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勉强走了一程,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远近,只凭着指北针辨别方位,心里边正是七上八下的时候,泥沼中淤积的阴腐之气,也都逐渐在地底弥漫开来,而且这里湿度极高,枯树间薄雾缥缈,那雾也是雨,雨也是雾,钻进鼻子里呛得人脑浆子都疼。探险队携带的防毒面具早都失落了,好在缅共人民军配发有一条用灌木树皮织就的围巾,布质清凉柔韧,能避瘴疠之气,当地土语称为水布。根据使用方式不同,可以有许多种辅助用途,是在丛林里行军打仗的必备之物。平时就绑在脖子上,进入丛林的时候扎在颈中,能够防止蚊虫钻进衣服里。这时自然就派上用场了。司马灰三人都取出来蒙住了口鼻。
玉飞燕也想效法施为,但她身边没有水布,只好找了块围巾蒙了面,可仍然觉得难以忍耐,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盘,空气测量仪的精确读数显示——一氧化碳含量为零点五,甲烷浓度低于百分之一,这才稍稍放心,可随即发现指数忽高忽低,不知在何时起就已失灵了。
玉飞燕急忙再看指北针,发现也是如此。相传地底有大磁山,所以普天下悬浮之铁,都会自然指南。上古时代黄帝凭借此理造出指南车,才在浓雾中大破蚩尤。而探险队使用的是指北针,它的指针指向“北”或“N”是为磁北方向,与真北方向有一个偏差角度,可以计算出磁偏角的数差,定向更为精确。但这野人山裂谷里,似乎存在着某种强烈磁场,指北针肯定受到了干扰,才会失去作用。她停下脚步对众人说:“这地下裂谷里一片漆黑,而且雾气越来越重,如果针迷舵失,没有了参照物作为指引,咱们可就真成睁眼瞎了。”
玉飞燕背着的电台始终未曾失落,为了确定是否存在磁场干扰,就让阿脆将战术无线电打开,只听一片刺啦刺啦的嗡鸣噪音里,竟传出断断续续的人语,声音极是模糊,也听不清说些什么。阿脆吓了一跳,险些将对讲机扔在地上:“闹鬼了,这里怎么会收到电波通讯?”
众人相顾骇然,都不约而同地戒备起来,阿脆定了定神,重新搜索调整频率。无线电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她听了一阵,低声道:“对方说的好像是个方位坐标!”
她除了家传的医术之外,也非常具有语言天赋,刚到缅甸不久,便被调到缅共东北军区特别任务连,接受过专门的密电培训,各种调辐、调频的无线电半导体报话机无不通熟,也懂得看军用地图,这种简易坐标自是不在话下,忙暗中记下,随即又听那部战术无线电台里,隐约传来一段话语:“我在……蛇里……”
可以确认是明码呼叫,并且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发送。
司马灰对阿脆点点头,示意她作出回应,问清对方的身份。阿脆依言行事,可那段电波随即陷入了静默,然后以一段无法解读的奇怪代码作为答复:“A……A……D。”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三话 钢盔
黑暗深处传来的通信在发出“A……A……D”代码后,就此中断了联络。玉飞燕奇道:“那是……什么意思?AAD是谁?”
司马灰说:“可能是个加密的呼叫代号或暗语,军队里才会用,咱们不可能知道。”
阿脆竭力搜索着脑中记忆:“我好像……在哪听过这段代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片深髓幽暗的地下洞窟里,空气湿度很高,到处都是模糊朦胧,地形特殊,完全与外界隔绝,根本无从推测这段电波来自何处。因为失踪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人员实在是太多了,有可能是某支探险队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一时间谁也吃不准是吉是凶,但都觉得这事来得邪性,可能有诈,不敢轻信,而且也难解其意:“在蛇里?难不成是被蟒蛇吞了的死者,在跟咱们联络?”
司马灰说这事有点邪门,应该正常使用的仪器全部失灵,本不该接到电波的战术无线电却意外收到通讯信号,会不会和野人山里出现的浓雾有关?指北针的方位完全混乱,咱们也没办法按照通讯里提供的方位去察看究竟。
众人正在商议对策,一旁哨戒的罗大舌头忽然发现,在远处的漆黑中,亮起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他赶紧提醒司马灰等人注意。司马灰凝目一望,不是鬼火,似乎是什么人用手遮挡信号灯,发出的灯光通信,待要仔细辨别,那信号灯闪烁的光亮却已消失不见了。
罗大舌头却不在乎,他自打进山以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愤然说:“妈了个巴子的,是哪个鳖犊子在那作怪?老子非看看你是人是鬼不可。”
说着话端起大口径猎枪,寻着发出灯光通信方向往前搜寻。司马灰也招呼阿脆和玉飞燕,让她们随后跟上,要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人壮着胆子,布成散兵线,呈扇形往前搜索,然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眼看山重水复,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阿脆低声问司马灰,一直躲在暗处窥视众人的绿色坟墓,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抑或是什么怪物,可自从地震炸弹被引爆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刚才的通讯和信号灯都来得好生诡异,会不会是它发出的?
司马灰也认为在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时候,绿色坟墓应该就隐藏在探险队的几个幸存者当中,因为当时情况十分特殊,机舱内犹如一间密室,若非近在咫尺,绝不可能对机舱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果刚才的信号与之有关,那就绝不可信,多半是要将见过黄金蜘蛛城的幸存者引入死路灭口。而且司马灰还推测,现在这个幽灵般的尾随者,肯定还躲在某个死角里,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还没办法将它揪出来。
阿脆反复琢磨着司马灰的话:“你先前也曾说过人的心理上存在着死角,那是个什么样的盲区呢?”
司马灰说既然是心理上的死角,就是以正常思路绝难想象的范畴,所以咱们现在胡猜乱想也没任何意义。当年在湖南湘西,发生过一件很蹊跷的命案,湘西那地方自古就是山多、洞多、匪多、枪多,山贼土匪多如牛毛,路上行走的客商,孤身坐在山里边歇个脚,都会被人从背后放倒,用刀子割了头去。那时有家布客,掌柜的布商独自去外地办货,家里不放心,算着临近回来的日子,就派管家带了两个伙计,去数十里外的小镇上相迎。那镇子地僻山深,周围土匪也多,却是回城的必经之地,镇中只有一个大车店,没单间,全都是二十几人一间房的对头通铺。管家来得时候也巧了,他到了客店一打听,得知东主昨天晚上就宿在店内,眼看日头出得老高了,早该出来结店钱了,可眼瞅着从客房里鱼贯出来十八个人,唯独不见布商的身影。管家到房中一看,四壁全是空的,哪里还有人在,他暗觉事情不对,急忙去找大车店的店主核实,一查房册。白纸黑字写的分明,昨夜住在房中的是一十九人,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怎会无端少了一个大活人?管家情急之下,拼命拦住了正要出门的那些客人,说我们东家昨夜明明住在店里,怎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落不明了?难保这店是家黑店,暗中谋害过往客商的性命财物。当时街上有采访局侦缉队巡逻,见闹得动静不小,就将店里的人全抓回去严加审讯。本来采访局只想趁乱敲点钱财,不料一搜那十八个与布商同住一室的客人,竟发现每人都带着一包人肉。刑讯威逼之下,那些客人只有招供认罪,交代了案情经过。原来这十八人都是土匪,在路上见布商行囊饱满,就想在僻静处劫杀了谋他一注财帛,但尾随了一路,始终没找到机会下手。最后跟到镇中,土匪们都假作互不相识的,买通了店伙,与那布商共宿一室。入夜后待那布商睡熟,就用被子将其兜头盖住,把人活活闷死,然后乱刃分尸,切成一十八块,又都用石灰和油布裹了,不见半点血迹。每人一块分别带在身上,打算离开客店后,扔在山里喂了鸟兽,那就绝对不留任何痕迹了。可大概也是因为杀得人多,到头来怨魂缠腿,这伙土匪还没来得及离开客栈,却被布商家里管事的一闹,使得这案子败露了出来,都让官府五花大绑地捆了,送到省城里游街砍头示众。这件碎尸案在当时的社会上震动不小,在法场上围观用刑的百姓人山人海,真是好不热闹。
司马灰对阿脆说,绿林海底称杀人为推牛子,这些土匪正是利用了人们心理上的死角,途中盯上过往的行商之后,便在客栈里杀其身、解其体,以石灰掩埋,使血水不溢,分携其肉,藏带于身,所以住店的有十九人,出来却是十八人,在市镇街心里杀人越货也能丝毫不露踪迹,要不是事出凑巧,谁能识得破这路歹人推牛子的手段?
阿脆若有所悟,大概隐藏在探险队幸存者当中的绿色坟墓,也有些非常手段,才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没无形,未必真是幽灵。
这时走在最前边搜索的罗大舌头,发现身边的藤类残骸里,似乎藏有些什么东西。那些密密层层的地下植物,规模之巨,形态之异,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辞书中的定义,可称世间罕有,地面凹凸起伏的古树根脉,犹如月球表面一样荒凉和贫瘠,绝无生机可言。然而几株老树之间,趴卧着黑漆漆一件物事,体积很大,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极不相衬,也不像是倒塌的古树躯干。罗大舌头举着猎枪一戳,铿锵有声,如触铁皮,他大为奇怪:“沉埋地下千百年的原始森林中,怎会凭空冒出这么个东西?”
急忙回头招呼其余三人跟上来看个究竟。
司马灰闻讯立刻向前紧赶了几步,他提着的探照灯光束在跑动中一晃,就见罗大舌头身旁的树丛里蹲着个黑影,那黑影脑袋上戴着个美式M1钢盔,正从地下挣扎着爬起身来,钢盔下似乎是张极其苍白的脸孔。
司马灰无意中看这一眼不打紧,顿觉阴风彻骨,着实吃了一惊,他跑得又快,收脚不住,险些撞在树上。要说司马灰怕鬼吗?他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南下从戎以来,日复一日在深山老林里行军作战,要是胆子稍微小点,神经也早该崩溃了,但一个人的胆量再怎么大,总会有些弱点存在,此时他一看那顶M1钢盔,真就觉得从骨子里边犯憷。
原来缅北局势非常复杂,在非军控地区,各种武装团伙占据的地盘犬牙交错,这里面有几支队伍,是在解放战争时期,从中国境内溃逃到缅甸的国民党部队,缅共人民军称其为蒋残匪。这些人格外抱团,又擅长钻山越岭。而且都是老兵油子,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枪头子极准,对外软硬不吃,甭管你是缅共人民军还是政府军,谁从他的跟前过就打谁,平时盘踞在深山里自给自足,偶尔也当雇佣军捞些外快,一躲就是二十来年,形成了一股很特殊的武装力量。
缅共人民军里的中国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从云南过来的知青,普遍没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有专业军事背景的人不多。主要是通过以老带新,一般只要能学会使用轻武器射击和拉弦扔手榴弹,就可以拿起武器上战场了。好在政府军部队的战斗力也始终强不到哪去,兄弟们凭着一腔血勇,倒也能跟对方打个势均力敌。如果是新人伍的运气不好,刚和敌人交火,就撞在枪口上死了,也没什么好说了,而那些个命大没死的人,则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仗打多了经验也就增多了。
别看司马灰还很年轻,他在缅甸打了好几年仗,也算是个老兵了,只听炮弹破空的声音,就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再比如说在丛林里遇到伏击了,打了半天也许都看不到敌人的影子,但一听对方手中武器的射击声,大致上就能判断出遇上了哪股武装:政府军的枪好,炮也好,打起来都是盲目的扫射,没什么准头,战斗力也不强;而蒋残匪人数不多,基本上没有炮,枪支也普遍是老式的,射击方式多是运用点射,尤其擅长躲在暗处打冷枪,而且命中率奇高,只要是对方枪声一响,自己这边肯定会被撂倒一个。
那时候兄弟们很纳闷:“想当年百万雄师过大江,兵锋过处,所向披靡,打起国民党部队来就跟秋风扫落叶似的,敌人好像根本不堪一击,怎么这伙残兵败将到了缅甸竟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个问题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吃亏吃多了,也能丰富作战经验,最后终于总结出一条经验:“不撞见蒋残匪也就罢了,撞上了必会死伤惨重,半点便宜也捞不着,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真是打骨子里边憷上了。
在司马灰的印象中,至今还活跃在缅甸的各方武装人员,几乎没人佩戴真正的美式M1钢盔,这种头盔近年来只有蒋残匪还戴着,不过也很少有货真价实的,大多是仿美国造的中正式,样子差不多,猛地一看,很难区分。
所以司马灰第一反应就以为是:“怕什么来什么,在野人山里遇着蒋残匪了。”
他不由分说,趁着前扑之势,抡起猎刀就劈,正剁在那黑影的脖子上,可刀锋所及,却似斩到了一根藤萝,而那顶钢盔,也随即滚落在地。
司马灰定睛一看,见枯树躯干上隆起一团形似绒藜的白色植物,模样奇形怪状,恰好长在那顶美式M1钢盔底下,司马灰看得分明,暗道一声惭愧,竟被这东西唬个半死。
这时阿脆和玉飞燕都从后边跟了上来,二人将司马灰从地上拽起来,并捡起那顶钢盔来看了看,同样备感诧异:“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司马灰接过来一看:“不是中正式,这可是真正的M1。”
司马灰想起阿脆头上伤势不轻,在完全封闭的空间里,这顶钢盔依然簇新,没有半点锈迹,就掸去里面的泥土,擦干净给她扣在了脑袋上。
阿脆见着美军的M1钢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立刻翻出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记本,对司马灰指着其中一行道:“战术无线电台通讯中出现的暗语AAD,是第六独立工程作战团的通讯代号!”
司马灰一看果然如此,然而更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边,罗大舌头让众人看他在树丛里发现的东西,那竟是一辆自重三四吨,载重量在六七吨左右的美国道奇式十轱辘大卡车。这种美国产的老式军用运输卡车,在缅甸山区比较常见,当年经史迪威公路沿线,有很多车辆翻落进山谷绝壑,或是被地雷火炮炸毁,至今也无法统计出准确的损失数字。
让司马灰等人感到万难理解的并不是这辆卡车,如果以古占人建造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年代推算,这片地下森林少说也有上千年不见天日了,怎么会冒出来一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式卡车?
众人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是1974年夏季,盟军在缅甸进行大规模作战,则是1941以后的事,这当中的时间,相距不过是短短三十几年。当然很可能在这二三十年中,曾有人机缘巧合,闯进入过野人山巨型裂谷,如果把思路放宽点,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这片地下森林中的参天老树,大都异常高耸粗硕,枝干起伏虬结,蜿蜒盘亘。枯木间藤蔓密布,天罗地网一般的笼罩在周围。人在其中走动都感觉无比吃力,几乎是寸步难行,更别说将一辆全重近十吨的大型卡车开进来了。
众人随即发现,这辆道奇式卡车后面数米远的地方,还停着另外一辆道奇卡车,沿途找过去,丛林残骸中的十轱辘美国造竟是一辆接着一辆,不见尽头。
第五卷 黄金蜘蛛 第四话 千年一遇的瞬间
罗大海挠着头说:“怪事。刚才的光亮就是出现在这附近,难道还有幸存者?可周围连个鬼影也没有,这些十轱辘美国造究竟是打哪开进来的?”
司马灰说:“别他妈管那么多了,先看看车里有没有吃的,要是有罐头,说不定还没变质,能带的全带上。”
二人说话间就已手足并用攀上其中一辆卡车,揭开帆布一看,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食物,只有两门带有支架和底盘的迫击炮,其余的都是弹药箱,还有少量反步兵地雷和燃烧弹。
缅北地区多年以来战事不断,不同型号和产地的武器弹药,几乎遍地都是,随处可见。比如生活在偏僻山区的人,也许一辈子没见过肥皂和牙膏之类的普通日用品,但你要说各种地雷,什么反步兵的、炸装甲车的,美国产的、日本造的,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
玉飞燕却不认识这些老掉牙的武器,她看那迫击炮的筒子粗得吓人,以前也没见过,就问司马灰他们:“这是什么炮?”
司马灰看到车里的地雷。就立刻想起自己那些被炸掉腿的战友,忽然听玉飞燕问起,便心不在焉地应道:“这是老美的l07毫米化学迫击炮,高爆弹、烟幕弹、白磷弹都能打,尤其是那种白磷燃烧弹,一烧就是一大片,着起来哗哗带响,有一回我就差点被这玩意儿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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