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心中不舒服,非还你一条命不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定
可治好你的伤。”
令狐冲虽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毕竟是出于无奈,只好
淡然处之,听向问天说自己之伤可治,此言若从旁人口中说
出,未必能信,但向问天实有过人之能,武功之高,除了太
师叔风清扬外,生平从所未睹,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份量
之重,无可言喻,心头登时涌起一股喜悦之情,道:“我……
我……”说了两个“我”字,却接不下话去。这时一弯冷月,






从谷口照射下来,清光遍地,谷中虽仍是阴森森地,但在令
狐冲眼中瞧出来,便如是满眼阳光。
向问天道:“咱们去见一个人。这人脾气十分古怪,事先
不能让他知情。兄弟,你如信得过我,一切便由我安排。”令
狐冲道:“那有甚么信不过的?哥哥是要设法治我之伤,这是
死马当活马医,本来是没有指望之事。治得好是谢天谢地,治
不好是理所当然。”
向问天伸舌头舐了舐嘴唇,道:“那条马腿不知丢到哪里
去了?他妈的,杀了这许多兔崽子,山谷里却一个也不见。”
令狐冲见他这份神情,知他是想寻死尸来吃,心下骇然,
不敢多说,又即闭眼入睡。
第二日早晨,向问天道:“兄弟,这里除了青草苔藓,甚
么也没有,咱们在这里挨下去,非去找死尸来吃不可,可是
昨天跌在这山谷中的,个个又老又韧,我猜你吃起来胃口不
会太好。”
令狐冲忙道:“简直半点胃口也没有。”
向问天笑道:“咱们只好觅路出去。我先给你的相貌改上
一改。”到山谷里去抓了些烂泥,涂在他脸上,随即伸手在自
己下巴上揉了一会,神力到处,长须尽脱,双手再在自己头
上一阵搓揉,满头花白头发脱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油光
精滑的秃头。令狐冲见他顷刻之间,相貌便全然不同,又是
好笑,又是佩服。向问天又去抓些烂泥来,加大自己鼻子,敷
肿双颊,此时便是对面细看,也不易辨认。
向问天在前觅路而行,他双手拢在袖中,遮住了系在腕
上的铁链,只要不出手,谁也认不出这秃头胖子便是那矍铄






潇洒的向问天。
二人在山谷中穿来穿去,到得午间,在山坳里见到一株
毛桃,桃子尚青,入口酸涩,两人却也顾不得这许多,采来
饱餐了一顿。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又再前行。到黄昏时,向
问天终于寻到了出谷的方位,但须翻越一个数百尺的峭壁。他
将令狐冲负于背上,腾越而上。
登上峭壁。放眼一条小道蜿蜒于长草之间,虽然景物荒
凉,总是出了那连鸟兽之迹也丝毫不见的绝地,两人都长长
吁了口气。
次日清晨,两人径向东行,到得一处大市镇,向问天从
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子,要令狐冲去一家银铺兑成了银子,然
后投店借宿。向问天叫了一桌酒席,命店小二送来一大坛酒,
和令狐冲二人痛饮了半坛,饭也不吃了,一个伏案睡去,一
个烂醉于床。直到次日红日满窗,这才先后醒转。两人相对
一笑,回想前日凉亭中、石梁上的恶斗,直如隔世。
向问天道:“兄弟,你在此稍候,我出去一会。”这一去
竟是一个多时辰。令狐冲正自担忧,生怕他遇上了敌人,却
见他双手大包小包,挟了许多东西回来,手腕间的铁链也已
不知去向,想是叫铁匠给凿开了。向问天打开包裹,一包包
都是华贵衣饰,说道:“咱二人都扮成大富商的模样,越阔绰
越好。”当下和令狐冲二人里里外外换得焕然一新。出得店时,
店小二牵过两匹鞍辔鲜明的高头大马过来,也是向问天买来
的。
二人乘马而行,缓缓向东。行得两日,令狐冲感到累了,
向问天便雇了大车给他乘坐,到得运河边上,索性弃车乘船,






折而南行。一路之上,向问天花钱如流水,身边的金叶子似
乎永远用不完。过了长江,运河两岸市肆繁华,向问天所买
的衣饰也越来越华贵。
舟中长日,向问天谈些江湖上的轶闻趣事。许多事情令
狐冲都是前所未闻,听得津津有味。但涉及黑木崖上魔教之
事,向问天却绝口不提,令狐冲也就不问。
这一天将到杭州,向问天又在舟中替令狐冲及自己刻意
化装了一会,这才舍舟登陆,买了两匹骏马,乘马进了杭州
城。
杭州古称临安,南宋时建为都城,向来是个好去处。进
得城来,一路上行人比肩,笙歌处处。令狐冲跟着向问天来
到西湖之畔,但见碧波如镜,垂柳拂水,景物之美,直如神
仙境地。令狐冲道:“常听人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
州没去过,不知端的,今日亲见西湖,这天堂之誉,确是不
虚了。”
向问天一笑,纵马来到一个所在,一边倚着小山,和外
边湖水相隔着一条长堤,更是幽静。两人下了马,将坐骑系
在河边的柳树之上,向山边的石级上行去。向问天似是到了
旧游之地,路径甚是熟悉。转了几个弯,遍地都是梅树,老
干横斜,枝叶茂密,想像初春梅花盛开之日,香雪如海,定
然观赏不尽。
穿过一大片梅林,走上一条青石板大路,来到一座朱门
白墙的大庄院外,行到近处,见大门外写着“梅庄”两个大
字,旁边署着“虞允文题”四字。令狐冲读书不多,不知虞
允文是南宋破金的大功臣,但觉这几个字儒雅之中透着勃勃






英气。
向问天走上前去,抓住门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铜环,回
头低声道:“一切听我安排。”令狐冲点了点头,心想:“这座
梅庄,显是杭州城大富之家的寓所,莫非所住的是一位当世
名医么?”只听得向问天将铜环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两下,
停一停,敲了五下,又停一停,再敲三下,然后放下铜环,退
在一旁。
过了半晌,大门缓缓打开,并肩走出两个家人装束的老
者。令狐冲微微一惊,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稳重,显是武
功不低,却如何在这里干这仆从厮养的贱役?左首那人躬身
说道:“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向问天道:“嵩山门下、
华山门下弟子,有事求见江南四友,四位前辈。”那人道:
“我家主人向不见客。”说着便欲关门。
向问天从怀中取出一物,展了开来,令狐冲又是一惊,只
见他手中之物宝光四耀,乃是一面五色锦旗,上面镶满了珍
珠宝石。令狐冲知道是嵩山派左盟主的五岳令旗,令旗所到
之处,犹如左盟主亲到,五岳剑派门下,无不凛遵持旗者的
号令。令狐冲隐隐觉得不妥,猜想向问天此旗定是来历不正,
说不定还是杀了嵩山派中重要人物而抢来的,又想正教中人
追杀于他,或许便因此旗而起,他自称是嵩山派弟子,又不
知有何图谋?自己答应过一切听他安排,只好一言不发,静
观其变。
那两名家人见了此旗,神色微变,齐声道:“嵩山派左盟
主的令旗?”向问天道:“正是。”右首那家人道:“江南四友
和五岳剑派素不往来,便是嵩山左盟主亲到,我家主人也未






必……未必……嘿嘿。”下面的话没说下去,意思却甚明显:
“便是左盟主亲到,我家主人也未必接见。”嵩山派左盟主毕
竟位高望重,这人不愿口出轻侮之言,但他显然认为“江南
四友”的身分地位,比之左盟主又高得多了。
令狐冲心道:“这‘江南四友’是何等样人物?倘若他们
在武林之中真有这等大来头,怎地从没听师父、师娘提过他
四人名字?我在江湖上行走,多听人讲到当世武林中的前辈
高人,却也不曾听到有人提及‘江南四友’四字。”
向问天微微一笑,将令旗收入怀中,说道:“我左师侄这
面令旗,不过是拿来唬人的。江南四位前辈是何等样人,自
不会将这个旗放在眼里……”令狐冲心道:“你说‘左师侄’?
居然冒充左盟主的师叔,越来越不成话了。”只听向问天续道:
“只是在下一直无缘拜见江南四位前辈,拿这面令旗出来,不
过作为信物而已。”
两名家人“哦”了一声,听他话中将江南四友的身分抬
得甚高,脸上便和缓了下来。一人道:“阁下是左盟主的师叔?”
向问天又是一笑,说道:“正是。在下是武林中的无名小
卒,两位自是不识了。想当年丁兄在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一
剑伏双雄;施兄在湖北横江救孤,一柄紫金八卦刀杀得青龙
帮一十三名大头子血溅汉水江头,这等威风,在下却常在心
头。”
那两个家人打扮之人,一个叫丁坚,一个叫施令威,归
隐梅庄之前,是江湖上两个行事十分辣手的半正半邪人物。他
二人一般的脾气,做了事后,绝少留名,是以武功虽高,名
字却少有人知。向问天所说那两件事,正是他二人生平的得






意杰作。一来对手甚强,而他二人以寡敌众,胜得干净利落;
二来这两件事都是曲在对方,二人所作的乃是行侠仗义的好
事,这等义举他二人生平所为者甚是寥寥。大凡做了好事,虽
不想故意宣扬,为人所知,但若给人无意中知道,毕竟心中
窃喜。丁施二人听了向问天这一番话,不由得都脸露喜色。丁
坚微微一笑,说道:“小事一件,何足挂齿?阁下见闻倒广博
得很。”
向问天道:“武林中沽名钓誉之徒甚众,而身怀真材实学、
做了大事而不愿宣扬的清高之士,却十分难得。‘一字电剑’
丁大哥和‘五路神’施九哥的名头,在下仰慕已久。左师侄
说起,有事须来杭州向江南四友请教。在下归隐已久,心想
江南四友未必见得着,但如能见到‘一字电剑’和‘五路
神’二位,便算不虚此行,因此上便答允到杭州来走一趟。左
师侄说道:倘若他自己亲来,只怕四位前辈不肯接见,因他
近年来在江湖上太过张扬,恐怕前辈们瞧他不起,倒是在下
素来不在外走动,说不定还不怎么惹厌。哈哈,哈哈。”
丁施二人听他既捧江南四友,又大大的捧了自己二人,也
是甚为高兴,陪他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见这秃头胖子虽然面
目可憎,但言谈举止,颇具器度,确然不是寻常人物,他既
是左冷禅的师叔,武功自必不低,心下也多了几分敬意。
施令威心下已决定代他传报,转头向令狐冲道:“这一位
是华山派门下?”
向问天抢着道:“这一位风兄弟,是当今华山掌门岳不群
的师叔。”
令狐冲听他信口胡言,早已猜到他要给自己捏造一个名






字和身分,却决计料不到他竟说自己是师父的师叔。令狐冲
虽然诸事满不在乎,但要他冒认是恩师的长辈,究竟心中不
安,忍不住身子一震,幸好他脸上涂了厚厚的黄粉,震惊之
情丝毫不露。
丁坚和施令威相互瞧了一眼,心下均有些起疑:“这人真
实年纪虽瞧不出来,多半未过四十,怎能是岳不群的师叔?”
向问天虽已将令狐冲的面貌扮得大为苍老,但毕竟难以
使他变成一个老者,倘若强加化装,难免露出马脚,当即接
口道:“这位风兄弟年纪比岳不群还小了几岁,却是风清扬风
师兄独门剑法的唯一传人,剑术之精,华山派中少有人能及。”
令狐冲又是大吃一惊:“向大哥怎地知道我是风太师叔的
传人?”随即省悟:“风太师叔剑法如此了得,当年必定威震
江湖。向大哥见识不凡,见了我的剑法后自能推想得到。方
生大师即看得出,向大哥自也看得出。”
丁坚“啊”的一声,他是使剑的名家,听得令狐冲精于
剑法,忍不住技痒,可是见这人满脸黄肿,形貌猥琐,实不
像是个精擅剑法之人,问道:“不知二位大名如何称呼。”
向问天道:“在下姓童,名叫童化金。这位风兄弟,大名
是上二下中。”
丁施二人都拱了拱手,说道:“久仰,久仰。”
向问天暗暗好笑,自己叫“童化金”,便是“铜化金”之
意,以铜化金,自然是假货了,这“二中”二字却是将
“冲”字拆开来的。武林中并没这样两个人,他二个居然说
“久仰,久仰”,不知从何“仰”起?更不用说“久仰”了。
丁坚说道:“两位请进厅上用茶,待在下去禀告敝上,见






与不见,却是难言。”向问天笑道:“两位和江南四友名虽主
仆,情若兄弟。四位前辈可不会不给丁施二兄的面子。”丁坚
微微一笑,让在一旁。向问天便即迈步入内,令狐冲跟了进
去。
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
是苍劲。来到大厅,施令威请二人就座,自己站着相陪,丁
坚进内禀报。
向问天见施令威站着,自己踞坐,未免对他不敬,但他
在梅庄身为仆役,却不能请他也坐,说道:“风兄弟,你瞧这
一幅画,虽只寥寥数笔,气势可着实不凡。”一面说,一面站
起身来,走到悬在厅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
令狐冲和他同行多日,知他虽十分聪明机智,于文墨书
画却并不擅长,这时忽然赞起画来,自是另有深意,当即应
了一声,走到画前。见画中所绘是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
漓,笔力雄健,令狐冲虽不懂画,却也知确是力作,又见画
上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便
如长剑的刺划。令狐冲看了一会,说道:“童兄,我一见画上
这个‘醉’字,便十分喜欢。这字中画中,更似乎蕴藏着一
套极高明的剑术。”他见到这八字的笔法,以及画中仙人的手
势衣折,想到了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剑法。
向问天尚未答话,施令威在他二人身后说道:“这位风爷
果然是剑术名家。我家四庄主丹青生说道:那日他大醉后绘
此一画,无意中将剑法蕴蓄于内,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
醒之后再也绘不出来了。风爷居然能从此画中看出剑意,四
庄主定当引为知己。我进去告知。”说着喜孜孜的走了进去。






向问天咳嗽一声,说道:“风兄弟,原来你懂得书画。”令
狐冲道:“我甚么也不懂,胡诌几句,碰巧撞中。这位丹青生
倘若和我谈书论画,可要我大大出丑了。”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声道:“他从我画中看出了剑法?这人
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声中,走进一个人来,髯长及腹,
左手拿着一只酒杯,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施令威跟在其后,说道:“这两位是嵩山派童爷,华山派
风爷。这位是梅庄四庄主丹青生。四庄主,这位风爷一见庄
主的泼墨笔法,便说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剑术。”
那四庄主丹青生斜着一双醉眼,向令狐冲端相一会,问
道:“你懂得画?会使剑?”这两句话问得甚是无礼。
令狐冲见他手中拿的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杯,又闻到
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猛地里想起祖千秋在黄河舟中所说的话
来,说道:“白乐天杭州喜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
沽酒趁梨花。’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四庄主果然是喝酒的大
行家。”他没读过多少书,甚么诗词歌赋,全然不懂,但生性
聪明,于别人说过的话,却有过耳不忘之才,这时竟将祖千
秋的话搬了过来。
丹青生一听,双眼睁得大大的,突然一把抱住令狐冲,大
叫:“啊哈,好朋友到了。来来来,咱们喝他三百杯去。风兄
弟,老夫好酒、好画、好剑,人称三绝。三绝之中,以酒为
首,丹青次之,剑道居末。”
令狐冲大喜,心想:“丹青我是一窍不通,我是来求医治
伤,终不成跟人家比剑动手。这喝酒吗,却是求之不得。”当
即跟着丹青生向内进走去,向问天和施令威跟随在后。穿过






一道回廊,来到西首一间房中。门帷掀开,便是一阵扑鼻酒
香。
令狐冲自幼嗜酒,只是师父、师娘没给他多少钱零花,自
来有酒便喝,也不容他辨选好恶,自从在洛阳听绿竹翁细论
酒道,又得他示以各种各样美酒,一来天性相投,二来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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