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在这里数十年安居,有家有业,自古道“灭门的县官”,得罪
了官府,可真是无穷之祸。他虽是一方豪杰,但近二十年来广






置地产,家财渐富,究竟是丢不掉放不下,是以一直不肯对万
庆澜翻脸。再者自己儿子为红花会的朋友而死,他们居然不问
情由,闯进庄来狠砍猛杀,还说要烧庄,心下不免有气,自己年
纪这么一大把,对方就是不敬贤也得敬老。他本拟凭武艺当场
将众人慑服,然后说明原委,哪知红花会人众越来越多,越打
越凶,时候一长,总有人不死也伤,这一来误会变成真仇,那就
不可收拾,权衡轻重,甩出去铁胆庄不要,决意向万庆澜动手,
以求打开僵局。
万庆澜见周仲英金刀砍来,不由得大骇,急忙闪让,见后
面杨成协又追了上来,当即跳上桌子。他已知周仲英用意,大
叫:“我们联手合力捉章文泰来。那文泰来虽是你杀死的,但朝
廷悬赏的二万两银子,你想害死了我独吞吗?”他存心诬陷,要
挑拨铁胆庄和红花会斗个两败俱伤。
红花会群雄见周仲英刀砍万庆澜,俱都一怔,各自停手,
听万庆澜这么一叫,既伤心义兄惨死,又在激斗之际,哪里还
能细辨是非曲直?章进哇哇大叫,狼牙棒向周仲英腰上砸去。
周仲英急怒交迸,有口难辩,只得挥刀挡住。
徐天宏毕竟精细,见事明白,适才和周仲英拚斗,见他数
次刀下留情,其中必有别情,喊道:“十弟不可造次!”章进杀得
性起,全没听见。蒋四根铁桨拦腰又向周仲英打去。周仲英侧
身避过,不想背后杨成协钢鞭斜肩砸到。周仲英听得耳后风
生,挥刀挡格,两人手臂都是一阵酸麻。杨成协、章进和蒋四根
是红花会的“三大力士”,均是膂力惊人。周仲英独战三人,渐
见不支,吆喝声中大刀和章进狼牙棒相交,火花迸发,手臂又
是一阵发麻。蒋四根铁桨“翻身上卷袖”,铁桨自下而上砸在大






刀之上,周仲英再也拿捏不住,大刀脱手飞出,直插在大厅正
中梁上。
孟健雄、安健刚见师父兵刃脱手,一惊非同小可,双双抢
前相救,只跨出两步,卫春华挥动双钩,和身扑来拦住。
周仲英大刀脱手,反而纵身抢前,直欺到杨成协怀里,一
个“弓箭冲拳”,左手已抓住钢鞭鞭梢,右手向他当胸一拳。杨
成协万想不到对方功夫如此之硬,危急之中,竟会施展“空手
夺白刃”招术强抢自己钢鞭,被他这一欺近,招架已自不及,胸
膛一挺,“哼”的一声,硬接了这一拳,钢鞭竟不撒手。原来他这
一身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虽不能说刀枪不入,但寻常利器却也
伤他不得,他外号“铁塔”,是说他身子雄伟坚牢,有如铁铸之
塔。周仲英拳力极大,真有碎石毙牛之劲,见对方居然若无其
事的受了下来,不禁暗暗吃惊。其实杨成协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一拳只打得他痛彻心肺,几欲呕血,猛吸一口气强忍,再用
力拉扯,想将他拉住钢鞭的手挣脱。周仲英也正在这时一拉。
杨成协虽然力大,究不及周仲英功力精湛,手中钢鞭竟然便要
给他硬生生夺去。
周仲英钢鞭尚未夺到,章进和蒋四根的兵器已向他砍砸
而至。周仲英放脱钢鞭,随手把桌子一掀,推向章蒋二人。
孟建雄跳在一旁,拿出弹弓,叭叭叭叭,连珠弹向章蒋两
人身上乱打,替师父抵挡了一阵。但己方形势危急异常,眼见
师父推倒桌子,桌上烛台掉在地下,蜡烛顿时熄灭,灵机一动,
一阵连珠弹将厅中几枝蜡烛全都打灭,大厅中登时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着众人全都出于意料之外,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几






步,恶斗立止。各人屏声凝气,谁都不敢移动脚步,黑暗之中有
谁稍发声息,被敌人辨明了方位,兵刃暗器马上招呼过来,却
又如何趋避躲闪?何况这是群殴合斗,黑暗中随便出手,说不
定就伤到了自己人。大厅中刹时突然静寂,其间杀机四伏,比
之适才呼叫砍杀,倒似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一片静寂之中,忽然厅外脚步声响,厅门打开,众人眼前
一亮,只见一人手执火把走了进来。那人书生打扮,另一手拿
着一支金笛。他一进门便向旁一站,火把高举,火光照耀中又
进来三人。一是独臂道人,背负长剑。另一人轻袍缓带,面如
冠玉,服饰俨然是个贵介公子,身后跟着个十多岁的少年,手
捧包裹。这四人正是“金笛秀才”余鱼同、“追魂夺命剑”无尘道
人、以及新任红花会总舵主的陈家洛,那少年是陈家洛的书僮
心砚。
红花会群豪见总舵主和二当家到来,俱都大喜,纷纷上前
相见。徐天宏向杨成协和卫春华低声道:“留心瞧着铁胆庄这
批家伙,别让他们走了。”两人点点头,绕到周仲英身后。安健
刚知道他们用意,心头有气,走上一步,正欲开口质问,周仲英
一把拉住,低声道:“沉住气,瞧他们怎么说。”
余鱼同拿了两张名贴,走到周仲英面前,打了一躬,高声
说道:“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二当家无尘道人,拜见铁胆庄周
老英雄。”孟健雄上去接了过来,递给了师父。周仲英见名帖上
写得甚是客气,陈家洛与无尘都自称晚辈,忙抢上前去拱手
道:“贵客降临敝庄,不曾远迎,请坐请坐。”
这时大厅上早已打得桌倒椅翻,一塌胡涂。周仲英大叫:
“来人哪!”宋善朋率领了几名庄丁进来,排好桌椅,重行点上






蜡烛,分宾主坐下。东首宾位陈家洛居先,依次是无尘、徐天
宏、杨成协、卫春华、章进、骆冰、石双英、蒋四根、余鱼同。心砚
站在陈家洛背后。西首主位周仲英坐第一位,依次是孟健雄、
安健刚、周绮。
余鱼同偷眼暗瞧骆冰,见她玉容惨淡,不由得又是怜惜,
又是惶愧,不知她有否将自己的胡作非为告知石双英,看那鬼
见愁十二郎时,见他脸上阴沉沉的,瞧不出半点端倪。原来余
鱼同自骆冰走后,自怨自艾,莫知适从。此后两天总是在这十
几里方圆之内绕来绕去,心想骆冰腿上有伤,若再遇上公人如
何抵御,只想蹑在她后面暗中保护,但始终没发见她的踪迹,
怎想得到她会重去铁胆庄。到得第三天晚上,却遇上了陈家洛
与无尘。
两人听得文泰来为铁胆庄所卖,惊怒交加。无尘立刻要去
搭救文泰来。陈家洛道:“众兄弟都已赶向铁胆庄,大家不知道
周仲英如此不顾江湖道义,说不定要中这老儿的暗算。咱们不
如先到铁胆庄,会齐众兄弟后再去救四哥。”无尘一听有道理,
由余鱼同领路,赶到铁胆庄来。那正是孟健雄弹灭蜡烛、大厅
中一团漆黑之时。
万庆澜见双方叙礼,知道事情要糟,慢慢挨到门边,正想
溜出,徐天宏纵身窜出,落在门口,拦住去路,喝道:“请留步,
大家把话说说清楚。”万庆澜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动手,只得
回来,坐在周绮下首。周绮圆眼一瞪,喝道:“滚开!你坐在姑
娘身边干么?”万庆澜拉开椅子,坐远了些。
周仲英和陈家洛替双方引见了,报了各人姓名。周仲英一
听,对方全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怪不得手下如此了得,看那






总舵主陈家洛却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这人竟统领着
这批江湖豪杰,众人对他十分恭谨,实在透着古怪,心下暗暗
纳罕。
陈家洛见周仲英脸现诧异之色,不住的打量自己,强抑满
怀怒气,冷然说道:“敝会四当家奔雷手文泰来遇到魔爪子围
攻,身受重伤,避难宝庄,承周老前辈念在武林一脉,仗义援
手,敝会众兄弟全都感激不尽,兄弟这里当面谢过。”说罢站起
身来深深一揖。
周仲英连忙还礼,心下万分尴尬,暗道:“瞧不出他公子哥
儿般似的,居然有一手,竟用场面话来挤兑我。”陈家洛这番话
一说,无尘、徐天宏、卫春华,余鱼同等都暗暗佩服。章进却没
懂陈家洛的用意,大叫起来:“总舵主你不知道,这老匹夫已把
咱们四哥害了。”卫春华坐在他身边,忙拉了他一把,叫他别
嚷。
陈家洛便似没听见他说话,仍然客客气气的对周仲英道:
“众兄弟夤夜造访宝庄,礼貌不周,还请周老前辈海涵。只因听
得文四哥有难,大家如箭攻心,未免鲁莽。不知文四哥伤势如
何,周老前辈想已延医给他诊治,就请引我们相见。”说着站起
身来,红花会群雄跟着站起。周仲英口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骆冰哽咽着叫道:“四哥给他们害死了!总舵主,咱们杀了老匹
夫给四哥抵命!”
陈家洛等一听大惊,无不惨然变色。章进、杨成协、卫春华
等一干人各挺兵刃,逼上前来。孟健雄挺身而出,大声说道:
“文爷到敝庄来,事情是有的……”徐天宏插嘴道:“那么便请
孟爷引我们相见。”孟健雄道:“文爷、文奶奶和这位余爷来到






敝庄之时,我们老庄主不在家,是兄弟派人去赵家堡请医,这
是文奶奶和余爷亲眼见到的。后来六扇门的人到来,我们惭愧
得很,没能好好保护,以致文爷给捕了去。陈当家的,你怪我们
招待不周,未尽护友之责,我们认了。你要杀要剐,姓孟的皱一
下眉头,不算好汉。但你们众位当家硬指我们老庄主出卖朋
友,那算甚么话?”
骆冰走上一步,戟指骂道:“姓孟的,你还充好汉哪!我问
你,你叫我们躲在地窖之中,如此隐秘的所在,若不是你们得
了鹰爪孙的好处,说了出来,他们怎会知道?”孟健雄登时语
塞,要知周英杰受不住激而泄漏秘密,虽是小儿无知,毕竟是
铁胆庄的过失。
无尘向周仲英道:“出事之时,老庄主或者真不在家。可是
龙有头,人有主,铁胆庄的事,我们只能冲着老庄主说,请你拿
句话出来。”这时缩在一旁的万庆澜突然叫道:“是他儿子说
的,他肯认么?”陈家洛走上一步,说道:“周老前辈,这话可
真?”周仲英岂肯当面说谎,缓缓点了点头。红花会群豪大哗,
更围得紧了。有的向周仲英横眉怒目,有的瞧着陈家洛,待他
示下。陈家洛侧目瞧向万庆澜,冷然说道:“这位是谁,还没请
教阁下万儿。”骆冰抢着说道:“他是魔爪孙,来捉四哥的人中,
有他在内。”
陈家洛一言不发,缓步走到万庆澜面前,突然伸手,夺去
他手中钢穿,往地下一掷,将他双手反背并拢,左手一把握住。
万庆澜“啊唷”一声,已然挣扎不脱。陈家洛这一下出手快得出
奇,众人都没看清楚他使的是甚么手法。万庆澜武功并非泛
泛,适才大家已经见过,但被他随手拿住,竟自动弹不得。这一






来,不但铁胆庄众人耸然动容,连红花会群雄也各暗暗称奇,
他们只知道陈家洛是天池怪侠的传人,到底功夫如何,谁也不
知底细。
陈家洛喝道:“你们把文四爷捉到哪里去了?”万庆澜闭口
不答,脸上一副傲气。陈家洛骈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点,
喝道:“你说不说?”万庆澜哇哇大叫:“你作践人不是好汉……
有种就把我杀了……”一句话没喊完,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已直
冒出来。陈家洛又在他“筋缩穴”上一点。万庆澜这下可熬不
住了,低声道:“我说……我说。”陈家洛伸指在他“气俞穴”上
推了几下。万庆澜缓过一口气,说道:“要解他到京里去。”骆冰
忙问:“他……他没死?”万庆澜道:“当然没死,这是要犯,谁敢
弄死他?”
红花会群雄大喜,都松了口气,文泰来既然没死,对铁胆
庄的恨意便消了大半。骆冰颤声道:“你……你这话……这话
可真?”万庆澜道:“我干么骗你?”骆冰心头一喜,晕了过去,向
后便倒。余鱼同伸手要扶,忽然起了疑惧之心,伸出手去又缩
了回来。骆冰一头倒在地下,章进急忙扶起,叫道:“四嫂,你怎
么了?”横目向余鱼同白了一眼,觉得他不扶骆冰,实在岂有此
理。
陈家洛松开了手,对书僮心砚道:“绑了起来。”心砚从包
裹中取出一条绳索,将万庆澜双手反背牢牢缚住。万庆澜被点
穴道虽已解开,但一时手脚酸麻,无法反抗。陈家洛高声说道:
“各位兄弟,咱们救四哥要紧,这里的帐将来再算。”红花会群
雄齐声答应。骆冰醒过后,坐在椅上喜极而泣,听陈家洛这么
一说,站了起来,章进扶住了她。






众人走到厅口,孟健雄送了出来。陈家洛将出厅门,回身
举手,对周仲英道:“多多吵扰,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咱们后会
有期。”周仲英听他语气,知道红花会定会再来寻仇,心道:“周
某问心无愧,你们不谅,我难道就怕了你们?”哼了一声,一言
不发。
章进叫道:“救了文四哥后,我章驼子第一个来斗斗你铁
胆庄的英雄好汉。”杨成协道:“狗熊都不如,称甚么英雄?”周
绮一听大怒,喝道:“你骂谁?”杨成协怒道:“我骂不讲义气,没
有家教的老匹夫。”他胸口吃了周仲英一拳,虽然身有铁布衫
功夫,未受重伤,但也吃亏不小,此刻兀自疼痛不止,再听说文
泰来为周仲英之子所卖,更加气愤。
周绮抢上一步,喝道:“你是甚么东西,胆敢骂我爹爹?”杨
成协道:“呸,你这丫头!”他不愿与人家姑娘争闹,回头就走。
“俏李逵”性如烈火,更恨人家以她是女流之辈而瞧她不起,平
素常道:“男女都是人,为甚么男人做得,女人就做不得?”听得
杨成协骂她“丫头”,而且满脸鄙夷之色,哪里还忍耐得住?抢
上一步,喝道:“丫头便怎样?”
杨成协怒道:“去叫你哥哥出来,就说我姓杨的要见见。”
周绮道:“我哥哥?”心下甚是奇怪。卫春华道:“有种卖朋友,就
该有种见朋友。你哥哥出卖我们四哥,这会儿躲到哪里去了?”
周绮愕然不解,心道:“我哪里来的哥哥?”
孟健雄见周绮受挤,知道红花会误会了万庆澜那句话,事
情已闹得如此之僵,此时如把师父击毙亲子之事相告,未免示
弱,倒似是屈服求饶,只得出头给师妹挡一挡,当下高声说道:
“各位还有甚么吩咐,现在就请示下,省得下次再劳动各位大






驾。”章进道:“我们就是要见见这位姑娘的哥哥。”周绮道:“你
这驼子胡说八道,我有甚么哥哥?”章进又被她骂一声“驼子”,
虎吼一声,双手向她面门抓去。周绮挺刀挡格,章进施展擒拿
功,空手和她拚斗起来。
卫春华双钩一摆,叫道:“孟爷,你我比划比划。”孟健雄只
得应道:“请卫爷指教。”这边蒋四根和安健刚也叫上了阵,各
挺兵刃就要动手。杨成协大喊:“卖朋友的兔崽子,再不给我滚
出来,爷爷要放火烧屋了。”双方兵器纷纷出手,势成群殴。
周仲英气得须眉俱张,对陈家洛道:“好哇,红花会就会出
口伤人,以多取胜。”
陈家洛一声唿哨,拍了两下手掌,群豪立时收起兵刃,退
到他身后站定,一声不发。周仲英暗想:“这人部勒群雄,令出
即遵。我适才连呼住手,却连自己女儿也不听。”陈家洛道:“周
老英雄,你责我们以多取胜,在下就单身请周老英雄不吝赐教
几招。”周仲英道:“那再好没有。陈当家的刚才露了这手,我们
全都佩服之至,真是英雄出在年少,老夫很想领教,陈当家的
要比兵刃还是拳脚?”石双英阴森森的道:“大刀飞到梁上去
了,还比甚么兵刃?”此言一出,周仲英面红过耳,各人都抬头
去望那柄嵌在梁上的金背大刀。
忽见一人轻飘飘的跃起,右手勾住屋梁,左手拔出大刀,
一翻身,毫无声息的落在地下,走到周仲英面前,一腿半跪,高
举过顶,说道:“周老太爷,你老人家的刀。”这人是陈家洛的书
僮心砚,瞧不出他年纪轻轻,轻功竟如此不凡。
心砚露这一手,周仲英脸上更下不去,他哼了一声,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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