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璃失声痛呼:“归邪将军!”不顾一切要扑上去施救,被天河三人死死拉住,泪水涔涔而下。归邪似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身上的火焰越烧越小,发出嘶嘶的响声,原本高大的身躯转眼间已被烧得萎缩到不足三尺,那条钢枪也已被熔化成水,滴在地上。过了不久,终于火尽烟灭,这威名赫赫的一代幻瞑界护将,化作碗口大一堆灰烬,一阵山风吹来,立时被吹散得干干净净。

柳梦璃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她刚回幻瞑界不久,与归邪本也无多少交情,但见这位一向护佑族人的将军丧命,仍是止不住的悲痛愤怒,痛恨地望着卷云台上以玄霄为首的琼华派众人。玄霄微一皱眉,目光瞥向身后的夙瑶。夙瑶神色如常,手抚望舒剑,淡淡地道:“妖孽为害人间,残杀我琼华弟子,对付它们,还用讲什么武林规矩么?”回身转向众弟子,高声道:“这妖邪便是十九年前杀害玄震师兄的凶手,老天有眼,让我们琼华派今日得报此大仇!”

台上有几名弟子暗暗摇了摇头,大多数人则大声欢呼,他们入派较晚,没几个认得玄震本人,也谈不上什么报仇的喜悦,只是为除得一个大敌而兴奋,或是见师叔和掌门出手建功,起意讨好。

天河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玄霄,见他意态潇然,神俊如故,心底却是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众人谁都没有留意到,菱纱的脸色,竟突然间又一次变得惨白起来,身体似乎被一种无名的力量所控制,原本已不充足的体力被一点一滴地抽走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强撑着,不让天河他们发现自己的异样。

夙瑶仍在洋洋自得,轻蔑道:“哼,这妖孽当真愚蠢之极,就凭他孤身一个,便想杀死我与玄霄,阻我琼华派大计么?难道他还以为琼华派仍会如十九年前一般,因为掌门死了而门派大乱,任这些妖孽横行肆虐吗?!……”

她执掌门派十九年,夙兴夜寐,费尽心机,便是为了今日与妖界的一决高下。如今已知妖界之主重伤,妖界剩余的高手也纷纷殒命,眼看人妖之战,琼华派已然胜券在握,自己也终成了率领本派一雪前耻的功臣,心中志得意满之情,实难言喻。忽然,耳边传来玄霄冷冷的声音:“哼,夙瑶你很得意?”

夙瑶一愣,转眼向玄霄看去:“你……”玄霄冷笑一声,轻轻踏上一步,将夙瑶的目光甩在身后,面对着天河,微笑道:“天河,有一阵子不见了,大哥很是挂念你。”

天河神情黯然,突然扬起头来,大声问道:“大哥,这些天来的一切……都是你骗我吗?是你和掌门一起在骗我?!其实……你只想取回望舒剑,只想升仙,只想强夺幻瞑界的灵力?!”

玄霄脸色淡漠,淡淡道:“天河……有些事,我确实没有对你说真话,但也未必说了假话,事到如今,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微笑着看着天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还是把你当兄弟,绝无害你之心。”

天河愤然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可恶,我是那么相信你——”忽然间,韩菱纱“啊”了一声,眼前天旋地转,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咚的一声,晕倒在地!

“菱纱!”

紫英、天河、梦璃三人大惊失色,急忙回过身来,只见菱纱倒在地上,天河惊恐道:“菱纱!你的病、你的病——”菱纱却已不省人事,紫英急道:“天河,快!快给菱纱驱寒!”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刚才倒地的这一下,她有没有受伤?心中千百遍的自责不已,明知道菱纱的体弱之症越来越重,怎么还是不多加留心?要是刚才分出些心思留意她的情况,以自己的身手,怎么会让她摔到?!

天河不等紫英说完,便即俯下身来,想如数个时辰前一般为菱纱运功驱寒,然而自己急切间强行催动下,体内的内息竟丝毫不听自己使唤,完全无法传入菱纱体内。天河心下愈加惶急,然而心情越是焦急,内息就越是混乱,直急得满头大汗。身后玄霄微微摇头,叹道:“天河,你这么做没用的。眼下你运功只能救她一时,却不能救她一世,宿体已成,你徒然浪费真力,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天河全身巨震,吃惊地望着玄霄,失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宿体……”柳梦璃见菱纱状况堪忧,天河一时又无法为她驱寒,急道:“云公子,我先把菱纱送回幻瞑宫,我的族人会照顾她。”

天河点点头,梦璃急忙将菱纱背在身上,匆匆向幻瞑界里走去。玄霄目送她离开,也不阻拦。天河向他大声问道:“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语音发颤,充满了恐慌和不安。这些天来,关于菱纱病症的某种在意识中时隐时现的不祥感,又一次显现出来,重重地压在了心头,身体不知不觉发起抖来。

玄霄望着他,淡然道:“天河,你可知道,望舒剑以至阴女体为宿体,方可激发灵力。它的前主人夙玉死后,望舒剑力量顿失,从此陷入长眠……直到有个女子,亦是阴时阴刻出生,命中带水,命相乃是罕见的天水违行,才可令望舒剑复苏。而越是使用此剑,新的宿体越会体虚畏寒,如不懂得修行之法,情形更是不妙……”

天河脸色越来越白,颤声道:“新的宿体,难道、难道是……菱纱?!”心中恍恍惚惚间,只觉得自己三人从进入琼华派开始,便已隐隐落入一个巨大的布局之中,而玄霄、夙瑶对自己的欺瞒,也远不是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猛然间,当年父母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望着自己和菱纱,神色悲凄,似要诉说什么。

只见玄霄点了点头,继续道:“不错,我不清楚她怎样机缘巧合,竟会碰触到沉眠中的望舒剑,但她成为宿体确是事实。当年云天青叛出本门,受寒气反噬而死,死前却没将望舒剑封存,究其原因,只怕他也未料到天下会有这等巧合之事……当日你们三人来到派中,夙瑶便已看出韩菱纱身为望舒宿体之事,后命慕容紫英传她修行心法,便是令她吐纳运气、强身健体,虽不是很有用,却也聊胜于无……”

天河的两只手死死地抓在一起,指甲嵌入肉中,流出血来,也已经全然不觉。玄霄的神色仍是沉静如故,从容续道:“……不过,之前我破冰而出,又以双剑网缚妖界,对她而言,已是极大耗损;适才我与夙瑶合力破除结界,则又是耗去许多望舒之力,再加上方才对那妖孽的最后一击,韩菱纱的身体怕是已经支撑不住了。”

天河头脑中一件件事情如流水般闪过,望舒剑奇异的闪光,父母墓中的光芒,好几次御剑后菱纱莫名其妙的头晕,青阳和重光闪烁的言辞和目光,还有他们主动传给菱纱的心法、赠送的“红魄”……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菱纱,因为她是望舒剑的宿体!

天河面如死灰,愤声大喊道:“原来、原来你们通通知道,却从来不说!你们、你们要害了她,害了菱纱!!只是为了你们能网缚妖界,能强夺灵力,能飞升成仙!!!”

玄霄眼中掠过一丝阴影,看着天河,平淡道:“天河,你不必焦急,待我成仙,救回韩菱纱不过是举手之劳——”天河愤然打断了他:“待你成仙,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菱纱呢?你就一点不为她想想,她犯了什么过错,要被你们这样折磨,为了你们的成仙,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喊得声嘶力竭,悲愤地直视着玄霄,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憎恨。

玄霄目中阴郁之色更甚,嘿然不语,过了片刻,忽然又笑了一笑,望着天河道:“天河,你体质特异,能够天生不受寒冰之气侵扰,想必是万中无一的资质,不如与我一同修行,不久即可白日飞升,从此逍遥天地间,岂不是很好?”语气分外轻松,竟全不把天河悲愤的质问放在心上,眼中阴翳尽去,清俊的面容上意态宽容,微笑着向天河望来。

天河见了这副亲切的神情,却是感到无比的心寒,沉痛地缓缓问道:“……大哥,你明明说过的,只要找到那三件至阴至寒的东西,你就不会被阳炎侵蚀!是不是、是不是那些东西根本没有用?没用的话,我再去帮你找,直到找到为止!你、你不该是这样的啊,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玄霄哈哈大笑,笑声中已有几分狂意:“变了?这却是从何说起?那三件寒器自然管用,我十九年来从未这样清醒过……以前在禁地之中,每时每刻都有许多景象出现在脑海里,简直快要把我逼疯了……现在我出来了,这样很好,非常好!我失去了太多,如今的琼华派与妖界更是令我大失所望,统统是一群无能之辈!实在枉费我这些年一番苦修!”

身后的夙瑶越听越是不对劲,面色极是阴郁。玄霄的长笑声回荡在卷云台上,越来越响,只是充斥在这笑声中的,不知是欣悦,还是愤怒?

他望着天河,笑叹道:“天河,你能了解吗?如今我能够自如地操纵火焰,却不会被它吞噬,再加上凝冰诀之力,我已将这两种力量融为一体,功力更胜往昔!可即便是凝冰诀与三寒器,最终也还是抵不过人从空虚中生出的欲望……”

天河愤然道:“欲望?那你还要什么呢?你说要给老掌门报仇,如今妖界变成这样,仇也报了!要是你还恨我爹娘,干脆把我也杀了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升仙,一定要害人呢?!”玄霄笑声陡止,沉声道:“天河,你不要搞错了,我对报仇一点兴趣都没有,太清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此言一出,卷云台上登时一片哗然,众弟子目瞪口呆,望着这派中地位仅次于掌门的前辈,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竟会从他口中说出。

玄霄脸上全是冷笑,对众人的惶惑的低语声恍如不闻,恨声怒道:“我已经想清楚了,以我今时之力,杀这些小妖实在是对我的污辱!琼华雪耻也根本是多此一举!如今只要取了紫晶石,不久即可白日飞升,为前人所不能为,做到历代掌门梦寐之事!这是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他语气忽然和缓下来,对天河恳切地道:“天河,你莫要受了某些心胸狭隘之人的挑拨。要知道,这些天来你为我破冰四处奔波,我们相处时日虽短,情份却如师徒如兄弟,世上我最感激的人便是你,又怎可能杀你?!”微微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夙瑶一眼。

夙瑶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众人射来的目光中颇有惊疑之意,不由得恼羞成怒,喝道:“玄霄,你胡说什么?!不要忘了,我才是——”

玄霄大袖一挥,一股强风倒灌进夙瑶口鼻,登时将她的后半句话压了回去。夙瑶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连退三步,好容易稳住身形,惊怒地看着玄霄:“你、你的功力……”

玄霄冷笑连声,朗声道:“夙瑶,这么多年过去,你忌才之心,还是一点未变。当年我若不是假作受了内伤,功力衰退,以你忌刻心性,今日岂会放心让我破冰而出?你以为凭你的那点修为,纵然当掌门这十九年里一意压制派中后辈,琼华派中难道便无人是你对手了吗?!”

夙瑶面上又是惊惧、又是悔恨,她虽然资质平平,修为亦不十分深厚,远不及其师太清真人,但心思缜密,琼华派中少人能及。当年宗炼长老思虑良久,终让她做了琼华派掌门,一来是因为派中人才凋零,实在没有更多更好的人选;二来也是看她心机过人,智计亦多,当能带领琼华派度过眼下难关。夙瑶自从得知天河携带望舒剑上山以来,处处布局,天河等人的一切行事皆入她料中,真可谓机关算尽,终于大功告成,取回苏醒的望舒剑,尽剿妖孽,报了十九年前师门的大仇。正志得意满之时,万万想不到玄霄居然深藏实力,向自己突然发难,只觉胸口如被人重重一击,急叫道:“你、你胡说什么!”

玄霄放声大笑:“哈哈,胡说?当年太清的弟子之中,以你资质最不出奇,到头来却阴差阳错做了掌门,你大权在握,难免患得患失,深恐哪一日便会被抢去手中一切,为此连长老都不愿晋升。便以慕容紫英铸剑之才,数年来也未得重用,凭他资质,应该早有所成,难道这不是你心鬼做祟?你是担心他胜过你,威胁到你掌门的地位,不是吗?!哈哈——”

夙瑶听得又羞又怒,喝道:“放肆!你竟如此羞辱一派掌门!”虽是用尽了全力大喊,自己的声音仍是顿时便淹没在众弟子疑惑和不满的喧哗声中,玄霄望着身后群情激愤的众弟子,眼中全是报复的快意,冷笑道:“掌门?你自身资质平平,又忌才妒能,有什么资格当琼华派的掌门?!你自己看看这十九年来琼华一派被你经营成什么样子?再看看其他弟子,他们可还将你当作掌门?!”

夙瑶一愣,回身望向众弟子,只见他们脸上种种惊诧、疑惑、惶恐、不满、尴尬、气愤、鄙夷、怨恨、恼怒之情尽显于外,她执掌门派十九年,平日里威严自用,弟子们见了她无不战战栗栗,惟命是从,几时见过众人以如此神情面对自己?便是众人不置一言,她也已感到无比的羞辱,气得浑身哆嗦,一只手指着玄霄,颤声道:“你……你们……”

玄霄轻蔑地哼了一声,大袖猛地一拂,夙瑶立足不稳,登时摔倒在地。他神色凛然,高声斥道:“强者为王,乃是天经地义,如今他们或臣服、或惧怕于我,又哪里还会听从你半句话!”越说越是激动,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怒喝道:“我玄霄竟被你这无能之辈冰封十九年,实乃平生大耻!你今日最好给我闭嘴,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望舒剑之事,我根本不屑与你合谋!你在禁地门口对云天河他们说了不少多余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夙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听着玄霄已形同威胁的话语,心中气苦,眼前一阵发黑。旁边人群中忽然挤出来一个娇小的女弟子,跑到她跟前,惊叫道:“掌门!”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身月白色单衣,竟是璇玑。她道行甚弱,夙瑶点名来此除妖的弟子中原本无她,只是她少年心性,生平最是爱凑热闹,好奇心上来,也不管有何凶险,便偷偷跟在众人身后,刚到这卷云台上,便听见玄霄对夙瑶的怒骂声,心中不胜惊骇。眼见掌门摔倒在地,旁边弟子竟然无一人出手相扶,极是不解:“玄霄前辈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还要对掌门动手?这些师兄们怎么不劝劝他们两位,还眼睁睁看着掌门摔倒,也不扶一扶?他们究竟是怎么了?”不顾各人脸上怪异的表情,急匆匆地奔过来扶着夙瑶,想帮她站起身来。

天河等人看见璇玑,想到怀朔之死,心中又是一阵剧痛。玄霄望她一眼,神情中微有不豫,夙瑶被璇玑搀扶着,勉强站起来。玄霄转向天河,从怀中取出一个淡蓝色的宝珠,微微笑道:“天河,你说过想找夙瑶要水灵珠,她却不允,你的事,大哥一定替你作主!我如今把它取了出来,便送予你吧。”手指轻弹,水灵珠缓缓飞到天河面前,落入他的掌心。天河低头看去,只见水灵珠澄澈得如水晶一般,只是沾上了自己掌心流出的几缕鲜血,原本明净的灵珠上,竟平白沾染了几分如山岳般沉重的残酷感。

天河惊讶地道:“水林猪……”一旁夙瑶气得全身发抖,大喊道:“不可!玄霄,你疯了?本派宝物岂容你如此糟蹋?!”她明知道此刻玄霄已掌控大局,自己徒担着一个掌门的虚名,已是无力抗争,但毕竟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派中掌权,现下眼睁睁看着派中至宝就这样被拱手送人,仍是禁不住大为恼火。

玄霄冷目射来,眼神中充满了凶狠:“多话!给我滚!”夙瑶被他目光一视,立时感到一股刻骨的寒意,饶是她这些年来大风大浪经过无数,当此情境,心中仍是涌起一股无法抵挡的恐惧,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虽然极是愤怒,却不敢再说出半句话来。急低下头,又连退了几步,退后时脚步不稳,险些又是一个趔趄,多亏一旁的璇玑及时扶住了她。

玄霄见夙瑶害怕情形,面上神色又是得意、又是愤恨,咬牙切齿地道:“夙瑶,昔日你将我冰封,令我日夜痛苦煎熬,时常想将你千刀万剐!如今我破冰而出,碍于情势,要与你共使双剑,但你最好识相,凡事只管点头去做,不然我连你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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