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终究还是要走的。
   白衣晃动,悄然而来,陆雪琪的身影,重新出现,离开了那个破败的小庙,重新走过一间间残垣断壁下的小屋门扉,不知怎么,她看着这里的目光中,仿佛已经蕴含了依依不舍的深情。
   远方天际,天云飘飘,云层隐约中,像是被风吹过,有一条白线悄悄划过天空。陆雪琪最后看了一眼这些房子,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那白衣飘飘的身影,在荒草丛中静静的走远。
   苍穹之上,白云依然无声。
   只是从云层之中,忽地又掠出一条迅疾的微光,无声而快速,带着云层上几丝缠绵的白色云彩,在空中散了开去。很快的,这道光落在这个废弃的小村之中。
   ‘吱吱,吱吱…’
   熟悉的猴子叫声,三只眼的灰毛猴子跳到地上,四处张望一下,显然来到这野外地方,远远比在狐岐山那山腹里让它感到愉快。
   不消片刻,猴子便自顾自跳了开去,钻入了茂密的野草丛中,也不知去哪儿玩了。
   鬼厉,默默站立在这个村子的中心,面无表情。
   除了眼神里,那掩饰不了的疲倦与痛楚。
   他怔怔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缓缓转身,曾经熟悉的地方,一切都在脑海中慢慢浮现,甚至连远处吹来的风,都带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故乡土地的芬芳…
   而在他身后远处,茂密的野草丛后,那个白色而略显孤单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远方。
   他慢慢走去,曾经映入陆雪琪眼帘的事物同样的出现在他面前,残垣断壁,青苔石阶,最后,是那个残败不堪的小庙。
   只是他并没有走过去,他只是远远地望着那间小庙,怔怔出神,就是在那里,改变了一个少年的一生!
   他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但终究没有过去,许久之后,他转过身子,踩过地上的野草,在勉强还能分辨出屋子间距的小路上走去。他走的很慢,仿佛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直到在第二排第三间的小屋前,他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和其他残破屋子没有任何区别的房子,同样的门窗脱落,同样的荒凉废弃,就连石阶上的青苔,似乎也比其他房子更多一些。
   鬼厉的嘴唇,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眼中难以抑制有泪,慢慢的,他在这小屋前跪了下来,把头深深埋在这小屋前的土地上、野草里。
   那风中依稀传来的,是带着哽咽的挣扎着的低语声:‘爹,娘…’
   河阳城。
   兽妖浩劫过后,河阳城里是元气大伤,死伤无数,但灾劫过后,日子总是要过的。从四面八方进城的人们,还有逃难回家的人,都让这座古城渐渐热闹了起来。
   在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全河阳城最好的酒楼,依然还是那座当年张小凡初次下山时曾经住过的山海苑,虽然因为灾劫的原因,看去生意比十年前冷清了不少,毕竟人们死里逃生,也难得会再有多少心思来这里大吃大喝了。
   不过这一日,山海苑里却是来了一位奇异的客人。此人乃是一位年轻女子,看去美貌动人,这倒也罢了,偏偏这美丽容颜之下,一颦一笑,竟然有种扣人心魄的奇异感觉,仿佛只要被这女子如水一般的眼波一扫,周围的男子骨头便都酥软了三分。
   那女子正是南疆大变之后,与鬼厉、陆雪琪失散,不知所踪的九尾天狐——小白。
   她这般大大方方、烟视媚行的走进了山海苑酒家,一时之间,上至掌柜,下到小二,包括仅有的两桌客人,都看的呆了,竟没有人上来招呼她。
   不过好在小白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情景,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道:‘没人招待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掌柜的毕竟上了年纪,还勉强残留着几分定力,连忙定了定神,随即打了兀自发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后脑勺一下,怒道:‘客人来了,还不去招呼?’
   店小二一个踉跄,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期期艾艾走了上来,不敢正视小白,陪笑道:‘姑娘,您、您要吃饭还是住店啊?’
   小白想了想,道:‘还是先吃些东西吧,你这里有雅座么?’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有,有,您楼上请。’
   小白点头,向楼上走去,口中道:‘你给我找一个*窗安静的位置吧!’
   店小二陪笑道:‘姑娘放心,楼上雅座只有您一个人,您要什么位置就给您什么位置,而且担保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小白微微怔了一下,道:‘怎么会没人呢,听说以前这里生意挺好的?’
   店小二这时已经走到了楼上,闻言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当初生意那叫一个好啊,全河阳城里人都兴上我们这儿吃酒来着。可是天杀的,前阵子闹了那个兽妖,搞的是人心惶惶,末了死伤无数,这样的时候,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想来这里了。’
   小白缓缓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了。’
   这时店小二已经将小白带到楼上*窗子旁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正拿着随身带的抹布擦着桌子。
   小白坐在位置上向窗外看去,只见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还算热闹,但多数人的面上却很少有笑容,反而是愁眉苦脸的人更多一些。
   小白默默看了片刻,忽然向店小二问道:‘小二,我问你件事,你老实回答我。’
   店小二点头道:‘姑娘您请问吧!’
   小白迟疑了一下,道:‘这河阳城里所有的百姓,当然也包括你了,心里都恨那个兽妖么?’
   店小二哼了一声,脸上登时现出愤恨之色,大声道:‘当然了,这河阳城里在那场兽妖灾劫之中,十室九空,您去街上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担保他绝对有亲人死在那兽妖魔爪之下。可怜我们老百姓手无寸铁,反抗不得,不过幸好有青云山上的仙人,大发慈悲,大展神威,将那天杀的兽妖赶走了,这才让我们又过上了人过的日子。’
   小白看着店小二激动的神情,在心中苦笑了一声,眼前不知怎么,又掠过那个在南疆镇魔古洞深处,残火之下苟延残喘的男子身影。
   这世间对错,谁又说的清楚?
   店小二似乎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脸上一红,退后了一步,低声道:‘这个、这个我也是随便说说,姑娘您别当真,您、您要点菜么?’
   小白笑了笑,道:‘好吧,不过也不用点哪个菜了,你下去告诉掌柜的,把你们这里拿手的小菜做三、四盘上来就行,另外,你再拿十壶好酒上来。’
   店小二一怔,愕然道:‘十壶?’
   小白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十壶。’
   店小二窒了一下,然后迟疑了半天,低声道:‘姑娘,请问您还有朋友要来么,如果还有,我也好提早加些碗筷。’
   小白笑道:‘你别多想了,就我一人,酒就要十壶,你快快端上来,其他就别问了。’
   店小二诺诺而退,但眼神中显然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其实也不能怪他,常人最厉害的,酒量也不过一到两壶,能喝上四壶、五壶的海量之人,不是酒仙也是酒鬼了,只是这个娇媚无限的女子,显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常人’。
   因为没有多少客人,很快的,店小二就已经将小白要的菜肴端了上来,摆放在桌子之上,而十壶外面刻着山海苑的酒壶,不多时,也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酒桌的另一头。
   这也还好是一个酒家生意清淡的时候,否则若是热闹的话,怕不引来全酒楼的客人围观?不过纵然如此,小白只怕也不会在乎吧!
   店小二很快下去了,雅座上只剩下小白一人。她自斟自饮,很快的,一壶美酒便已见了底,而她的脸颊之上,不过微微现出了淡淡的粉红颜色,不见有半分酒意,倒是反添了几分妖媚。
   ‘唉…’她忽然,这么轻轻的,叹了口气。
   美酒清纯如琥珀,细细如线,从壶口中倾倒入酒杯之中,溅起细微的水花,小白凝视着面前的酒杯,看着那水面上,轻轻晃动的自己的隐约倒影。然后她微笑,笑容中有那么一丝苦涩,将酒杯拿起,一饮而尽。
   窗外的街头,人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而过,那些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遥远,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她将第六个空的酒壶,放在了一边。
   脸颊上温柔的红,映衬着她不老永恒的美丽容颜,那双眼眸之中,依旧清澈。
   从来酒醉人,不醉心!
   她的皓齿,轻轻咬了下唇,一个人,低低地笑了,然后一甩头,抬手倒酒。窗外街道之上,不知怎么,似乎喧哗之声突然大了一点,小白皱了皱眉,移到窗前,向街道上看了过去。
   这一眼扫去,她忽然一怔,只见楼下街道上,缓缓走来一位白衣女子,容貌清丽出尘,飘然若仙,却不是陆雪琪又是何人?
   周围百姓似乎被陆雪琪绝世容颜所吸引,却又为她冰寒气质所慑,不敢直接上前,远远相聚围观,议论纷纷,却是这个原因。小白看着陆雪琪身影,嘴角边慢慢浮起一丝笑容。
   ‘人生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啊…’她口中这般似笑非笑的自语了一句,便站起了身子,看着是想要主动向陆雪琪打招呼了。
   只是她身子才站了起来,忽然间神情却是一怔,目光转眼离开了街道之下的陆雪琪,飘向了河阳城远处一个偏僻的角落。
   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极快的闪过,随即又没入另一个阴暗角落,而就在片刻之后,另一个对她而言也并不陌生的灰色人影,却是紧追而去。
   小白怔怔看着那个角落一会,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笑意,‘今日真是巧上加巧了,不去凑热闹的话,当真是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那个上官老鬼了吧,嘿嘿,嘿嘿…’
   冷笑声中,她的身影突然间如鬼魅一般,赫然从山海苑楼上的雅座消失不见了,许久之后,店小二上来收拾,只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锭银子,还有六个空空的酒壶,还有的四壶,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在大街之上,陆雪琪的身影,不知何时,突然也从街道之上消失了。( )
217|第八章暗算
  夜黑风高,万家灯灭,苍穹上乌云沉沉,不见有月亮,只有天际几点仅存的星光,闪烁着微弱光芒。
   夜风从河阳城上方‘嗖嗖’吹过,如野鬼夜哭,委实有几分寒意与可怖,联想到这里刚刚历经浩劫,城里城外的街道上,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漫漫长街古道之上,只有偶尔被风吹落的几片枯叶,在其中孤独的翻滚起伏,飘向远方。
   便在这诡异深夜里,从河阳城里忽地飘起一个黑影,如幽魅一般几乎不似实体,悄无声息地落在城外,迅疾无比地向河阳城南边古道上掠去。而不消片刻之后,又有一道灰影紧追而来,死死盯着那个黑影。
   这两人自然便是千里追踪的巫妖与上官策了,从南疆开始到如今深入中土,这一场追逐也算是旷日持久了。
   上官策一身焚香谷高深神通奇术,加上还有一柄神奇莫测的九寒凝冰刺法宝,巫妖应付起来大是吃力,但巫妖一身的诡异术法,每每出人意表,在绝无可能处化出千番变化百般腾挪,却也是让上官策头痛无比,一次次眼看就要将之擒下,却屡屡失手。
   若是换了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便已放弃了,只是上官策却是身负焚香谷谷主云易岚的命令,巫妖身上多半有可以解开南疆古巫族天火之秘的法子,无论如何,这都是焚香谷志在必得的,所以一路之上,硬着头皮也追了下来。
   不过这般坚持,倒也并非全属无用之功,二人的修行高低在那里摆着,巫妖短时间内难以与之抗衡,但是巫妖屡次凭借逃脱的种种诡异术法,被上官策一一看在眼中,渐渐心里有数,时到如今,巫妖要想再次逃脱上官策的追捕,已越来越是困难了。
   这一点,上官策心里有数,巫妖心中更是明白,无奈明白归明白,他却委实是无计可施。如果有法子摆脱这个如附骨之锥的可恶之人,这千里之上他早就用过不知多少次了,但上官策得享大名近百年,当年在南疆更是风云人物,其道行、修行、见识、眼界,无一不是上乘,远非李洵等焚香谷第二代弟子可相提并论。虽然巫妖连施异法奇术,但居然一一被其看破,最多不过瞒个片刻,自己逃开一段距离,但过不多时,终究还是被上官策追了上来。
   其实上官策,或者说焚香谷云易岚一定要将自己擒拿回去的原因,巫妖心中在几次与上官策对话里,早已了然于心,但对他来说,却是决然不愿束手就擒的。这一夜,眼看着身后的上官策越追越近,而前方古道快速的向后退去时,却少有遮挡丘陵地界,反倒是地势渐渐平坦开阔,一片荒野出现在了面前。
   在这种地方,还能逃到哪去?
   巫妖在蒙面黑巾下苦笑一声,发力掠去,但身后那风驰电掣的风声,却是一阵紧过一阵了。
   就在他彷徨无措之际,忽地似有所感,像是发现了什么,扭头向一侧望去。他名号呼为‘巫妖’,顾名思义便知他所擅长的是何种道法神通,加上其本身体质异于常人,对鬼灵阴魂之气,更是敏感十倍于寻常修真之人,这还在大路古道之上,他在急奔之中,仍是敏锐地发现这荒野古道一侧的深处,竟有股深沉阴晦的鬼气,在远远散发出来。
   巫妖大喜过望,身躯在半空中一个急转,硬生生扭了过去,却是迅疾无比地向荒野深处掠去,追踪而来的上官策冷哼一声,身若浮萍,一飘一荡,说不出的自如随意,轻轻松松便也转过了方向,再度发力追了上去。
   只是这略微一个耽搁,巫妖又拉开了一段距离,身影也显得略微有些模糊了,上官策却并未有多少担心,这长途跋涉一路追踪下来,他已将这个神秘莫测的巫妖一身本事摸了个七七八八,料想他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此刻的他,心境多少已然有些猫捉耗子的心态了。
   耗费无数力气,追踪千里,费神劳力,这还不得好好惩治你一下?
   上官策心中冷笑,带着全盘大局在握的定心丸,轻轻松松地追了下去。
   很快的,出现在巫妖面前的事物证明了他的猜想,这里果然是一处阴气极盛之地,在中土称之为义庄,也就是停放还未入土的过世之人尸身之所在,不过看那庭院小屋的破败程度,多半是废弃许久的地方了。
   巫妖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以他本意,这义庄阴气极盛,正是适合他许多诡异术法施展的绝佳之地,但废弃时日既久,效果便打了折扣了,尤其是他有几门类似鬼道的异术,更可操控尸体,威力颇大,这一路之上都并无机会施展,若是趁此机会突然施法,多半也可令上官策这老匹夫吃上大亏。
   只是这义庄废弃许久,自然不会有什么刚刚过世的尸身躺在这里了。
   不过纵然心中有些失望,但以巫妖心境来说,此地仍可以说是绝处逢生的所在,当下更不迟疑,黑色身影‘嗖’的一声,掠进了义庄中那间看去阴沉沉、黑压压的房子之中。
   不过在他身影飘去的时候,脑海中若有若无的,也掠过一丝小小的迷惑:此处义庄废弃既久,但怎么这阴森鬼气居然还能如此强烈且持久呢?
   这一晚月黑风高,义庄的小屋内更是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不过对于修道之人,特别是像巫妖这种体质异于常人的‘人’来说,这片黑暗并非难事,很快他就‘看’清了义庄屋子内大致的情况。此处果然是废弃多时了,周围墙壁上千疮百孔,残破无比,屋内前头一个原本应该是祭奠亡灵的案台,也已经倾倒在地,屋子正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残破棺材,有一些甚至连棺材盖都没有合拢盖好。
   耳听着义庄之外风声突然一紧,显然上官策又是紧追而来,眼看就要追到,巫妖更不迟疑,却是身子一颤,手中突然多了数枚奇形怪状的类似钉子的铁器,但全身却长满铁刺,然后看也不看,手指弹跳如飞,只听的‘嗖嗖嗖嗖’之声不绝于耳,这数枚怪物瞬间都灭入黑暗之中,飞入了小屋各个角落。
   而每一个怪物消失在黑暗之际的时候,尾端之上都会突然散发出淡淡蓝色光环,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转眼即逝。随着这些怪物镶入这屋子黑暗之中,这屋中原本就刺骨的阴气,突然间更是十倍的强烈起来,直如能刺入骨髓一般。
   巫妖冷笑一声,眼角余光一扫,整个身体忽然如没有丝毫重量般飘了起来,径直飘向屋子墙角的一具棺材。这具棺材看去平平无奇,盖子也没有盖好,歪了一半在外面。
   巫妖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常人看来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他却似乎很是喜欢,而且随着他的身子滑进,那斜斜歪倒的棺材盖子,也被他顺手给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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