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老太婆突然不哭了,开始癫狂的手舞足蹈:“你说什么?”

  伊娜被吓得不敢出声,张星超憋了口气,定了定神,道:“您别生气,我刚才说,您的孙子……”

  “什么?!”老太婆一把抓住张星超的双肩,那双手冰凉,手指甲掐入皮肉,一阵刺痛。

  “你说什么?”老太婆抓狂的喊叫,拼命摇着张星超。

  伊娜被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张星超沉住气,强忍刺痛,轻言细语的说:“老人家,请您冷静。”

  “不可能,不可能!他,他是不是穿着黑色棉袄?”老太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是的!”

  “他,他是不是满脸豆大的麻子,那斑块就像蛤蟆屎?”老太空洞而隆肿的两眼,泛着泪花。

  “是的!”张星超懊恼不已,怎么会闯进了这么个怪异的院子。

  “哎!造孽啊!”老太呜呜噎噎阴阳怪气的嚎啕大哭,哭得人头皮发炸,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一阵沉默,老太说道:“那是我孙娃子,三年前,开春的时候,他去山里打鸟捉兔子,一去不回。很多天以后,村里人发现了他的尸骨。唉……他被狼吃了,啃得那骨头都碎了,他就穿着黑棉袄……就是那件……”干枯的手又一次指向阴暗的角落,竹竿上挑挂着一件黑色棉袄,早已撕烂,夜风透过老宅,那袄子飘荡不定,在墙上映出一扭黑影,幽然飘舞。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还是死了,作孽啊,作孽啊!”

  张星超和伊娜对老太婆安慰一番,说些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安度晚年要紧的鬼话,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老太平静下来,抹去涕泪:“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她佝偻着身子,那拐杖在地上跺着,“嗒、嗒、嗒…”,一步一瘸地出门了。风猛地扑开门,卷进屋子刮倒马灯,屋里漆黑一片。凉幽的风穿进老太的卧房,其声幽幽鬼哭。

  “我们还是走吧,大不了我们在村外搭帐篷过夜。”伊娜浑身湿冷。

  嗷…嗷…呜,风哭狼啸切耳生寒,不多时瓢泼大雨倾盆又下。

  “看来今夜是走不成了。帐篷还没搭起来,里面都给浇湿了。”张星超愁眉不展。

  狼啸声声,似乎就在院门外等着他们,饥饿的野狼。

  “饭来了……”老太婆端出一口黑锅,里面黏糊糊一锅不知是什么,那味道很怪。让人看了恶心,哪里还有什么食欲。

  “吃饭!”老太诡异地环顾四周,黑眼窟窿瞅着伊娜:“多美的女娃子啊,要是给我孙娃子做媳妇,该有多好啊,嘿嘿嘿。”。

  看着一锅饭,胃里翻腾,“老人家,我们不饿,我们都…吃过饭了。”张星超与伊娜异口同声,慌忙推辞。

  “也好,这些年,我做饭都多做一些。以前,隔壁的张三娃,赵三姐,还有我家老头子,我们一同吃饭。现在,人都死了,就剩我个孤老太婆,嘿嘿。我多做些饭,也希望他们来吃,留着,说不定他们饿了,夜里来吃。嘿嘿。夜里来吃哟……”老太婆摆出四双碗筷,那勺子挖起锅里黏糊的东西就往嘴里送,那嘴没有牙齿,嘴皮就如个空皮囊,咕咕唧唧的吮吸。

  饭后,老太婆佝偻着身子,提着马灯,带张星超与伊娜去院侧的一间小木屋。

  老太婆回过头,好像看出了伊娜的心思,道:“深夜里不管你们听见什么声音,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出来!”老太婆声音变得阴沉而尖锐,马灯惨白的光下,双目寒光森森。

  侧房朽旧,暴雨狂风快要将它撕裂。屋里黑不见光。

  老太婆阴阳怪气的说:“这间屋子以前是孙娃子住的,现在他人去了,也空着。”老太婆突然转身,恶狠狠的盯着他们:“晚上不许出门,不许踏出这门一步!”这突然的举动吓得伊娜一个冷颤。

  嗷呜……雨夜黑暗的深处,狼啸声声。

  深夜,风声雨声夹杂回荡在这阴旧的小院,远近处寒人的狼啸声声,天黑得不见一丝夜光。这木屋简直就是冰窖。一盏桐油灯忽灭忽暗的晃悠,伊娜蜷缩在一张不大的破木床上,和衣而睡。张星超坐在木椅上倚桌而睡。

  三更时,雨停了,风还刮得萧然。

  阴湿幽冷的老宅里,哪里睡得着。

  张星超坐到床边,附耳对伊娜说:“你不觉得这宅子有哪儿不对劲吗?”

  “老太婆太怪异?”

  “不是。我是说这宅子。老太婆的正宅里有两扇门,一道是通向她卧房的,另一道上面贴了符纸封条。”

  “我也觉得奇怪,屋门上贴封条干嘛。也许是她们太迷信。”

  张星超摇摇头,道:“这院子的格局应该是‘曰’字型,一道墙将老院隔成两边。你看啊,老太婆的正宅是在‘曰’字中间那横的位置,老宅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隐藏的院子,我们所在的位置看不见后院,因为被老宅和墙挡住了。如果那贴封条的门后是房间的话,那应该有屋顶和瓦檐,而老宅的屋顶到正堂边就封边了,也就是说那道门之后,并不是屋子,而是通向后院的入口。”

  “哗哗哗…呼呼呼……”风哭怅然。

  “嗒、嗒、嗒”拐棍声越来越近,“嗒、嗒、嗒、嗒……”从这声音上断定,老太婆好像在围着老院转圈。

  他们屏住呼吸,细细的听。

  “嗒、嗒……”老太拄着拐杖回房了。不多时,阴郁的哭声从老太婆的宅子传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哭声越发变怪,老太喉咙哭得卡住了,她猛烈咳嗽几声,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哭。

  “她搞什么鬼?”张星超取来手枪别在腰间:“我去看看!”

  “我也去!”伊娜壮了壮胆。

  两人大气不敢出,摸墙踮脚而走。冷汗涔涔,凉风吹着格外阴冷。缓缓向老宅木窗靠去,里面烛光微弱。

  破朽的窗户千疮百孔。

  伊娜只露出双只眼,隔窗窥视老太婆。

  老太婆坐在木椅上,前后摇晃着,咯吱,咯吱。她抱着遗像放在膝上,黑白遗像在惨白的马灯下,那张人脸显得很诡异阴森,一脸的怨气和幽邪,两眼蒙着死黑的阴影。老太婆面前的桌上还摆着那口黑锅和四副碗筷,她一针一线的缝着那件黑棉袄,口里念念有词。

  老太婆正坐堂椅,她换上了一身黑绸绣花寿衣,腰系柳绿福安寿带,抚着遗像道:“老头子你可来了,我给你缝件袄子,穿上不冷。那老坟里阴凉的,穿上袄子就不冷了。”

  伊娜如置身异境 ,双腿发痲。老太婆缓缓抬起头,昏黑的两眼望着窗外。张星超一把拉下伊娜,躲在窗沿下。屏住呼吸,只觉心跳如鼓,恨不得拿床被子捂住心脏让它别出声。

  “走!”张星超附耳轻声道。

  两人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

  “站住!”老太阴声一喝,佝偻着身子,冷冷盯着他们:“叫你们不要出来!叫你们不要出来啊!”老太婆凶狠的咆哮,癫狂的挥弄着两爪,似乎要掐死他们。

  “老人家,我听见您房里有声,所以、所以出来看看您是不是需要帮忙……”张星超强作镇静。

  老太婆失魂落魄的转身进屋,不再搭理他们。老太喃喃的说:“该死的都死了,为什么不该死的还是死了…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死了,都死了……”

  高原狂风仍肆虐着小村,几只乌鸦扑哧地飞掠小院。

  张星超和伊娜在小屋里沉默无语。

  进院时看到的麻脸少年是谁?仅是错觉?张星超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

  老太婆拐杖拄地声在沉寂的夜里分外清晰,“嗒、嗒、嗒…”,每一声都像拄在人的心上,浑身都是毛麻的茸汗。老太婆像是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她老阴的嗓子念叨着:“老头子,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十年了,哎哟,孙娃子,你也来了,婆婆还把棉衣给你留着…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喔,知道了,你想要个媳妇。过几天婆婆给你相个阴媒,看看哪家的女妞妞死了,好给你说个阴媒。”

  这老太婆肯定是个精神病,典型的精神妄想症患者。张星超心里七上八下。

  老太婆哼着古怪的山村老调:“小家婆,打尖啰,红绳绳,结个头……家里姑婆穿棉袄,啥棉袄,黑棉袄……”

  ……

  苦捱到清晨,张星超和伊娜就连忙出院门。

  “我们得想法弄匹马,耽误了一夜,再说这草原山路的很不好走,靠步行太难了。”张星超眉宇间似乎挂着几缕灰气。

  昨天风雨茫茫,闯进村时没有看清小村的全貌。这个村落有些老旧,稀稀落落的几十户人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更显得凋败。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前老者蹲着闷声抽旱烟。张星超走去恭敬地问道:“老人家,请问村里哪儿有卖马的?”

  老者苍枯憔悴,面色蜡黄,头也不抬地答道:“我就是卖马的。”

  “您好,我们昨日路过贵地,风大雨大无处躲避,所以来到贵村。”张星超递烟,可那老者很不讲理:“贵村?哼,鬼村吧。”

  “老人家可有好马?价钱好商量。”张星超正准备掏钱,老者起身,“祥子,二狗……”他放声大喊起来。不多时,旁边几户人家木门咯吱一声推开,出来了五六个壮汉。

  “跟我走一趟,带客人选马去。”老者粗声粗气地说。

  那几个汉子长相丑陋,身形怪异,那身衣服像是几十年没有洗过,脸上污垢,不是驼背就是蹩脚,两眼盯着伊娜放光,好像就从来没有见过女人。

  “咱村儿穷,姑娘们都出嫁到别处了,就留下些大老爷们儿打光棍儿……”老者拄熄旱烟:“你们别介意。”

  “那是那是!”张星超故意赔笑,这险山恶水之境还是以和为贵方能自保,但伊娜心里一阵阵的毛麻。张星超刻意站在她和几个汉子之间挡住他们猥亵的目光,可那几个汉子眼神怪异,窃窃私语。

  “二狗,你们别打坏主意,看人家生得白净,可见人家是县城人,看得上咱?死了那条心吧,等过几月有姑娘卖来了再说。”老者说话始终不抬头。

  草原泥泞积水,天空仍然阴沉,远方连绵的高原丘陵,雪峰雾绕云环。

  张星超心里犯嘀咕“我买匹马而已,那老头还用得上带人?只有两种可能:老头怕我杀人夺马;要么就是老头他们想谋财害命。难道这里会是另一个棺材村?不可能!棺材村地处甘孜密林之中,人迹罕至便于隐匿,而门脱村就在纳木措湖北岸几十里,四周都是草原,一览无余,一旦有大事发生,军警都能较容易的赶来。这里不可能是棺材村那种邪恶之地。可是,这里的人又都很古怪,村里都是老弱病残,这几个汉子也都身患残疾,难道真如老太婆所说,‘村里只剩下老的和残的’?”

  马厩在村西外十里,周围有些汉人牧民的帐篷。老者领着张星超和伊娜去看马。

  一路沉默无语,老者只顾各自走着,那几个汉子不时偷窥伊娜。张星超咬紧牙关若有所思,半晌,他开腔打破沉静:“几位好汉,我回了马尔康之后(阿坝州首府,藏区之一),准备叫些朋友来这里做毛皮药材生意,这村子很不错,到时候大家一起发财(藏区里阿坝与甘孜的藏民较擅经商。张星超如是说,一来掩护身份,二来稳住众人,以防他们起歹心)。”先稳住他们,也图个平安,不是怕斗不过他们,身在异乡为异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嘿嘿,我能干啥?”二狗掏鼻屎,那斜眼就盯着伊娜打转。

  “多找些女的来!嘿嘿嘿!”几个汉子笑得猥亵,伊娜越是害怕或羞涩他们似乎就越满足。

  不多时,众人来到马厩。

  张星超挑了两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付了钱,骑上马就走。好书尽在www.cmfu.com





  正文 10-6

  (起3Y点3Y中3Y文3Y网更新时间:2006-12-25 14:19:00  本章字数:2783)

  “原来那老者并无恶意,他带人只是防止我俩有诈。可能门脱村曾发生过谋财害命之事。”张星超舒了口气。

  两人纵马驰骋,初绿的草原一望无垠,大大小小的高原湖泊碧蓝洁净,就像镶嵌在神秘高原上的一颗颗瑰丽的宝石,远山雪峰连绵起伏,宛如一环洁白的哈达,成群结队的藏羚羊、黄羊、牦牛、野驴,尽情地享受着肥美的水草。雄鹰盘旋在云天之间,宛如高原天空的守护精灵。

  绝美的藏北高原,纯洁无染的大自然,张星超与伊娜只感惬意爽朗。

  纵马奔驰一天,黄昏时,人困马乏。

  张星超颇感奇怪,按章钺所说,从门脱村去班戈镇只有六十公里路程。马行一天了,怎么还没到?张星超一路循着军用指南针所指的方向前进,应该没错。

  又走了一段,前方浮出稀稀落落的民宅,像是到了镇子。

  张星超与伊娜眼见到了镇上,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当他们临近镇子时,都大吃一惊,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零落老旧的村舍无章地点散在荒山脚下的草地上,整村的残疾和老人……

  “我们又回到了门脱村!”伊娜一阵晕眩,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他们下马,站在村头心乱如麻,眼见就要天黑了。

  “怎么可能走错?难道指南针坏了?”张星超愕然。

  “赶路时我也拿出指南针看过,除非我俩的指南针都坏了。”

  这时村头蹿出个跛脚的中年男人,头发长得过颈乱如鸡窝,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衣,光着脚,脚上全是泥。那男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那张脸皱纹满布,显得很苍老,皱纹里挤塞着污垢,一口黄牙,污浊的双眼就盯着伊娜。

  “进村儿喽!姑娘进村儿喽!姑娘嫁到村儿喽!!!”那男人突然兴奋的怪叫,一路狂奔冲进村子,放声大叫:“姑娘进村儿喽!姑娘嫁到村儿喽!姑娘进村儿喽……”

  “章钺说藏北地区容易迷路,刚开始我还不以为然,当时想我们有指南针就不用怕迷路。现在看来,这里的地理很怪,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们对藏北并不熟悉,看来得找个向导。”张星超神情冷峻的说。

  “附近肯定有磁矿,蕴藏量还不小,不然我们的指南针也不会失灵。”伊娜道。

  他们牵着马下斜坡,最近处的小院,木门敞着,里面走出几个人,抬着担架,黑布蒙着一块长长的东西。

  卖马的老者,二狗,祥子……他们都站在老院门前,交头接耳嘀咕着。细看,那座院子就是昨夜歇脚的地儿,那担架里躺的人应该是那老太婆。黑布将担架蒙着,一边露出一只干枯僵白的手,那手里攥着一条绿腰带,就是那老太婆死前穿的寿衣系的寿带。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怎么上吊了?”“唉,李老太守灵守了大半辈子,怎么一下想不开上吊了?”“造孽噢……”

  老者不怀好意的斜眼瞅着张星超,那眼神冰冷刺人,二狗几人怪笑盯着伊娜垂涎三尺。

  嗷呜…嗷嗷,村外狼啸凄寒,似乎近在咫尺。

  天空阴沉,孤村悲凉。

  “哇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西村跑来个侏儒,连滚带爬的,“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哇哇…………”

  抬担架的人疑惑地问道:“哑巴,什么事?”

  “啊啊哇哇哇哇啊啊哇哇哇……”哑巴发了疯的手舞足蹈,指着东村里的一条幽径。

  随即,死寂的小村炸了营,惊恐的喊叫声乱成一片:“盗尸了!盗尸了……”

  盗尸了!!!有人盗尸!!!

  盗尸了!!!有人盗尸!!!

  盗尸了!!!有人盗尸!!!

  盗尸了!!!有人盗尸!!!

  老者、二狗及抬担架的人都跟着哑巴走了。

  张星超与伊娜暂时无计可施,夜里赶路太危险,无人区高原不比一般的山林,夜间温度极低不说,熊与狼群也常出没。

  只能等到明天再出发。张星超和伊娜又进到老院,这里是他们唯一能歇脚的地方。

  他们关上院门,走到老宅正堂。

  那道封符的门,锁已锈烂。

  “这封条不能撕破,不然会被人发现。我翻墙进后院看。”张星超道。

  “我和你一起去。”

  张星超犹豫了一下:“这样也好,两人一起也相互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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