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生见司马灰言之凿凿,不免心里发慌,惊道:“不好,刚才那些老鼠好像咬到我的鞋了,我是不是要倒霉了?”

高思扬道:“也只有你才会信他们的鬼话,没准这古城里还有更多的巨鼠,趁早绕开为妙。”

司马灰道:“我可不是胡言乱语,鼠求签虽属虚妄,但鼠类与人至近。专等人静而后动,所以怪异也多。这玩意儿最是机警不过,懂得趋吉避凶。”他说罢用火把四处照看,紧紧盯着死城里的群鼠动向。

高思扬见司马灰全神贯注,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低声问胜香邻:“这家伙脑子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他总不会认为古城里的死人都变成老鼠了?”

胜香邻说:“他可能是看到死城中的蘑菇颇为古怪,鼠辈虽众,但遇到这些蘑菇却避而不食,必是含有剧毒,大伙千万不要触碰。”

司马灰点了点头:“这只是其一,另外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仔细瞧瞧长有蘑菇的城壁。”

众人不解其意,借着火把的光芒望向石壁,端详了好一阵子,却没瞧出什么端倪。

司马灰摆手说:“你们退开几步再看,不管眼中有何所见,切记勿惊勿怪,胆小的趁早别看。”

其余几人越听这么说,越想看个明白,各自退开几步,按住矿灯照向墙壁,等到定睛望去,无不骇异,身上冷汗直冒。

就见壁上凹凸起伏的大小孔窍,赫然都是一张张的死人脸,重重叠压,不计其数。那些窟窿就是头颅上的诸窍,近处看以为是墙壁上的鼠洞,退开数步才能分辨出五官轮廓,想是年代深远,枯骨与岩壁化为了一体,半石半骨,无从区分,而那些奇形怪状的蘑菇,全都是从古尸张开的嘴里生长而出。

众人面前的洞道两侧,长满了红黑斑斓的低矮蘑菇丛,一眼看去不见尽头,各自吃惊不小,城中堆积了无数拜蛇人的尸骸,如今层层枯骨都已变成了化石,奇怪的是蘑菇怎么会从枯骨嘴中长出?

罗大舌头故作明白,他声称自己曾去过兴安岭长白山一带,各种奇形怪状的蘑菇都见过,好像有种蘑菇叫做“尸口菌”,据说都是长在死人嘴里,听挖参的把头们讲,那都是死者生前吃过老参,死后真气不散,郁结而成,这东西很是贵重,活人吃了能够延年益寿,若在毁棺改葬或挖坟掘墓的过程中,偶然发现这么一枚,见者便会争相抢夺,但此物入手麻木,顷刻间化为黑水,挖出来就没办法保存。

司马灰懂得相物之道,清楚罗大舌头又在胡吹法螺,人死之后哪里还有气息,这些蘑菇无非是死气在地洞中凝结形成,最毒不过,要是取下浸在清水碗中,就会变成数以千万计的红头黑嘴之虫,现在虽然都石化了,但鼠群仍不敢接近,说明毒性尚存。

此时山腹裂缝中涌出的硕鼠越来越多,皆是黑皮无毛,同时拥出一只巨鼠,大逾同类数倍,斑毛遍体,白如滚雪,它沿途遗溺,一滴既成小穴。

众人看得两股颤栗,胜香邻低声道:“这是鼠王出来了!”

高思扬吓得脸色刷白,举起温彻斯特步枪对准那只巨鼠,立时就想抠下扳机。

司马灰按住高思扬的手臂:“别浪费弹药了,这些东西一但围上来。火把也挡不住它们,转瞬间就能把活人啃没了,而且死鼠的血腥气息会引来更多同类,鼠群畏惧死城中的毒蘑菇,大伙都往里走。”

众人当即以火把驱退逼近的群鼠。稳住阵脚,逐步退进洞道,那些饿鼠虽不舍生人气息,但被毒蘑菇阻挡在外,也不敢冒死逾越。

罗大舌头打开矿灯在前开路。越往深处走,洞道里的枯骨越多,将石壁上的浮雕和神像都遮住了,地势虽然宽阔,但空气不畅,使人呼吸困难,光照所及,也仅及十步开外。此刻耳朵里除了碰碰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完全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响,众人提心悬胆,相互紧紧跟随,唯恐掉队。

死城外壁呈圆形,从羽蛇神腹中的图腾轮廓来推断,古城有很多条岩石隧道,众人经过的通道是其中之一,半路上有个很大的洞窟,壁上全是刻有繁复图案的浮雕,不见半具枯骨,司马灰停下脚步,就近抚去苍苔观瞧,就看壁上大多是头戴黄金饰物的王者,被有意塑造为半神半人的化身,显得地位仅比羽蛇神稍低。

二学生强撑着才没掉队,到此忙扔下沉重的背包和探照灯,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坐地喘歇。

罗大舌头嘟嘟囔囔地对司马灰说:“我看这夯货又要拖咱的后腿了。你想让麻雀跟着燕子飞,它也得是那个鸟啊。”

司马灰说:“别发牢骚了,有这个力气等会儿你背着他走,我可还指望他能把探照灯修好了应急。”

高思扬担心饿鼠追进古城,就说这里没有拜蛇人石碑,不宜停留太久,应该继续往深处走。

司马灰也不敢耽搁太久,他拽起坐在地上的二学生,正待动身前行。胜香邻却望着壁上的浮雕说道:“你们等一等,我知道拜蛇人石碑上的秘密为什么不能看也不能说了。”

第四部 幽潜重泉 第二卷 第二话 枯骨

司马灰听胜香邻说有所发现,此刻即便有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下了,他接过火把照过去,只见前面的浮雕上,果然有一处与探险家日记本中的石碑图案相同,但死城中的浮雕场面更为浩大,看场景“拜蛇人石碑”位于一个很大的地底洞穴之中,其下有个近似参天老树般的图案。不过此处被有意凿掉了一片,分辨不出原本是些什么,古碑前积尸如山,周围是象征着死后的虚无之海,海面上则有条背生鸟羽的人首怪蛇,载着几位头戴黄金饰物的王者。

司马灰看得似懂非懂,这片浮雕里描绘的情形,似乎并未明确指出“拜蛇人石碑”上究竟记载着什么惊天之谜,石碑上的事为什么看也看不得,说也说不得?

胜香邻知道司马灰等人没耐心逐一细看,直言说这里浮雕众多,大都记载着石碑的事迹,它应该被埋在重泉绝深之处,古代拜蛇人似乎相信——任何看到石碑的人,都会立刻吓死在碑前。

司马灰说这我可就摸不着头脑了。据咱们所知,“拜蛇人石碑”只是沉在重泉深渊的一块巨岩,与地下寻常的岩盘没有分别,如果人们看到石碑就会立刻死亡,那么死因一定来自刻在石碑上的秘密,难道那个秘密能把人活活吓死?这事我不相信,毕竟十个手指伸出来不是一般长短,同样生而为人,那也是千差万别,好比罗大舌头这号反应迟钝的,脸皮又厚,什么东西能把他直接吓死?

罗大舌头赶紧说:“倒不是反应迟钝,而是我经过考验,咱爷们儿什么吓人的场面没见过?”

高思扬和二学生也纷纷称是,倘若石碑上刻了面目狰狞的鬼怪,在黑暗中冷不丁瞧见,没准能把人吓得够呛,甚至吓得腿肚子转筋瘫倒在地,那还是有可能的,但要说任何人都会在石碑前活活吓死,可就未免难以置信了,况且石碑上所刻内容,是近似夏朝龙印的象形古字,并非神头鬼面。

胜香邻回答不了众人提出的疑问,她只是如实解释浮雕呈现出的内容,“拜蛇人石碑”是那几位头戴黄金饰物的王者所留,这些拜蛇人的统治者地位极高,分别掌握着石碑的秘密,但是谁也不知道全部内容,更不能相互吐露,所以这些人都没有舌头,它们世代如此,严守着羽蛇神设置的古老禁忌,这满壁浮雕的洞窟只是其中一人的埋骨之所,类似的地方在死城里应该还有几处。

司马灰凝神思索,觉得浮雕内容虽然离奇荒诞,但最初分布在淮河流域的拜蛇人后裔,一直试图在地底挖出石碑,妄想借此摆脱夏王朝的奴役,这与其祖先留下的记载吻合,可那石碑上的东西看一眼就能把人当场吓死,找到它之后谁敢看?

罗大舌头说:“凡事小心点准没错,到时候可以让二学生先去看拜蛇人石碑上刻着什么,他要是没被吓死,咱们再看不迟。”

司马灰没理会罗大舌头出的馊主意,心中反复在想,“绿色坟墓”为何要找拜蛇人石碑?这个谜团在找到石碑之前,终究难以解开。他此时不免多出几分顾虑,自己这伙人九死一生走到这一步,可千万别当了“绿色坟墓”的替死鬼。

“谁去看拜蛇人石碑上的秘密,谁就要承担立刻死亡的后果”,司马灰虽然胆大不信邪,可经过这么多事以后,觉得有时候不信邪还真是不行,心里不免笼罩了一层不详的阴影,可思前想后,仍觉得应该继续寻找“拜蛇人石碑”,因为这是唯一能够揭开‘绿色坟墓’之谜的机会,至于在地底找到石碑之后如何理会,并不是现在所要考虑的问题。眼下首先要做的是辨明位置,找到途径接近石碑。

胜香邻从石窟里的浮雕推测,拜蛇人习惯用各种神袛象征山脉地形,首尾则代指方向。死城下面可能有条漫长的岩石隧道,蜿蜒穿过地下山脉,一路通往沉着石碑的神庙,行程距离无法预计,环境可能也比菊石山谷和水晶丛林艰险得多,等她将这些图案在本子上做了简单标记,众人立刻动身探寻路径。

死城洞道里的地势时而狭窄,时而开阔,有些地方无法容人通过,只好绕路前进,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艰难,枯燥的地形更容易使人疲惫,上下眼皮子不由自主的开始打架,等行至通道的尽头,众人身前出现了一个走势直上直下的凹形坑,这个直径接近百米的深坑犹如内城,也是处于中心位置的大殿。里面异常宽阔,四周矗立一尊尊高耸的古老神像,形态威严肃穆,壁上则是各条通道的洞口。

司马灰等人立足于其中一个洞口边缘,借着火把和矿灯的光亮向下观望,只见下方地面凹凸起伏。像是一张仰面朝天的怪脸,由于面积实在太大,在高处也看不清究竟什么样子。

这死城里的枯骨众多,形态古怪恐怖,到处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息,火把的光芒越来越暗,众人都感到压抑不安,觉得附近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存在,而它正在不知不觉中逼近过来,所以谁也不想在此地久留,于是陆续攀至洞底,移步寻找道路。

二学生累得两条腿都没知觉了,只顾跟着司马灰往前走,眼神又不好,没看清脚底下,一不留神就被绊了个狗啃泥,地面上枯骨堆积长满了毒蘑菇,他脸部正扑在蘑菇丛中,撞得满嘴都是,惊恐之余,慌忙吐掉嘴里的东西,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众人都是新下一沉,这蘑菇是死气郁结而成,用手摸一下都要麻木好久,何况吃到嘴里?

高思扬虽带着急救箱,却对这种枯骨嘴中长出的蘑菇是闻所未闻,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其余几人也是无可奈何。

众人都以为二学生必死无疑了,谁知过了一阵,他除了受惊不小之外,始终未出现反常征兆。

司马灰心知那些蘑菇若是含有剧毒,直接碰到嘴里的唾液,你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眨眼的功夫就会全身发黑而死,看来蘑菇和附近的枯骨一样,已经完全变成了化石。可那些饿红了眼的地鼠,为什么不敢进入“死城”?它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东西?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这地方是让人感到头皮子发麻,死人多了阴气就重,说实话我心里也有点发怵。”

司马灰心想:“连罗大舌头都察觉到反常了,看来此处确实有些古怪。”他握着步枪环顾四周,只见遍地枯骨上的无数孔窍,在暗淡的火光映照下显得轮廓诡异,浮现出一张张死者扭曲的怪脸,仿佛鬼影重重。

罗大舌头见司马灰盯着附近的枯骨在看,就把双管猎枪的撞针板开:“是得留点神了,死城里没准有古代拜蛇人的僵尸。”

高思扬正和胜香邻将二学生扶起来,说道:“你别专捡些吓唬人的话说,沿途所见全是枯骨,哪有什么僵尸?”

罗大舌头说:“真不是吓唬你们,成了气候的枯骨能变石僵,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比那有皮有肉的僵尸更难对付。”

二学生身上一阵阵发冷,胆战心惊地转头去看,但黑暗之中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紧张兮兮说道:“我觉得这里有些看不见摸不着,却非常可怕的东西……”

罗大舌头说:“娶媳妇打幡——纯属添乱,你直接说有鬼行不行,至于绕这么大圈子吗?”

高思扬责怪二学生:“你亲眼看见过鬼?怎么也跟着他们胡扯?”

二学生赌咒发誓,这种肌肤起栗的感觉很真切,若是添乱胡说定遭天打雷劈。

司马灰说:“别他娘的废话了,这年头该遭雷劈的人忒多,累死老天爷也劈不过来,不过这里的确有些邪性,能早一刻离开就少一分危险。”

此时众人都有不安之感,可谁也说不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只盼尽快找到通往“拜蛇人石碑”的途径,尽快离开此地,于是按照浮雕上的提示,在深坑般的石殿中摸索搜寻,这石殿底下是仰面朝天的神像头部,体积异常庞大,脸形犹如凸起的小山,嘴唇紧紧闭合,但它处在地下的年代古老得难以追溯,表面都是龟裂,还有几尊原本矗立在周围的大石人,年久从壁上倒塌下来,砸垮了地面,其下露出深不见底的岩洞,用矿灯向深处探照,远处黑乎乎的难测其际。

司马灰见状,估摸着脚下就是那条岩室隧道,巨像闭合的嘴部则是洞口,拜蛇人几千年前就把洞门封闭了,若非地面垮塌,想进入隧道还真不容易,穿过最后这条漫长的岩石隧道,便能见到那块藏有最终谜底的石碑。

胜香邻告诉司马灰:“这条岩石隧道里的情况一切不明,不可掉以轻心。”

司马灰点头说:“此地不可久留,总之咱们先进隧道,至少离开安放拜蛇人枯骨的死城,才能停下来歇气……”说着半截,就觉得有人拽自己胳膊,转身一看是面如死灰的二学生。

司马灰奇道:“你这是要撞丧游魂去?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二学生指着司马灰,颤声说道:“其实……其实你的脸……也快变得和那些枯骨一样了!”

第四部 幽潜重泉 第二卷 第三话 变鬼

司马灰察觉到征兆不详,不过一直找不到源于何处,等到有所发现却为时已晚,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如何,但在火把照耀下见到其余几人的面容,不免心惊肉跳,只见每个人都是眼窝塌陷,脸颊上泛着僵尸般阴郁的暗青,料想自己也是如此。

众人相互打量了几眼,心中同样悚栗,身上寒毛齐刷刷竖了起来,先前只顾着注意周围的情况,身边之人怎么全都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这个模样?他们无不清楚,长期处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世界中,脸色会逐渐转为苍白,但绝不至于变成这样。

此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变化是在进入死城之后才开始出现,若不尽快逃离,恐怕都将变为地下枯骨。

众人脑中的念头一致,立即放绳索从地面开裂处攀下去,下行二十多米就到底了,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深,脚下仍是平滑齐整的巨砖。四周空旷漆黑,每隔几步,就矗立着一根粗可合抱的人形石柱。

司马灰等人仅知道大致方位,悬着心走出一程,边际处却没有出口。看置身之处的地形,似乎也是一座大殿,矿灯和火把的照明范围又减弱了许多,他们求胜心切,惶急之际找不到路径,心里愈加疑惧不安,口唇干裂,呼吸一阵比一阵困难,感觉携带的背包和枪支沉重不堪,身体逐渐冰冷麻木,只想躺在地上就此不动。

众人心里清楚,稍一停留就永远都别想再起来了,奈何找不到离开死城的隧道,估计原路回去也是来不及了,可能走不到一半便会倒毙在途中,只能不断喝水补充体力,勉力支撑而行,不消片刻水壶就见底了。

高思扬突然发现手中火把变成了一团暗淡的鬼火,照在身上非但不热,反而有阵阴森迫人的鬼气。她吃了一惊,急忙撒手抛落。

司马灰不等火把落地就伸手接住,称奇道:“火把怎么会变成这样?”

二学生骇然道:“这地方好像有种不可理解的恐怖力量,它能够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一切生命……”

罗大舌头说道:“我看你小子是夜壶嘴镶金边儿,值钱就值钱在这张嘴上了,这不就是老坟里的鬼火吗?”

胜香邻却认为二学生说得有些道理,死城中根本没有形成化石的条件。拜蛇人留在地下的枯骨多已石化,这里一定存在某些东西可以吸收活气,能在短时间内将尸骸变成化石,甚至连火把的热量都快被它吸光了。

司马灰心想不错,看面前这团鬼火的情形,吞噬活人气息的东西离此不会太远,如果能将它找出来毁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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