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噬血珠妖力似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倒似被全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普泓上人面上有焦虑之色,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他面色似也如天际风云变幻不止,颇有些举棋不定。身旁普方却有些着急了,他望向天空中沐浴在玄青光芒之中的鬼厉,眉头紧皱,对着普泓上人大声叫道:
  
  “师兄,现在怎么办?”
  
  普泓上人长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心血宏愿所在,我们不可不救。”
  
  话音刚落,普泓上人一声喝令,重新盘膝坐好,口中颂佛,梵唱之声隐隐又起,随即,在他身旁身后众天音寺僧人看见方丈施法,纷纷跟上。片刻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这些天音寺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度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渡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之像中少了几分慈悲,更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上渐渐泛起的金色光芒向自己笼罩而来,他的精神此刻都似被无字玉壁上闪烁的那些字体完全吸引住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甚至是此刻无字玉壁之下那些天音寺僧人们就算亲眼看见了,也一样都无法明白,在无字玉壁上此刻闪烁出来的,在这个佛家最敬仰高洁的圣地玉壁上的,赫然竟是传说中魔教经典《天书》的第四卷!
  
  天道茫茫,世事多变,谁又能料知几分?
  
  天音寺僧人们日夜礼佛,对此仍是不能知悉;鬼厉历经坎坷,人世沧桑,同样却也不能知晓!
  
  只是此时此刻的鬼厉,却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在他眼中,几乎是本能的被这些闪烁异芒的文字吸引住了。那起伏跳动了一个个字句,赫然是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在眼前,如行人面对前路上无数断崖绝壁,正彷徨无路之际,突然间断崖有路、激流过桥,这是何等大欢喜境界,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一时间,过往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之处,突然似豁然开朗般纷纷展开。从十年之前空桑山万蝠古窟滴血洞内看见《天书》第一卷总纲开始,十年来岁月光阴如潮水般逝去,这个男子凌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又万物皆忘般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团团围住。体内种种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尽数汹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穆如山;
  
  更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天书》异术真元之气,更是沛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却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威。天际雷声隆隆,云层中开始有电芒窜动,似天心已然震怒。
  
  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似现出巨大漩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壁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之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中的鬼厉笼罩其中。这金光强烈之极,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压了下去,团团罩住。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顿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诡异巨大漩涡,也似乎渐渐有消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一口气,忽然只听他身旁那个干槁老僧冷冷道:“此人一身修行,竟引发了‘天刑厉雷’,可知妖气之盛,天亦不容。方丈不顾一切救护于他,只怕未必是对的。”
  
  普泓上人脸色一变,转头向他看去,那干槁老僧冷然对望,普泓上人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其实以普泓上人这等修行,如何感觉不到鬼厉身上透出的阵阵诡异肃杀妖力,绝非正道之术,自己今日所为,还真不好说是否是对的。只是只要一想到当年含恨去世的普智师弟,还有前几日鬼厉面对普智法身遗骸之大慈悲所为,深受感动的普泓上人就无法弃之不顾。
  
  此刻普泓上人默然无语,半晌之后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轻呼出声,同时身处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似有变化,他连忙抬头望去,顿时脸上变色。
  
  只见原本在众多天音寺僧然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之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的妖力已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之中。天际那神秘风云找不到对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又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气息,竟是更胜从前。
  
  “轰隆!”
  
  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烈烈,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天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红、金、赤流转不止,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数为白,时而尽数黑气,变化莫测,但其中隐隐大力,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挡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滚滚,巨大的漩涡再度现身,而且此番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正在鬼厉上方。
  
  从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疯狂窜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咝咝”怪啸之声,如天之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维持这金光法阵已经越来越是吃力,此刻非但鬼厉本身从法阵之中抗击金光,而天幕之上,那神秘漩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抵御的大力从天而下,紧紧抵触在金光法阵之上。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在迅速减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惊骇,便在此刻,但只见天际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深不可见底的漩涡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裂,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纷纷是面色潮红,有的已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闪动,终于颓然散开,化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主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天际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再也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为之一松,体内新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不休,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处,滚滚裂雷轰鸣声中,如光柱从天而下,沛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般,轰然击下,正是向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是否乃是温度过高,竟是将周边所有事物都锻化了。而鬼厉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处躲……
  
  眼看鬼厉就要被这轰天巨大光柱击中,粉身碎骨之时,普泓上人等僧人都不忍观看,纷纷闭眼转过头去,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好意要渡化鬼厉,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得了这个结果,引发了万年未见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难道,上天竟真的容不下这个男子么?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面容惨白,在巨响狂风中张口大呼,却根本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都淹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但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面上七窍尽数流血,面相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中心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竟也被压制的黯淡无光了。
  
  一切,仿佛都将结束!
  
  威威苍穹,仿佛也传来幽幽挽歌之声,回荡天际。
  
  ※ ※ ※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黯淡的无字玉壁,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闪烁亮起,尤其正中那九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闪亮起来,看那势头,竟是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仿佛永不可战胜的天刑,那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仿佛最灿烂的星火瞬间点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中光景。那仿佛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冲来,从下往上,将鬼厉全身尽数罩住,而同时,更有巨大无匹的光辉,冲天而起,那无尽气势,竟是直冲着天际那神秘的巨大漩涡而去的。
  
  “轰!”
  
  “轰!”
  
  “轰隆!”……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间,那威势无比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玉壁之上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逊的光辉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撞,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石壁上纷纷开裂,雷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所在。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碎裂之声响了起来,从石壁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了一个小口,随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伸出,越来越大。终于,在纷纷扰扰尖啸声中,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只是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而护持他周身的,却是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败落了的无字玉壁,望着在天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鬼厉,一句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 ※ ※
  
  这一睡,仿佛又是悠远的沉眠。
  
  仿佛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或许,这般沉眠下去,反而是他深心之中的期望罢!
  
  ※ ※ ※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他还好么?”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气息缓和,并无异像,而且周身也无其他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如此已经是极其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年难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他真的是天亦不容的妖孽么?”
  
  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之间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无其他异色,这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低声道:“师父,是不是几位师叔又和你争论了?”
  
  普泓上人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法相默然。
  
  半晌过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壁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祖师流传下来的佛迹,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个人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这位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寺中众僧辞去方丈之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过。”
  
  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这不是你的错啊。”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你几位师叔说的是对的,我感念张施主化解普智师弟法身怨灵戾气,所以妄自决定,不自量力欲以佛门圣地佛法渡化于他。
  
  由此引来天刑,毁坏玉壁,实乃是我的罪过。只是……”
  
  他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对法相言道:“只是我却不曾后悔,你可知道为何?”
  
  法相沉默摇头。
  
  普泓上人微笑道:“那日之中,天刑劈下,这张施主本无幸理,但无字玉壁却是自行相扛,将这位小施主救了下来。虽然此间事为何如此,我等俱不知晓,然而玉壁通灵,必然是有不愿看见这位张施主死在天刑之下的理由,所以如此。既然玉壁尚且如此,可见我并非做的错了。所以毁坏玉壁固然乃是我错,我也打算为此请罪,但老衲心中,却一点也不后悔。”
  
  法相咬牙,抬头叫了一声,道:“师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劝慰了几声,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细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生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了出去。
  
  只是就在他正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声,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像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只见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十九集 第二章 难渡
  
  和往常无数的日子一样,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而且还将如此的在未来的日子
  
  里日复一日的回荡下去。
  
  站在清晨的晨光中,鬼厉负手而立,侧耳倾听。
  
  他微微合上双眼,仿佛那钟声悠扬回荡,要细细品味。此刻的鬼厉,不知怎么,容貌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看去竟有种变了个人的感觉,从他气度神态上,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似从容,少了一分是戾气。
  
  或许,当真是那些佛法法阵起了作用?
  
  这个问题在天音寺僧人之中,有许多人在鬼厉醒来之后,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人为他细细看过,周身并未有其他大碍,就连受到重击之后的些许震荡似乎也不存在于鬼厉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却也没有多加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的沉默寡言,而对于他这般一个竟然是触怒上苍降下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与法相等人不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户,只有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子中,静静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回荡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化于无声。鬼厉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里,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荡,好似整个人都欲飞起来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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