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继续观看接下来必定会生的细节,像喝醉了酒似地,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家。
狄家院子一切照旧,庆祥在院里徘徊了好久,小花狗摇着尾巴,忠厚地跟着他踱到东,又踱到西。不知过了好久,他停下来,抬头看着南楼哥哥嫂嫂的家。
窗口透出柔和的灯光,静静的。他慢慢走到楼前,举手想叩门,但犹豫了一阵,又放下了手,低头沉思着。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去,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堂屋里,沙前摆放着一盆水、一双拖鞋;茶几上倒扣着几个瓷碗——那是嫂子为他哥留的晚饭。庆祥上了楼,走进哥哥嫂嫂的卧室里。秋云正在用毛刷替丈夫刷着那套新西装,她看见小叔子突然闯进来,不觉吃了一惊。
她脸上早已没了泪痕,像往日一样的温柔和平静,微笑着问:“庆祥;这么晚还没睡?”
庆祥明知故问:“嫂子,我哥还没回来?”
“没有,我等着他呢。”
庆祥立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到屋角落的小床上,那儿,侄女狄小囡睡得正香。秋云替女儿掖了掖被子,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他,问是不是又出啥事了?庆祥连连使劲地摇摇头,尽力用平静的口吻说:
“没有。嫂子……白天的事儿,馨兰告诉我了,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秋云暗自松了一口气。二人的目光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秋云连忙垂下头:“庆祥,去睡吧,要不明天早上又起不来。”看来,她根本不想提跟丈夫的冲突。
庆祥却在桌前坐下了,但仍沉默着。他这神情弄得秋云又不安起来,着急地问:“庆祥,有什么事儿可别瞒着我……是不是你哥他……走了?”
“他走?”庆祥怪怪地一笑,“他能上哪儿去?嫂子,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吧。我陪你等我哥回来……”
“其实我和你哥没什么,”秋云强作欢颜道,“两口子吵吵架,常有的事,要不吵了,那可能更糟。庆祥,你以后成了家,也会明白的……真的,我说你也该考虑考虑……”
庆祥打断了她:“这以后再说。今天我有话要对我哥说,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正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庆祥立即起身,走过去堵在了门口。进来的正是他哥狄庆槐,浑身还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气。他一见弟弟就深感惊悔,心虚地说:
“你,你怎么在这儿……?”
庆祥冷冷地扔出一句:“我等了你半天了。你到我屋里来一趟!”说完不等回答,也不看他哥一眼,就径直下楼了。
狄庆槐呆呆立在那儿,直到弟弟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他倒没有现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自找台阶地说:
“他是要跟我谈厂里的工作……秋云,别等我了,你先睡吧。”
他转身慢慢下了楼,穿过寂静的院子,来到西楼庆祥的房间里。屋里灯光雪亮,庆祥站在屋子正中央,就像即将审讯犯人似的,双手叉腰逼视着他。
没有任何开场白,庆祥直截了当地说:“哥,你跟她刚幽会完了?”
狄庆槐看看他的神色,明白了。他坐下来,显得异常平静:“你都看见了?”
“你不怕别人看见,是不是?”
“你……告诉秋云了?”
“没有。是因为……我实在不忍心跟嫂子讲!嫂子对你那么好,你还干出这种事来,你还算个人吗?”
狄庆槐终于低下了头:“好了,老弟,算当哥的求你一回,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行吗?其实这不是我……是玉贞……”
庆祥忿然打断他:“你不要跟我提那婊子!”
“那你想怎么办?去跟爸爸说?撤了我的职?”
庆祥气得一把揪住他:“你当我不敢?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爸妈,还有嫂子,还有吴馨兰和瞿志平,当面把一切都说清楚!”
狄庆槐软了下来,他挣脱了弟弟的手,再次哀求道:“庆祥,我认错还不行?这事闹出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我其实跟她啥事也没干,不过聊了—会儿天,我错了吧,下不为例,行吗?”
一阵沉默之后,庆祥忽然紧紧抱住哥哥的双肩:“哥,算我求你了,别难为我嫂子,对她好点儿!人家到我们家,没有过上几天轻松的日子,你不能再伤了她的心!”
狄庆槐呆着不动,木然地回答:“庆祥,你别说了。你以为我……你放心吧,我保证,以后再不跟玉贞来往了……”
“还有,再也不能动手打我嫂子!”
急于脱身的狄庆槐连连点头:“好好,再不了,再不了……”
庆祥终于松弛下来,摆摆手:“那你回去吧……嫂子还等着你呢。”
狄庆槐如逢大赦般地赶紧逃走了。
重新回到自家小楼卧室里,秋云已经靠在女儿身边睡了。狄庆槐心绪烦乱地大口喝着桌上秋云给他留下的一杯热茶,黑着脸,开始宽衣脱鞋。
屋里一片漆黑。夫妻俩都睁着眼,好长时间,谁也不说话。后来秋云终于轻声开口了:“庆槐,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多了一句嘴,啊?”
狄庆槐一声不吭。秋云声音更低了:“庆祥跟你说什么了?”
狄庆槐没好气地说:“说什么?人家心疼你呢。以后,我们再吵再闹,你也有个告状的地方了……”
秋云委屈地争辩:“我什么也没跟他说的……”看着狄庆槐不再出声,她的目光黯淡下去,泪水又在脸上无声淌着……
这场风波好歹就算这样过去了,狄家小俩口没再生什么矛盾,连庆祥也以为他哥真就这样回心转意了。实际上只有董秋云自个儿才知道丈夫身上的微妙变化:他每天一大早就走了,中午饭现在也不再回来吃,秋云和囡囡常常在家空等一场,结果人家早上街在饭馆里凑合了。秋云憋着一口气,好吧,你不回来吃,我就替你送到厂里去!
第一次送饭那天中午,狄庆槐正在彩玻熔炉前忙着,他坐在控制台前,用话筒布着各种指令,秋云一见便有些释然了,原来真还是工作忙回不了家啊。狄庆槐这时也看见了捧着饭盒走过来的妻子,用手点点桌子,示意她把饭菜放到那里,然后继续指挥浇坯。
终于干完了,默默在旁边等着的秋云这才上前,关切地说:“快吃饭吧,都快凉了。”
狄庆槐伸手揭开饭盒盖子:“唔,好香。”说着就大口地吃起来。
秋云问:“庆槐,每天中午这样忙,不能回家吗?”
“才头一次送饭,就嫌烦了?”狄庆槐睨她一眼,闷头吃饭。
秋云急忙解释道:“没有啊,我是说,我每天都送饭倒好办,只是汤不好拿,骑车会洒出来,走路呢太慢,送到你手上又凉了……,,
狄庆槐似乎有些感动了,看着妻子:“……秋云,你回去吧。顾调度中午要回家替他老婆做饭,我不在这儿顶着怎么办啊?就这一阵子吧……”
“老顾家的怎么啦?”秋云关切地问。
狄庆槐踌蹰一会儿,突然就不耐烦了:“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老问个没完干啥呀!”
秋云想,原来是这样,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转身默默走了。“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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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搞‘后门’
276.搞搞‘后门’
哪知秋云刚走出厂门,迎面就碰上顾调度员正兴致勃勃从外面进来,他还热睛地跟秋云打招呼:“哟,嫂子,真是贤妻良母啊,每天亲自来给狄厂长送饭,真让我们眼馋,我要有这么好的福气,那就是上辈子烧的高香啦……”
秋云说:“你家秀英不是病了吗?不要紧吧?”
顾调度吃了一惊:“病了?没有啊!这是谁嚼舌根,这么咒我家秀英啊?”
秋云的脸色陡然变了,愣在那里,手里的饭盒,也差点跌落在地……
狄家湾的这场风波中,吴树生虽然失掉了大部分权力,但狄小毛看在多年共事的份上,还是在村委会给他保留了一个委员职务,负责文教卫生,看上去还是村干部,实际上完全闲下来了。
现在他有更多的时间来听他一生嗜好的苏州评弹了。村中商业一条街有好几家茶坊,过往的戏曲班子常在这儿落脚十天半个月,轮换着吹拉弹唱,白天两场夜里两场,吴树生每天一场都不拉下,算是过足了瘾。
不过成天跟那些抱孩子的女人、叼烟袋的老头老太泡在一起,他很快就腻了。村里、公司里人们都忙着,吴树生也没个去处,只好荷把锄头,去伺候自家菜地——现在他真有点儿度日如年的感觉了。
江南水乡雨水多,这天又下了一场小雨,他打着伞百无聊赖地来到地头,没想到儿子吴泰安也在这儿呢;他蹲在地上拔着杂草,一顶破草帽扔在一边,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与狄家较量遭到惨败后,吴泰安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本来在公司也有份不忙不闲的差事,现在也懒得去了。妹妹馨兰劝他干脆到外面闯闯,做做生意甚至打打工也好,免得在家里憋出病来。
吴泰安瞪着眼珠说:“你都在外面呆不住跑回来找饭吃,还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馨兰也不跟他计较,只笑着说:“哥,我俩情况完全不同,我回来你出去,有进有出,这才是平衡。”
吴泰安火了:“屁个平衡,想赶我走呀?没门儿!要不是你和瞿志平吃里扒外,我和老爸会弄成这个样子?”
馨兰不想跟他争,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是从此不再劝他了。
出去闯条新路,吴泰安不是没想过,他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骨子里他跟父亲还是有区别的,他是真想在狄家湾干番事业,只是狄姓家族势力太大,处处压他们一头,想要东山再起,太难了。他甚至想过干脆跟狄小毛父子和解算了,虽然暂时看人家的脸色吃饭,也比这么闲着强,再说,山不转水转,谁能断定以后就没个出头之日?
看来最近父亲大概也在动这个心思了。老头撑着雨伞在儿子身边站下,呆了一阵就问他:“泰安,他们最近找你谈过没有?”
吴泰安回头白了他一眼,继续干他的活。吴树生有些恼了,提高声音道:
“泰安,你还跟我别扭啊?我不也是没有办法嘛。”
“什么没有办法?你这书记能没办法?”
“唉,一家伙给撸到底,我还是狗屁的书记呀?”
“虎倒三分威,你就甘心这样认啦?”
“我不会甘心的!”吴树生一肚皮邪火又被撩拨起来了,狠狠地说。
吴泰安捉住一只青虫,无聊地将它摊在手心,把玩着,不想再说什么了。吴树生很无趣,悻悻地想走开,吴泰安这才叫住他:
“爸,别走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想跟我诉苦?我看叫你管村里的文娱体育活动,是个好差事呀!天天听戏,不是正对你的胃口吗?”
吴树生苦笑道:“别挖苦我了!我们爷儿俩现在一样,都是给人逮住的蝈蝈,拴在笼子里,死不下去,活又活不痛快。”
吴泰安站起身,看见他还打着雨伞,笑了:“爸,雨早停了,你还打什么伞?”
吴树生看看天,收了伞:“泰安,我们还是要在公司里有事干才行啊。不然这日子可真是过得艰难!”
“叫你守大门,你去不去?”
吴树生尽量陪笑道:“泰安,我这把年纪了,真无所谓了,可你呢?才三十出头,路还长着呢,你总不能老这么泡在自家菜地里捉虫子吧?”
吴泰安笑了:“我有我的活儿,爸,你悠着点儿吧,就别管我的事了。”说完他便撇下父亲,转身走掉了。
吴树生无趣地呆了半天,心中暗自思忖,还是回去跟女儿说说吧,现在她和瞿志平都成了公司的大红人,天无绝人之路,上苍总还算给他爷儿俩留了这么一道“后门”。
吴馨兰当然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石头人,家中父兄这副“衰’相”,她哪能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就想帮爸和哥一把了。她晓得自己在狄家老伯的面前没几分斤两,怕自己出面反把事情弄拧,就让瞿志平去当这个“和事佬”。
馨兰早已看出来了,他嘴上说不想留在狄家湾,其实心已完全在这里了。跟她的那层关系当然是个重要原因,但这还不是主要的,狄家老爷子许下的愿对他来说非同小可,狄小毛真要功成身退慷慨“让贤”的话,谁都清楚,只有瞿志平是最合适的人选。人生哪找这么好的机遇?瞿志平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圣人,怎么能不动心!
但就凭这一点,馨兰有点瞧不起瞿志平。其实他在上海时,就时不时表露出这么个德性,很功利,很现实,这在自认为富有浪漫情调、理想主义的吴馨兰看来,真有点跟自己不合拍。
但该说的话,还得跟他说。不出所料,瞿志平对这事并不积极,直截了当告诉馨兰:“你家老爸压根儿就是过时人物了,帮他重新出山,也许是害他呢,现在这时代这潮流,他哪适应得了。”
馨兰说:“那我哥呢?他总还是有能力,真正想干点事业吧?”
一提吴泰安,瞿志平就沉默了,不想多说什么。馨兰生气了,冲口而出道:“你是怕我哥影响你的前途吧?”
两人不欢而散,馨兰这以后再没向他提过这事。她后来才知道,瞿志平结果还是去找了狄庆槐。他是个有心眼的人,找狄庆槐谈这种事,他心里没底,特意找了个有他爸狄小毛在场的机会,话题从公司的现状、前景谈起,终于扯到了缺乏管理人才上。
狄小毛听出了瞿志平话里有话,便自己把问题挑明了:“说的是呀,我也快六十了,一天比一天不行了。总有一天,你们俩不管谁,也得把这担子挑起来。”’
瞿志平压根儿不是这么个意思,他看着狄庆槐,欲言又止。狄小毛觉察到了,催促他道:“志平,你有话就说吧,看谁的什么脸色干什么?”
瞿志平就说:“狄总,我有个想法,早就想说了。狄家湾农工贸股份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新厂扩建,接下去还要上电器厂什么的,要总是这两三个人负责这个负责那个,怎么也有玩不转的一天呀。”
狄庆槐盯着他:“那你的意思呢?”
“我觉得我们是搞现代企业,不好用家庭作坊的那一套观念和方式。还是应该让每个人都挥出他们的力量,包括过去反对自己的那些人,只要他有能力,现在又愿意跟我们同心协力。企业要继续展,我看早晚都要走出这一步。”
狄庆槐机警地问:“哪些人?你举几个出来!”
“比如吴泰安、吴吉顺,当然还有吴树生……他们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村干部,在公司里也是中层,搞管理还是满有经验的,最近吴泰安到处活动贷款,替其他几个厂子跑销售什么的,干得挺欢,他爸吴树生也有心出来贡献余热……能有多大效果当然说不定,我看最实在的好处就是,让他们有事可干,也就没功夫去琢磨是非了。”
狄小毛非常赞同,其实他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要让吴家父子闲着,那等于又在酝酿定时炸弹,不知啥时候砰地一声就爆了。万事和为贵,给个职务让他们成天忙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点头道:
“志平说得对。当初创业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跟我们一起蹬打出来的,虽说后来有些矛盾,我看让他们重新出来参加厂子和公司里的领导工作,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还是那句话:这份家当,是狄家湾几千号百姓共有的,不是我狄某人的祖传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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