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渐渐变的愤怒,冷然道:“当日我继承谷主之位时,曾在历代祖师面前立下重誓,必定要发现巫族天火之秘,让我们焚香谷一脉从此称霸天下,领袖群伦。刻丝后不曾想到,如今非但没有如此,反而是连探索‘天火’之力唯一的钥匙,巫族传下的八凶玄火法阵的阵图,都被毁了,更有甚者,连那重中之重的玄火鉴,竟然也丢失了!”
黑暗中,上官策的身子忽地震了一下。
“啪!”一声脆响,却是云易岚手边传来,他恼怒之下,手中用力,竟是生生将坐椅扶手给拗了下来,山河殿上,一时静默无声。
半晌过后,云易岚忽地一声长叹,缓缓站起身来,语调苍凉,道:“当日困局之下,偶然从南疆古籍之中,知道这世上除了玄火坛,还有那镇魔古洞里尚存有一处阵图,所以才有了与虎谋皮。今日之事,可惜……唉。”
他发出一声长叹,脸上有说不出的疲惫。
凄清的山河殿外,除了低低的虫鸣声,便没有其他的声音了,那些焚香谷的弟子,大都平静的入睡了罢,谁又会知道,这样的也色里,有两个老人默然坐在山河殿中呢?
云易岚似乎今日心情极不平静,往日的从容荡然无存,心意外露,显得心烦意乱,来回踱步了好些来回,终于仰天长叹之后,苦笑摇头,也不说什么了,默默向着后堂走去。
上官策在原地没动,眼看着云易岚身影就要消失在山河殿那阴暗的后堂里了,上官策却忽然眼中异芒一闪,似乎在迟疑由于之中,终究做出了抉择和决定,站了起来。
“师兄!”
云易岚的身子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淡淡道:“什么事?”
上官策慢慢地、似乎是每一个字都很小心的想过之后,道:“我仔细想过之后,此事或许还有希望。”
云易岚双眉一挑,道:“你说什么?”
上官策似乎觉得有些口干,喉结动了动,缓缓道:“如今世间已知的两处尚存的八凶玄火法阵阵图的地方,玄火坛和镇魔古洞,都已经损毁了,要想再从这阵图上钻研‘天火’之迷,只怕前途渺茫。”
云易岚哼了一声,道:“不错,那你怎么说?”
上官策沉默了片刻,道:“我在想,阵图乃是死物,此路不通之后,或许,可以从人这里着手。”
云易岚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人,还会知道……”突然,他双眼徒然一两,神色转为凝重,沉吟片刻,慢慢道:“你是说‘镇魔古洞’崩坏之后,南疆巫族竟然还会有人残存下来?”
上官策深深吸气,似乎有什么重担一直压在他的心口,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道:“我现在没有十分把握,但据我猜测,镇魔古洞里一切灰飞湮灭之后,有几个非人非妖的巫族遗民,其中有一个人,只怕未必甘心就这般同归于尽的。”
他慢慢抬起头来,声调不知怎么有些枯涩,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人或许会幸存下来,若如此,此人便是方今世上,对古巫族法之迷知晓最多的人,我们从他身上,或许会有所得,也说不准的。”
云易岚默默沉吟,但脸上神情,却是缓缓变的开朗专注起来,半晌过后,他忽然一点头,道:“不错,师弟你果然有见地,虽然此事希望不大,但总好过绝望了。既然如此,就劳烦你去十万大山里走一趟了,主要探访此事,顺便也看看洵儿等一行人如何了,他此番前去,遭遇大变,非事前所能预料,也难为他了。”
上官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点头道:“是。”
云易岚向他看了一眼,忽地面上露出了微笑,道:“师弟,刚才为兄的心情不佳,或许说话口气上有所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策摇了摇头,道:“师兄你说哪里话,不会的。”
云易岚微笑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子,走进了山河殿后堂,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偌大的山河殿上,只剩下了一个孤单的影子,默默伫立着。
黑暗悄悄涌了过来,将他的身影吞没了。
南疆,十万大山。
响彻天地之间的巨大轰鸣,让大地颤抖的火山咆哮,终于是在三日三夜的疯狂爆发之后,缓缓减弱了下去。如末日景象一般的漫天火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只是无数山峰河流大地之上,到处都是被灼伤的痕迹,举目远眺,仿佛仍有无数个火头,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焚烧着。
只是,天际的黑云却终究是缓缓散了开去,重新投下了和煦温暖的光辉,照耀着这片大地。
尽管站在远处,空气中也多少仍迷茫着那一丝带着暴躁的硫磺焦味,但这个时候,从远方天际吹下的轻风里,更多了的,却已经是清新的味道。
一切,终究是要结束的。
一切,仿佛也将要重新开始……
日月旋转,穿梭不停,斗转星移,谁又看尽了人世沧桑?
繁星点点,明月初升。
夜风习习,树涛阵阵。
平静的夜,悄悄降临到这里。
低低的一声轻吟,如睡梦中的婴儿,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住了什么?
那是温暖的肌肤,安稳的所在,就在她的身旁,坚实而不曾离去。她的嘴角边,仿佛在梦中得到了些许的欣慰,有淡淡的笑意。
夜色里,星光下,轻风悄悄吹过。
秀发有些乱了,有几缕黑色的发丝,轻轻在夜风中抖动着,落在她如玉般的脸颊上。他轻轻皱了皱眉,有孩子般天真的表情,那样凌乱中的美丽,仿佛却更是在平静里,慢慢渗进了魂魄深处。
鬼厉默默凝视着这张沉睡的脸庞,她就在他的身旁,仿佛从未这般的接近过。她安静的睡着,呼吸着这南疆夜晚里清新的空气,风儿吹过,她的胸口缓缓起伏,她的嘴角微微笑着。
他忽然抬头,那一轮明月,正移上了中天,发射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辉,照耀世间。
月光如水,洒在他们身上。
衣如雪,人如玉!
这是一处十万大山里高峰上的断崖,孤悬出山峰一丈左右,因为离镇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较远,所以镇魔古洞崩塌之后所引发的巨大火山喷发,对此处波及不大,只有漫天火雨时落下的一些火熔和碎石中夹杂的少许熔岩,点燃了几处火头,但都很快平息了下去。
而在高高的断崖之上,依稀还可以望见那一场疯狂之后的所在,却只剩下了无数灰烬。
当日绝境之中的两人,被通灵神物玄火鉴以玄火灵罩救出来之后,因为太过精疲力竭,很快二人都昏厥了过去,而当鬼厉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和陆雪琪已经置身于这断崖之上了。
喧嚣过后,是这样一个平静清凉的夜晚。
忽地,身边传来一声轻呼,他转头看去,那个睡梦中的美丽女子,在一个淡淡微笑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温柔的、倒映着他身影的那一双眼眸啊……
突然间,仿佛天地静止了,他魂魄深处,有某个地方悄然迸裂!
然后,深深凝眸之后,她微微地,仿佛还带着隐约的几分羞涩之意思,微笑了。
那笑容,恍如深夜里黑暗中,清丽的百合花!
许久,却又仿佛是短短瞬间,那光阴变的失去了意义,谁又在乎?
鬼厉也笑了,温和的笑了,那笑容,仿佛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手不再放开,可是却发现,原来两个人的手早已握在一起,不曾分开。她脸上闪过淡淡一丝红晕,慢慢的,坐了起来。
衣衫悄悄滑落,是鬼厉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她向鬼厉看了一样,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嘴角边,那悄悄的笑意,又似浓了。
夜风轻轻吹着,仿佛温柔的手掠过身畔,远处,山峰上树林林树涛阵阵,在夜色中悠悠回荡。
陆雪琪向四下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处,断崖边上,陆雪琪的天琊神剑倒插在岩石里,半截如秋水一般的剑刃,伫立在夜风之中,而在天琊旁边,鬼厉的噬魂此刻也静悄悄的横躺在地上。
两件法宝,此时此刻,仿佛都显得那般安静,谁又知道,它们有怎样的过去?噬魂上隐隐的青色光辉闪烁着,和它身旁的天琊淡蓝色的光芒交相辉映,这一对曾经纠缠千年恩怨的法宝,此刻看去,竟仿佛也有几分融合映衬的模样。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咆哮,二人转头看去,忽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树林深处闪过,赫然竟是当日跟随在兽神身边的饕餮,听起来似乎它有些烦躁不安,但是很快的,一个熟悉的“叽叽叽叽”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在安慰着它,片刻之后,饕餮变的安静了下来,再没有出声了。
两人转过头来,对望了一眼,鬼厉微显迟疑,道:“那是饕餮,我来就是为了它的。明天,我应该就要……”
突然,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个时候,一只白皙的柔软的手掌,轻轻捂住了他的口。
他瞬间沉默了,身子仿佛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风幽幽吹过,掠起了她的发丝。他的眼,在这样的夜色里,仿佛有些迷离。
可是,那嘴角的笑意,却始终不曾失去的。
陆雪琪只是微笑,深深凝视着他,这个她梦里萦绕了无数次的男子,许久之后,轻轻地,低低地道:“别管明天了,好吗?”
月色如冰雪,落入人间。
鬼厉怔怔的望着她,望着她那绝世的容颜和温柔的笑意,望着那笑容背后的执著与淡淡的哀伤,夜风还在吹着,她的发披在肩头,轻轻飘动,还有隐隐的幽香,在风中飘荡。
她的身影,此刻竟是如此的单薄,可是,那样一种美丽,却仿佛人世间无数的沧桑也不曾抹去。
别管明天了,好吗?
明月,繁星。
夜色正苍茫。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无尽的苍穹下,谁会在乎这世间微小的幸福?
单薄的身子,仿佛在夜风中轻轻颤抖,暗暗悸动的情怀,仿佛在岁月长流中徘徊了千百年的光阴。
天际之上,是否有人正微笑着遥望?
是欢乐吗?是痛楚吗?
不管了罢,明天是什么,明日会怎样,何必在乎呢?
拥抱入怀罢!
把你,
轻轻拥抱,在我的怀中……
第二十二集 第二章 回归
青云山,小竹峰。
夜色深沉,苍穹如深墨般凝固了,只能隐约望见浓重的乌云在天上缓缓移动,从那无边的黑色之中,落下悄无声息的雨水。更远处的天边,隐约传来隆隆的雷鸣,不知道是否将有更猛烈的风雨,即将而来。
青云门诸赴南疆的弟子,已经回来数日了,其中的陆雪琪在见过师门长辈之后,便回到了小竹峰,再不曾出现过,甚至连青云门中因为道玄真人与田不易神秘失踪所引发的暗流,仿佛她也不曾留意过。
峻峭秀丽的小竹峰,仍如过往千百年来一般的平静,满山遍野的修竹,在这风雨之夜,依旧低吟着沙沙竹涛之声,默默凝视着这山头的人们。
小屋青灯,烛火如荧。
门扉轻合,窗子却还有一半敞开着,山间风雨悄然而至,雨粉不时飞入屋子,打湿了修竹所制的窗台,慢慢凝结成水珠,悄悄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从远处吹来的风,将窗子轻轻摇动,在这静默的雨夜里,发出轻轻的“吱呀”声音。
摆放在屋中桌子上的烛火一阵阵的摇晃,明灭不定,好几次看似都要被吹得灭了,却总在挣扎之中,坚持到了山风减弱,缓缓复明,重新明亮起来。
夜色中,再无其他的光亮,离着这一点烛火稍远的地方,便被一片阴影笼罩。
陆雪琪坐在灯下,默默地望着这点烛火。
青灯,红颜,在这样的夜里,仿佛凝结不去的忧郁,默默铭刻在了光阴中,却不知,又有多少时光,可以留住?
门外,远远响起了轻轻脚步,陆雪琪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一阵山风从窗口间吹来,桌上烛火晃动消长,她鬓边秀发,也随风轻轻飘动了。
门,发出低沉了一声,被人推开了。屋外风雨,忽地大声了起来,仿佛风势瞬间变大,将要冲进屋中,所幸的是,在那片刻之后,来人已走进了屋子,返身将门关上,也隔断了屋外风雨,重给了这屋中一片宁静。
陆雪琪站起身来,微微低了低头,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文敏,她看了陆雪琪一眼,走到桌旁,微叹道:“你自从回山之后,就难得见你出这房门,我若再不来看你,只怕都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怎样了?”
陆雪琪抬头向文敏看去,只见师姐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眼神柔和,分明满是关怀之意。她低声笑了笑,道:“我哪会有什么事呢,多谢师姐关心了。”
文敏看了她半晌,只见陆雪琪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之外,神气一如平常,这才慢慢放下心来,随即又道:“师妹,你没事就好,不过做姐姐的,看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心中着实心疼的很。还有,你回山之后,只在当日见了师父一面,之后便自闭于这小屋之中,再不曾去见她老人家,不管怎么说,你可不能在心中责怪师父,要知道,我们可都是她老人家抚养长大的。”
陆雪琪摇了摇头,道:“师姐,你这是怎么说的,我决然是不敢存丝毫责怪师父的心意,我不敢前去拜见师父,只是自知不肖,害怕徒惹师父生气伤神罢了。”
文敏怔了一下,看着陆雪琪,半晌之后,脸色复杂,语言又止,只低声叹息了一下,站了起来。
此刻天际远处,忽地一道闪电划过,随之而来一声惊雷,霍然而起,声如裂帛,却仿佛是回荡在头顶之上了,回音袅袅,许久不散。
屋外风声,似乎又紧了几分。
文敏皱了皱眉,走到窗前,向外边看了一眼,道:“看这天色,好像这雨又要大了。”
陆雪琪站起身子,也慢慢走到窗口,站在文敏身旁,向外看去,夜色里,两个苗条的身影,并肩站着,凝视着那沉沉黑夜和无尽风雨。
远处,沙沙竹涛,雨打竹叶之声,正幽幽传来。
一时之中,不知是否沉静在这片宁静里,两人都无言。
许久之后,文敏才深深吸气,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这样一起看雨了罢?”
陆雪琪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是,其实我也记得,当年我儿时上山,最开始便是师姐你照顾于我,那时候不懂事,每逢有风雨之夜,雷声轰鸣的时候,我便特别害怕。”她慢慢转过头来,眼光中尽是柔和,低声道:“每次都是师姐你带着我,一起坐在窗子旁边看雨,告诉我不用害怕的。”
文敏摇头失笑,伸出手轻轻抚摸陆雪琪肩上柔顺的长发,忽地发出一声感叹,道:“一转眼,你已经长大了。”
陆雪琪感觉到了文敏的手掌,轻轻拍在自己的肩头,仿佛从那里,传来着几分暖意。沉默了片刻之后,陆雪琪看向师姐,道:“师姐,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罢。”
文敏微怔了一下,末了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你从来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她顿了一下,道,“师妹,其实以你的聪慧,远远胜过了我这做姐姐的,可如何你就看不穿,悟不透呢,徒然白白心中自苦?”
陆雪琪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淡然神情,只是,面对着文敏,她不再有那种冰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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