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拿酒饭来,有牛肉先给切一盆……咦!”
段誉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只大手搭上了右肩,将他
身子扳转,登时与干光豪面面相对。段誉苦笑道:“干老兄,
干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无量剑东宗西宗
合并归宗。”
干光豪哈哈大笑,回头向那葛师妹望了一眼,段誉顺着
他目光瞧去,见那葛师妹一张鹅蛋脸,左颊上有几粒白麻子,
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见她满脸诧愕之色,渐渐的目露凶光,
低沉着嗓子道:“问个清楚,他怎么到这里来啦?附近有无量






剑的人没有?”
干光豪脸上登时收起笑容,恶狠狠的道:“我娘子的话你
听见了没有?快说。”段誉心想:“我胡说八道一番,最好将
他们吓得快快逃走。否则这二人非杀了我灭口不可。”说道:
“贵派有四位师兄,手提长剑,刚才匆匆忙忙的从门外走过,
向东而去,似乎在追赶甚么人。”
干光豪脸色大变,向那葛师妹道:“走罢!”那葛师妹站
起身来,右掌虚劈,作个杀人的姿式。干光豪点点头,拔出
长剑,径向段誉颈中斩落。
这一剑来得好快,段誉见到那葛师妹的手势,便知不妙,
早已缩身向后,可是仍然避不开,眼见白刃及颈,突然间嗤
的一声轻响,干光豪仰天便倒,长剑脱手掷出。跟着又是嗤
的一声。那葛师妹正要跨出店门,听得干光豪的呼叫,还没
来得及转头察看,便已摔倒在门槛上。两人都是身子扭了几
下,便即不动。只见干光豪喉头插了一枝黑色小箭,那葛师
妹则是后颈中箭。听这嗤嗤两响,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灭烛
退敌的发射暗器之声。
段誉又惊又喜,回过头来,背后空荡荡地并无一人。却
听得店门外嘘溜溜一声马嘶,果然那黑衣女郎骑了黑玫瑰缓
缓走过。
段誉叫道:“多谢姑娘救我!”抢出门去。那女郎一眼也
没瞧他,自行策马而行。段誉道:“若不是你发了这两枚短箭,
我这当儿脑袋已不在脖子上啦。”那女郎仍不理睬。
店主人追将出来,叫道:“相……相公,出……出了人命
啦!可不得了啊!”段誉道:“啊哟,我还没给饭钱。”伸手要






去掏银子,却见黑玫瑰已行出数丈,叫道:“死人身上有银子,
他们摆喜酒请客,你自己拿罢!”急急忙忙的追到马后。
那女郎策马缓行,片刻间出了市镇。段誉紧紧跟随,说
道:“姑娘,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连钟姑娘也
一并救了罢。”那女郎冷冷的道:“钟灵是我朋友,我本来要
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钟灵,我就偏偏
不去救了。”段誉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
“可是你已经求过了。”段誉道:“那么我刚才说过的不算。”那
女郎道:“哼,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能不算?”
段誉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称大丈夫,她可见了
怪啦,说不得,为了救钟姑娘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
说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条
小命的可怜虫。”
那女郎嗤的一声笑,向他打量片刻,说道:“你对钟灵这
小鬼头倒好。昨晚你宁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这
会儿居然肯做可怜虫了。哼,我不去救钟灵。”
段誉急道:“那……那又为甚么啊?”那女郎道:“我师父
说,世上男人就没一个有良心的,个个都会花言巧语的骗女
人,心里净是不怀好意。男人的话一句也听不得。”段誉道:
“那也不尽然啊,好像……好像……”一时举不出甚么例子,
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个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
“我师父说,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誉眼见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难以追上,叫
道:“姑娘,慢走!”
突然间人影晃动,道旁林中窜出四人,拦在当路。黑玫






瑰陡然停步,倒退了两步。只见这四人都是年轻女子,一色
的碧绿斗篷,手中各持双钩,居中一人喝道:“你们两个,便
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葛光佩,是不是?”
段誉道:“不是,不是。干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个……
那个了。”那女子道:“甚么那个、那个了?你二人一男一女,
年纪轻轻,结伴同行,瞧模样定是私奔,还不是无量剑干葛
两个叛徒?”段誉笑道:“姑娘说话太也无理。葛光佩脸上有
麻子点儿,这位姑娘却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子向黑
衣女郎喝道:“把面罩拉下来!”
蓦地里嗤嗤嗤嗤四声,黑衣女郎发出四枚短箭,铮铮两
响,两个女子挥钩格落,另外两女子却中箭倒地。这四箭射
出之前全无朕兆,去势又是快极,居然仍有两箭未中。黑衣
女郎立即跃下马背,身在半空时已拔剑在手,左足一着地,右
足立即跨前,刷刷两剑,分攻两名女子,两女也正挥钩攻上,
一女抵挡黑衣女郎,另一名女子挺钩向段誉刺去。
段誉“啊哟”一声,钻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
怔,万万料想不到此人竟会出此怪招,正欲挺钩到马底去刺
段誉,背心上一痛,登时摔倒,却是黑衣女郎乘机射了她一
箭。但便是这么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敌人钩中,嘶的
一声响,拉下半只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划出一条尺
来长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
黑衣女郎挥剑力攻。但那使钩女子武功着实了得,双钩
挥动,招数巧妙,酣斗片刻,黑衣女郎左腿中钩,划破了裤
子。她连射两箭,都被对方挥钩格开。那女子连声喝道:“你
是甚么人?你剑法不是无量剑的!”黑衣女郎不答,剑招加紧,






突然“啊”的一声叫,长剑被单钩锁住,敌人手腕急转,黑
衣女郎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急忙跃开。那使钩女子双
钩连刺,却都被她闪过。
段誉早就瞧得焦急万分,苦于无力上前相助,眼见黑衣
女郎危殆,无法多想,抱起地下一具死尸,双手将死尸头前
脚后的横持了,便似挺着一根巨棒,向那使钩女子疾冲过去。
使钩女子吃了一惊,眼见迎面冲来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脑
袋,心中一阵悲痛,右手钩向段誉面门刺去,可是中间隔着
一具尸体,这一钩差了半尺,便没刺到段誉,砰的一下,胸
口已给尸体脑袋撞中,就在这时,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
天便倒。
段誉瞥眼见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
没事罢。”奔过去要扶。那女郎站起身来,不料段誉慌乱中兀
是持着尸体,将死尸的脑袋向着她胸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尸
脑袋上一推,段誉“啊”的一声,摔了出去,尸体正好压在
他身上。
那女郎见到他这等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起适
才这一战实是凶险万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杀了两人,又
得段誉在旁援手,只怕连一个使钩女子也斗不过,这四个女
子不知是甚么来头,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子,你抱
着个死人干甚么?”
段誉爬起身来,放下尸体,说道:“罪过,罪过。唉,真
正对不住了。你们认错了人,客客气气的问个明白就是了,胡
说八道的,难怪惹得姑娘生气,这岂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
实你也不用出手杀人,除下面幕来给她们瞧上一眼,不是甚






么事也没了?”
那女郎厉声道:“住嘴!我用得着你教训?谁叫她们说我
跟你私……私……甚么的?”段誉道:“是,是。这是她们胡
说的不是,不过姑娘还是不必杀人。啊,你……你的伤口得
包扎一下。”眼见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肤,不敢多看,忙
转过了头。
那女郎听他老是责备自己不该杀人,本想上前挥手就打,
听他提及伤口,登觉腿臂处伤口疼痛,幸好这两钩都入肉不
深,没伤到筋骨,当及取出金创药敷上,撕破敌人的斗篷,包
扎了腿臂的伤口。
段誉将尸体逐一拖入草丛之中,说道:“本来该当替你们
起个坟墓才是,可惜这里没铲子。唉,四位姑娘年纪轻轻,容
貌虽不算美,也不丑陋……”
那女郎听他说到容貌美丑,问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脸
上没麻子,又是甚么花容月貌了?”段誉笑道:“这是想当然
耳!”那女郎道:“甚么‘想当然耳’?”段誉道:“‘想当然
耳’,就是想来当然是这样的。”那女郎道:“瞎说!你作梦也
想不到我相貌,我满脸都是大麻子!”段誉道:“未必,未必!
过谦,过谦!”
那女郎见衣袖裤脚都给铁钩钩破了,便从尸体上除下一
件斗篷,披在身上。段誉突然叫道:“啊哟!”猛地想起自己
裤子上有几个大洞,光着屁股跟这位姑娘在一起,成何体统?
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对着那女郎,也从一具尸体上除
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声笑。段誉面红过耳,
想起自己裤子上的大破洞,实是羞愧无地。






那女郎在四具尸体上拔出短箭,放入怀中,又在钩伤她
那女子的尸身上踢了两脚。
段誉道:“你的短箭见血封喉,剧毒无比。劝姑娘今后若
非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再用,杀伤人命,实是有干天和,倘
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罗唆,要不要试试见血封喉
的味道?”右手一扬,嗤的一声响,一枚毒箭从段誉身侧飞过,
插入地下。
段誉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再也不敢多说。那女郎道:“封
了你的喉,你还能不能跟我罗唆?”说着过去拔起短箭,对着
段誉又是一扬。段誉吓了一跳,急忙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来,将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说
道:“你穿了这件斗篷,活脱便是个姑娘。把斗篷拉起来遮住
头顶。再撞上人,人家也不会说咱们一男一女……”段誉道:
“是,是。”依言除下头上方巾,揣入怀中,拉起斗篷的头罩
套在头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段誉见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这神情,只怕比我年纪
还小,怎地杀起人来却这等辣手?”见她斗篷的胸口绣着一头
黑鹫,昂首蹲踞,神态威猛,自己斗篷上的黑鹫也是一模一
样,摇头叹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绣花儿蝶儿,却绣上这
般凶霸霸的鸟儿,好勇斗狠,唉。”说着又摇了摇头。
那女郎瞪眼道:“你讥讽我么?”段誉道:“不是,不是!
不敢,不敢!”那女郎道:“到底是‘不是’,还是‘不敢’?”
段誉道:“是不敢。”那女郎便不言语了。
段誉问道:“你伤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
道:“伤口当然痛!我在你身上割两刀,瞧你痛不痛?”段誉






心道:“泼辣横蛮,莫此为甚。”那女郎又道:“你当真关心我
痛不痛吗?天下可没这样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些去救
钟灵,只不过说不出口。走罢!”说着走到黑玫瑰之旁,跃上
马背,手指西北方,道:“无量剑的剑湖宫是在那边,是不是?”
段誉道:“好像是的。”
两人缓缓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会,那女郎问道:“金盒
子里的时辰八字是谁的?”段誉心道:“原来你已打开来看过
了。”说道:“我不知道。”那女郎道:“是钟灵的,是不是?”
段誉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还在骗人?钟夫人将她
女儿许配了给你,是不是?给我老老实实的说。”段誉道:
“没有,的确没有。我段誉倘若欺骗了姑娘,你就给我来个见
血封喉。”
那女郎问道:“你姓段?叫作段誉?”段誉道:“是啊,名
誉的‘誉’。”那女郎道:“哼!你名誉挺好么?我瞧不见得。”
段誉笑道:“名誉挺坏的‘誉’,也就是这个字。”那女郎道:
“这就对啦!”段誉道:“姑娘尊姓?”那女郎道:“我为甚么要
跟你说?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问你。”
走了一段路,那女郎道:“待会咱们救出了钟灵,这小鬼
头定会跟你说我的姓名,你不许听。”段誉忍笑道:“好,我
不听。”那女郎似乎也觉这件事办不到,说道:“就算你听到
了,也不许记得。”段誉道:“是,我就算记得了,也要拚命
想法子忘记。”那女郎道:“呸,你骗人,当我不知道么?”
说话之间,天色渐渐黑将下来,不久月亮东升,两人乘
着月亮,觅路而行。走了约莫两个更次,远远望见对面山坡
上繁星点点,烧着一堆火头,火头之东山峰耸峙,山脚下数






十间大屋,正是无量剑剑湖宫。段誉指着火头,道:“神农帮
就在那边。咱们悄悄过去,抢了钟灵就逃,好不好?”
那女郎冷冷的道:“怎么逃法?”段誉道:“你和钟灵骑了
黑玫瑰快奔,神农帮追你们不上的。”那女郎道:“你呢?”段
誉道:“我给神农帮逼着服了断肠散的毒药,司空玄帮主说是
服后七天,毒发身亡,须得设法先骗到解药,这才逃走。”
那女郎道:“原来你已给他们逼着服了毒药。你怎么不想
及早设法解毒,仍来给我报讯?”段誉道:“我本以为黑玫瑰
脚程快,报个讯息,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那女郎道:“你
到底是生来心好呢,还是个傻瓜?”段誉笑道:“只怕各有一
半。”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你的解药怎生骗法?”段誉踌躇
道:“本来说好,是用闪电貂的解药,去换断肠散解药。他们
拿不到毒貂解药,这断肠散的解药,倒是不大容易骗到手。姑
娘,你有甚么法子?”那女郎道:“你们男人才会骗人,我有
甚么骗人的法子?跟他们硬要,要锺灵,要解药!”
段誉心头一凛,知道她又要大杀一场,心想:“最好……
最好……”但“最好”怎样,自己可全无主意。
两人并肩向火堆走去。行到离中央的大火堆数十丈处,黑
暗中突然跃出两人,都是手执药锄,横持当胸。一人喝道:
“甚么人?干甚么的?”
那女郎道:“司空玄呢?叫他来见我。”
那两人在月光下见那女郎与段誉身披碧绿锦缎斗篷,胸
口绣着一只黑鹫,登时大惊,立即跪倒。一人说道:“是,是!
小人不知是灵鹫宫圣使驾到,多……多有冒犯,请圣使恕罪。”






语音颤抖,显是害怕之极。
段誉大奇:“甚么灵鹫宫圣使?”随即省悟:“啊,是了,
我和这姑娘都披上了绿色斗篷,他们认错人了。”跟着又记起
数日前在剑湖宫中听到钟灵说道,她偷听到司空玄跟帮中下
属的说话,奉了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的号令,前来占无量
山剑湖宫,然则神农帮是灵鹫宫的部属,难怪这两人如此惶
惧。
那女郎显然不明就里,问道:“甚么灵……”段誉怕她露
出马脚,忙逼紧嗓子道:“快叫司空玄来。”那两人应道:“是,
是!”站起身来,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向大火堆奔去。
段誉向那女郎低声道:“灵鹫宫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扯
下斗篷头罩,围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眼睛。
那女郎还待再问,司空玄已飞奔而至,大声说道:“属下
司空玄恭迎圣使,未曾远迎,尚请恕罪。”抢到身前,跪下磕
头,说道:“神农帮司空玄,恭请童姥万寿圣安!”
段誉心道:“童姥是甚么人,又不是皇帝、皇太后,甚么
万寿圣安的,不伦不类。”当下点了点头,道:“起来罢。”司
空玄道:“是!”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这时他身后已跪
满了人,都是神农帮的帮众。
段誉道:“钟家那小姑娘呢?带她过来。”两名帮众也不
等帮主吩咐,立即飞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钟灵过来。段誉道:
“快松了绑。”司空玄道:“是。”拔出匕首,割断钟灵手足上
绑着的绳索。段誉见她安好无恙,心下大喜,逼紧着嗓子说
道:“钟灵,过来。”钟灵道:“你是甚么人?”司空玄厉声喝
道:“圣使面前,不得无礼。她老人家叫你过去。”钟灵心想:






“管你是甚么老人家小人家,反正你不让人家绑我,山羊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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