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抢先冷不防的在我背上插了一剑,老头儿才逼得跳江逃
命。’(狄云颤声道:“甚么?真是我师父先动手?”)我不知说
些甚么话来安慰他才是,心想他师徒四人反目成仇,必有重
大之极的原因,我是外人,虽是好奇,却也不便多问。梅老
先生道:‘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这么三个徒儿。他们想夺我
一部剑谱,不惜行刺师父,嘿嘿,乖徒儿。这部剑谱是给他
们夺去了,可是没有剑诀,那又有甚么用?连城剑法虽然神
奇,又怎及得上神照功了?这部神照经,我送了给你,好好
的练罢。此经若然练成,威力奇大,千万不可误传匪人。”我
的神照经,就是这样来的。
“梅老生生说这这番话后,没挨上两个时辰便死了。我在
巫峡的江边给他安葬,当时我全不知道连城诀是如此事关重
大,只道是他本门中所争夺的一部剑术诀谱,因此没想到须
得严守隐秘,便在梅老先生墓前立了一块碑,写上‘两湖大
侠梅先生念笙之墓”哪知道这块石碑,竟给我惹来了无穷的
烦恼。有人便从这石碑的线索,追查石匠、船夫,查到这碑
是我立的,梅老先生是我葬的,那么梅老先生身上所怀的东
西,十之八九是落入了我手中。
“过不了三个月,便有一个江湖豪客寻到我家中来。来人
礼貌周到,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着边际,后来终于吐露了来意,
他说有一张大宝藏的地图,是在梅老先生手中,这时想必为
我所得,请我取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如果找到了宝藏,我
得七成,他得三成。
“梅老先生交给我的,乃是一套修习上乘内功的秘经,还
说了几句剑诀,说是甚么“连城诀”,那不过几个数目字,此
外一无所有,哪里有甚么宝藏的地图。我据实以告,那人不
信,要我将武功秘诀给他看。梅老先生郑重叮咛,千万不可
误传匪人。我自是不允交出,那人怏怏而去。过不了三天,半
夜里便摸到我家里来,跟我动上了手,他肩头带了彩,这才
知难而退。
“风声一泄漏,来访的人越来越多。我实在应付不了,到
得最后,连万震山也来了。我在荆门老家耽不下去,只有一
走了之,隐姓埋名,走得远远地,直到关外牧场去干买卖牲
口的勾当。这么过得五六年,再也听不到甚么风声了,心中
记挂着老家,便改了装,回到荆门来瞧瞧。哪知老屋早给人
烧成了一片白地,幸好我也没甚么亲人,这么一来,反而干
净。”
狄云心中一片迷惘,说要不信罢,这位丁大哥从来不打
诳语,何况跟他亲如骨肉,何必捏造一番谎言来欺骗自己?要
信了他的话罢,难道一向这么忠厚老实的师父,竟是这么一
个阴险狠毒之人?
只见丁典脸上的肌肉不住跳动,看来毒性正自蔓延,狄
云道:“丁大哥,我师父跟太师父的事,咱们不忙查究。你……
还是仔细想想,有甚么法子,能治你身上中的毒。”
丁典摇头道:“我说过叫你别打岔,你就静静的听着。
“那是在九年多之前,九月上旬,我到了汉口,向药材店
出卖从关外带来的老山人参。药材店主人倒是个风雅人,做
完了生意,邀我去看汉口出名的菊花会。这菊花会中名贵的
品种倒真不少,嗯,黄菊有都胜、金芍药、黄鹤翎、报君知、
御袍黄、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
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菊有碧江
霞、双飞燕、翦霞绡、紫玉莲、紫霞杯、玛瑙盘、紫罗繖。红
菊有美人红、海云红、醉贵妃、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
顶红。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菊、西施粉、胜绯
桃、玉楼春……”
他各种各样菊花品种的名称随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
式更加熟习。狄云有些诧异,但随即想起,丁大哥是爱花之
人,因此那位凌小姐的窗槛上鲜花不断。他熟知诸般菊花的
品种名称,自非奇事。
丁典说到这些花名时,嘴角边带着微笑,神色甚是柔和,
轻轻的道:“我一面看,一面赞赏,说出这些菊花的名称,品
评优劣。当我观赏完毕,将出花园时,说道:‘这菊花会也算
是十分难得了,就可惜没绿菊。’
“忽听得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我背后说道:‘小姐,这人
倒知道绿菊花。我们家里的‘春水碧波’、‘绿玉如意’,平常
人哪里轻易见得?”
“我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清秀绝俗的少女正在观赏菊花,
穿一身嫩黄衫子,当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
这般雅致清丽的姑娘。她身旁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那
位小姐见我注视她,脸上登时红了,低声道:‘对不起,先生
别见怪,小丫头随口乱说。’我霎时间呆住了,甚么话也说不
出来。
“我眼望她出了园子,仍是怔怔的不会说话。那药店主人
道:‘这一位是武昌凌翰林家的小姐,咱们武汉出名的美人。
她家里的花卉,那是了不起的。’
“我出了园子,和药店主人分了手,回到客店,心中除了
那位凌小姐之外,再没丝毫别的念头。到得午后,我便过江
到了武昌,问明途径,到凌翰林府上去。倘若就此进去拜访,
那是太也冒昧,我在府门外踱来踱去,心里七上八下,又是
欢喜,又是害怕,又斥骂自己该死。我那时年纪已不算小了,
可是就像初堕情网的小伙子一般,变成了只没头苍蝇。”
他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一股奇异的光彩,眼中神光湛湛,
显得甚是兴奋。
狄云感到害怕,担心他突然会体力不支,说道:“丁大哥,
你还是安安静静的歇一会。我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未必
就真的没法子治。”说着便站起身来。
丁典一把抓住他衣袖,说道:“我们俩这副模样出去找大
夫,那不是自寻死路么?”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狄兄
弟,那日你听到师妹嫁了别人,气得上吊。你师妹待你无情
无义,实在不值得为她寻死。”
狄云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也已想穿啦。”
丁典道:“倘若你师妹对你一往情深,终于为你而死,那
么,你也该为她死了。”狄云突然省悟,道:“那位凌小姐,是
为你死的?”丁典道:“正是。她为我死了,现在我也就要为
她而死啦。我……我心里很快活。她对我情深义重,我……
我也待她不错。狄兄弟,别说我中毒无药可治,就是医治得
好,我也不治。”
蓦然之间,狄云心中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伤心,那当然
是为了痛惜良友将逝,可是在内心深处,反而在羡慕他的幸
福,因为在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子是真心诚意的爱他,甘愿
为他而死,而他,也是同样深挚的报答了这番恩情。可是自
己呢?自己呢?
丁典又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说道:
“凌翰林的府门是朱红的大门,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我是
个江湖人,怎能贸然闯进去?我在门外踱了三个时辰,直踱
到黄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望甚么。
“天快黑了,我还是没想到要离开,忽然间,旁边小门中
出来一个少女,悄步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傻瓜,你在这
里还不走?小姐请你回家去罢!’我一看,正是凌小姐身边的
那个丫头。我心中怦怦乱跳,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甚
么?’
“她笑嘻嘻的道:‘小姐和我赌了东道,赌你甚么时候才
走。我已赢了两个银指环啦,你还不走?’我又惊又喜,道:
‘我在这里,小姐早知道了么?’那丫鬟笑道:‘我出来瞧了你
好几次,你始终没见到我,你灵魂儿也不见了,是不是?’她
笑了笑,转身便走。我忙道:‘姊姊!’她说:‘怎么?你想甚
么?’我道:‘听姊姊说,府上有几本名种的绿菊花,我很想
瞧瞧。不知行不行?’她点点头,伸手指着后园的一角红楼,
说道:‘我去求求小姐,要是她答允,就会把绿菊花放在那红
楼的窗槛上。’
“那天晚上,我在凌府外的石板上坐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晨,狄兄弟,我好福气,两盆淡绿的菊花当
真出现在那窗槛之上。我知道一盆叫作‘春水碧波’,一盆叫
作‘碧玉如意’,可我心中想着的,只是放这两盆花的人。就
在那时候,在那帘子后面,那张天下最美丽的脸庞悄悄的露
出半面,向我凝望了一眼,忽然间满脸红晕,隐到了帘子之
后,从此不再出现。
“狄兄弟,你大哥相貌丑陋,非富非贵,只是个流落江湖
的草莽之徒,如何敢盼望得佳人垂青?只是从此之后,每天
早晨,我总是到凌府的后园之外,向小姐的窗槛瞧上半天。凌
小姐倒也记着我,每天总是换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
“这样子的六个多月,不论大风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
早晨去赏花。凌小姐也总风雨不改的给我换一盆鲜花。她每
天只看我一眼,决不看第二次,每看了这一眼,总是满脸红
晕的隐到了帘子之后。我只要每天这样见到一次她的眼波、她
脸上的红晕,那就心满意足。她从来没跟我说话。我也从不
敢开口说一句。以我的武功,轻轻一纵,便可跃上楼去,到
了她身前。但我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轻慢。至于写一封信来
表达敬慕之忱,那更是不敢了。
“那一年三月初五的夜里,有两个和尚到我寓所来,忽然
向我袭击。他们得知了消息,想抢神照经和剑诀。这两个和
尚,便是‘血刀门’五僧中的二僧,其中一个我已在牢狱中
料理了,那日你亲眼瞧见的。可是那时我还没练成神照功,武
功及不上他们,给这两个恶僧打得重伤,险些性命不保,我
躲到马厩的草料堆中,这才脱难。
“这一场伤着实不轻。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勉强能够起
身。我一起床,撑了拐杖,挣扎着便到凌府的后园门外,只
见景物全非,一打听,原来凌翰林已在三个月前搬了家。搬
到甚么地方,竟是谁也不知。
“狄兄弟,你想想,我这番失望,可比身上这些伤势厉害
得多。我心中奇怪,凌翰林是武昌大名鼎鼎的人物,搬到了
甚么地方,决不至于谁也不知。可是我东查西问,花了不少
财物气力,仍是没半点头绪。这中间实在大有蹊跷。显然,凌
翰林或许为了躲避仇家,或许另有特别原因,这才突然间举
家迁徙,不知去向,凑巧的是,我受伤不久,她家里就搬了。
“从此我不论做甚么事都是全无心思,在江湖上东游西
荡。也是我丁典洪福齐天,这日在长沙茶馆之中,无意听到
两个帮会中人谈论,商量着要到荆州去找万震山,说要他交
出那部‘连城剑谱’来。我想那日万震山师兄弟三人大逆弑
师,为的就是这本剑谱,到底那剑谱是副甚么样子,倒不妨
瞧瞧。于是我悄悄跟着二人,到了江陵。这两个帮会中人委
实是不自量力,一到万家去生事,就给万震山拿住了,送到
荆州府衙门去。我跟着去瞧热闹,一见到府衙前贴的大告示,
可真喜从天降。原来那知府不是旁人,正是凌小姐的父亲凌
退思。
“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蔷薇,放在凌小姐后楼的窗
槛上,然后在楼下等着。第二天早晨,小姐打开窗子,见到
了那盆花,惊呼了一声,随即又见到了我。我们一年多不见,
都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此番久别重逢,真是说不出的欢
喜。她向我瞧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轻轻掩上了窗子。第
三天,她终于说话了,问:‘你生病了么?可瘦得多了。’
“以后的日子,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实就做
神仙,一定也没我这般快活。每天半夜里,我到楼上去接凌
小姐出来,在江陵各处荒山旷野漫游。我们从没半分不规矩
的行为,然而是无话不说,比天下最要好朋友还更知己。
“一天晚上,凌小姐向我吐露了一个大秘密。原来她爹爹
虽然考中进士,做过翰林,其实是两湖龙沙帮中的大龙头。不
但文才出众,武功也十分了得。我对凌小姐既敬若天神,对
她父亲自然也甚为尊敬,听了也不以为意。
“又有一天晚上,凌小姐对我说,她父亲所以不做清贵的
翰林,又使了数万两银子,千方百计的谋干来做荆州知府,乃
是有一个重大图谋。原来他从史书之中,探索到荆州城中某
地,一定埋藏有一批数量巨大无比的财宝。
“凌小姐说,六朝时梁朝的梁武帝经侯景之乱而死,简文
帝接位,又被侯景害死,湘东王萧绎接位于江陵,是为梁元
帝。梁元帝懦弱无能,性喜积聚财宝,在江陵做了三年皇帝,
搜刮的金珠珍宝,不计其数。承圣三年,魏兵攻破江陵,杀
了元帝。但他聚敛的财宝藏在何处,却无人得知。魏兵元帅
於谨为了查问这批珍宝,拷打杀掠了数千人,始终追查不到。
他怕知道珍宝所在的人日后偷偷发掘,将江陵百姓数万口尽
数驱归长安。杀的杀,坑的坑,几乎没甚么活口幸存。几百
年来,这秘密始终没揭破。时候长了,更加谁也不知道了。
“凌小姐说,她爹爹花了多年功夫,翻查荆州府志,以及
各种各样的古书旧录,断定梁元帝这批财宝,定是埋藏在江
陵城外某地。梁元帝性子残忍,想必是埋了宝物之后,将得
知秘密的人尽数杀了,因此魏兵元帅不论如何的拷掠百姓,终
究得不到丝毫线索。”
狄云听到这里,心头存着的许多疑窦慢慢一个个解明了,
说道:“丁大哥,你知道这宝藏的秘密,是不是?这许多人到
牢狱中来找你,也必是为了想得这个大宝藏。”
丁典脸露苦笑,继续说下去:
“凌小姐跟我说了这些话,我只觉她爹爹发财之心忒也厉
害,他已这般文武全才,又富又贵,何必再去想甚么宝藏?后
来我跟她谈论江湖间的诸般见闻,那晚在江边见到万震山三
人弑师夺谱的事,自然也不瞒她。我跟她说到神照经、连城
诀等等。
“我们这般过了大半年快活日子,那一日是七月十四,凌
小姐对我说:‘典哥,咱们的事,总得给爹爹说了,请他老人
家作主,那就不用这般偷偷摸摸……’她这句话没说完,羞
得将脸藏在我的怀里。我说:‘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怕你爹爹
瞧我不起。’她说:‘我祖上其实也是武林中人,只不过我爹
爹去做了官,我又不会半点武艺。我爹爹是最疼我的,自从
我妈死后,我说甚么他都答允。’
“我听她这么说,自然高兴得要命。七月十五这一天,在
白天该睡觉的时候,也闭不了眼睛,到得半夜,我又到凌小
姐楼上去会她,她满脸通红的说:‘爹爹说,一切听女儿的话。’
我乐得变成了个大傻瓜,两个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是
嘻嘻的直笑。
“我俩手挽手走下楼来,忽然在月光之下,看见花圃中多
了几盆颜色特别娇艳的黄花。这些花的花瓣黄得像金子一样,
闪闪发亮,花朵的样子很像荷花,只是没荷花那么大。我二
人都是最爱花的,立时便过去观赏。凌小姐啧啧称奇,说从
来没见过这种黄花,我们一齐凑近去闻闻,要知道这花的香
气如何……”
狄云听他叙述往事,月光之下,与心上人携手同游,观
赏奇花,当真是天上神仙也比不上了。可是丁典述说的语调
之中,却含有一股阴森森的可怖的气息,狄云听得几乎气也
喘不过来,似乎这废园之中,有许多恶鬼要扑上身来一般。突
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名字,大声叫道:“金波旬花!”
丁典嘴角边露出一丝苦笑,隔了好一会,才道:“兄弟,
你不笨了。以后你一人行走江湖,也不会吃亏,我这可放心
了。”
狄云听他这几句话中充满了关切和友爱,忍不住热泪盈
眶,恨恨的道:“凌知府这狗官,他,他,他不肯将女儿许配
给你,那也罢了,何必使这毒计害你?”
丁典道:“当时我怎么猜想得到?更哪知道这金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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