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豪夺。其实,以余观主、塞北明驼那样身分的高手,原不
必更去贪图你林家的剑谱。”林平之道:“师父,弟子家里实
在没甚么辟邪剑谱。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我爹爹手传口授,
要弟子用心记忆,倘若真有甚么剑谱,我爹爹就算不向外人
吐露,却决无向弟子守秘之理。”岳不群点头道:“我原不信
另有甚么辟邪剑谱,否则的话,余沧海就不是你爹爹的对手,
这件事再明白也没有的了。”
令狐冲道:“林师弟,令尊的遗言说道:福州向阳巷
……”
岳不群摆手道:“这是平儿令尊的遗言,你单独告知平儿
便了,旁人不必知晓。”令狐冲应道:“是。”岳不群道:“德
诺、根明,你二人到衡山城中去买两具棺木来。”
收殓林震南夫妇后,雇了人伕将棺木抬到水边,一行人
乘了一艘大船,向北进发。
到得豫西,改行陆道。令狐冲躺在大车之中养伤,伤势
日渐痊愈。
不一日到了华山玉女峰下。林震南夫妇的棺木暂厝在峰
侧的小庙之中,再行择日安葬。高明根和陆大有先行上峰报
讯,华山派其余二十多名弟子都迎下峰来,拜见师父。林平
之见这些弟子年纪大的已过三旬,年幼的不过十五六岁,其
中有六名女弟子,一见到岳灵珊,便都咭咭咯咯的说个不休。
劳德诺替林平之一一引见。华山派规矩以入门先后为序,因
此就算是年纪最幼的舒奇,林平之也得称他一声师兄。只有
岳灵珊是例外,她是岳不群的女儿,无法列入门徒之序,只
好按年纪称呼,比她大的叫她师妹。她本来比林平之小着好
几岁,但一定争着要做师姊,岳不群既不阻止,林平之便以
“师姊”相称。
上得峰来,林平之跟在众师兄之后,但见山势险峻,树
木清幽,鸟鸣嘤嘤,流水淙淙,四五座粉墙大屋依着山坡或
高或低的构筑。
一个中年美妇缓步走近,岳灵珊飞奔着过去,扑入她的
怀中,叫道:“妈,我又多了个师弟。”一面笑,一面伸手指
着林平之。
林平之早听师兄们说过,师娘岳夫人宁中则和师父本是
同门师兄妹,剑术之精,不在师父之下,忙上前叩头,说道:
“弟子林平之叩见师娘。”
岳夫人笑吟吟的道:“很好!起来,起来。”向岳不群笑
道:“你下山一次,若不搜罗几件宝贝回来,一定不过瘾。这
一次衡山大会,我猜想你至少要收三四个弟子,怎么只收一
个?”岳不群笑道:“你常说兵贵精不贵多,你瞧这一个怎么
样?”岳夫人笑道:“就是生得太俊了,不像是练武的胚子。不
如跟着你念四书五经,将来去考秀才、中状元罢。”林平之脸
上一红,心想:“师娘见我生得文弱,便有轻视之意。我非努
力用功不可,决不能赶不上众位师兄,教人瞧不起。”岳不群
笑道:“那也好啊。华山派中要是出一个状元郎,那倒是千古
佳话。”
岳夫人向令狐冲瞪了一眼,说道:“又跟人打架受伤了,
是不是?怎地脸色这样难看?伤得重不重?”令狐冲微笑道:
“已经好得多了,这一次倘若不是命大,险些儿便见不着师
娘。”岳夫人又瞪了他一眼,道:“好教你得知天外有天,人
上有人,输得服气么?”令狐冲道:“田伯光那厮的快刀,冲
儿抵挡不了,正要请师娘指点。”
岳夫人听说令狐冲是伤于田伯光之手,登时脸有喜色,点
头道:“原来是跟田伯光这恶贼打架,那好得很啊,我还道你
又去惹是生非的闯祸呢。他的快刀怎么样?咱们好好琢磨一
下,下次再跟他打过。”一路上途中,令狐冲曾数次向师父请
问破解田伯光快刀的法门,岳不群始终不说,要他回华山向
师娘讨教,果然岳夫人一听之下,便即兴高采烈。
一行人走进岳不群所居的“有所不为轩”中,互道别来
的种种遭遇。六个女弟子听岳灵珊述说在福州与衡山所见,大
感艳羡。陆大有则向众师弟大吹大师哥如何力斗田伯光,如
何手刃罗人杰,加油添酱,倒似田伯光被大师哥打败、而不
是大师哥给他打得一败涂地一般。众人吃过点心,喝了茶,岳
夫人便要令狐冲比划田伯光的刀法,又问他如何拆解。
令狐冲笑道:“田伯光这厮的刀法当真了得,当时弟子只
瞧得眼花缭乱,拚命抵挡也不成,哪里还说得上拆解?”
岳夫人道:“你这小子既然抵挡不了,那必定是耍无赖、
使诡计,混蒙了过去。”令狐冲自幼是她抚养长大,他的性格
本领,岂有不知?
令狐冲脸上一红,微笑道:“那时在山洞外相斗,恒山派
那位师妹已经走了,弟子心无牵挂,便跟田伯光这厮全力相
拚。哪知斗不多久,他便使出快刀刀法来。弟子只挡了两招,
心中便暗暗叫苦:‘此番性命休矣!’当即哈哈大笑。田伯光
收刀不发,问道:‘有甚么好笑!你挡得了我这“飞沙走石”
十三式刀法么?’弟子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田伯光,竟然
是我华山派的弃徒,料想不到,当真料想不到!是了,定然
你操守恶劣,给本派逐出了门墙。’田伯光道:‘甚么华山派
弃徒,胡说八道。田某武功另成一家,跟你华山派有个屁相
干?’弟子笑道:‘你这路刀法,共有一十三式,是不是?甚
么“飞沙走石”,自己胡乱安上个好听名称。我便曾经见师父
和师娘拆解过。那是我师娘在绣花时触机想出来的,我华山
有座玉女峰,你听见过没有?’田伯光道:‘华山有玉女峰,谁
不知道,那又怎样?’我说:‘我师娘创的剑法,叫做“玉女
金针十三剑”,其中一招“穿针引线”,一招“天衣无缝”,一
招“夜绣鸳鸯”。’弟子一面说,一面屈指计数,继续说道:
‘是了,你刚才那两招刀法,是从我师娘所创的第八招“织女
穿梭”中化出来的。你这样雄赳赳的一个大汉,却学我师娘
娇怯怯的模样,好似那如花如玉的天上织女,坐在布机旁织
布,玉手纤纤,将梭子从这边掷过去,又从那边掷过来,千
娇百媚,岂不令人好笑……’”他一番话没说完,岳灵珊和一
众女弟子都已格格格的笑了起来。
岳不群莞尔而笑,斥道:“胡闹,胡闹!”岳夫人“呸”了
一声,道:“你要乱嚼舌根,甚么不好说,却把你师娘给拉扯
上了?当真该打。”
令狐冲笑道:“师娘你不知道,那田伯光甚是自负,听得
弟子将他比作女子,又把他这套神奇的刀法说成是师娘所创,
他非辩个明白不可,决不会当时便将弟子杀了。果然他将那
套刀法慢慢的一招招使了出来,使一招,问一句:‘这是你师
娘创的么?’弟子故作神秘,沉吟不语,心中暗记他的刀法,
待他一十三式使完,才道:‘你这套刀法,和我师娘所创的虽
然小异,大致相同。你如何从华山派偷师学得,可真奇怪得
很了。’田伯光怒道:‘你挡不了我这套刀法,便花言巧语,拖
延时刻,想瞧明白我这套刀法的招式,我岂有不知?令狐冲,
你说贵派也有这套刀法,便请施展出来,好令田某开开眼界。’
“弟子说道:‘敝派使剑不使刀,再说,我师娘这套“玉
女金针剑”只传女弟子,不传男弟子。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
夫,却来使这等姐儿腔的剑法,岂不令武林中的朋友耻笑?’
田伯光更加恼怒,说道:‘耻笑也罢,不耻笑也罢,今日定要
你承认,华山派其实并无这样一套武功。令狐兄,田某佩服
你是个好汉,你不该如此信口开河,戏侮于我。’”
岳灵珊插口道:“这等无耻恶贼,谁希罕他来佩服了?戏
弄他一番,原是活该。”令狐冲道:“但瞧他当时情景,我若
不将这套杜撰的‘玉女金针剑’试演一番,立时便有性命之
忧,只得依着他的刀法,胡乱加上些扭扭捏捏的花招,演了
出来。”岳灵珊笑道:“你这些扭扭捏捏的花招,可使得像不
像?”令狐冲笑道:“平时瞧你使剑使得多了,又怎有不像之
理?”岳灵珊道:“啊,你笑人家使剑扭扭捏捏,我三天不睬
你。”
岳夫人一直沉吟不语,这时才道:“珊儿,你将佩剑给大
师哥。”岳灵珊拔出长剑,倒转了剑把,交给令狐冲,笑道:
“妈要瞧你扭扭捏捏使剑的那副鬼模样。”岳夫人道:“冲儿,
别理珊儿胡闹,当时你是怎生使来?”
令狐冲知道师娘要看的是田伯光的刀法,当下接过长剑,
向师父、师娘躬身行礼,道:“师父、师娘,弟子试演田伯光
的刀招。”岳不群点了点头。
陆大有向林平之道:“林师弟,咱们门中规矩,小辈在尊
长面前使拳动剑,须得先行请示。”林平之道:“是。多谢六
师哥指点。”
只见令狐冲脸露微笑,懒洋洋的打个呵欠,双手软软的
提起,似乎要伸个懒腰,突然间右腕陡振,接连劈出三剑,当
真快似闪电,嗤嗤有声。众弟子都吃了一惊,几名女弟子不
约而同的“啊”了一声。令狐冲长剑使了开来,恍似杂乱无
章,但在岳不群与岳夫人眼中,数十招尽皆看得清清楚楚,只
见每一劈刺、每一砍削,无不既狠且准。倏忽之间,令狐冲
收剑而立,向师父、师娘躬身行礼。
岳灵珊微感失望,道:“这样快?”岳夫人点头道:“须得
这样快才好。这一十三式快刀,每式有三四招变化,在这顷
刻之间便使了四十余招,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快刀。”令狐冲道:
“田伯光那厮使出之时,比弟子还快得多了。”岳夫人和岳不
群对望了一眼,心下均有惊叹之意。
岳灵珊道:“大师哥,怎地你一点也没扭扭捏捏?”令狐
冲笑道:“这些日来,我时时想着这套快刀,使出时自是迅速
了些。当日在荒山之中向田伯光试演,却没这般敏捷,而且
既要故意与他的刀法似是而非,又得加上许多装模作样的女
人姿态,那是更加慢了。”岳灵珊笑道:“你怎生搔首弄姿?快
演给我瞧瞧!”
岳夫人侧过身来,从一名女弟子腰间拔出一柄长剑,向
令狐冲道:“使快刀!”令狐冲道:“是!”嗤的一声,长剑绕
过了岳夫人的身子,剑锋向她后腰勾了转来。岳灵珊惊呼:
“妈,小心!”岳夫人弹身纵出,更不理会令狐冲从后削来的
一剑,手中长剑径取令狐冲胸口,也是快捷无伦。岳灵珊又
是惊呼:“大师哥,小心!”令狐冲也不挡架,反劈一剑,说
道:“师娘,他还要快得多。”岳夫人刷刷刷连刺三剑,令狐
冲同时还了三剑。两人以快打快,尽是进手招数,并无一招
挡架防身。瞬息之间,师徒俩已拆了二十余招。
林平之只瞧得目瞪口呆,心道:“大师哥说话行事疯疯癫
癫,武功却恁地了得,我以后须得片刻也不松懈的练功,才
不致给人小看了。”
便在此时,岳夫人嗤的一剑,剑尖已指住了令狐冲咽喉。
令狐冲无法闪避,说道:“他挡得住。”岳夫人道:“好!”手
中长剑抖动,数招之后,又指住了令狐冲的心口。令狐冲仍
道:“他挡得住。”意思说我虽挡不住,但田伯光的刀法快得
多,这两招都能挡住。
二人越斗越快,令狐冲到得后来,已无暇再说“他挡得
住”,每逢给岳夫人一剑制住,只是摇头示意,表明这一剑仍
不能制得田伯光的死命。岳夫人长剑使得兴发,突然间一声
清啸,剑锋闪烁不定,围着令狐冲身围疾刺,银光飞舞,众
人看得眼都花了。猛地里她一剑挺出,直刺令狐冲心口,当
真是捷如闪电,势若奔雷。令狐冲大吃一惊,叫道:“师娘!”
其时长剑剑尖已刺破他衣衫。岳夫人右手向前疾送,长剑护
手已碰到令狐冲的胸膛,眼见这一剑是在他身上对穿而过,直
没至柄。
岳灵珊惊呼:“娘!”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一片片
寸来长的断剑掉在令狐冲的脚边。岳夫人哈哈一笑,缩回手
来,只见她手中的长剑已只剩下一个剑柄。
岳不群笑道:“师妹,你内力精进如此,却连我也瞒过了。”
他夫妇是同门结缡,年轻时叫惯了,成婚后仍是师兄妹相称。
岳夫人笑道:“大师兄过奖,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令狐冲瞧着地下一截截断剑,心下骇然,才知师娘这一
剑刺出时使足了全力,否则内力不到,出剑难以如此迅捷,但
剑尖一碰到肌肤,立即把这一股浑厚的内力缩了转来,将直
劲化为横劲,剧震之下,登时将一柄长剑震得寸寸断折,这
中间内劲的运用之巧,实已臻于化境,叹服之余,说道:“田
伯光刀法再快,也决计逃不过师娘这一剑。”
林平之见他一身衣衫前后左右都是窟窿,都是给岳夫人
长剑刺破了的,心想:“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的剑术,我只须学
得几成,便能报得父母之仇。”又想:“青城派和木高峰都贪
图得到我家的辟邪剑谱,其实我家的辟邪剑法和师娘的剑法
相比,相去天差地远!”
岳夫人甚是得意,道:“冲儿,你既说这一剑能制得田伯
光的死命,你好好用功,我便传了你。”令狐冲道:“多谢师
娘。”
岳灵珊道:“妈,我也要学。”岳夫人摇了摇头,道:“你
内功还不到火候,这一剑是学不来的。”岳灵珊呶起了小嘴,
心中老大不愿意,说道:“大师哥的内功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怎么他能学,我便不能学?”岳夫人微笑不语。岳灵珊拉住父
亲衣袖,道:“爹,你传我一门破解这一剑的功夫,免得大师
哥学会这一剑后尽来欺侮我。”岳不群摇头笑道:“你妈这一
剑叫做‘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天下无敌,我怎有破解的法
门?”
岳夫人笑道:“你胡诌甚么?给我顶高帽戴不打紧,要是
传了出去,可给武林同道笑掉了牙齿。”岳夫人这一剑乃是临
时触机而创出,其中包含了华山派的内功、剑法的绝诣,又
加上她自己的巧心慧思,确是厉害无比,但临时创制,自无
甚么名目。岳不群本想给取个名字叫作“岳夫人无敌剑”,但
转念一想,夫人心高气傲,即是成婚之后,仍是喜欢武林同
道叫她作“宁女侠”,不喜欢叫她作“岳夫人”,要知“宁女
侠”三字是恭维她自身的本领作为,“岳夫人”三字却不免有
依傍一个大名鼎鼎的丈夫之嫌。她口中嗔怪丈夫胡说,心里
对“无双无对,宁氏一剑”这八个字却着实喜欢,暗赞丈夫
毕竟是读书人,给自己这一剑取了这样个好听名称,当真是
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
岳灵珊道:“爹,你几时也来创几招‘无比无敌,岳家十
剑’,传给女儿,好和大师哥比拚比拚。”岳不群摇头笑道:
“不成,爹爹不及你妈聪明,创不出甚么新招!”岳灵珊将嘴
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道:“你不是创不出,你是怕老婆,不敢
创。”岳不群哈哈大笑,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扭,笑道:
“胡说八道。”
岳夫人道:“珊儿,别尽缠住爹胡闹了。德诺,你去安排
香烛,让林师弟参拜本派列代祖师的灵位。”劳德诺应道:
“是!”
片刻间安排已毕,岳不群引着众人来到后堂。林平之见
梁间一块匾上写着“以气御剑”四个大字,掌上布置肃穆,两
壁悬着一柄柄长剑,剑鞘黝黑,剑穗陈旧,料想是华山派前
代各宗师的佩剑,寻思:“华山派今日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声誉,
不知道曾有多少奸邪恶贼,丧生在这些前代宗师的长剑之
下。”
岳不群在香案前跪下磕了四个头,祷祝道:“弟子岳不群,
今日收录福州林平之为徒,愿列代祖宗在天之灵庇,教林
平之用功向学,洁身自爱,恪守本派门规,不让堕了华山派
的声誉。”林平之听师父这么说,忙恭恭敬敬跟着跪下。
岳不群站起身来,森然道:“林平之,你今日入我华山派
门下,须得恪守门规,若有违反,按情节轻重处罚,罪大恶
极者立斩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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