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士,对于自己的墨宝十分的看重,许多人都不愿意自己的作品与银钱联系到一块儿,认为那样是沾染了铜臭味,是贬低自己。林晚荣这一番话听得大小姐胆战心惊,心道,你这人平时也是成精的人,今儿个怎么如此莽撞。
大小姐识人虽也有些见识,却比不上林晚荣,林晚荣见这个老头衣着华贵,为人却很是平和,也犯不着瞒他,便直接对他说了。
老者爽朗笑道:“小哥果然是诚信之人,老朽十分的佩服。若这画真能变成真金白银,那也是大大的好事一件。商事商事,便是将物变成银钱这样做起来的,若天下之人,都有小哥这般的头脑,我大华何愁不兴呢?”
一句话说的林晚荣大喜,听这老头话里的意思,不仅是不以为耻,反以为喜,似乎是对经商没有什么排斥之感,这便是难得了。
“小兄弟,你是做生意的吧?”老者问道。
林晚荣点头,那老者笑道:“你既是在这江南做生意的,说不定我们还有见着面的一天呢。今日这印鉴我更是要题了。”
他取过小楷,在那《西湖烟雨图》的角上撰了四个小字,便微笑丢笔,撒然而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才学之士
靠,这老头走的挺潇洒啊。林晚荣看着他的背影心道,便又凝神往那烟雨图看去,那上面笔墨未干,竟是“山阴徐渭”四个小字。
山阴这个地方他倒是知道,也就是后来的绍兴,只是这个徐渭是什么人呢?不仅画画的好,对对子也是超一流高手。林晚荣心里有点惋惜,本来可以收两副《西湖烟雨图》的,只是这老头的确有些本事,竟将那对子对了上来,可惜了一副烟雨图啊。
林晚荣看着那山阴徐渭四个字没什么感觉,旁边的仕子们却是惊叫起来:“山阴徐渭?他是文长先生,文华殿大学士徐大人。”
大小姐急忙走了过来,看了那缀着的小楷,欣喜的道:“真的是徐大人文长先生?”
林晚荣弄糊涂了,问道:“大小姐,你说的这什么徐大人,文长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大小姐白了他一眼道:“你方才与人吟诗作对,还以为你真有才学呢,却没想到连文长先生都不识得。这山阴徐渭,字文长——”
“徐文长?”林晚荣兴奋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日,这个名字可太熟了,小时候看动画片,不就有《聪明的徐文长》还有什么《文长斗严嵩》,说的不就是这个大才子么?
兴奋了一阵,林晚荣便冷静了下来,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自楚汉以来历史便彻底的改变,没有什么唐宋元明清,也没有严嵩这个奸相,前世那个徐文长虽是才华横溢,却是终生抑郁不得志,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大官,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徐文长,却是大华朝的文华殿大学士,官居极品。
所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唯一相同的,也许就是他们都叫徐渭,都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才学吧。历史的长河虽然流向不同了,但偶尔也会泛起两朵同样绚丽的浪花,这徐渭便是其中之一。
“你认识徐大人?”大小姐听林晚荣的语气,犹豫了一下问道。
“大小姐又取笑我了。我哪里会认识这等大人物呢?”林晚荣笑道,此文长非彼文长也。但在他心里也是个绝对的名人,就冲这徐文长三个字,林晚荣就对他有着绝对的好感。
大小姐想想也是,他们两个人方才谈诗论道的说了半天,也没见认识的样子,便继续道:“文长先生,乃是天下第一才学之士。昔年皇上尚未登基时,他便是府中第一谋士,如今更是受封文华殿首席大学士,兼领户部尚书冲。他的字画,素来不署名,所以民间只有从他的笔迹画风上来判断真伪。如今这《西湖烟雨图》,却是他破天荒地落下了印鉴,乃是天下唯一一副,便是千金也难得一求了,没想到你却有如此运道,遇上了这贵人。”
这《西湖烟雨图》是徐渭签名过的唯一一副画卷?靠,那不是值钱死了?林晚荣心中大笑,忽又想到这个徐渭执掌户部,那不就是专管钱粮的?也难怪对商业有如此见识呢。
他想了一下,忽然道:“大小姐,既然这徐大人执掌户部,那他应该是在京中才是啊,却又怎么出现在这西湖畔呢?又怎么会有这闲情逸致跑来画西湖烟雨呢?”
大小姐也是机敏之人,闻言惊道:“林三,你的意思是,这徐大人是来参加江浙商会的年会的?”
林晚荣点头道:“大小姐你也说过了,这江浙乃是全国商户之首,地位无与伦比,每年年会都京中都会有大人物到场,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现在这徐大人又这么凑巧的出现在这西子湖畔,除此之外,我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劳动他大驾?”
大小姐欣喜道:“如果是真的话,林三,凭着徐大人对你的赏识,我们萧家定然可以少受些诘难。”
林晚荣道:“大小姐,你莫要高兴过早,现在都是我们的猜测,这徐大人来杭州到底为什么事,我们仍不知道呢。”
大小姐坚定的道:“这一次应该没错的,他一定是为着两地商会的事情来的。你与他交好,那可真是大大的好事一件。”
“交好?”林晚荣笑道:“我的大小姐,我与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对了个对子而已,何来交好之说。他听了我要卖他的画,没有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已经是念阿弥陀佛了。”
“不会的。”大小姐笑道:“你是不了解徐大人的为人。他平日对人极其严厉,更不会轻易赞人,今日如此夸许于你,那便是对你青睐有加了,在这年会之上,他断不会为难我们的。这下,我看那画卷你还卖不卖了?”
“卖,当然卖。”林晚荣说道:“越好的画卷给我,那就越不值钱,与其糟蹋了好东西,倒不如卖给那些懂行的人,这样才能发挥最大价值嘛。”大小姐点点头,这林三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没想到啊没想到,游个西湖却引来户部尚书徐渭这尊大神来,还稀里糊涂对了他的对子拿了他的画,这趟也算赚了,林晚荣笑着对大小姐道:“多出来逛逛,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啊,看看,今天我们就赚了吧。””
大小姐微笑看了他一眼道:“今天算你有理了,今日那庙里的香火钱,我便多出些。”
“你把香火钱给菩萨?”林晚荣惊道:“那还不如给我呢,我可是活菩萨啊。”
大小姐踮起小脚往前跑去,忽然转过头来道:“你是活见鬼还差不多。”说完便轻轻掩住小嘴笑了起来。
苏堤虽长,两个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却也走的甚快,快到尽头时,大小姐想起一事,扭过头道:“林三,你与徐大人对那对子,还没与我说清楚呢。”
林晚荣奇道:“大小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会不明白呢?”
大小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抄来这些词话,生僻的很。我哪能个个都知道。”
林晚荣长哦了一声,大小姐脸上发红,急道:“快说与我听听。”
林晚荣笑道:“这个对子,说穿了也是一钱不值。上联是: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潮落。下联对: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大小姐想了一会儿。叹道:“文长先生,天下第一才学,确实名副其实。”
“喂,大小姐,你能不能也夸一下我啊?”林晚荣不满的道:“我不仅对下了天下第一学士的对子,还出了个对子为难他,让他差点也答不上来,这第一学士也对我赞不绝口呢。你既然封了徐先生天下第一,那天下第二,你能不能就封给我啊?”
“哦?”大小姐奇道:“原来你就想得个天下第二啊?我还准备封你与文长先生并列天下第一呢,咯咯。”她说完便手拉长裙,咯咯笑着向前跑去。
我日,这小妞调戏我,林晚荣看着大小姐充满了青春活力的背影,忽然有种感觉,大小姐似乎慢慢的变了。如果说以前像是个三十岁的怨妇的话,现在则越发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了。
已是秋冬季节,西湖十景却只能看到几处,平湖秋月,断桥残雪现在俱是看不到的,南屏晚钟也还不到时辰,剩下的去处便只有灵隐寺了。
灵隐寺的由来,据说是昔年有域外僧人来到杭州,看到这里山峰奇秀,认为是“仙灵所隐”,所以就在这里建寺,取名“灵隐”。
灵隐寺有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僧徒达三千余众。前朝有人品第江南诸寺,气象恢宏的灵隐寺被列为禪院五山之首,名扬天下。
大小姐带着几人来到灵隐寺之时,正是香火旺盛之际,香客来来往往,目不暇接。
林晚荣看了一眼这闻名天下的古刹,这灵隐寺确实深得“隐”字的意趣,整座雄伟寺宇就深隐在西湖群峰密林清泉的一片浓绿之中。
寺前的飞来峰上,在青林洞、玉乳洞以及沿溪涧地悬崖峭壁上,有历朝历代的石刻造像数百余尊。最为雄伟的,要数那喜笑颜开、袒腹露胸的弥勒佛了。
大小姐虽是多次来杭州,但这灵隐寺还是第一次来,见寺院如此规模雄伟、香火鼎盛,也是心生向往,叹道:“江南第一寺,果然名不虚传啊。”
林晚荣对烧香拜佛的事情素来不是很热心,但见大小姐如此兴致,便道:“既如此,大小姐便快些进去吧,多施舍些香火钱,求几根好签才是。”
大小姐却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道:“你不随我们进去么?”
林晚荣笑着道:“我先去这灵隐寺周围转一转,待会儿再进去找你们。”大小姐点点头,便再未言语,领着三人进寺了。
林晚荣在这寺外溜达了一圈,闲着无聊,偷看些上香的女施主,却也没什么意思,正要进寺庙去,却见远处一片清幽的竹林处立着一人,那人缓缓吟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
夙龄尚遐异,搜对滌烦嚣。
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靠,还真是个搔人啊,这年头的人,见了个景胜便要出来吟几句诗词,算是一种时尚。
那竹林寂静,四周站着十余个大汉,神色警惕地四周张望着。吟诗之人倒是怡然自得,他身着一袭缎黄的袍子,正在林中缓缓跺着步子,看起来十分的悠闲。
出门还带这么多保镖,定然是非富即贵,林晚荣心道,正要折返回去,却听那人叫道:“这位小兄弟,可否上前一叙?”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生忽悠
林晚荣四周打量了一眼,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便对那人笑道:“老哥你是在叫我吗?”
这一声老哥,倒叫那个黄袍人笑了起来道:“正是与你说话。”
林晚荣心里惊奇,我与你又不认识,你却找我说什么话?那人笑道:“你莫要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的。你可认识魏贤?”
“魏贤?不认识。”林晚荣道。
“未必吧,你似乎叫他魏大叔的。”那人又道。
“魏大叔?”林晚荣惊奇道:“你如何认识他?”
魏贤?魏大叔原来叫魏贤,林晚荣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号,竟然是与魏忠贤只差一个字,好险啊。
那人笑道:“我与他是老相识,又如何不认识他?不仅认识他,我还知道你,你叫林晚荣,现在在萧家当差,林三那化名,便是魏贤帮你取的,对也不对?”
这话一说,林晚荣便再无怀疑了,林三这个名字确实是魏老头取的,普天之下只有老魏和林晚荣知道这其中的细节。
“怎么样?信了吧,可否上前一叙?”那人笑道,眼中神光湛然,虽是微笑间,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老先生,你真的认识魏大叔?”林晚荣走上前去道。仔细打量这人,初看似是中年,细看却未必尽然。这老先生虽是保养的不错,但脸上却有些病态的苍白,看的出身体不太好,鬓角皆是斑白,细品年纪,怕是有五六十岁了。
见林晚荣离的近了,那附近的几个壮汉便紧张了起来。那黄袍老者却是微微一摇头,那几人便安分起来。
这黄袍老者眼睛微微眯着,望他一眼,不疾不缓的道:“你就是林晚荣?”他说话声音虽是不大。却似乎有种奇怪的节奏,如重鼓般在林晚荣耳边响起,让他有种压迫感。靠,这老头有点古怪啊。
“我是林晚荣。不知这位老先生找我有何事?”当真奇怪了。这老头虽是在微笑着说话,林晚荣却总能感觉到阵阵的压力。仿佛这黄袍老者身上有种威严气势,让人不得不臣服。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林晚荣首次产生了些拘谨的感觉,仿佛在这个人面前,有多少本事也施展不开。
林晚荣望了那老者一眼,却见他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似乎自己在他眼里便是一只任人捉拿的耗子。
对眼么?我也会。林晚荣心里的倔劲上来了,便也一言不发的看着那老者,初时还有些拘谨。慢慢的却也习惯了,管你什么人,还不都是和老子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怕你个球。
他心思一放开,浑身的压力骤减,那老者的眼神便也说不上凌厉了。
“老先生,你找我来,不是为了单单看我来的吧?是不是要请我吃饭?有的话便请直说。我这个人很少客气的。”林晚荣笑着道,在这威严的老头面前,他却是越发的收放自如起来。这天下,能在气势上压倒他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那老者哈哈一笑,身上的气势也柔和了许多,道:“魏贤说的不错,你果然是脸皮极厚。”
日,这老头也不知道婉转点,这不是刮我的脸皮么,林晚荣嘿嘿笑了笑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要紧的,就是这张脸皮了。一样脸皮,却是百样人生。笑在外面的,哭在里面;笑在里面的,哭却是在外面。这脸皮便是天下最靠不住的东西,要之何用。”
老者放声大笑,声音竟然穿透了整个竹林,惊起几只深藏林中的飞鸟,那气势着实非凡。林晚荣看他一眼,你这老头,没事笑这么大声音干什么,不是吓唬人么?
那老者笑了几声,却又是急剧的咳嗽起来,旁边一个随侍模样的人急忙递上些药丸,那老者吞了药丸,气息平喘了些,脸上多了些血色,望着林晚荣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也能有如此的感悟。你说的很对,在这个世界上,脸皮是最没用的东西。有人脸皮好看,却任谁也不知道他肚子里装的什么东西,要这脸皮何用。”
他平静了一下,笑着道:“我早从魏贤口里知道你这人有一套,今日一见,却果然是有些门道。你介不介意和我这个老头子聊一会儿呢?”
林晚荣笑道:“老先生,我人都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不瞒你说,魏大叔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他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了。与朋友谈几句话,还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呢。”
黄袍老者望他一眼,道:“好一张嘴。”他眼中厉光一闪,道:“你说魏贤是你的救命恩人,但若是有一日,你不得不杀他,你会不会做呢?”
这老头眼光开阖间,似有一种神光,像是要把人都看穿,林晚荣却是不惧,笑道:“有这种可能性么?即便有,我也不会这样做的。人之所以不同于禽兽,在于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我若是对魏大叔不住,那与禽兽何异?”
“妇人之仁!”老者闭上眼,叹道:“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你,是还太年幼了。”
汗,二十来岁的人,竟然还说年幼,也不知道这老头经历过些什么事情,林晚荣也不去与他争,笑道:“老先生,你找我来,便是与我说这些事么?”
老者神色一转,笑道:“也不尽然。你是何地人氏?”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该如何回答,林晚荣无奈的摇头道:“算是荆楚人氏吧。”
“听说那萧家做的生意,都是你帮他们筹划的,是也不是?”老者又道。
林晚荣点头道:“算是吧。”
老者点点头:“你在这经营上确实有一套。若是天下百姓都像你这般,把心思放在经营之上,那天下哪里还有什么祸事?”
林晚荣笑道:“若想天下无祸事,简单之极,民生充足即可。”
“哦,”老者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且说说看。”
“民生,民生,说白了,就是民之生计。生计二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再简单不过,有饭吃,有衣穿。大华的百姓是最善良的,满足温饱他们便知足了,哪里还会想去弄什么祸事。”林晚荣道。
“温饱自然重要。怕就怕在人心包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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