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大眼睛盯着女同学的身后,女同学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转过头去看了看:“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舟连忙别过脸来继续洗手,“谢谢你,我没往心里去。”
  “那,那就好。”女同学突然觉得气温陡降了几度,流着冷汗说,“我还有事,再见。”
  也难怪她被别人看成怪胎。白小舟扶着自己的额头,能够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真是杯具。
  “什么?”龙初夏跷着二郎腿,一边喝啤酒一边抬起眼睑看她,“你要我帮你封住阴阳眼?”
  “没错。”白小舟很严肃地说,“这个劳什子特异功能已经对我的生活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我要求立刻将其封禁。”
  “查案的时候怎么办?”
  “再解开就是了。”白小舟抓住她的手,殷切地说,“龙老师,拜托了。”
  龙初夏觉得很头痛:“好吧,我来教你如何控制你这双阴阳眼。在此之前,我先将你的眼睛封住。”她忽然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剧烈的疼痛传来,像有人将指头插进眼眶里,将她的眼珠子抠出来。她痛得尖叫,推开龙初夏的手,匆忙后退,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屁股差点儿摔成八瓣。
  “龙老师,我是叫你帮我封阴阳眼,不是叫你把我变成瞎子啊。”
  “谁把你变成瞎子了?你睁开眼看看。”
  白小舟睁开眼睛,以前那些总是飘在角落的黑雾不见了,眼前一片清明。她喜不自禁:“真的看不见了!”
  “别高兴得太早,从今天开始,每天下课后到火葬场去,我要对你进行特训。”
  “没问题。”白小舟心情阳光明媚,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她就会自食恶果。
  “想听八卦吗?”朱翊凯推门进来,笑意盎然,白小舟瞥了他一眼:“不会是关于思齐的吧?”
  “正是。”
  白小舟眯起眼睛:“凯子,你对他的关注,好像都超过革命战友的友情啦。”
  朱翊凯意味深长地笑:“放心,我是直的,对男人没有那种兴趣。”
  白小舟翻白眼:“你是直是弯关我什么事。”
  “拜托你们,不要在我这个单身人士面前秀恩爱。”龙初夏一脸不爽,“思齐有什么八卦?交桃花运了?”
  “比那更加不可思议。”朱翊凯说,“他和他爸一起去吃午饭了。”
  “他原谅他爸了?”
  “谁知道,我又没跟过去偷听。”朱翊凯耸了耸肩。
  “总归是父子,没有隔夜仇。”白小舟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望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朱翊凯知道触到了她的伤心处,放柔音调劝慰:“放心吧,一定能找到白叔叔的。”
  “对了,小舟,今天早上美国那边的朋友联系我了,说找到一些和你父亲有关的线索。”
  白小舟一惊:“什么线索?”
  “他说还不能确定线索的真实度,晚几天会联系我。”顿了顿,龙初夏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你先去上课,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白小舟欢天喜地地去了,朱翊凯看着自己的老师问:“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你小子都成人精了。”龙初夏白了他一眼,“我那位朋友说,小舟的父亲——白修谨和一宗离奇的连环谋杀案有关。”她朝少年招手,示意他凑过去,“其中一个死者,是个紧要人物。”
  “这么说,白叔叔遇到了麻烦?”
  “他现在所碰到的状况,已经不能用麻烦来形容了。”龙初夏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老师,如果你那位朋友一直不跟你联系呢?”
  龙初夏一怔,脸色冷下来,沉默半晌:“如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你就立刻带小舟离开,躲得越远越好。”
  白小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有爸爸的消息了,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惑,这段时间爸爸去了哪里?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今,这些麻烦都解决了吗?
  “请问,你是白小舟吗?”
  白小舟诧异地回过头去,看见一张胖乎乎的脸。那是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雪纺裙,腰上有一圈游泳圈般的肉,粗大的手臂将衣袖撑得快破了,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儿,笑起来慈眉善目。
  “请问你是?”
  “我叫卫一雯,算起来应该是你的侄女。”
  白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你是卫天磊的外孙女吧?”中年妇人说,“他是我曾祖父的堂弟啊。”
  龙初夏正躲在学校某个角落里抽烟,这里人迹罕至,树木又长得茂盛,向来是幽会的好地方。大白天的自然不会有人来谈恋爱,变成了她这个烟瘾极大的老烟枪的专属抽烟室。
  刚抽完第二根烟,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小舟,你到火葬场了?等我半个小时,我马上来……什么?你在去上野县的路上?你去上野县干什么?什么?你去见亲戚?你有亲戚?卫先生那边的亲人?喂喂?”手机信号中断,龙初夏又打过去,冰冷的女音告诉她对方不在服务区。
  她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拨通了朱翊凯的电话:“立刻通知051的所有人员,半小时内在研究所内集合。”
  “小舟有亲戚?”051全体成员异口同声,比听到拉登的死讯还要吃惊。
  “本来她有亲戚没什么奇怪,她总不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龙初夏抱着双臂,在屋内走来走去,“不过,我听师父说过,卫先生的家人都死了,他是个孤儿。”
  瞿思齐急躁地说:“一定是有人冒充亲戚把小舟给绑架了。”
  “小舟的父亲惹了大麻烦,我就担心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和这件事有关。”龙初夏说,“不行,我要去上野县一趟。”
  “我也去。”朱翊凯说。
  “我也去。”瞿思齐也不肯落后。
  “不行,你们还要上课。”
  “请长假就行了。”朱翊凯说,“反正我的学分也够了。”他斜了瞿思齐一眼,“思齐,你期中论文好像还没交吧?”
  瞿思齐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我已经在努力忘记这件事了,你小子为什么要让我再记起来?”
  “年轻人。”朱翊凯装腔作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以学业为重。”
  瞿思齐恨不得将他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给撕烂。
  “这是在开会呢?”司马凡提推门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又出了什么乱子?”
  “来得正好,我要请一个星期的假。”龙初夏说,“去上野县。”
  “去不成了。”司马凡提将一只文件夹递给她,“最近出了个大案,需要你去破。”
  “什么案子这么重要?”
  “你看看就知道了。”龙初夏翻开文件夹,脸色立刻变了。一页页翻过去,那张清秀的脸白了红,红了黑,如同调色盘一样蔚为壮观。瞿思齐想要凑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案子,她“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我明白了。凯子,你立刻动身赶往上野县,一定要将小舟好好带回来!”
  “我呢?”瞿思齐表示不满,龙初夏瞥了他一眼:“等你期中论文写好再说。”
  瞿思齐此时脸上的表情比刚才的龙初夏还要蔚为壮观。
  龙初夏不理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张黄纸,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符,折成猫的形状,往空中一丢,符纸“轰”的一下烧起来。众人眼前一花,一只黄色的猫扑到朱翊凯的怀中,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温柔如水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悠长动听的猫叫。
  “小舟是块磁石,对怪事有天生的吸引力。”龙初夏说,“所以我在她身上做了个记号,这只猫能带你找到她。”
  “式神!”秦哲铭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龙初夏瞪了他一眼:“什么式神,这是幻术,唐代时最为流行,可惜后来失传了。”
  “龙老师。”瞿思齐一脸暧昧的笑容,“既然这东西这么好用,不如……”
  “想要变出一个你来,帮你写论文?门都没有!”龙初夏说,“要真这么智能,我还想变个出来替我上班呢。就这么定了,凯子,注意安全,散会。”
  白小舟坐在面包车里,看着手中的半块木牌。木是上好的沉香木,雕刻着狐狸的形状,雕工古拙,从狐狸的脖子处被齐齐折断,似乎很有些年头了,断面都变得很圆滑。木牌背面是半个繁体的“卫”字。
  她记得,自己曾在外公的山间茅屋中看到过另外半块,外公将它藏在一只梳妆匣里。她一直不明白外公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梳妆匣,她曾问过是不是外婆留下来的,外公只是沉默。外公已经很大年纪了,但他的眸子依然清亮,那个时候,她分明看到他眼中那一丝孤独与悲伤。
  “姑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中年妇人回过头,“我们的村子很偏远,路不好走,你要晕车,我这里有晕车药。”
  “你还是叫我小舟吧,叫我姑姑,真不习惯。”白小舟说,“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卫一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稍纵即逝:“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女人。”
  “男人呢?”
  “都出去打工了。”卫一雯侧过头去。车子颠簸了一下,白小舟望向窗外,路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偶尔有几只飞鸟从林中飞起来,扑棱着翅膀冲天而去。
  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也许她不该只看到这块木牌就跟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来这荒郊野岭,但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个唯一能了解外公的机会。
  林中有一抹白色飘过,她愣了一下,趴在车玻璃上仔细看,依稀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车子开得很快,那个人和树木一起快速向后退去,她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在注视她。
  或许只是个农夫罢了,不过,农夫有穿一身白的吗,不怕弄脏了?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走了很长一段盘山公路,终于看到了一处平地,两条小河在这里相交,村子就坐落在相交处,看上去与普通的南方村落差不多,黑瓦白墙,风格古朴。
  “小舟,村子东面最大的那间院落就是我们的家。”卫一雯指着远处,“就是背后有一大片竹林的那个。”
  “好大的屋子。”
  “那是当然,想当年,我们卫家也是远近闻名的望族,祖上出过好几个高官,你能看见的所有土地都是我们家的,可惜现在没落了,只有这座院落和那片竹林还是卫家的产业。”
  面包车徐徐开进村子,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喧嚣声。白小舟下了车,看见一支队伍跳着奇怪的舞步迎面而来,每个人都穿着奇怪的衣服,戴着各种各样的动物面具。
  “这是我们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庙会,每年的九月初三是紫妫娘娘的诞辰。”
  “紫妫娘娘是什么?”
  “紫妫娘娘是这片山林的神仙,我们村子虽然地处偏僻,但还算富庶,大家衣食无忧,正是有紫妫娘娘的保佑。”卫一雯说,“这些村民扮演的是树林里的草木精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会扮演紫妫娘娘。你看,那就是紫妫娘娘。”
  在游行队伍里,有一座花轿,裹着红色的绸子,里面坐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宛如流泻的瀑布。她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擦着腮红,额头点了美人痣,看起来像丧葬店里的纸人。
  “队伍游行完了会回到紫妫庙里,我先带你回家,待会儿再带你去看看紫妫庙。”卫一雯领着她走过长长的街道,不时有小孩子从她身边跑过。
  “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家。”
  斑驳的木门,黑色的牌匾,红色的繁体“卫”字,那一瞬间白小舟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外公如此地近。
  卫一雯打开门,天井里有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打毛衣,听见开门声,她们齐齐抬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让白小舟后颈窝发凉。
  “这就是卫天磊的外孙女白小舟。”卫一雯连忙介绍,“小舟,我来给你介绍。坐在最左边的是我大嫂——夏铃,另外两个是我的妹妹,卫一凡和卫一甜。”
  白小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她们打招呼,三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过来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小舟被她们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甚为尴尬。还是卫一雯过来解了围:“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吃饭的时候再说,我先带她回房去休息一会儿。”
  白小舟跟着她往里走,回头看了看那三个女人,她们全都阴森森地看着她,笑容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异。
  不安更加强烈,直觉告诉她,这座老宅子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二部 第十六章 烧面神婆
  “这间房是我们刚收拾出来的,你看看缺什么,跟我说。”卫一雯推开房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料的香味,家具都古色古香,看起来倒像是女孩子的闺房。
  “我外公当年住在哪里?”
  卫一雯脸色微变,勉强笑道:“祖叔公都离开卫家快百年了,我们这屋子也重修过好几次,早就面目全非了。不过,库房里倒是有几件当年的老东西,应该有祖叔公留下的,你先休息,我去找找。”
  她掩上门去了,白小舟放下包,推开窗户,外面就是那片竹林,风卷得竹叶乱舞,林子深处幽暗无光,偶尔草丛有响动,像是随时都能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外公,这就是你长大的家吗?你也曾在这片竹林里玩耍吧,为什么你从未提起呢?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嘎”声,她回过头,见卫一雯空着手进来,赔着笑脸:“库房里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让一甜她们找去了。我先带你去紫妫娘娘庙看看吧。”
  “现在?”白小舟有些吃惊,她连口水都没喝,卫一雯就急着把她往庙里带,这算什么事儿?
  “小舟你别多想,我这是带你去见三姑婆呢。”卫一雯解释道,“咱们三姑婆是庙里的庙祝,算起来你该叫她姐。她正因为庙会忙得不可开交,走不开,又想早点儿见到你,就吩咐我带你过去,也让你看看咱们这里的庙会。祖叔公当年可是很喜欢庙会的,常跑到娘娘庙里玩呢。”
  白小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却也没有多问。
  人们坚信通过行善可以成仙,在漫长的历史当中,无数历史人物成为神灵,被人建庙供奉。几乎每个县都有为数众多的当地神灵,人们对这些本地神灵的信仰甚至超过了那些赫赫有名的神仙。
  紫妫庙很热闹,村民虔诚地在神像前跪拜,烧很高的香,劣质香料焚烧的味道令人作呕,白小舟一进去就被熏得直流眼泪。
  烟雾缭绕的神龛里面坐着一座神像,神像脸上也戴着那怪异的面具,看起来像个小丑。白小舟低声问卫一雯:“娘娘为什么要戴面具?”
  “娘娘很害羞,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模样。”卫一雯说,“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三姑婆。”
  两人通过一个窄小的长廊,长廊尽头有一扇门,门上挂了红色的帘子,一个中年妇女挑开帘子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三姑婆,我带小舟来了。”卫一雯在帘子外说。
  “进来吧。”声音沙哑低沉,像勺子在沙锅里磨。卫一雯挑起帘子让白小舟进去,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只有一张大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戴面具的老太婆。老太婆将面具取下来,她的脸如同干死的树皮,满是皱褶和老年斑,一双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看人的时候却闪动着尖锐的光。
  “你就是小舟妹妹啊。”三姑婆笑道,她的笑比哭还难看,“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这句话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温馨,反而有一丝怪异。白小舟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因为老人家不善于表达吧。
  “三……三姐。”按照辈分,她应该叫这个老得牙齿都没了的老太婆姐姐,“您见过我外公吗?”
  “他离开家近百年了,从来没有回来过,我只听说过他的故事。他是我祖父堂弟的儿子,自小父母双亡,被接到我家抚养,我的祖辈说,他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三姑婆说,“不过,他好像有阴阳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村里的孩子不太喜欢跟他玩。”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
  “大概在十四岁的时候吧,他是个年轻人,那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外面闯荡。”话音未落,有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带着哭腔说:“卫婆婆,上次你给我的药不灵啊,我还是没怀上。”
  三姑婆有些尴尬地说:“雯雯,带小舟四处看看吧。”
  白小舟挑帘子出去,听见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小声嘀咕:“要是有‘烧面神婆’,我肯定早就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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