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等等吧,单位不在于小,容身则灵,是金子总有发光的一天。郦食其相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终有一天,他会实现跳龙门的大愿。
  这一天终于来了,当郦食其闻知刘邦要经过高阳,沉睡的双眼突然大放光芒,醉酒的脑袋也变得异常清醒,直觉告诉他,他这辈子要跟定的人就是刘邦了。
  刘邦的属下有一个军官,正好是郦食其所管辖街道上的人,郦食其找到这位军官说道:我蹲在高阳这么久,从高阳经过的诸侯不止十个了,但他们都是一些龌龊之徒,我没一个看上眼。我听说沛公待人很傲慢,但还是挺平易近人的,又有雄才大略。能不能麻烦你去告诉他,我愿意把自己卖给他!我教你这样在沛公面前给我打广告:我同乡有个老头子六十多岁了,高一米八(长八尺)。人人都说他是个疯子,但他自己却说自己不是疯子。
  郦食其真不愧是广告大师,说自己不疯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真的疯了。就像喝醉酒的人总爱说我没醉,疯子也是一样的道理,大多疯了还说自己不疯。另外一种可能是世外高人,能给自己做广告的还是疯子吗?他肯定就是隐藏民间的高人啦,现在正是诸侯用人之时,刘邦一听不马上召见他才怪呢。
  然而,刘邦属下的这位军官却好心地对郦食其说道:郦伯伯呀,您有所不知。我们家沛公不但嗜酒好色,他还特别不喜欢读书人。有一次有个戴儒帽的读书人去见他,沛公不但不欢迎他,还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当尿壶撒尿。我劝您老人家还是别去招惹他了。
  郦食其这位好心的老乡说得一点没错,在诸多职业中,刘邦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动不动就子曰子曰,曰你个头,我看你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但刘三你别把天下的读书人都归为一类人,郦食其还是不错的,因为他学习的不是孔学,也不是法学,而是纵横术。
  纵横术的鼻祖是鬼谷子,其门下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苏秦,另外一个是张仪,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出身贫贱。甚至苏秦早期的生活,比现在的郦食其还要落魄得多,但是怕苦就不要当纵横家,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纵横家伟大的传统。
  但千万别以为纵横家出身低贱,同学之间就会惺惺相惜。恰恰相反,纵横家和法家一样,都是学帝王之术卖身于帝王之家,为了一个共同梦想,他们不惜舍弃同学之情,砸掉对方饭碗。张仪砸掉苏秦同学招牌,李斯端掉韩非子同学的饭碗,这都是鲜明的历史证据。
  好了,刘邦不喜欢的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而不是待价而沽的纵横家,所以郦食其有一万个自信告诉刘邦,得到我郦食其,是你沛公的福气,失去我郦食其,是你一生最大的损失。
  于是,郦食其带着无比的自信,对他那位军官老乡说道:你别管沛公怎么对待我,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看在老乡的份上,刘邦属下那位军官只好按郦食其所说的去跟刘邦说了。果然不出郦食其所料,刘邦听说有个高阳酒徒要求见,他一到高阳驿站招待所,立即派人传郦食其过来见他。
  当郦食其怀着兴奋的心情去见刘邦时,只见他正坐在床上,闭着眼享受着足底按摩,而给他做足底的还是两个可爱的小妹。刘邦这副德性实在太刺激人了,这又不是娱乐场所,你摆出这副架式,那不是太不把我高阳酒徒当正经人看了吗?
  此情此景,换成是酸儒,或许早就拂袖而去了。但是郦食其自有对付招数,他连平常下属对上司的拜礼也免了,只是拱一拱手,语气僵硬地对刘邦说道:你是来帮秦国打诸侯的,还是帮诸侯打秦国的?
  此话果然有杀伤力,刘邦一听,当场勃然大怒,拍着床头大声喝道:臭老九,天下被暴秦欺负,诸侯才联合起来打击它,你却说我帮助秦国打诸侯,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郦食其狂妄地一笑,又拱手作揖道:沛公别担心,我脑袋好得很,你既然是率仁义之师打无道之秦来的,那就不应该以这种恶劣的态度伤害长者。
  刘邦一听,顿然醒悟。他实在不应该以此场面会客,连忙把腿下两个按足底的小妹打发出去,穿上衣服,恭恭敬敬地请郦食其入座。
  郦食其又得意地笑了,孺子可教也。既然他是来求职的,那见好就收吧,郦食其已经准备好了一份自荐书,不过这份自荐书不是书面材料,而是口头材料,讲的正是他的专业知识:纵横术。
  郦食其这番滔滔不绝的纵横术,让刘邦听得又高兴又亢奋,都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刘邦终于明白,天下还有一种读书人,他的名字就叫纵横家。
  刘邦带着无比欣赏的心情,为郦食其摆了一桌好酒,他问郦食其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好办法教教我吗?
  郦食其闷了一口酒,已经酒气冲天了,他说道:“老实说,你目前手中纠集的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而且人数还不过万,就凭着这么丁点人就想打进秦国,那无异于把头伸到老虎的嘴里去。”
  刘邦一愣,酒都请你喝了,我好不容易抢来好几千人,你竟然还说是乌合之众?
  郦食其似乎已看出刘邦之不爽,但仍然我行我素地说道:依我看呀,目前你必须把一个重要的地盘抢到手,它就是陈留(今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地处天下要冲,连接四面八方,而且城中粮食又多。我跟陈留县长关系不错,请让我帮你去劝降。如果他不降,我就干掉他,内应外合,陈留势必会被我们拿下。
  好一个内应外合!刘邦脸上阴霾一扫而光,当场对郦食其允诺,只要拿下陈留,我封你为大使。
  郦食其喷着酒气满意地笑了,一个愿出谋出力,一个愿封官封爵,买卖成交。
  于是,郦食其带着自信的梦想出发了,他见到陈留县令,说了一通抵抗无用,叛秦是唯一出路的政治理论。但是,陈留县令听完,只对郦食其吐出四个字:投降,没门!
  没办法了,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他吧,杀!郦食其不由分说就抽刀而出,砍掉陈留县令的脑袋,并把人头丢到城外。
  城外的刘邦捡起陈留县令的人头,对着城上的士兵大声喊道:陈留县令已被我们干掉了,再不开城的话,我们就攻进去连你们的头也砍了。
  大势已去,陈留只得开城投降。
  这时,郦食其又游说其弟郦商,于是郦商不知从哪里带来四五千人也投奔了刘邦。刘邦果然履行承诺,封郦食其为广野君,负责外交;封郦商为将,负责守卫陈留。
  就这样,郦食其这个高阳酒徒多年忍辱负重,凭着一身酒胆才气,从此终于走上了发迹之路。从今往后,谁还敢叫我臭老九,谁还敢叫我破落户!世人笑我多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你们现在到底看懂了我郦食其没有?
  此时,春风正吹过刘邦那踌躇满志的胸膛,似乎这个浪漫的春天,将结束他阴暗的岁月。明天,明天的明天,世界将因刘三而改变!来吧,世界,我还不算太老,我才刚刚学会歌唱。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将认真地珍惜每一个机会。
  咸阳城,我离你越来越近了,我的未来就要慢慢地变成现实。


第十四章 再遇张良
  三月,刘邦继续向西挺进,他在开封西边又打了一场胜仗。四月,夏天来了,刘邦突然南下攻击颍川(今河南省禹州市)。在禹州,他做了一件让人跌破眼镜的事情:屠城。
  春夏之初,天气乍冷乍热,心情不爽是正常的,但是刘邦无缘无故地屠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须知,屠城这事说小了是人口问题,说大了是政治问题。当初楚怀王之所以让刘邦独自西进,正因为迷信他是忠厚之长者,如今满城的人都被你杀光了,这无异于是主动告诉世人,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仁义之师,摆明了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杀都杀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在这个乱世,谁不是靠杀人起家的?大家难道忘了吗,当初张良和韩王成回韩国抢地盘后,被人家打成了游击队一直游荡在禹州。我这次放弃西进而转向南攻,难道不也是为张良好吗?
  血洗禹州,为的就是救张良?
  真不敢相信这是真正的理由。不过刘邦和张良哥俩好久不见,终于又在这个乱世中相逢,光阴如箭,世事如梦,一眨眼两人分别已有十个月了。
  刘邦问张良:兄弟,你过得还好吗?
  张良无语摇头:如果我过得好的话,还用得着您大老远跑来救我吗?
  刘邦又问:看你跟随韩王成被打成这样,我都心痛了,你还是回来跟我混吧,跟我混有肉吃。
  张良长叹一声:我如果走了,丢下韩王成一个人,那他怎么办呢?
  刘邦:你怎么对韩王成总是念念不忘呢?
  张良:一日为臣,终身卖命,这是人之常情啊。
  刘邦:难得见到像你这般忠孝之臣,那我给你点兵回去抢老家的地盘,以成全你一片忠孝之心。无论什么时候,都请记住,有困难,找刘三!
  听完刘邦这番发自肺腑之言,张良真是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世态冷暖,沛公有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率军杀回韩国,早日完成韩国统一,以此报答沛公的知遇之恩。
  张良不得不和刘邦再次告别,率兵回国抢夺地盘。然而,张良前脚刚走,刘邦就收到北边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人想抢在他前面入咸阳,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谁竟然敢抢我刘三的生意来了?
  刘邦赶紧派人打听,原来远道而来要和刘邦抢咸阳的,不是项羽军,而是赵王歇属下的一个小瘪三。说来奇怪,当时项羽刚刚打败王离,赵王歇刚刚摆脱围城,但是章邯还有二十几万军队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赵国,这赵军不想着老家安危,竟敢打起咸阳的主意来了,他们是不是欠揍呀?
  这个欠揍的人是赵国一个不出名的将领,司马卬。司马卬的进攻路线非常明确:顺道渡过黄河,破函谷关,然后进入咸阳城。想得可真美,你司马卬算个什么东西,也想打我的主意,把他拦住给我狠狠打,最好把他打回老家去。
  于是刘邦立即调头向北进攻平阴(今河南省孟津县),切断黄河渡口,并且在黄河边上横刀立马摆开阵势。当司马卬的兵马赶到黄河北岸,看到南岸刘邦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他隔着黄河对刘邦喊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黄河路,拦我路干吗?
  刘邦冷笑:你要抢我生意,我当然要拦你。
  司马卬:谁规定咸阳只让你姓刘的一个人独吞?
  刘邦:是我规定的,不服就上来干一架再说。
  司马卬:你人多,我怎么干得过你?
  刘邦:你知道就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咱们列阵开打,要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司马卬无语了,碰上这么一个流氓加无赖,倒八辈子的霉都嫌少。但是他好不容易打到黄河北岸,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于是,司马卬就赖在北岸驻军观望南岸,两军不打也不闹,就这样僵持着。
  但刘邦已没时间跟司马卬耗下去了,他教人守住渡口,立即率军调头攻打洛阳东。真奇怪,刘邦为何不挥师西去攻打函谷关,何必费那么多周折又打回来?
  其实刘邦也是无奈呀,如果现在马上去打函谷关,前有守军,后有重兵,司马卬又在北岸虎视眈眈,他如果敢贸然而动那么就只有死翘翘了,而要想高枕无忧地进入咸阳城,必须把后方的秦军这些垃圾打扫干净。
  但刘邦在洛阳东这一战打得真够郁闷,越打形势对他越不利。不能再打了,再打可能连裤子都要被人脱掉了。刘邦想来想去,只好再次忍痛放弃,穿过辕关继续南下,这时,张良引兵助刘邦来了。
  刘邦看到张良是又惊又喜,兄弟,你果然没有把我忘记呀。来了就千万别走了,和我一起打咸阳去,兄弟们能不能吃香喝辣,就全靠你的指点了。
  指挥作战,当然是张良的特长。近来刘邦满世界地打仗,方向都快迷失了,头脑也不够用了,他当然渴望张良能为他浑沌的人生指明一条通往未来的正确之路。张良不负刘邦所望,他给刘邦指出的这条人生之路就是,先打南阳,后破武关。武关是秦国门户,只要一入关,便可直指咸阳城。
  要想进入咸阳,眼前的函谷关当然是一条捷径。可问题是,函谷关深险牢固,俗称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没有绝对兵力,想都别想去碰那个关。
  所以说,张良给刘邦支的招就叫曲线突围,刘邦只能忍痛舍近求远了。但舍近求远也不全是坏事,刘邦自家军队兵不强马不壮,资本不够雄厚,多走几段路,路上不但能多打掉几座城积累人气,还可以多抢些兵草,为攻打咸阳城做好后勤保障。
  六月,刘邦大破南阳,南阳守将退守宛城(南阳郡政府所在地,今河南省南阳市)。如果说南阳是一座碉堡群的话,宛城就是一个小碉堡。大碉堡都破了,小碉堡算个什么东西?于是,刘邦为争取早日拿下武关,决定不打宛城,绕过宛城直接扑向武关(今陕西省商南县西南)。
  当刘邦准备攻打武关时,天才张良突然把刘邦喊住了:沛公且慢。
  刘邦奇怪地看着张良:你又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
  张良说道:请你想想,我们如果不攻下宛城就打上去的话,前面武关人多易守,宛城的秦军又从后头搞我们,那不是很危险吗?
  刘邦心头一震,张良说的不无道理。差点又走弯路了,打,必须把宛城这座小碉堡先除而后快。打宛城是对的,但是大张旗鼓地走回头路肯定会吓跑猎物的,一个夜里,刘邦命令全军把大旗收起来,趁着夜色从另外一条小道悄悄返回宛城,等到天亮时,刘邦已经把宛城密密麻麻地围了三匝。
  郡守先生,纵使你有一千双翅膀也飞不出来了,降还是战,你自己看着办吧。
  南阳郡守一夜醒来,发现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红旗的海洋,除了投降,还有更好的路子可走吗?
  走投无路的南阳郡守,只好派人约降。
  事实证明,张良建议刘邦回头拿掉宛城是无比正确的。拿下宛城,刘邦再次向武关挺进,然而从宛城到武关,一路有若干城县相连,刘邦根本就不用打,其他城县看到宛城投降,像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也纷纷跟着交兵。
  于是,刘邦一路上把沿县的军队统统收编,全部带走,哼着小调轻松地就打到了武关外。武关之内,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都。如果刘邦没有记错,从他见秦始皇后,就再也没进过咸阳城了。咸阳城,它是当时地球上最繁华的大都市,它是所有乡巴佬都渴望进去的伟大皇城,如今就像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般展现在他的眼前。
  然而,今天是刘三非往昔之刘三,往昔之刘三是以乡巴佬身份进城闲逛来的,今天的刘三,则是怀着楚怀王的承诺和伟大的梦想来征服咸阳的。
  咸阳城,你曾经让我那么的梦牵肚挂。如今,我的到来,将让这座城市刻上刘三的名字,让这片土地的牛羊和女人重易其主,让关中这片惨淡无光的天空,从此焕发出天底下最强烈的光芒!
  光明,就在眼前!
  是鹿还是马,这是个问题
  自从章邯率军走出咸阳城后,咸阳城内一直没有停止过自杀式的政治斗争,这一系烈的剧烈斗争,唯一的赢家是赵高同志。赵高从一个小小的宫廷奴才爬上今天的丞相之位,靠的都是非正常手段。这种行为,我们用生物学的一个词语称其为:变态。一个变态的人肯定有一颗变态的心,一个变态的心,肯定有一个变态的梦想。赵高过足了丞相瘾,突发异想地又想换个工作岗位,这个岗位是曾经的李斯想都不敢想的。
  不用卖关子了,赵高现在最想当的就是皇帝。
  如果李斯还活着,听到赵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想法时,不知会不会吐血身亡。人家李斯拜荀子为师学帝王之术,内修政治,外击诸侯,辅助秦始皇终成帝王之业,如此赫赫功劳,都不敢有非分之想,你赵高一个太监何德何能要当皇帝啊。
  当然,如果赵高听到别人这般牢骚之言也会不屑一顾,终李斯一生,用一句话说那就是:很傻很天真。他傻是因为不懂时势,不懂韬光养晦。天真是因为自以为功劳了得无人可奈何,可最后还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在这个世界上,功劳大的未必是最强的,最强的未必是活得最好的。思想改变世界,行动决定命运。在赵高看来,人间所有的道德及法律都是狗屎,唯有一样东西值得我们为之奋斗,那就是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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