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猛的姐夫邴尊,时为议郎,反对声音最大。正是他说服了邓猛的母亲拒绝梁冀,才把这水搅浑的。对付这种敌人,梁冀很是上道,直接派刺客,就将对方伏杀了。
第二个,就是刺杀邓猛的母亲。
我们已经无法知道,邓猛的老妈贵姓,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宣。女人家,不爱出门,梁冀的刺客只有找到门上来了。可梁冀没想到,这次竟然失手了。
宣家跟中常侍袁赦家紧挨,刺客不是直接跳上宣家屋顶,竟然跳上袁家房屋,准备跳到宣家去。这厮武艺不精,他跳上袁家屋顶后,准备跳到宣家时,被袁家警卫发现了。紧接着,锣鼓四起,有人赶紧去通知宣。
宣获知情报,吓得魂都要飞了,当夜直接跑路,一路跑进了皇宫,告诉刘志说,有刺客要杀我。
刘志听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刺客肯定就是梁冀派来的。但是,他没有失去理性地跳起来大吵大闹。好一会儿,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了一趟厕所。
刘志不是真想上厕所,而是要避开梁冀的耳目。
前面说过,梁冀在皇宫里,安插了很多特工,刘志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观察范围内。那时候没有摄像头,没有监听器,唯有厕所是他们监视的盲区。
刘志就是要在梁冀耳目的盲区内,会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专门伺候他的小黄门唐衡。他单独把唐衡叫到厕所来,直奔主题地问道:“在皇宫侍卫中,跟梁家合不来的,还有谁?”
唐衡答道:“有四人,他们分别是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悺、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
刘志接着说道:“你先把单超和左悺给我召进来。”
羊养肥了,该拉出去杀了;猎物进入围猎最佳射距了,现在是扣动扳机的时候了。不一会儿,两人就进来了。刘志说道:“梁将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搞得天下怨气冲天,敢恨而不敢怒,我准备将梁家一窝端了,你们意下如何?”
中常侍单超说道:“梁冀这厮,早该诛杀,只是我们力量太弱,陛下有何妙计?”
刘志说:“我认为,秘密行动,诛杀梁冀该是时候了。”
单超说:“秘密行动当然不难,我就怕陛下犹豫不决,临时反悔,那就完了。”
刘志果断地说道:“面对这等奸臣,我还犹豫什么?”
刘志说完,又把徐璜和具瑗召进来。最后,刘志咬破单超手臂,歃血为盟。事毕,约定再也不能随意提起这事,等待时机,再行下手。
但是,刘志的绝密行动,还是引起了梁冀的猜疑。
要知道,梁冀搞暗杀这等事,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第几回了。回回得手,唯有这次失手。一失手成千古恨,他现在还没有遗憾,反而相当纳闷。
他纳闷的是,他刺杀的是刘志的岳母宣,宣也跑去告状了,刘志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动作,这才是最可怕的,就像风暴前夕,那可怕的宁静一样。所以梁冀坚定地认为,这其中必定有诈。
八月十日,宫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准备进驻皇宫值班。这人叫张恽,是为中黄门。值班是假,真实的情况是,梁冀派他来刺探情报,进驻皇宫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消息传来,最先惊掉的是跟刘志同心的那五个宦官。他们紧急碰头,最后做出一个冒险决定——杀无赦。
具瑗下令逮捕张恽,罪名很是冠冕堂皇,说是张恽来自宫外,突然要进驻皇宫,图谋不轨。
这时,刘志也行动了。
他来到前殿,把尚书招来,宣布对梁冀作战的决定。尚书令命令所有下属,团结一致,守卫秘书署。接着,刘志又派具瑗征召虎贲警卫队,共一千余人,突击梁冀府宅,把他们全部包围。
梁府刚被围住时,光禄勋就持节过来说话了,说是奉皇帝命令,要收缴梁冀大将军的印信,并且改封他为比景都乡侯。
梁冀彻底呆住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人生的猎场,他以为自己是万物主宰,到了最后才明白不过是刘志肥硕的猎物。
戏演到这里,下面的结果,都猜出是什么了。梁家及梁冀妻子的孙家,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拖到洛阳城集体斩首了。除此之外,傍上梁冀大腿的两千石高官,也通通被诛杀。
消息传出,洛阳城犹如拨云见日,一片欢腾。刘志没收梁冀财产,价值三十余亿,全充国库。为了庆祝胜利,下令全国赋税,减收一半,梁冀所有的庄园,都分给穷人种田去了。
八月十五日,刘志封邓猛为皇后。
刘志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就像兽出了笼,鸟归了林,心情奇佳无比。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憧憬的日子。
他有理由相信,明天,明天的明天,汉朝的太阳仍然灿烂无比。
三 不是团结就有力量
汉朝的太阳,当然每天都是新的。可是在梁冀一手遮天的时代里,只有梁、孙两家有阳光沐浴权,现在横在天空中的黑手被砍掉了,刘志总算看到头顶上的太阳,竟然是那么的陌生。
刘志认为,他等到这一天,实在不容易,必须赋予那些曾帮助他的人拥有见光权。为此,他召开了一个成功诛杀梁冀的庆功大会,重点给五个人颁了大奖。
这五个人,就是曾经跟刘志歃血为盟的五个宦官。单超立首功,被封二万户侯,其他四个人享受一万户侯待遇。除此之外,皇宫中的大小宦官,几乎都乘势而起,升官封侯,忙得不亦乐乎。
说到底,汉朝这权力的阳光,从梁冀手里溜走,只滑到了刘志和宦官们的手里,还是跟汉朝的众公卿们没关系。
此时,多少的汉朝公卿都在摇头叹息:一直以来,士大夫都是反外戚的敢死队,然而刘志在反梁冀最需要人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们;当皇帝天下大权在手一握时,也没他们什么事。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难道天生就是当摆设,被唤来使去的角色吗?
重要的是,刘志尽管封了皇后,但在权力这盘大餐前,也没邓氏家族什么事。刘志仿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准备要告别外戚当权的时代了。
这也就是说,汉朝从前的四大门派,实际上只有三大门派在亮相:皇族,宦官,士大夫。
为什么外戚得势的时候,没士大夫的权力;外戚失势的时候,也没他们的位置呢?这是个问题,很多士大夫都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有一件事发生后,众多公卿才猛然发现了明确的答案。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写了一个不怕砍的奏书。上奏的人,是白马县县长李云,他上书皇帝刘志,还故意不粘封口,同时手抄三个副本,分别送到了汉朝三公府那里。
一般情况下,给皇帝上书,都是极其保密的。有时为了提高保密程度,还要在粘贴封口上面贴上皇帝亲自启封的提示。
这个李云不粘封口,就是不怕信给别人偷看,特别是给皇帝送书信的宦官。他还将三个副本送到三府门上,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他写的这封奏书,就是唯恐天下不知。
事实证明,李云要的就是这种巨大效应。
他不但唯恐天下不知,更唯恐天下不乱。说白了,他就是出来炒作的。炒作,以生命为代价,宁以炒作死,不以沉默生。
没人知道李云炒作的真正原因。事实上他不是为了个人出头而炒作,而是为了一个远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孔子曾经的梦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在儒家的政治理想中,要想国家稳定,天下平安,只要搞定两种关系就行了。一种是君臣的社会关系,另外一种就是父子的伦理关系。在社会上,君行君权,臣行臣权,社会无事;在家庭中,父子各守其道,家庭自然和谐幸福。
然而当今的汉朝,是君不君,臣不臣。君常被劫持,宦官常越位行事,搞得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如果再不拨乱反正,国将不国矣。
李云在奏书里,这样告诉刘志:梁冀专权霸道,因罪得以诛杀,不过是主人杀了一个家奴罢了。然而对于密谋诛杀梁冀的宦官,竟然个个封万户侯,这事要传到地下,汉高祖刘邦早就跳上来骂娘了。
在奏书的最后,李云点到了重点:现在的文官制度,全部乱套了,一些邪门小人,靠着拍马屁就能飞黄腾达,难道皇帝您眼睛都瞎了吗?
刘志一看,这哪里是来说事的,摆明就是来找事的。一股莫名的怒气,自脚底而起,直往上冲,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即就跳了起来,叫道:“来人,把李云拿下!”
小小一个县长,拿下是很容易的。但是刘志却以捉拿梁冀的待遇,派出警卫军部队,浩浩荡荡地去把李云架走,关进了北寺监狱。
同时,他派出皇宫代表中常侍,跟御史及廷尉组成联合法庭,准备审讯。
联合法庭的意义,不仅是提升了级别,更是为了防止别人干涉。换句话来说,哪个人被抓了,上面要说组成联合法庭审案,多数是逃不掉砍头的命运了。
刘志此举,就是要告诉以李云为代表的那些想闹事的士大夫,你们能把事整大,我自然就能以大刑伺候。
刘志可能暗地里很是得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想唬人,并没唬住。这时又跳出一个不要命的人,说:“只抓李云一个算什么,干脆连我也一起抓去了吧。”
牛人年年有,今年怎么就冒出这么多了呢?
要陪死的人,是弘农郡五官掾杜众。五官掾,即郡政府军事官。级别低得可怜,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呢?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刘志想不明白,是因为他被气昏了头。他派人逮捕杜众,送给廷尉处理。然而就在这时,几道奏书一连飞到刘志案头,突然之间,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这些奏书,都是替李云求情来的。李云名气小,可眼前这些奏书的作者,一个个都大有来头。
第一个,是大鸿胪陈蕃。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氏(今河南省平舆北)。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居一处读书。有一天,父亲友人上门拜访,见他居处脏乱,不禁问道:“为何不起身洒扫,以待宾客?”那厮听了很不屑地说道:“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小小年纪,竟然就说出一番大话。只有两种可能,不是立志高远之徒,就是吹牛大王。事实证明,陈蕃不是为吹牛而生,而是为天下而活。初仕郡,举孝廉,除郎中。后来被李固推荐,征拜议郎,再迁为太守,再到现在的大鸿胪。
陈蕃的奏书说得很尖锐:李云的奏书,是说得有点过了,伤害了您,但是本意还是好的,他是为国家好才斗胆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当年,高祖刘邦犯错,周昌当着他的面批评他,高祖都笑嘻嘻地走了。如果您今天都受不了李云一点冒犯,我担心后世人对您非议,说是挖心重演。
挖心事件,就是指商纣王挖叔父比干的心。比干忠心耿耿,落得如此下场,后世忠诚国家人臣,无不寒心彻底。
这边刘志刚读完陈蕃奏书,马上又来了三封,分别是太常杨秉、市长(洛阳市场管理官)沐茂、郎中上官资。他们上奏只有一件事:请求赦免李云。
刘志顿然明白了,李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队伍,而李云不过是过河探路的那个敢死队队员。
想到这里,刘志心里不禁杀气顿起。
李云已经骂他瞎了眼,陈蕃又趁机踩一脚说挖心重演。在这些士大夫眼里,难道我就成了商纣王了不行?你们刁,就别怪我太狠了。
刘志传话下去,李云和杜众必须死,陈蕃和杨秉等一道免职,滚蛋。
这时,宦官中常侍管霸进来说话了。
管霸是刘志派人负责审理李云案件的,他一进来跪在地上,奏道:“陛下,李云不过是个书呆子,杜众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此二人愚蠢至极,实在没有资格让你这么大动干戈。”
刘志很奇怪地看着管霸。不是说士大夫跟宦官都混不到一块儿的吗?怎么今天两派人都说起自家话来了?
一会儿,刘志阴阴地看着管霸说道:“李云骂我眼睛瞎了,这像什么话,我能忍吗?难道你也打算放过他?”
管霸不语。
刘志突然转头对旁边的小黄门道:“派人传话下去,立即开斩李云、杜众。”
赶走了陈蕃、杨秉,砍掉了李云、杜众,事情并没有宣告结束。经历这事,刘志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空虚感涌上心头。他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心里空空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头。
不久,他又收到一道奏书。让他惊讶的是,这是太尉黄琼给他写来的。
黄琼,字世英。跟陈蕃一样,当年也受到李固的重用。梁冀时代,他一直就是以硬汉的形象出现在汉朝官场。那时,凡是梁冀给他推荐的人,他一概不用。梁冀被诛杀后,刘志起用他,拜他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
三公之首都来说话了,说明问题严重了。
的确很严重。黄琼的功力,对付梁冀还勉强,但是刘志封五宦官为侯,他就不行了。他认为,五侯出现,汉朝的权力江湖,他们就是老大了,哪还轮得到他。他自知不敌,干脆卧床装病,消极怠工,就在床上给刘志送来了这封奏书。
他告诉刘志,你身边的这些宦官,有很多人当年就是梁冀的团伙,后来他们看见梁冀要倒台了,倒回去狂咬。这些人本来都不靠谱,你突然让他们一夜升天,个个气焰嚣张,这还得了。臣希望你最好分辨黑白,善待忠良,别再犯傻了。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才斗胆给你说这些话,请三思。
三思?刘志一笑,你叫我思,我偏不思。不过,这次刘志火气还算平静,他没有跳起来骂娘,而只是把黄琼的奏书丢了,没有理睬。
事实上,刘志还是反省了自己的。
十二月,刘志下诏把两个大腕召回来上班了。他们分别就是之前被赶走的陈蕃和杨秉。这次,刘志给他们都挪了新位置,陈蕃当光禄勋,杨秉当了河南尹。
看来刘志的眼睛还没有全瞎。
只能说,他一只瞎,另外一只视力迷茫。因为,他给陈蕃和杨秉平反的同时,也给五侯们升官了。万户侯单超,本来已经患病,竟然还要封他为车骑将军。这是汉朝史上由宦官担任的最大的官,与三公平级。
所谓正邪不两立,刘志分别给两大门派都输送功力,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干一架给他看吗?
我认为,刘志是闲得发慌,准备搬凳子出来坐着看火并大戏了。
四 毒虫五侯
现在,宦官五侯成了汉朝政治江湖的邪派代表,更成了士大夫共同的敌人。陈蕃和杨秉等为李云申辩的事例,已经充分证明,对付这些邪派人物,团结不一定是力量,但是团结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多年的政治斗争证明,唯有团结,才会让他们摸到胜利的门道。
想当年,袁安、杨震、李固等老前辈,他们一个个功力极强,可是一个个都无情地倒下了。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汉朝文官集团都依靠他,一旦见老大撑不住了,马上就有人当变色龙,而从没有人想过,要在生死关头的关键时刻一致对外。
现在,宦官五侯已经达到了顶峰,如果士大夫再不联合,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黑夜。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汉朝士大夫们内心最强烈的呐喊。
接着看戏吧。
五侯老大单超,他老哥有个儿子叫单匡,时为济阴郡郡长。这厮倚仗叔叔势力,大把捞钱,兖州州长第五种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派从事卫羽去调查取证。事情进行很顺利,一查就查出单匡贪污五六千万钱,证据确凿,罪责难逃。于是,州长先生第五种准备上奏汇报,弹劾单匡。
单匡慌了。
他很明白,第五种打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如果他这张牌倒下了,可能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牵连到伯父单超等人。但是证据都被人家握在手里了,怎么样才能躲过这场危机呢?
这时,单匡想到了一个最原始,也是最简单的办法。这办法也是当年梁冀经常使用的,那就是——刺杀。
单匡重金购买了一个杀手,这杀手名气挺大,竟然在历史上留名了,叫任方。任方去刺杀调查单匡的卫羽,很不幸被发现了,还被捉住了,关进了洛阳的监狱。
单匡彻底傻掉了。
夜路走多了,碰到鬼了,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杀手被关进监狱,这是小事,问题是关在洛阳的监狱,那就是大事了。
因为洛阳这块地盘,是杨秉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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