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霄叹了口气,悠悠道:“人既有七情六欲,彼此相处,发生争执乃是寻常之事,不过只要今生今世还能见面,就一定有挽回的余地……”神情忽转黯淡,脸上蒙了一层灰色,长叹道:“……最怕的却是两人就此分别,从今往后天各一方,直至老死也难再见,就算想求得对方的原谅,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河见玄霄神色,低声问道:“大哥,你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玄霄颓然地点点头,神色中尽是悔意:“……以前年少气盛,曾经伤了一个人的心,等到许久之后冷静下来,才明白大错已成……想当年我和她何等亲密,一时意气之争,竟使得我俩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天河急问道:“那,你破冰出来以后,可以再去找那个人吗?”玄霄口唇翕动,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她死了……”天河听得失色,惊道:“她……”
玄霄黯然长叹道:“阴阳两隔,人鬼殊途,任你有多高的修为、多大的能耐,都是无济于事……天道茫茫,六界轮回,昨是今非,一切枉然。除非时光能够倒流,否则也只有在梦中,才能与她一见……”神情之中,又多了几分怀念之色。
天河听得默然叹息,玄霄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与慕容紫英之事,虽是令人难过,毕竟你们二人还有许多机会见面,倒不必如此沮丧。与其茫然无措,还不如鼓足勇气与他说上几句话,或许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天河点点头,他也从心底不愿失去紫英这个朋友,听玄霄一番开导,心情舒畅了一些,道:“谢谢你,大哥!我明白了,下山之前,一定再去找紫英一趟,好好地跟他说上两句!”
玄霄疑道:“下山?”天河摸着头,有些遗憾地道:“嗯,大哥,我不打算继续待在琼华派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来禁地。菱纱、梦璃他们也是,今天我也是来向大哥告别的。”
玄霄问道:“怎么?是夙瑶逐你们下山?!”语气中微有怒意,天河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喜欢这里。”脸上略有些失望,又道:“以前我住在青鸾峰上,还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一个样,后来菱纱告诉我,山下和山上完全不同,我觉得新鲜好玩,又想打听爹和娘的事,就高高兴兴地跟她跑了出来。本来一路上也挺不错,但是进了琼华派,我有点讨厌这里的人……当然不是大哥你,也不是紫英,而是其他弟子,他们骂菱纱是小贼,还想把她赶下山,我实在很生气……”
玄霄俊眼之中,目光忽然一暗:“这么说来,你要走,却是为了那个姑娘?”天河挠了挠头道:“那倒也不全是,反正我待在琼华派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再说,要帮大哥找的三件寒器也全找到了,这才是我最挂心的,现在总算有个交代。既然这件事已经办完,我也就不想再多留了……”
玄霄神色大震,声音因惊喜而略微颤抖:“什么,三件至阴至寒之物都已找全?!”天河从怀中取出梭罗果和鲲鳞,高兴道:“是啊,大哥你看我,进来的时候脑子里一团乱,竟然忘了跟你说。你看!这就是长老说的另外两样东西,梭罗果和鲲鳞,加上上次拿到的光纪寒图,总算找齐了!”
玄霄的眼中全是激动,大声道:“好、好!我等这一日,已等了太久太久!天河,你帮了大哥很多!帮了琼华派很多!”激动地说完这些,又轻叹一声,问道:“天河,若是大哥希望你留下,你也不愿吗?”
天河有些为难地看着大哥,终于还是回绝道:“大哥,这里真的不是我喜欢的地方,你破冰以后要是想见我,就来山下播仙镇吧,”玄霄叹道:“如此说来,你下山的心意已决,大哥再多说,也是无用了……”
天河小声道:“大哥,对不起……”玄霄淡然一笑:“无妨,人各有志,岂能相强。”看着天河,朗声道:“妖界之事你不必过于担心,我有凝冰诀护体,再收融三寒器之力,往昔修为定能毫无顾忌地施展,其他小妖都不足为虑,唯一要注意的只有那妖界之主……”
天河问道:“妖界之主?我听紫英说过,上届掌门就是被它所杀,是吗?”玄霄叹道:“不错,虽然我当年另有他事分心,并未亲眼所见,却也对此事刻骨铭心。当年我师父,前代掌门太清真人与那妖物缠斗,他老人家修为高深,竟也不敌身死……有当年亲眼观战的弟子说,妖界之主身法诡秘,如幻影飘忽,一招一式尽是俐落狠毒,绝非易与之辈……”忽然清啸一声,眉间一股勃勃英气流转不绝,昂然说道:“不过现下我破冰而出,以我今日之力,若与那妖界之主相抗衡,也未必会居于下风!只不过……”望向天河,问道:“天河,大哥尚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天河道:“什么事?大哥你尽管说。”玄霄望着他身后的望舒剑,道:“你身上的望舒剑可否借我一用?羲和、望舒原是一对配剑,我运功破冰,除去三寒器之外,还需双剑的阴阳之力配合。”
天河笑道:“原来是这个啊,大哥尽管拿去,反正这本来就是琼华派的东西,与其留给那个小气掌门,不如留给你比较好。”从身上解下望舒剑,和羲和剑并排插在冰柱上。玄霄俊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叹道:“天河,你助我良多,玄霄永志难忘。日后有机会,必会报答你今日恩情……”
天河不好意思地道:“大哥你这是说什么……我们都是兄弟了,帮你是应该的吧?”玄霄口中喃喃叹道:“是啊,兄弟……你且走吧,此地玄冰非一时半刻能够破除,而我运功定会波及四周,你若不走,恐怕会误伤到你。”
天河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不舍地道:“大哥,你从禁地出来以后,要是我已经不在琼华派了,千万别忘了来山下看看我。”
玄霄闭上双目:“我相信,你我缘分不会如此之浅……”听着天河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禁地之外,忽地张开双眼,望着石室屋顶,长啸道:“十九年的遗憾、十九年的遗憾!我玄霄自当为前人所不能为之事,否则人生一世,还有何意义!”
石室顶部挂着的的冰凌冰柱纷纷断折,叮叮咚咚地掉落在地上,伴随着这清脆的响声,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回荡在禁地中:
“玄、霄、誓、灭、妖、界!!!”
天河走出禁地,只见剑林一角,一袭蓝影隐隐约约地闪动了一下,心中一惊,脱口而出:“谁?”话一出口,心里暗悔自己鲁莽,这来往禁地之事极犯门中忌讳,自己这么一喊,若是被人发现,可大是不好解释。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三人马上就要下山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再抬眼看去时,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天河略感奇怪,但也没多想什么,径自回到了房间。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琼华派服装,整洁倒是整洁,美观却也美观,但也透着一分说不出的拘束感,叹了口气:“算了,既然打算走了,这身衣服干脆换下来,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虽然料子软软的,有点舍不得……”又换上了从青鸾峰一直穿下来的布袄,又冲着镜子里看了一眼,憨憨地笑了。
在房中睡到半夜,不知何时,床前忽然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一股幽香淡淡地弥漫在房中,天河模糊道:“唔……这个香气……”恍恍惚惚地坐了起来。
昏暗的灯火旁,一个穿着长裙的少女悄然站立,用衣袖半遮着面庞,好像在擦着眼泪,香肩抖动不停,心里的种种难过之情,不言自明。她见天河醒来,转过头去,轻声道:“对不起,云公子,我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天河看不清她的容貌,看她这一身装束,一开始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这时听她语音,突然反应过来,惊喜道:“梦璃,是你?你这身打扮……哈哈!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都不肯再穿琼华派的衣服。”他高兴之下,竟全没注意到梦璃话语之中那份伤感。
梦璃悲声道:“云公子……”天河这时才觉出梦璃的情绪有些不对,着急地问道:“梦璃,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
梦璃低头垂泪,只是不语,天河急道:“怎么了,是不是派里有人找你和菱纱的麻烦?是因为上次的事吗?梦璃你说话啊,我、我绝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他突然见到梦璃这一副伤心神情,心中大急,登时想到上次和众弟子的冲突,又气又悔,又是不安。
柳梦璃忽然抬起头来,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幽幽道:“云公子,你喜欢梦璃吗?”
天河被问得目瞪口呆,一时张口结舌:“我、我……这个……喜、喜欢啊……你怎么、怎么突然问这个……”脸上又发烫起来,梦璃凄婉的一笑,絮絮地轻声说道:“今天,我终于知道了……那团影子、那个岛,还有那些脑子里一直闪现的身影……这就是我的宿命,躲也躲不过……我的心里好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该走了……可我舍不得许多人……尤其是云公子……我告诉自己,只见云公子最后一面,见了就走……可是,来了以后,我还是想和云公子说上几句话,哪怕一句也好……打扰了云公子,对不起……”
天河听得莫名其妙,急道:“什么宿命?什么舍不得很多人?什么该走了?梦璃你、到底怎么了?”梦璃啜泣着摇了摇头,轻声问道:“云公子,你……真的喜欢梦璃吗?”
天河心中不胜惊奇:“梦璃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总问这个、这个……我的心又跳得好快……”红着脸,道:“喜欢……还分真的假的?”
梦璃轻叹一声:“云公子……你还记不记得在须臾幻境的酒仙翁那里……云公子听不懂仙翁说的话……如今呢……云公子明白了吗?明白我说的又是什么?”天河心如鹿撞,此时已是满头大汗,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还是不太明白……只是……每次单独和你在一起,好像总是很紧张……气、气都有些不顺……”
梦璃黯然道:“是吗……真是对不起……”眼中泪光闪烁起来,天河看得心急,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梦璃你、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很好看,对我又很好……我大概像菱纱说的,是个傻瓜,所以搞不清对着你该说什么……你平时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学的越多,越觉得……我还是好多事都不懂……你又聪明,又好看……我们两个真是差太多了……”他越说越是紧张,连气都不顺起来,头脑里一片空白,只得干笑道:“对、对不起,我刚才都是胡言乱语的……梦璃你、你别介意,我、我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呢……哈、哈哈,真有意思……”
灯火一晃,天河还在尴尬地干笑着,一个温软的身子已扑到了他的怀里,轻轻地颤动着。天河只觉头脑中轰的一声,全身的热血似乎都涌到了头上,眼前一阵晕眩,两只手呆呆地摆在两边,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过了许久,才惊道:“梦梦梦、梦璃!!!你、我——!!!”
柳梦璃紧紧地抱着天河,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哭得梨花带雨,悲声道:“云公子,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曾经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好后悔,总以为相处的时间还很多,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想着、看着……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云公子说,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云公子,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能相处得如此开心……很谢谢你说要保护我,可惜一切都是这么短暂……我终于能体会琴姬姐姐的心情,人和人的缘分真是注定的,上天要收回的时候,一时一刻都不会多等……”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余下呜咽的抽泣声,泪水将天河的衣衫打湿了一片。
天河不明白梦璃究竟是怎么了,手足无措,眼中也急得要掉下泪来:“梦璃,你、你怎么哭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门外忽传来菱纱的喊声:“天河你在吗?我听其他弟子说,不得了了——”
菱纱抢进门来,看见梦璃,惊道:“梦璃,你怎么在——”忽然见到梦璃紧紧抱着天河,睁大了眼睛,失声道:“你们——?”
梦璃凄凉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云公子……对不起,我……你多保重,梦璃会将你永远放在心里记着……永远永远记着……”忽地放开天河,以袖掩面,掉头向门外跑去。天河神情痴痴的,任她放开,两眼直直地望着她跑远,身子仍是怔怔地站在那里,过了好半天,猛地一摇头,才反应过来,急喊道:“梦璃!”眼前哪还有她的影子?
菱纱看得惊讶不已,脸上神情极为复杂,问道:“天河,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天河急得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菱纱气道:“你装傻啊?梦璃她抱着你,然后又哭着跑了出去……快说,你、你是不是欺负她了?”语气中带着三分焦躁,天河急道:“没有啊,我真的不知道!感觉梦璃她不太对劲,说话怪怪的……我现在就去找她,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咣当一声,一个圆圆的东西从桌上滚落了下来,天河一见之下,吓了一大跳:“爹、爹的香炉!”急忙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刚想放好,耳边响声不绝,只见整个房间震动不止,橱柜上摆放着的细小物品,纷纷震落了下来,滚得满地都是。天河惊道:“这房子、房子怎么会动?!”
菱纱满脸焦急和不安,道:“不是房子,是整个昆仑山在震动啊!大概真像其他弟子说的那样,妖界已经出现了!”天河听得一惊,忽然全身一震,惊叫道:“不好,我要出去追梦璃,妖界来了,万一她遇到危险怎么办!”菱纱道:“对,你快……”话没说完,突然头脑中一阵晕眩,眼前景物一晃,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天河大惊失色,刚才那一下突如其来,来不及出手相扶,急忙将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连声急唤道:“菱纱、菱纱!你怎么了?!”心念数转,终究还是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摸了摸菱纱的头,只觉她身体奇冷,如同在冰水中浸泡了一样,心中惊骇莫名,再略一检查,所幸刚才摔的那一下,身上并没磕破,一时间也不敢乱动,只是急声呼唤着菱纱的名字。
过了小半会,菱纱悠悠吐出一口气,两眼微微睁开,天河喜道:“菱纱!你醒了?”菱纱轻声道:“我、我昏倒了吗?刚才有一瞬间,突然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天河急道:“我这就去找琼华派的大夫,不,我还是先去找紫英,让他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菱纱轻轻摇摇头,微声道:“不用了,我躺一会就没事了……对了,你有没有找到梦璃?”天河满脸担忧之色:“没有,我还没有去。你这个样子,我不敢离开。你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望着菱纱苍白脸色,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全身不禁颤抖了一下。
菱纱担忧梦璃安危,强撑着想要坐起,身上却是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着急地道:“什么,你没去找梦璃?那你快点、快点去找她呀……妖界来了,外面说不定很危险的!”天河急道:“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这个样子,我不能丢下你!”
菱纱强作轻松之状,摇头道:“我没事的……最近几个月常常头晕,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怎样,我都习惯了……你快先去找梦璃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见天河仍在犹豫,急道:“唉,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妖怪、妖怪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马上就杀到屋子里来吧?”
天河咬咬牙,将慑天剑解下,放到菱纱手中。菱纱惊道:“天河?!”天河摇摇头:“你没带兵刃,我不放心……”不顾身后菱纱焦急的呼喊,夺门而出。菱纱躺在床上,眼里全是泪花:“这傻子,你、你就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吗……”
天河跑到门外,只见剑舞坪上一片混乱,众弟子面上惊惧交集,纷纷三两结伴,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却无一人向外跑。少数几个辈份较高的弟子,在场上指点呼喝,尽力安抚众人情绪,但人数实在太少,再加上是深夜之中,场面仍是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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