上就会到的。”
   李东栋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再等等看。”
   看了看天,此时已经日落黄昏,这时候的天黑得早,若是当真天黑,只怕就不妙了。
   而那内东城的千户赵如海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脸讪讪地道:“要不,我再叫个人去午门那边看看?”
   谁都知道,这位赵大人是向李东栋示好来着,堂堂锦衣卫千户却给一个佥事府的幕僚示好,看上去有点儿不可思议,别提这内东城千户所可谓是千户所之首,相当于顺天府府尹一样,同样是千户,可是内东城的辖区包括了午门,包括了北镇府司衙门,历来是北镇府司中要害的千户所,所以这锦衣卫内部也有个说法,谁能做这内东城的千户,这一只脚已经踏入北镇府司的核心了,距离佥事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只要中途不出差错,迟早是要高升的。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定的背景,没有足够大的后台,那是绝不可能的。
   当时北镇府司内部原本是想让柳乘风来主掌这内东城,只是后来宫里改了主意,设了个聚宝商行千户所,有了赵如海一番运作之后主掌内东城千户所的机会。
   可是这屁股还没坐热,就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说得难听一些,只要有人恶心他一下,就可以让他万劫不复,谁也帮不了他。
   现在天下人谁不知道彻查此案的是廉州侯柳乘风柳佥事?人家又与宫里有姻亲,深得圣眷,现在他赵如海又有把柄在人家的手上,动动嘴皮就可以让他卷铺盖滚蛋。
   在这种情况之下,赵如海便是后台再硬,靠山再强,此刻也得乖乖地巴结着柳乘风下头的这位李先生,不必说李东栋的身份也是不一般,还有个族兄弟在内里公干,那也是高高在上的角色。
   赵如海的心意,李东栋哪里不知道?不过他摇摇头,道:“佥事大人若是出宫,肯定会往这儿赶来,再去看也没什么用处,赵大人,咱们偷个闲说说话吧。”
   赵如海见李东栋不肯承他的情,是心如死灰,沮丧地道:“好,好,说话,这儿风大,李先生,咱们里头说。”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堂,各自坐在两侧的椅上,李东栋道:“大人喝茶吗?”
   赵如海这时候哪里有心情喝茶,忙道:“不必,不必,李先生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李东栋点点头,随即道:“在此之前,千户所那边可看出了什么端倪?赵大人,学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有什么蛛丝马迹,亦或者是赵大人的前任有过什么发现没有?”
   一说到这个,赵如海泪流满面的心都有,却是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实不相瞒,当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李先生也是知道,内东城那边也是复杂,达官贵人这么多,又是各部衙门所在,千户所那边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乱得罪人的,因此例行的巡视,其实都只是……”赵如海越说越显得尴尬,这玩忽职守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后头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也该他倒霉,这事儿什么时候不发生,偏偏在他的任上发现,这黑锅多半是自个儿来背了。
   李东栋不由苦笑,只得继续道:“赵大人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
   赵如海几乎是带着哭腔,道:“李先生,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赵某还敢隐瞒什么?哎……”
   李东栋一下无话可说了,碰到这种一问三不知的人,再问也是徒劳,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当真怪不得赵如海,这些年锦衣卫不再受重视,从前的时候是天亲军,宫里又经常用得着,所以一个个如狼似虎,可是弘治皇上继位之后,渐渐疏远厂卫,这就让厂卫办起事来都没了底气,不玩忽职守那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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