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攀龙脸色铮红,大声道:“多说无益,太祖皇帝题字在此,一认便知,在场都是饱学之士,谁也作不得假。林三,你可有异议?”
  场中诸人都秉住呼吸,等待林三的回答。林晚荣打了个哈哈道:“读书认字么,这是好事,我还能有什么异议?太祖皇帝题的这几个字清晰无比,随便找个人上来就得了。”
  “那你是答应了?”李攀龙冷笑道:“如此就好。今日是在我圣坊之中比试,为免你输了说闲话,我便让你随意挑一个人出来认这三个字,让你心服口服。”
  “随便挑?”林晚荣四面瞅了一眼,随手指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书生,笑道:“小兄弟,你识字吗?什么,你师傅就是李攀龙?那就你了,我就选你了。”
  小书生为难的看了李攀龙一眼,李攀龙哼了一声道:“林三,你倒是好胆色,竟敢挑我门下弟子。”
  “谁看不是看呢。”林晚荣嘻嘻笑道:“李兄你也说过,这几个字简单之极,三岁小孩都认得,想来你这弟子自然也不会认错了。小兄弟,你过来好好看看吧,可千万别认错了哦,我还带着数万大军十门大炮在山下等着呢,若是耽搁了时间,他们久等我不回,向山上开炮,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众人听说山下还有大军火炮,顿时有些心惊,那小书生惶恐的看了恩师一眼,李攀龙哼道:“于咏连,你不要害怕,便放心大胆的认吧,一切都有为师替你做主。”
  叫做于咏连的小书生抱拳施礼,越众而出,缓缓向前行去。众人秉住呼吸,目光凝聚在林三与李攀龙身上,场中安安静静,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送画卷来的两个小童将书卷扶正,立在众人面前。众人离得虽远,但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却是看的清晰,正是“与天齐”三个大字。
  徐芷晴看的一惊,就连肖青璇也惊咦了一声,脸上满是不解之色。“玉德仙坊”众人早已拍掌欢呼起来,李攀龙抚须微笑,得意道:“林三,胜负已分,你还有什么话说?”
  “胜负已分?”林晚荣奇道:“李兄,这话从何说起?这位小兄弟尚未走近,亦未发话,哪里来的胜负?”
  李攀龙自忖胜局已得,也不以为意,哼了一声道:“咏连,那你便快快认来,勿叫诸位叔伯兄弟久等了。”
  于咏连急忙应了一声,正要走近,林晚荣拉住他,笑道:“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读书识字几年了?”
  于咏连道:“小生今年十五,自八岁起跟随恩师,至今已七年有余。”
  林晚荣点头道:“十五岁,那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三个字你可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哦,一点一画也不要放过,千万别念错。否则,传扬了出去,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于咏连听得连连点头,走近那太祖皇帝亲笔手迹,细细的观赏起来,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初时脸色尚算正常,待瞅到那“天”字,细细瞄上两眼,脸色渐渐的变了,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下来,站在那里,两腿如筛糠般不住颤抖。
  李攀龙等的不耐烦,大声道:“咏连,你看清楚了没有,若是认全了,便大声告诉各位叔伯兄弟。”
  “恩师,弟子,弟子看清楚了——”于咏连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着不敢说话。
  李攀龙眉头一皱,哼道:“既是看清楚了,那便快些说话。”
  林晚荣冷冷一笑,接道:“小兄弟,这是太祖皇帝圣物,人人都能看见的,可不能随便编纂,否则是要掉脑袋的,你要实话实说。”
  于咏连汗落如雨,颤抖着道:“与——与——与——”
  李攀龙急促道:“与什么?你快些念出来!”
  于咏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断的磕头道:“恩师,弟子不敢念,弟子不敢念!”
  “玉德仙坊”的大儒们皆是一惊,众弟子也忍不住喧哗了起来,李攀龙脸色大变,怒声道:“你说什么?如何不敢念?!为师十余年的教导,你便白学了么?”
  林晚荣笑道:“李兄,这位小兄弟是为你好。若他照直念出了这三个字,你今日可就一败涂地了。”
  “一派胡言,老夫如何一败涂地?”李攀龙怒道。
  林晚荣哈哈大笑,指着两个小童子道:“你们将这书画放的近些,让诸位当世大儒才子们看个清楚。”两个小童高举书卷,陈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中间的“天”字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原本的一个“天”字头上多了一丝淡淡的墨痕,虽只丁点,远看又不清晰,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夫”字。
  众儒生面色发白,圣坊的弟子们更是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流传千年的圣祖皇帝题字,怎地刹那之间就变了呢。李攀龙如遭雷击,双眼圆睁,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猛地一指林三道:“是你,是你做的手脚———”
  “我做手脚?”林晚荣放声大笑道:“李兄,以你书画双绝的功力,难道看不出圣祖皇帝题字之时,这天字之上便是多了一点?各位都是当世名家,就请诸位好好看看吧。”
  众人放眼望去,果然如林三所说,圣祖皇帝题字之时,那中间的“天”便略微出了一点,只不过笔迹疏浅,众人也不以为意,以为是圣祖皇帝一时不慎所为,谁敢去拂逆虎须?只不过今日恰逢春雨,纸张潮湿,那凸起的一点看的更分明。
  “这,这——”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出一言。
  林晚荣冷冷笑道:“好一个‘玉德仙坊’,圣祖皇帝题字明明是‘与夫齐’,号召尔等放下架子,向天下万夫学习,你等却敢矫诏而为,视天下苍生为草芥,自称‘与天齐’。此等欺君罔上之行,其心可恶,其罪可诛。”
  “玉德仙坊”数百年来便是以圣祖皇帝题字的“与天齐”自诩,这一口号早已成为他们为之骄傲自豪的支柱。谁知今日林三的一句话,便让这世界天翻地覆,从齐天变成了齐民,差异何其大也。圣坊中虽满是鸿学大儒,面对这一惊天变化,却也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难道真要向这黄口小儿行叩拜之礼?先前还振振有词的李攀龙面色蜡黄,嘴唇嗫嚅几下,神色间一片黯然。
  林晚荣嘿嘿一笑,正要说话,肖青璇却拉了拉他衣衫,柔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自幼受圣坊教导,缘断恩不断。你莫要再难为这里众位先生,我们便径自下山去了。”
  林晚荣一摊手,无辜道:“你也看到了,明明是他们为难我,哪里是我为难他们了?不过既然老婆发了话,那我就放他们一马。本来我还要炮打圣山的,唉,不知何年何月得偿所愿?”
  肖青璇轻声一笑,白他一眼,徐芷晴不解道:“林三,圣祖皇帝的题字,真的是与夫齐么?”
  一个小小圈套,竟让聪明智慧的徐小姐也分不清真假,林晚荣嘻嘻一笑,四处打量一眼,神秘道:“这个圣祖皇帝聪明着呢。那个天字不像天字,夫字不像夫字的东西,谁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估摸着就是专门留给后人猜的。我只不过沾了雨水的光,遂了这位圣祖老先生多年前的心愿罢了。”
  徐小姐长长哦了一声,哼道:“原来真是你做了手脚,这圣坊的夫子们与你作对,也算是倒霉透顶了。”
  林晚荣嘿嘿笑了几声,拉住青璇正要下山,忽闻远处一声轻响,似乎是敲击木鱼的声音,那声音越敲越急,如鼓点般打在人心上。
  “这是谁啊,白天没事敲木鱼玩。”林晚荣笑着道。
  肖青璇娇躯轻震,摇头苦笑:“这是院主在召唤我,林郎,你抱紧我。”
  院主?林晚荣愣了一愣,见青璇娇躯不停的颤抖,急忙紧紧抱住她大惊道:“青璇,青璇,你怎么了?”
  肖青璇虚弱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泪珠儿滚落,喃喃道:“林郎,我今日跟你走上这一程,就是死了也瞑目了。唯独留不下我们的孩儿,是我负了你,抱紧我,你快些抱紧我!”
  那木鱼越敲越急,肖青璇浑身轻颤,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道,泪落如雨,脸色苍白如纸,紧紧搂住林晚荣的腰肢,拼了命的要将身躯溶进他怀里。
  林晚荣大骇,将她身躯抱紧,急道:“青璇,青璇,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肖青璇绝丽的脸上绽放出刹那的光彩,喃喃道:“三通鼓,我不怕!我与林郎生死与共,林郎,林郎,快带我走!”
  “三通鼓?”徐芷晴喃喃自语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林晚荣啊的一声大叫,抱住肖青璇那柔弱无骨的身子,便往山下冲去。那木鱼声似是知道他行踪般,一阵急过一阵,依偎在林晚荣怀里的肖青璇气息却越来越弱,美丽的眼中射出淡淡黯然的光彩,身躯渐渐的软下去。
  感觉到青璇身上传来的阵阵凉意,生命似乎正从肖青璇身上慢慢消逝,林晚荣眼角龇裂,浑身热血似是燃烧了般沸腾,“啊——”他忽然停住脚步,仰天一声长吼,掏出怀中火枪,“怦”的一声枪响,阵阵硝烟袅袅升起,林晚荣浑身杀气腾腾:“杜修元,开炮,开炮!”
  山下的杜修元,闻听山上一声火药枪响,这独一无二的信号正是林将军走前交代过的,他犹豫一阵,一咬牙,小旗挥下,大声道:“开炮——”
  八门神机大炮一起喷出炙热的火舌,数颗炮弹飞速而来,正轰在圣坊门前的山崖上,掀起一阵剧烈的尘烟。原本还算镇定的大儒们立即大惊失色,与弟子们慌成一团。
  炮声响起,那刺耳的木鱼声便停歇了,林晚荣轻轻抚摸着肖青璇的脸颊,柔声道:“青璇,你不要怕,只要有我在这里,没有谁敢动你一根寒毛。你听,这是炮声,我要把这仙坊轰个稀巴烂,谁要敢害你,我就要她十倍百倍的偿还。”
  肖青璇身子渐渐回暖,两颗豆大的泪珠自腮边滑落,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缓缓睁开眼来,轻叫一声“林郎”,泪珠便如雨点洒落下来。
  徐芷晴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要是想救肖小姐的性命,就先不要带她下山了。”
  “什么意思?”林晚荣惊道。
  徐芷晴没有答他,望了肖青璇一眼,小声问道:“肖小姐,你方才所说的三通鼓,是否为藏教活佛寻找转世灵童所用的法门?”
  肖青璇点头轻叹:“徐姐姐果然博闻强记,竟连三通鼓都知晓。”
  林晚荣听得头大,急忙拉住徐芷晴道:“徐小姐,什么三通鼓,四通鼓的,到底什么意思?”
  肖青璇拉住他柔声道:“林郎,还是我来说与你听吧。我幼年身世坎坷,入了这圣坊,被院主选为下代圣坊继承人。圣坊历代院主,都要修身养性,带发修行,不得有人间私欲,若你今日不来,我明日便要做这圣坊的下代院主了。”
  林晚荣听得大骇,紧紧拉住她手道:“青璇,这怎么可能?你不是答应过我七月初七,玉佛寺相会的吗,怎么就突然变卦了?”
  肖青璇流泪摇头道:“非是我突然变卦,只是因为我有了你的血脉,才会寻致世事突变。原本在今年中秋才是院主禅让之日,我才会与你有七七之约。只是院主看出我身怀有孕,便逼我打掉孩儿,我拼死不从,她便提出折中之法,让我明日便继承衣钵,再以闭关为名,生下我们的孩儿,并永世不得与你相见。今年正月十五,我等你没有等到,今日金殿之上,原本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肖青璇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林晚荣浑身冷汗,没想到这中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曲折,若是今日不来,青璇便做了姑子去了。
  他急忙拉住青璇小手,安慰道:“老婆你别怕,我来了就不会让人欺负你。我今天就把这圣坊轰了,看还有谁来逼你。你快说说那三通鼓是怎么回事?”
  肖青璇叹道:“这三通鼓取自藏教佛经,专事教化而用,乃是圣坊院主秘传,用以选定传人。我幼年之时,院主每日在我身边念上一遍,便似有一道紧箍咒,困在我脑海里。若是一日念上三通,我便会心思衰竭,深入冥想当中,永远不会醒来,故名为三通鼓。”
  林晚荣浑身冒冷汗,所谓的三通鼓,原来就是一门邪乎的催眠术,刚才已经念了一通,若是再来两通,我和青璇就是生死永隔了。
  肖青璇温柔笑道:“我既与林郎结为夫妻,那便生死相许,圣坊不再是我久居之所。违背昔日诺言,青璇有错在先,这三通鼓,我便生生受了又如何?林郎,你一定会支持青璇的,是不是?”
  这也能支持?林晚荣心中一片苦涩,拉住肖青璇小手,温柔道:“什么三通鼓、四通鼓的,我们才不怕,我今日就把这圣坊轰了,看她再如何打鼓。”
  “轰我圣坊?”一个女子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带着冷冷的威严:“便凭你么?”
  “参见院主!”远处奔走的圣坊门徒,一听见这个声音,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恭敬抱拳作揖,连沈石田李攀龙几人也是恭恭敬敬行礼。
  肖青璇紧紧握住林晚荣的手,脸上绽现一个美丽异常的微笑:“林郎,这便是我们最后一关了,今生来生,我们都做夫妻,永不分离!!!”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炮打牌坊
  远远处行来几人,皆是灰袍打扮,行走在两边的,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发髻盘起,头插道簪,神色肃穆。二人中间,却是一个约摸五六十岁年纪的老道姑,白发苍苍,神态威严。三人所经之处,人人诚惶诚恐,叩拜行礼。
  她们身后,高高的立着一处牌坊,方才上山来时心急,竟没有看的清楚,此时再一打量,那牌坊高大威武,上书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玉德仙坊”。
  肖青璇见他凝神不语,便轻声道:“那里便是圣坊的传承之地,乃是玉德仙坊最为核心的地方,一般人无法进去。”
  玉德仙坊的核心?林晚荣嘿嘿冷笑几声,心里已有打算。
  “弟子肖青璇,叩见院主。”见老道姑缓缓行来,肖青璇神色镇定,盈盈便要拜下。林晚荣却一下拦住她身子,心疼道:“你有了身孕,这种无谓的活动还是少做的好,除天地父母,以后见谁也不准拜。”
  肖青璇甜甜一笑,嗯了一声,那道装院主走到三人身前,正听见这一番话,眉梢带怒道:“青璇,这就是那教唆你的恶人么?为了他,你连礼数都不记得了?”
  “礼数?什么礼数?”林晚荣摊手一笑:“人生天地间,唯有公道与正义才是最大的礼数。我与青璇真心相待,却遭恶人百般阻挠,请问这位老奶奶,你懂礼数么?”
  说话间,圣坊的大儒与弟子们已经齐聚在院主身侧,胆气也大了许多。院主宣了声道号,冷声道:“好一个黄口小儿,竟敢口出狂言,坏我圣坊百年基业,其心可诛。本居士今天倒要好好会会你。”
  “圣坊?”林晚荣大笑道:“这位院主老奶奶,别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你自称圣坊,请问你们的圣,圣在哪里?”
  听他口口声声老奶奶,玉德仙坊众人早已怒火狂飙,院主一扬眉,道袍飘飘,傲然道:“我圣坊历代文人墨客、鸿学大儒层出不穷,他们聚毕生之力量,关注民生,领袖群伦,拯救万民于水火,贤圣之名,天下敬仰。”
  “好一个关注民生,领袖群伦,拯救万民于水火。”林晚荣放声大笑,拍掌道:“这真是我听过的一个最大的笑话,你们这个圣坊,果然圣的不一般那。”
  院主大喝道:“大胆狂徒,你因何发笑?”
  林晚荣停住笑声,不屑道:“这位院主奶奶,你的道号是什么?”
  这边话音方落,那边已经有人喧哗了起来:“大胆。我院主的道号,岂是你这无知之辈可以问津的?”
  林晚荣扫了一眼,那说话之人原来是方才打赌落败的李攀龙。见林晚荣笑眯眯望着自己,李攀龙也不知怎地,心中打了个冷战,急忙收声不敢再说话。院主一挥手,止住身后弟子的议论,平静道:“道号说与你听又何妨,我乃玉德仙坊第十七代院主,静安居士。”
  “静安居士?”林晚荣点头道:“这名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只可惜这么一个好名字被糟蹋了。”
  “大胆——”李攀龙喝声又起。林晚荣却怒声一指他鼻子:“你才大胆!为师在此说话,哪轮的着你这小猴子插嘴。”方才与林三斗法乃是众人亲眼所见,李攀龙否认不得,在众目睽睽面前被林三指着鼻子骂,他老脸又红又白,做声不得。
  静安居士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于我!”
  林晚荣笑道:“何来辱骂之说。居士你心不静,神不安,静安二字何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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