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球面前,曹节装得很是孙子,好像真怕了似的。事实上,如果他真怕了,就不叫曹节了。他跟士大夫战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窦武和陈蕃不也自以为胜利在望吗?结果呢,还不是被他们扳倒在地,遗恨千古吗?
总之,你可以惹我,但别逼我,逼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阳球步步紧逼,曹节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他不动,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下手的最佳时机。
连曹节都没想到,是一幕惨相刺激了他,逼他不得不全力反击。
事情是这样的,先帝刘保的小老婆虞贵人死了,文武百官都要出城替她送葬。回城时,他们都经过洛阳城北门,并且看到了王甫那一堆被砍下的臭肉。别人看到了,曹节也看到了,他一看眼泪就刷刷地流了。
这就是自相残杀的结果。难道我曹节,也会成为第二个王甫被砍成碎肉,成为苍蝇的吸汁?一股莫名的恐惧及巨大的仇恨,涌上心头。
这时,只见曹节对众中常侍说道:“都不要回家,请随我进宫。”
曹节等率宦官进宫,当然不是躲避。他们不能躲了,也躲不起了,所以今天进宫只做一件事——找到刘宏,弹劾阳球!
曹节直冲后宫,来到刘宏面前,劈头就说道:“阳球以前不过是个酷吏,三府曾经弹劾过他,后来不过因为当九江太守打黑有功,您就提拔他上来当官。我们一致认为,这些轻举妄动之徒,不再适合当司隶校尉了。”
刘宏一看曹节等宦官这架势,心里暗自一阵吃惊。
不得了,阳球才摸了一下老虎屁股,老虎就冲着他来大吼大闹了,如果真打起虎来,那不是要他难看吗?
再有,王甫可以杀,因为他捞钱捞到老子头上来了,受够了。曹节不行,那年宦官诛杀窦武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是曹节给他一把剑,派人护他逃命的。
刘宏看着曹节,心里仿佛有主意了。
曹节只是说,阳球不适合当司隶校尉,并没有说不可以当别的职务。既然这样,可以给他换个职位。于是刘宏当场决定,迁阳球为卫尉。
风暴即将酝酿成功。
曹节当然知道,让他一棍子把阳球打倒,那是不可能的。明着看,是阳球在跟他斗,他现在总算看出点门道了,阳球不过是个马仔,对方真正的老板,才是真正的高手,而他就卧在后宫。
阳球背后这个赞助人,当然指的就是阳球的岳父中常侍程璜。
这家伙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在背地里暗助阳球和刘郃等两个女婿夺权。如果没有他,纵有十个阳球,也无法在刘宏面前翻手为云,纵横无阻。
所以,先把阳球调离司隶校尉,接下来,他自然有办法对付程璜。
时间就是生命,只要把阳球搞走,大事即将成功一半。当刘宏下诏后,曹节马上通知尚书,宣布此项人事任命。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曹节等宦官忙活的时候,阳球突然闯进了后宫。
不用多说,阳球已经获知情报了,他闯宫就是想在最后一刻,替自己争取一个性命攸关的机会。
阳球见到刘宏时,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慌,他告诉刘宏:臣阳球承蒙陛下皇恩浩荡,把我这个没有清高品行的人,提拔上当您的飞鹰走狗。但是现在,我恳求陛下,再给我一次做事的机会。
阳球终于承认了,曹节之前弹劾他的说辞,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早年的确是个酷吏,严刑苛责,杀人太多。但是他现在要告诉刘宏的是,他现在要杀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
接着只见他又说道:“我之前杀的王甫和段颎,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要陛下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除尽洛阳城的豺狼虎豹,澄清天下,以满足天下人的要求。让天下人都看到,他们都为自己的犯罪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阳球说完,就不停地猛磕头,把头都磕出血来了。
此时,刘宏身边就站着一帮宦官,他们看着阳球悲壮陈词的样子,全都冒火了。哟,一个自认道德不太高尚的人,竟然以正义的名义,说出如此慷慨激昂的说辞。
谁是豺狼,谁是老虎,难道你要学窦武把我们赶尽杀绝,才能杜绝你内心的仇恨吗?想得美啊。
宦官们一见势头不对劲,立即全都朝着阳球吼了起来:“大人,诏书都下了,难道你想违抗圣旨不行?”
阳球抬眼一看,两眼迷茫,但仍然不甘心,任宦官们吼。宦官们见状,又再吼,连续吼了两三次,阳球摇摇头,叹息一声,退下了。
他知道,大势已去矣。
搞定阳球,下一个就是程璜。怎么对付这个老家伙,这是个问题。然而,曹节想想,这个问题,似乎只有这样解决了。
此时此刻,洛阳城都知道,曹节和程璜对弈,谁更占优势,明显是前者。然而谁也没想到,曹节亲自去拜见了程璜,并且送了一大堆礼物。
说好听点是送礼,难听点,就是贿赂了。
好话说了,好礼送了,曹节突然向程璜抖出一个秘密,让程璜不禁脸色顿变。
到底是什么事呢?他这样告诉程璜,我们已经探知,你的两个女婿暗自勾结陈球和刘纳,组成四人组合集团,企图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一旦拥有这种罪名,纵有九条命也活不了。这也难怪中常侍程璜听了,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颤抖。
这时,只见老江湖曹节慢悠悠地说道:“程大人,您别紧张。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把什么都招了,我绝对不为难你。”
这招叫啥?摆明就是先礼后兵。曹节仿佛要告诉程璜,只要你肯丢掉那些车马炮,你这个老帅还是可以保留的。
不然,哼!哼!哼!
程璜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好把阳球招了。的确,他们是新四人组合,并且跟藩国来往密切,有恶意。
阳球等人到底存什么恶意,程璜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我们拍脑袋听听,多少都能听出话外之音,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是认为刘宏这家伙无能,准备干掉宦官后,劫持刘宏,逼他下台,另立皇帝。
图谋不轨,竟然跑到太岁爷头上动土了,刘宏听了,那还得了?
曹节离开程璜家后,转身就兴冲冲地去见了刘宏,把阳球等四人组合的阴谋全盘托出。刘宏废话也不多说,马上下诏,逮捕阳球等四人组合。
十月十四日,阳球、陈球、刘纳、刘郃四人,全部被逮捕,被诛杀于狱中。
诛窦武、陈蕃,杀四人组合,曹节以强大的威慑力告诉汉朝,这个时代,不是皇帝的,也不是士大夫的,更不是外戚的,而是真正属于宦官的。
这个时代,是一个强大而无耻的宦官时代!
第十章 摇晃的江山
一 失控
上帝要灭谁,必先令其疯狂。在刘宏身上,这不是悖论,而是残酷的事实。公元一八一年,刘宏二十六岁。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长身子不长脑子的人,苛刻地说,他可能面临一种可怕的大脑坏死毛病。
这一年的冬天,刘宏突发奇想,竟然干出了让祖宗十八代都目瞪口呆的一件事:竟然在后宫修了一条商业街,并且命令宫女在商业街上开店经营。
疯狂吧?很疯狂。
更疯狂的还在后头,既然后宫都商业化了,刘宏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国家领导了。他摇身一变,以商人的穿着打扮出现在商业街经商。他这个商人老板,不是儒商,也不像奸商,而是地道的暴发户,今朝有酒今朝醉,经常约上宫女和宦官在酒店里饮酒作乐。
不过刘宏发起的这条商业街,好像也没享受什么国家优惠政策,跟洛阳大街简直无异。这里有抢劫、偷盗,当然中国式的缺斤短两,那就不用提了。
刘宏逛完大街,又要去西园赛狗。
所谓西园,就是皇家花园。我们知道,汉朝到了刘宏手里,财政紧张,赤字突出,想动用国家的钱来修皇家花园,好像也不是好的办法。为此,宦官们替他想出一个绝招。
这个绝招,就是拉赞助。之前刘宏不是公开卖官吗,现在又加了一条,如果捐钱来修皇家花园的,都可以升官,捐大钱升大官,捐小钱升小官。当然,如果你有钱不捐,他也有办法对付你。
办法很简单,派宦官去搞你点料子,弹劾说你政绩不行,要罢免或者抓起来。罢免的官,可以再卖,抓起来的人,想出狱就得前来交钱赎人。
土地可以卖完,但汉朝的官,刘宏是卖不完的。三公以下,无论是什么官,交了钱买到的官可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有一定期限的。像部长级以上的干部,运气好的话,可以多干两年,看你不爽的时候,估计这个月上任,没出两个月都可以走人。
他只保证你能上任,可没有保证你什么时候离任。这招狠吧?简直是太狠了,就差没把刘秀从地下气活上来了。
有人就亲自尝试过刘宏敲诈的这种挨宰的狠滋味。这个人,就是被时人称为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的曹操的老爹曹嵩。
之前刘宏卖的三公职位,顶多千万钱。后来,曹嵩为了当上太尉,倾力赞助刘宏的西园工程,结果官是当上了,钱货没少出,前前后后付出的,总共有亿万钱。
真可谓是只有不敢卖的,没有不敢买的。兵荒马乱的年头,捞个亿万钱多么不容易,而要一下子甩出亿万钱,这又要多大的勇气。
当然,刘宏卖给曹嵩这个太尉职,是赚大了,但他也有卖亏本的时候。后来有一次,有个叫崔烈的名士,时为汉朝廷尉,通过刘宏的奶娘走后门,只交了五百万钱就当上了司徒。到崔烈上任这天,刘宏率领百官主持任命仪式,就在会上,刘宏突然对左右说道:“真后悔把司徒一职卖给崔烈了,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一千万肯定成交。”
刘宏的奶娘当时就在一旁,听了这话立即顶了一句:“你别以为自己卖亏了,崔烈是天下名士,才不屑于做买官这等事,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交五百万钱的。”
国家财产私有化,政治商业化。总之,怎能是一个乱字了得。
直到有一天,眼前的这一切,终于被刘宏折腾得不可收场了。
历史永远记住,这一天是公元一八四年,二月的某一天。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史上著名的造反,它的名字就叫黄巾起义。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的老百姓是很好哄的,有饭吃饱,温饱解决,保准天下太平。然而前面看到了,刘宏只管自己过得好,不管洪水滔天,对不起,你不管我我也不睬你了。于是乎,黄巾起义就这样起来了。
起义领导人叫张角,钜鹿(今河北省宁晋县西南)人,生卒年不详,专业封建迷信大师,人称盖世神棍。
张角的发迹史是这样的:以黄老之术为名,到处招收学徒,久而久之就自立门户,叫“太平道”。只要信奉太平道的人,来他们这里治病,一律免费,还不收挂号费。百姓闻道而来,争先恐后,有多少人甚至为此而倾家荡产追随,道路上到处都是人,人挤人,还踩死了人。场面很混乱,然而诸多地方政府都不禁仰头叹息:太平道以此拯救民众,引导百姓向善,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功业啊。
就这样,在张角的鼓吹下,在地方政府的被蒙骗配合下,太平教犹如星星之火,席卷天下,信教之人达到了数十万人。
太平,太平,这可是中国人的千古之春梦啊。难道太平道真有那么神奇,能把苦难众生安全送到太平幸福的彼岸?这个问题,张角门徒会很老实地告诉你,其实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如果你运气好,可能会实现幸福,如果运气不好,估计连身家性命都要搭上。
如果你不是内部人士,张角信徒是不会告诉你这个答案的。在他们看来,太平道治病的确是不收钱的,为什么不收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主要是张角的治病成本很低,如果忽略那点人工费,基本上都没啥成本的。
凡是前来看病的,他们治病的办法,千篇一律:一边听你忏悔,一边念咒、画符。弄完以后,你拿符水回去吃,吃不好被病魔拖死的,说明你忏悔不够,活该你死,不关他们的事。如果吃了符水被救活了,那说明你诚心已足,道法显灵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办法,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神棍张角一路忽悠,竟然连地方政府都被忽悠住了,说神奇好像也有点神奇。只是这个神奇,是带着荒唐眼泪的神奇。
诸多地方官糊涂,中央那些学富五车的高官,可一点也不糊涂。当全国人民都在疯狂地追随张角,在起义爆发的前一年,太尉杨赐已经隔空嗅出了一股浓烈的不祥之味。
杨赐,字伯献,杨震的孙子。之前,阳球诛杀王甫时,杨赐的儿子杨彪就曾出过力的。然而奇怪的是,宦官反击得胜后,阳球等四人组合被杀了个精光,杨彪却活得好好的。
要回答这个奇怪的问题,一点也不难,在洛阳城,杨氏家族可是名震天下的百年显赫神奇老店。
熟悉三国历史的都知道,袁绍的家族是很牛的,因为他头上顶了个四世三公的招牌。当时,与袁家同时扬名于洛阳的,就是杨家。
杨氏家族历经四世,四世四公,个个位居三公之首太尉,可比袁家牛多了,只可惜的是,杨氏到了杨修这一代,迅速没落,只落了个耍聪明被砍头的下场。
杨赐给刘宏上书,说道:神棍张角,欺骗百姓,不知悔改,势力越发嚣张,如果不及时控制他,天下就要被搅乱了。不过要对付太平信徒,见一个逮一个那是不行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诏让州、郡政府清查人口,把各地百姓遣送回原地,然后逮捕太平教头目将其砍掉,此大火即可灭。
然而,奏书送上去后,没有送到刘宏手里。
原因是,有关部门把他的奏书搁置了。正因为这件事,差点送了老杨的政治前途。
尽管刘宏没看到杨赐的奏书,但有人还是替杨赐把话再说了一遍。这个人,就是司徒掾刘陶。杨赐给刘宏上奏之前,曾把以上一番话告诉刘陶,刘陶举两手赞成,认为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谋。
可杨赐的奏书呈上去后,刘宏却没什么反应,刘陶决定再上一奏,警告刘宏说,张角妖言惑众,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必须及时把他逮捕诛杀,不然后果就严重了。
刘陶这番话,刘宏看到了,他不但没反应,还起了反感。他竟然下了一道诏,叫刘陶有时间就去注解《春秋》,别闲来无事叫他整什么张角。
舵手已失职,汉朝这辆巨无霸马车,已经被开到了悬崖的边缘。一年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它坠入地底的无情画面。那一刻,犹如火星撞地球,惨烈无比。
二 温水青蛙
当乌云渐渐笼盖汉朝的天空时,刘宏就像一只泡在温水中的青蛙,他自以为很享受,却没意识到危险正在步步紧逼。要知道,披着太平神道外衣的张角,势如中天,此时已经完成基本部署,准备撕开他的真面目了。
六六大顺,张角将天下划为三十六方,一方相当一个军区,这些军区中有大有小,大军区有一万余人,小军区也有六七千,有行政区域,也有行政人员,每个军区都任命了主要负责人。看看,多么可怕的一只庞然大物。
造反不可怕,就怕造反有组织。太平道还向外打出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们把口号涂在了大街小巷,洛阳大街,甚至各地方州郡政府以及中央各政府单位的大门外,都用白石灰显赫地写上。
张角用海报打出的政治口号,其实就是秘密约好的造反时间。苍天,指的就是汉朝;黄天就是黄巾军;甲子年,指的就是公元一八四年。
更可怕的是,张角还派人把两个中常侍也拉下水了,他们分别是封胥和徐奉,以他们作为内应,准备在一八四年三月五日这天,全国各地集体起义。
人家都武装到牙齿了,大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刘宏还一无所觉,这温水中的青蛙,泡在水里实在是舒服得过头了。
张角的三十六方总指挥叫马元义。一八四年的春天,来得有点晚。天下都心急如焚地等候那伟大的一天到来时,当然觉得春天来得晚了。他们在焦急中等待,在等待中焦急,不料越是焦急,越把事情弄坏了。
因为,太平道中出了个叛逆。
中国叛徒文化,源远流长。想当年,韩信想造反,干刘邦一票以报大仇,结果还是被叛徒告了,后来英布也是落入这样可怕的圈套。很不幸,张角平时工作没做到位,也碰上叛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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