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忍气吞声离开了。老邓跟着我住了几天工棚,心情一直很不好,我就劝他回家先把病养好,养好病再回来和我一起打拼,好说歹说,他总算听从了我的意见。
  灾难就是发生在我送他去火车站的路上,那天,我先请他在工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了顿告别餐,然后就和他一起去乘公共汽车去火车站,在路上他一直郁郁寡欢、心神不宁的样子,我怕影响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和他说话,默默跟在他后边,然后就是在横过马路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一辆呼啸而过的小车将他撞倒了,很奇怪的是,不是车头把他撞的,反而是车尾把他撞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撞的,反正那辆撞他的车甚至都没有任何阻碍,直接开走了,我促不及防,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老邓倒在地上,血汹涌而出。这次出血就比从架子上摔下来那次要凶猛得多了。
  我赶紧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到了你们医院。很快就紧急收进了病房。医生的救治速度还算快,给他打了几针后,出血势头就止住了。但当天晚上,医生们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说,因为给病人注射了凝血因子,所以才止住了出血,但要救病人的命还必须补充失去的血,现在已经欠费了,要我赶快再交一万元押金。我当时就傻了,因为我身上并没带钱,老邓紧急入院,我都是从他身上搜出的钱,本来他是要拿回家盖房子的,交到住院处的时候我以为还只是交押金,将来可以退回大部分的,哪里想到不到一天,他辛苦忙活了三年多的工钱就花光了,而且还欠费了,我问医生是不是弄错数额了,医生就不容置疑地说,肯定没错,赶紧去交钱,要不病人的治疗就跟不上了。我就说身上没带钱,让他们先治着,我回去筹钱。他们就说必须在一天之内把钱筹到,否则病人就挺不过去了。
  我慌慌张张地从医院赶了回来。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坦白地说,我辛苦打工了三年,所有的工钱加起来也有接近一万,但这可是我三年来所有的心血啊,家里的老婆孩子还等着我拿这笔钱回去养家糊口呢?我知道这笔钱一旦投入到医院,也就等于彻底没有了,先别说老邓还不一定救得过来,就算救过来,我还能指望他一个重病人将来能还我这笔钱?
  我思来想去,实在舍不得动用自己的钱。但我又不能眼睁睁就那么看着老邓死去,那样实在太残忍了!最后我考虑再三就想到了去求助潘天高。他是我们最大的大老板,他的钱多得用大卡车运都运不完。区区一万块钱,他打个喷嚏就出来了。我当时想得很轻巧,就兴奋地找到他的公司大厦,打探到他的办公室,他正好也在,当他看到我这个土不拉汲的人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时,愣了好久,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一开始摸不清底细还不敢发作,直到我说明来意后,他才拍案而起,咆哮着让我滚,我就苦苦哀求,向他说明老邓急需一万块钱,否则就会没命的,等老邓被救过来将来会还给他的,但他暴跳如雷,根本理都不理,马上打电话叫来一批保安,直接就将我抬出大厦扔到了广场的马路边上。
  我绝望地回到工地后,有些好心的工友就给我出主意说,他们曾经被潘天高调拨到他家的大别墅附近修过山路,感觉潘天高的老婆好象挺善良的,可以去求求她,也许能行。于是我又根据工友们的指点兴冲冲地找到了现在我们正要去的那栋别墅,结果还没靠近院子的大门呢,就被在外边站岗的保镖拦住了,我跟他们乞求说要见见潘夫人,他们就鼻子一哼道,你做梦吧,我们就在这院子里站岗都不被允许见到她呢,你一个泥巴汉子想见她,简直扯淡。我跟他们死气白赖地恳求,但他们根本就不为所动。那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再不筹到钱就等于判了老邓的死刑。所以我一直苦苦哀求,不愿意离去。直到潘天高回来了,看到我跑到他家里来了,气得七窍生烟,指挥一干手下,把我塞进小车的后备厢,拉到大马路上,然后给扔在了路边。
  那也算是我平生第一次坐小轿车吧,想起来就心酸啊!我完全走投无路了,就搭乘了老乡的农用车回了县城,在县城坐了公共汽车,几经辗转后,回到了医院。我不敢在医生下班那会去病房,怕被他们抓住脱不开身。我是看夜色有点黑了,才潜入病房,偷偷来到了老邓的床旁。老邓那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我就在他床旁喃喃自语,向他诉说我的苦衷,告诉他我找潘天高求助被赶出来的情形,请求他理解我的处境,我已经尽力了,实在帮不了他了,如果他真地死了,请求他的在天之灵一定要宽恕我的罪恶等等。说完之后,我一狠心,就又悄悄离开了病房。再也没有回去过。
  然而,我并没有因为保住了身上的血汗钱而使自己的生活不被破坏,我尝到的反而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我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老邓张牙舞爪地来向我索命,我就在梦中向他下跪,以头狠命捣地向他忏悔我的罪责。每次醒来都是一头冷汗。而白天我只要想起和老邓曾经的友谊,心里就象被刀一片一片切下一样难受,我的良心实在不堪折磨了,我甚至想到了自杀。动了好几次念头,都因为和老婆通电话打算告别的时候,想起孤儿寡母的可怜样子,就实在下不了手。
  但我知道这样下去,我迟早要疯掉。所以我思来想去后,决定一定要替老邓做些什么替自己减轻点良心债,我认为虽然我自己罪无可恕,但罪魁祸首还是潘天高,是他的冷酷无情导致了今日的灾难。我要向他报仇雪恨。于是我就开始苦苦思索报仇的方式。因为我不可能直接去杀了他,那样的话也就等于把自己一块杀了,我的老婆孩子同样变成孤儿寡母。所以我必须寻求一种周密的报复方式。我为此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想不出什么高招,很是苦恼。后来我无意中听说了潘天高每年都会招聘一批司机的消息,受到启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回来后我就把工地上的活辞了。专门报了一个驾校学习驾驶,我本来在老家的时候就会开各种农用车,玩得很溜,在开车方面有些天赋,在驾驶学校我还不惜血本,花很多钱买了大量学时进行各种场地的训练,想让自己的驾驶技术达到化境。
  我的想法是,我要凭高超的驾驶技术混入潘天高的个人车队,如果哪天轮到我为潘天高开车时,我就刻意制造一场交通事故,利用我娴熟的车感让潘天高在我的车上非死即伤,而我自己甚至可以以受到重伤作为代价,一切只为了替老邓报仇,或者为了让自己免受心灵折磨,因为心灵上的折磨实在比身体上的重伤要痛楚得多。
  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潘天高招考司机的时候,我以超绝的驾驶技能彻底征服了潘天高,经过了几年卧薪尝胆,我的面貌有了很大变化,而且潘天高当初指挥手下抬我这样卑微的小人物时根本就不会留意我的相貌,所以他是认不出我来了,我就这样混进了潘天高的车队,满心盼望着潘天高坐我小车的那一天。
  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当上潘天高的司机还不到一个月,潘天高还没有来得及坐我的车,就从公司听说了潘天高的死讯。说实话,我当时听到他的死讯时还有点懊恼,就如同我想打沙袋出气,那沙袋突然破了个洞,沙子全没啦,我只能一拳击在一片破布上,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不过慢慢地,我就将心情调适过来了,心想,也许潘天高作恶多端,他别的仇家将他灭了,我做人不能太自私,只想着自己报仇不给别人报仇的机会也不对。不管怎么说,潘天高反正算是死了,我也算是间接给了老邓一个交代。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下,我终于平复下来了心境,后来就一心一意地给商董事长当起司机来。
  商董事长真地是个好人,当初要不是保镖阻止了我去见她,或许就避免了这场灾难了。刚才听你说完,我才明白潘天高原来就是被老邓抽了血而死掉,哎,感叹呀,这应该也算是他自己死在了自己的手下,他的冷血无情注定了他得到恶报的命运,本来他妻子商诗的仁慈善良是可以补救他的,但是他还亲手葬送了这一补救机会,自作孽、不可活,就让他到地狱去向阎王爷忏悔吧!不过我那可怜的老邓,你真地太仁慈了,没有将自己悲惨的命运迁怒于我丝毫,在此我要顺便感谢你对你兄弟的理解和宽恕,请你的在天之灵安息吧!兄弟我会日夜为你祈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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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玄之又玄的迷局
更新时间2008-6-8 22:53:03 字数:0

 听完老王师傅的话,我的心里有一波一波的苦水在流荡。经历了那么多凄风苦雨和荒诞离奇,我基本上已经不震撼了,只觉得难受,那种憋屈,那种义愤,那种有话在胸腔里喊不出来的壅塞感,让人绝望。
  当然,除了心理上的痛楚,我也隐约有了思维上的痛快,这之前我已经有些预感了,老王师傅一番惊绝天下的话,顿时使整个事件基本上昭然若揭。
  没错,老乡亲,也就是老邓,他就是福娃的父亲,怪不得当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我在派出所目睹过警察们给他模拟出来的画像,虽然在太平间冰冻了这么多年,面相已经有所改变,但那种融入骨髓的神韵却是轻易改变不了的!可叹啊,这个可怜的老邓,他六年前抛妻舍子到这个城市来打工,就为了挣钱回家盖个象样的房子。结果在三年前惨遭横祸,他的血友病不排除是他天生就有的,但谁又能够否认就是工地上日夜操劳的过度消耗引发基因突变导致的呢?
  甭管怎么得的吧,总之可恶的潘天高的爪牙发现他失去剥削价值后便将他驱逐,而且在这样的时刻还不忘记剥削他一笔,恶意拖欠老邓一个季度的工钱,不说这点是不是来自潘天高的旨意吧,后来老邓不幸遭遇车祸引发血友病大发作危在旦夕急需救命钱老王去求他时,他竟然无动于衷,残酷无情地将老王撵跑,这种恶行实在是该让他天诛地灭的,结果天不灭他地不灭他,反而是老邓亲手灭了他。很奇怪的是,老邓的社会觉悟还蛮高,他不先灭见死不救直接致他于死地的关兴,反而是先找潘天高复仇,大概是他觉得看病交钱是天经地义的吧,关兴因为他没钱了不给他治病他危在旦夕了干脆不抢救这样的行为虽然可恶,但终归是他自己交不起钱在先,只能说关兴冷血无情还不能说他罪大恶极,所以他将复仇的火焰先喷在了潘天高头上,将潘天高灭绝以后,然后才去找关兴的麻烦。
  不过,从我这个局外人在整个事件中的感受来看,老邓灭潘天高的过程看来并不简单。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形成的猜想是这样的:
  老邓一定是经常从太平间跑出来长期潜伏在潘天高的那栋山间大别墅附近的山谷里寻找下手机会,那次我深夜迷失在大山丛林里碰到的神秘引路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了,他应该是最终没有在大山里寻找到机会,反而是在潘天高经常出入的天上人间门口等到了良机,潘天高因为自服慢性毒药本就体力虚衰,又还在天上人间恣意寻欢,在和谭局长分别后,晕厥倒地,被老邓逮住,趁着夜深人静搬到了我们病房他妻子的床上,他肯定预先和他的妻子打过招呼,得到了那个可怜女人的配合,为了不惊动他们的儿子,所以是趁着他儿子上厕所的机会进行了调包,把潘天高放到了病床上,然后他就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离开了我们的病房,并把他们带到了那个他早已考察好的山洞里。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她妻子带走,根据他后来对我的表现,很有可能是他不想让他妻子再接着耗费我微薄的工资了,而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那样的荒山野岭,则最大可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在太平间没有容身之所呆得太憋屈了,不想他的妻子死后步他后尘,所以在山洞里给她找了一口宽敞的棺材安睡,而福娃自然而然也只能暂时被安置在山洞里接受他无形的照顾了。他后来趁着商诗和我一起去太平间的机会现身领着我们去山洞救福娃,我当时以为他是想带我去救福娃,现在看来说不定他就是想让福娃住商诗的大别墅,如果真地是这样的话,那老乡亲的良苦用心实在是够感天动地了,他自己作为一个不死不活的尸人或者人尸无能为力照顾他的妻儿,却如此努力地给她的亡妻找了一个安息之所,给他的遗孤寻了一片安生之地。这等太平间情怀,实在是足可令太平间所有冷淡的尸体和人间所有冷漠的面孔颤抖不已了!
  当然,一边是他对妻儿的情意绵绵,一边是他对仇人的杀气腾腾。他的复仇方式很独特,因为是潘天高的冷血无情使他失血而亡,所以他以牙还牙,从丁兰的治疗盘里偷了一管注射器,很可能是在夜里偷偷将潘天高掳掠到床底下,抽他的血给自己输血,这样也就出现了当初我不停地给潘天高输血而他却不停地给潘天高放血的离奇现象。直到潘天高最后血液尽失而死他再也没血可抽为止。
  不过这个可怜的老邓,以为这样不仅快意恩仇了还给自己彻底补足了当初未能补充的血液,殊不知他因为无知同样也把自己害了,他不懂得人体血液是不能随便输的,也不理解人体血容量是有一定限度的,我指挥丁兰疯狂灌注到潘天高身体里的血如果全部转移到他身体里,那他的心血管得有多大的压力?当然,也不排除他只是输入了一部分,其他的都给扔掉了,反正肯定是自输了一部分的,要不不会出现后来血液科主任会诊时描述的那些情况。
  还有,我那时从太平间地铺睡觉醒来,摸了一手的血,存在两种可能:太平间突然出现一个地铺,老邓没留意被绊倒,血友病小发作从而导致出血;或者干脆就是老邓从潘天高身上抽取出来的多余的血给涂抹到地面上了,当初潘天高眼角的那四条鲜红冰凌很有可能就是老邓搞的鬼,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至于后来他到我们病房去追踪关兴,那个肝脏移植病人的惊叫使关兴慌乱之中撞倒了他,再次引发他的血友病发作,所以才狂涌出血,而大出血后怎么突然又止住了,这就有点玄妙了,苦想之下,能够想到的道理也只能是,当初老邓因车祸血友病大发作出血被送到我们病房后,因为他交的住院押金当时还足够,所以关兴是给他补充了足够的第VIII凝血因子的,可补充凝血因子后不到一天老邓就被冰冻在了太平间,因此凝血因子可能还没来得及代谢失去活性,所以完好地冻存在了血管里,老邓复活后,他将潘天高的大量血液注入了自己血管里,导致第VIII因子的浓度被稀释,没有达到有效浓度,所以被关兴碰倒后即大出血,但当血出到一定量的时候,第VIII因子的浓度反而又增高到了有效止血浓度,遂导致出血停止,老邓又恢复如初。当然,上述一切只是我的推论,有的听起来比较牵强,真实情形是怎样的,现在潘天高和老邓都死了,根本无从考证了,不过有解释总比没解释强,我还就先这么理解着吧。
  我在这边头绪迷乱,思绪起伏,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过了好久才骤然意识到老王师傅的存在,赶紧从侧面去看他,这才感觉到老王已经伤感得快失去生气了,只是机械地把着车轮,面容成痴呆状,眼角没有一点余光。如果不是他车技高超,我都担心我们两个已经挂了。
  我心里有点苦,想了想,在这样惨痛残酷的事实面前确实也没有什么话可讲,所以就只是叹了口气,安慰老王师傅说:“老王,我理解你的苦衷,你不要过于自责,你不是为你自己活,照顾好你的妻子孩子是你不能逃避的社会责任,在这一点上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其他的,那就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了,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这个社会犯下的罪恶,怎么能够让你来承受呢?这太不公平了!所以老王,放宽心,为了你的妻儿,好好地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我相信老邓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因为你们脱离了苦难而高兴的!”
  我的这番话说完,老王师傅再次流泪了,那种浑浊的苍凉的泪,带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深深地流到了我的心里,但愿,它这里边能够包含着一丝释放的意味吧!
  一路无语,我们默默地保持着这种状态,车终于平安抵达了我和商诗的家。
  我在下车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地面上了,老王师傅突然回头跟我说了一句:“李医生,谢谢你对我的理解,祝你和商董事长好人一生平安!”
  我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就对他灿烂地笑开了,下了车之后,目送着他的车离去直至消失,老王师傅,独自压抑三年的心灵重负突然得到释放,他应该是可以过平静的生活了,我能作为他勇敢释放痛楚的载体,为自己感到自豪,为他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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