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倒并没有觉得这有多么异常,只是本能地睁开眼睛,去遥望朦胧天际的那一片虚空,去仔细辨析那刚才动人心魄却几难察觉的奥妙玄音。我以前上大学时听过一些佛学方面的讲座,也听过佛学老师播放过的经典佛乐,我很快就将刚才那股已经飘忽而去无法捕捉的声息和这样的音乐联系起来。慢慢地,我心尖都开始颤抖了,以前我从来没有在这个口上听到过这样的旋律,怎么偏偏在我准备纵身和他去地府幽会的时候,这股仙风佛乐巧之又巧地飘摇而来?佛教笃信人有灵魂,死后可以轮回转世。难道刚才那股佛音竟是他的灵魂踏空而至?想到这里,我有点兴奋了,如果真地是他的灵魂的话,那正好在我寻死的时候,他陡然而至,这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他是不愿意我就此死去?我下意识望了望下边的万丈深渊,不自然地打了个寒战,我猛然间想到了一个事实,为什么潘天高将别的窗户都牢牢封死,偏偏留了这个底下是万丈悬崖的窗户门户畅通?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天啦,太歹毒了,这个潘天高,显然是故意留着这个窗户让我自杀,这样他就能彻底失去我对他的束缚了。而我的恋人,含冤去世,他一定是很不甘心,灵魂一直缠绕在这片深山老林里,想关注我,保护我,并且试图告诉我要替他向潘天高索取血债。一看我就要遂了潘天高的心愿了,便从那片神奇的山岭里摇身而至,对我进行生命的唤醒。念想至此,感觉到了爱人的力量,我突然间就觉得浑身充满了无穷的斗志,我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对着远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暗决定,从此要与潘天高奋争到底。
有了心力,这人就是不一样,我无比轻快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步行出了通风口,刚往左拐到走廊上,便看见楼梯口一个人影一闪,我愣了愣,很快便明白过来,那一定是潘天高,他想必是来打探我死亡的气息的。我不禁一声冷笑。故意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轻轻松松回到了客厅。
就这样,我算是死里逃生了。潘天高这一绝招没有得逞,他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内心里却早已气血翻涌了。后来,他再也没什么招数了,就采取了冷战策略。他将我的手机趁我不注意偷了过去,美其名曰说是,看着我一副身心焦虑的样子,他不忍心,不想让别人再打扰我,所以手机就由他的一个保镖保管,一切通讯由他来传达,从此以后就让我在家静养,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让保镖们代劳。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既失去人身自由还无法与外界联系,慢慢地无法忍受孤苦寂寞的处境不得不向他妥协。
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如果不需要与我的父母联系了,和外界我也没什么可联系的了。所以我乐得清净,根本不加理会。只是我一个一向爱好自由的人就被他们这样软禁起来实在是太难受了,静下心来后,慢慢地,我就想,既然是佛的灵魂拯救了我的生命,那我何不趁此也借助它来巩固生命呢?正好大学时学了点佛学,而现在这样的清苦环境又尤其适合清修苦练,我倒要看他潘天高能耐我何?
于是,我再不犹豫,从此就一头扎入了佛门,慢慢地,渐入佳境,竟终至于潜心做了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在佛祖为我构筑的精神世界里行云流水般地遨游,倒也没再觉得有多困苦了,甚至,对外边那个广阔世界逐渐地丧失了知觉。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时间晃晃悠悠流淌了五年,在这五年中,那个潘天高可能也是灰心丧气了,虽然仍然将我软禁起来,保镖一拨一拨地换,倒也没再使出什么更阴损的招数来。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大概五六年时光吧,在2006年的一天下午,我在午休的时候,突然做了个梦,现今想来真是不得不慨叹佛祖的佛法无边。
那个梦里,佛祖驾御五彩祥云,端坐在莲花台正中央,宽大法袍微微鼓荡,一向慈眉善目的笑脸突然紧绷着一丝威严,他的嘴唇缓缓开启,而吐出的音符却如雷贯耳、荡人心魄,只听他冷冷地说,罪过啊罪过,当初念你未受佛光封印故灵体内恶念迭生,将你收于门墙,日日醍醐灌顶,想必定能善开智启,随我佛缘,岂料你尘根竟至如此顽劣,现而今对你耳提面命已五年有余,未见你有任何悔过自新,宏阔佛法,竟对一具灵体未曾起任何教化作用,乃我佛千百年未遇,哎,可叹啊,潘天高施主虽然罪孽深重,却不能由无边佛法进行度化,反而就要在我佛眼皮底下命丧黄泉,我佛慈悲,善哉善哉,不肖徒子,反省当时!
说完这番话,佛祖不容辩说,袍子一甩,翻腾的五彩云团骤然黯淡下来,佛祖金身逐渐隐退,很快消散开来,唯留空际一团茫茫。我大急,生怕佛祖弃我而去,忙对着他隐没的方向惶恐地喊道,佛祖,弟子知罪了,甘受严酷戒律惩罚,万望佛祖不要弃弟子不顾,随着呼喊,我整个身体也就从床上翻身而起,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茫然地对着空气大口大口喘气。
然后,逐渐地,我冷静了下来,回想一遍整个梦境里的场景和意境,我的心不自觉地一跳,陡然从床上跳下,奔跑到走廊头端,值勤的保镖一声呼啸,他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排成人墙,我抓住一个保镖的胳膊大声嚷道,快把我的手机给我,我有急事联系潘天高。保镖还是那么顽固不化,坚定地摇头说,夫人冷静,董事长吩咐过,手机不能给你。我怒吼道,都人命关天了,还不给我,潘天高死了,我看你们谁负得起责。保镖有点发愣了,我的话吓着了他。我忙趁热打铁道,快把手机给我,潘天高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得赶紧联系他。保镖们虽然狐疑,但听我这么说,他们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冒风险了,其中一个保镖就胆战心惊地跑回他们的宿舍将我的手机取了出来,看来这么长时间他们一直恪尽职守在替我好好管理着手机,所以手机样貌功能一如从前,我急急跑回客厅给潘天高拨电话,让我惊惶至极的是,手机竟然关机。
想着佛祖说的“一条生命就将在我佛眼皮底下未经度化命归黄泉”这句话,我急不可待,又连忙冲到走廊里,待保镖们围上来的时候,我对他们气愤地喊,潘天高的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他,必须出去找他。这下保镖们无论如何是不相信了,可能刚才他们经过思考,觉得我这么一个完全被隔绝在深山老林里的人不可能能够掌握外界的信息,尤其还是他们的潘董事长突然就面临生命危险这样的荒唐信息。我几经挣扎,最后还是无可奈何败下阵来。回到客厅里我就傻呆呆地坐着,坐到夜里的时候,我就站在佛祖的神龛面前不停地忏悔,我请求佛祖原谅,我是很想悔过赎罪,但是,他们已经不给我机会了。没有办法,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几天之后,我就听到了外边走廊里一片喧哗,我心里一凉,快步走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些保镖们全都惊慌失措,彼此交头接耳,一副人人自危的场景。看到我向他们走去,他们竟然有点慌乱,惊骇地看着我,我就知道潘天高一定是出事了。果然,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一点的保镖挺身而出说,夫人,实在对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董事长逼着我们在这里守着,我们不敢不从,你是知道他的手段的,而且,他还给我们开那么高的工钱,我们也经不住诱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处境,现在董事长真地死了,我们也不想在这呆了,对于我们曾经给你造成的困扰,请求你的原谅,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立刻走。
我当时身心已经彻底淡漠了,手一挥,就将他们遣散了。被禁锢了五年多的时间,突然就获得自由,我一点也没有浑身舒泰的感觉。我也没有立刻奔跑到广袤天地间去。而是默默地回到了房间里。我并不是为潘天高的死亡而难过,而是为一条生命的凋零而痛楚,而且由佛祖证实,这条生命的死亡不知道因为某种原因还是由我促成的。我一个深受我佛多年教化的信徒,非但没有为挽回一条生命施加援手,反而使一条生命坠落炼狱。如此罪孽深重,已无可饶恕。就唯有在佛祖面前先行闭门思过,减轻罪孽,死后方不至于打入十八层地狱。想来自己余生已无多大意义,就从容赴死,和那飘渺在空际中的有缘恋人再次相会,携手共赴天国,再续前世尘缘,虽然悲苦,但也快哉!
主意落定,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和样貌,在佛祖面前静坐默立,随时间自然流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觉得自己终于心平气和下来了,我就向佛祖拜谢。决定按照国人的纲常伦理去尽一下做妻子的最后责任,将潘天高的尸骨处理后,就回别墅二楼通风口追寻旧日恋人而去。我去公司打听到有关潘天高死亡的一些情况后,就去了你们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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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商诗的故事(五)
更新时间2008-4-28 12:40:27 字数:0
也就是那一天,我们第一次相见。其实我先去的是你们病房,我到你们护士站找潘天高的主治医师,护士指了指你当时所在病室的方向。然后我很平静地走到了你所在的病室门口,当我漫不经心地往里看了你一眼时,我的面容顿时凝固,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当时你正在全神贯注地给病人讲解病情,没有注意到我。但是我却在那一瞬间找到了重生的感觉。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太亲切了,你那平淡的面容,你那温和的微笑,让我恍惚间以为他又复活了。而且,李医生,你别吓着,我说的完全是实话,真地,你和他长得非常象,乍一看,完全就是同一个人似的,当然,细一看,还是有些不同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种暖彻心扉的美好感觉,这种感觉给了我一个很清晰的信息,我的爱人他终于回来和我相伴了,历尽苦难的我,蒙佛祖圣恩,我不用再孤独凄凉地去寻死觅活了。我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慢慢冷静下来。
我决定暂时不和你相见,待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后,有了充裕的感知能力,再去默默地感受他或者说是你的灵魂。我当时也本能地相信,如果你见到我,肯定会有似曾相似的感觉,因为我很难认为你和他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你们的躯体相似,你们的灵魂也一定交缠。所以后来我在医务处要求见你,当你进来后看了我第一眼,我心里一跳,就明白了,不管你是他也好,他是你也好,再也无可否认,你是我的有缘人。那时你别看我外表那么平静,实际上我心里在翻江倒海。我提出走的时候,你喊住了我,第一次,你喊我方露,让我有点惊讶,第二次,你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我就在想,你经历过一个生死轮回,终于还是进步了,这一次,不是我主动问你要电话号码了,你给我保留了一个女人的骄傲,呵,我那时心里还在夸你说,李医生,你真是好样的。
从你那里走之后,我去太平间看了看潘天高,想了想,为了减少我的罪孽,还是决定去派出所报了案,也许弄清楚他的死因,可以帮助我辨认自己的罪责所在。后来回到别墅,我自然也就断绝了自杀的念头。我想了一整天之后,决定接管潘天高的产业。因为不管他的死我负有什么样的责任,终究是他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导致我如此悲惨的命运,并使我的恋人惨遭厄运,现在也是该他弥补我们的时候了。而且,李医生,你不要责骂我,我甚至还有一种可笑荒唐的想法,我觉得正是因为你当年的贫穷,不能为我的父母所接纳,才导致我们后续那些惨不忍睹的人生,所以我有点病态地考虑,我要让你富甲天下,财势滔天,以弥补当年的刻骨遗憾。
因此,第二天,我就去了潘天高的公司,向他们亮明了身份,也就将公司接管了过来。由于一开始,我对公司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所以不敢贸然去邀请你。也就是那次为什么你给我打电话后,我说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忙碌完了再联系你。其实那一段时间,我不仅仅是忙公司的业务,还在配合着警方的调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警方会第一时间认为我和潘天高的死有关系,虽然我仍然相信潘天高的死有我的责任。后来方露和方市长都分别联系过我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他们认为我有杀夫谋财的嫌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向我下手。
我只有苦笑,其实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潘天高是要在借我肚子生完孩子后回去和方露复婚的,也就是说潘天高的财产原本应该是归属于他们的,潘天高突然一命呜呼,本已在他们指尖缠绕的财富一夜之间就完全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如何能够不窝火?所以他们本能地以为是因为潘天高逼我离婚,我一气之下,将潘天高暗害了。而且这听起来多么理所当然。虽然我觉得这点很可笑,但是我也本能地相信佛祖的话,潘天高的死我是有责任的。所以我仍然努力地配合着警方的调查取证录口供。既有工作压力,又有精神压力,这也就是那么长时间我没有再联系你的原因。
不过好在后来,我巧之又巧遇到了精明能干的欣月,我和她的遭遇也很离奇,这里就不讲给你听了。欣月在公司呆了十来年,非常熟悉公司业务,在她的帮助下,我逐渐摆脱了繁重的压力,最后完全授权给她,并且终于决定请你过来主持公司一切,以弥补自己心头那种一直耿耿于怀的叹息。所以那天,我冷不丁就给你打电话,我想,当时你一定很惊讶吧。呵!请你理解,我被潘天高禁锢了五年多,行为举止已经不太符合一般世俗习惯了!
那次我到了你租住的房间后,和你共同坐在床上的时候,李医生,那熟悉的环境,那温情的感觉,我真地就象回到了和潘天高结婚的前夜,我当时有一阵又一阵的冲动想要脱光衣服,和你身心交融。不过,我还是苦苦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毕竟,我已经深受过佛门戒条的教诲,而且,当时你终究还只是我突然碰到的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当然,在这里,我还要顺便说声对不起,李医生,在后来和你相处的那些日子里,虽然我每天都很开心很幸福,但是我却没有给你传达过类似的感觉,使你茫然,彷徨,而且每每对你心动的时候,我都难以突破作为一个佛门弟子对佛祖曾经做出过的承诺。甚至后来我还甩了你一个耳光,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在作茧自缚,后来我终于说服了自己,我相信佛祖是能理解我的,我和你是百年修得的缘分,佛渡有缘人嘛,他既然要拯救苍生,又怎么会置自己的弟子于痛不欲生的境地呢?只要存心良善,仁义济世,那便是佛的最高境界,其他形式上的东西,倒不可过于注重。在这样的心境下,便有了我们后来的那一些甜蜜的来往。
只是,可惜,李医生,我们这辈子终归还是没有相守一辈子的缘分,不是你先行辞世,就是我即将赴死,可叹啊,天意弄人,我究竟犯下了什么罪孽,竟至于让我和心爱的人无缘今生?我佛慈悲,就请你在我离世前告诉我,让我能够明明白白地离去吧!
哎,小智,姐今天迫不得已跟你讲这些,姐心里也很难受,请你不要过于介意,不管你是不是曾经的他,姐都爱你,姐爱的是你的品质,你的精神内核,以及你对姐的忠诚,现在的你和曾经的李医生都能一下子启开姐的心扉,说明你和他一样都是值得姐深爱的男人。不过,姐现在却要向你说对不起了,姐得先走一步,不能陪伴在你身边关心你了。小智,你一定要多保重,姐永远爱你,姐的灵魂也会在浩淼的空际为你默默祈福的!好吧,我大致想要讲给你的就是这些了,时间这么长了,你也该回去了!”
静静听着商诗的自述,刚开始那几个阶段我还是心情跌宕起伏、浑身乱颤的,听到后来,我已经完全平静了,因为商诗苦痛的遭遇,已经无法通过人类这个物种做出任何程度的情绪反应来加以足够的表达了。所以我反而只能用一颗平常心来抵制心头潜涌的酸苦。我冷静地说:“姐,我现在就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你根本不可能先走一步的,因为我随你赴死的步伐一定只会比你慢半步!”
商诗凄然地望着我,眼里噙满了泪光,嗓子有点微颤地说:“小智,姐求你了,不要做傻事,你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
我微微笑道:“姐,别抱那么天真的想法,你不是已经领教过我的厉害了么,上次是服毒,这次可能简单点,就随便来个割腕吧!”
商诗紧咬着嘴唇,泪水潸潸而下,不胜凄楚道:“小智,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让姐在赶赴黄泉的路上还不能安心?”
我肃然道:“姐,如果你想挽救我,路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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